“县主,这是仁智院,最是清幽不过的地方,没人打扰,内中也一直有人打扫。只不过事先没有知会,这被褥什么的一时来不及调换,小人这就去叫人去收拾新的被褥,连带晚上的柴炭等等一应物事。”他一边说一边讨好地看了一眼凌波身后满脸好奇的朱颜和紫陌,又殷勤地说,“这大冷天的,县主只带两个人也不够使,小人再去叫上几个,否则这等到天黑了只怕屋子还是凉的。”
人家这般殷勤小意,凌波当然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当下便示意朱颜赏了一小串铜钱。等那内侍一溜小跑奔出去安排,她少不得好好逛了一圈这个自己要住上一阵子的地方。
清幽两个字是一点都没错的,这周围是竹林,如今天寒地冻当然看不出什么葱翠光景,但夏日里想必会无比荫凉。与此同时,她目所能及最近的建筑物,少说也在五十丈开外,要想逛门子只怕是有些困难了。整个仁智院一共有东西七间屋子,正堂和正寝还算干净,其他地方则与那内侍所说大相径庭,一幅完全没人收拾的感觉。她用手指轻轻在某张案桌上一撸,结果那浮灰厚得惊人。
“这么脏的地方,这可怎么住!”
朱颜在宫中时间长已经习惯,紫陌却还带着小孩子脾气,赌气把行李一扔道:“这就算有人来,得收拾到什么时候!”
凌波正四处瞅着,听到这埋怨不禁笑道:“怕什么,又没有人说这里要让你收拾。这里不是临波阁,你和朱颜晚上就在我那里住,谁能说一个不字?”
“真的?”
紫陌喜上眉梢,正想开口道好,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朱颜慌忙转身去开门。大门一打开,首先映入三人眼帘的便是一个身高五尺有余的弱冠少年。虽然年少,腰背却已经极其宽厚,孔武有力中却又带着一股斯文气。若不是凌波认识他,只怕会误以为是一个不相干的男人闯进宫了。
朱颜紫陌满脸诧异,凌波却露出了笑容。哟,这不是老熟人么?
第二十三章 内宦
那少年的后头还有四个三十出头的宫人。三十岁对于男人来说或许还是身强力壮的盛年,但对于女人来说,却不可避免地年华老去。即使她们个个敷着厚厚的脂粉,但仍旧掩不去那种从内往外流露出的疲惫和苍老。她们的面上全都挂着深深的讨好和殷勤,说话的声音也都是又急又快,生怕这上阳宫中难得出现的贵人对她们不满意。
行过礼后,四个宫人也不等前头的少年说话,全都卷起了袖管准备从这间屋子开始打扫。见到这情景,还是朱颜提醒了一句,道是先打扫正堂和正寝,她们方才慌忙点头去了。
没了碍眼的人,凌波这才笑吟吟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心想这要是以前,她就算去迎仙宫,碰上这一位只怕也得偷偷摸摸的。要知道,大唐亲王郡王多如牛毛,县主则更是铺天盖地,她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算什么?被人看见和女皇颇为宠爱的宫教博士在一起,那麻烦就大了,指不定以为她有什么不良企图。
昔日则天女皇在位的时候,凌波很少出入迎仙宫,除非是女皇大宴亲戚,否则她也很少会在大场合露面。然而,她的阔绰出手却为她带来了很大便利,除了上官婉儿的庇护,除了那些在她出入宫禁时提供方便的羽林军卫士,不少宫人内侍都得到过她的好处。当然,她是绝对不会疯狂到去贿赂迎仙宫那些人的,就比如眼前这位。
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为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花销,凌波把已故的父母留给她的家底给挥霍了四分之一。由于她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管家亦是当初父亲还在当小地主时留下的人,所以这种败家子的行径没有人会指责。
此时,她把满脸无聊状的紫陌打发了出去当监工,又支走了朱颜,把门关严实了,转过身来便笑眯眯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我说小高,你这个宫教博士……不对,你年前才刚刚高升了内府丞,居然甘心情愿到这里来陪伴我那位姑婆?”
这少年正是高力士。他虽然年轻,却是则天女皇曾经最宠信的内侍之一。他九岁就被岭南讨击使李千里进献入宫,而武后见到之后深为喜爱,不但令宫人抚养,而且命翰林内教坊悉心教导,不久又入养高氏,年十三便封了文林郎,进宫教博士。后来他虽然因事被逐出,但不久就被召回,甚至还擢升到了内府丞,算得上是内侍省重要人物了。
就是这样年纪轻轻却称得上老油子的少年,此时却嘿嘿一笑,刚刚的谨慎小心全都变成了懒洋洋。
“这要是别人问我,我肯定说,则天女皇对我有恩,如今她纵使病卧在床,我也应该服侍左右。只不过既然是小凌你,那我就实话实说好了。如今外头局势看不明白,倒是这上阳宫大家都投鼠忌器不敢动,我索性就躲一躲看看风色,等到尘埃落定时再出去岂不是更好?不过小凌你可要小心,梁王武三思现在没那么风光了!”
凌波越听越觉得好笑,见他竟是露出了一丝得意,忍不住怔忡了一会,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了一个青衣女尼的身影。想起那时候高力士听到姐姐冯媛消息的一刹那,曾经露出的惊喜神色,她忽然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死小子,就知道卖弄聪明!”她没好气地给了高力士一个白眼,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你在这上阳宫打听消息不容易,大概不知道某件事。就在前天,上官姑姑已经拜了婕妤。”
上阳宫确实闭塞,别说是高力士,除了大将军李湛之外,所有羽林军卫士都不得外出,采买的食物也是有专人运送,所以没有半点消息能够传进来。因此,听说上官婉儿成了新皇的婕妤,高力士先是惊叹连连,紧跟着又露出了一丝羡慕。
“我还以为你和那一位走那么近,一定讨不到好,谁知道她还真厉害,明明先前还和武三思……”
毕竟在深宫多年,这后头的话高力士就不好再说了。他对上官婉儿并没有什么好感,这只是一种本能,决不关乎其他。所以,他起初并不喜欢和上官婉儿交好的凌波。只不过,后来他受不了某人的死缠烂打以及那种纯粹好奇的态度,私下偷偷见面也从一开始打听姐姐的情况,到后来的彼此投契,竟是结下了在这深宫中难得的交情。
虽然只是十几天没见,但这十几天恰似是整个正月里最最动乱的几天,因此两个人立刻用最快的速度交换消息——说是消息,其实还是凌波吃了亏,高力士能够提供的不外乎是女皇的健康状况如是等等,而这些对于凌波来说没什么大用;反而倒是论功行赏以及朝廷中的权力分配等消息高力士听得异常认真。
末了,某个少年老成的家伙长长嘘了一口气:“没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变化,看来,武家一时半会垮不了,小凌你这个县主娘娘,还是当得稳当得很!”
“去你的,谁稀罕那个县主!”凌波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面上忽然流露出了一种少有的冷色,“若不是我爹爹当初受封亲王,在洛阳这种地方小心翼翼担足了心思,大概还能勉强多活两年!若不是我爹病故,我娘又怎么会早早跟着他去了,只留下我这么一个?”
不提家世还好,一提家世,高力士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当初冯氏破家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不太懂事,但和母亲失散时那种刻骨铭心的悲恸,那种利刃加身的痛苦,他时时刻刻都记得。在翰林内教坊的时候,私底下甚至有不怀好意的人悄悄和他勾搭——说是害得他不得不忍受那种痛彻心扉的苦,不得不屈辱地被人送入宫的罪魁祸首固然是某些官员,但始作俑者却是晚年酷厉的女皇。
只不过,某些事情是要压在心里,一丝一毫都不能流露出来的。
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起精神缓转气氛道:“对了,你刚刚说,你这个所谓韦皇后特使是被发配到这里来禁闭思过的,那我可有伴了。”
虽然也很是欣喜有人可以陪着说话,但凌波还是看不得高力士那幅皮笑肉不笑的嘴脸,遂啐了一口:“你可是我那姑婆身边的红人,成天在我这里出没,不怕人家给你小鞋穿?”
“外头如果还是那五大功臣的天下,李大将军必定会尽忠职守。可他的消息毕竟不闭塞,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变天了,他犯得着抓我的把柄?”高力士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了一丝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和自信,“再说,他也犯不着和你这个韦皇后的特使过不去,顶多就是以为我想攀高枝而已。一个区区宦官,像他这样的大将军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说到宦官两个字的时候,高力士的眼神中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嘲讽和戏谑。
第二十四章 漫漫长夜
随着夕阳的彻底落山,夜幕渐渐笼罩了上阳宫。正月十六的月亮也露出了它滚圆的身躯,然而,那朦朦月光落在地上瓦片上树上台阶上,却并没有留下皎洁的芬芳,而是投下了一种阴恻恻的气氛。巡逻的羽林军卫士已经开始一个个小队地在殿阁间开始巡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正月已经过了一半,隆冬却并没有过去。
由于那四个宫人手脚麻利,仁智院的收拾工作在半个时辰前刚刚结束。小火炉已经烧起来了,防寒的围帘也已经挂起了一层一层,虽说来不及学有钱人家过年那样,用花椒和上泥把四壁粉刷一遍,但好歹已经有那么一种温暖的意味流露出来。送来的新被褥有些阴冷,不过三四个灌满热水的铜脚婆已经塞在了里头捂着,不多久就能暖和起来。
而且,仁智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竟还有一个专门供洗浴的浴池,里头还有一个简易却好用的壁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里没有厨房,一应食物都由大厨房供给。只是前来送饭的那两个宦官满口答应明日除了这些熟食之外,再送一些生的蔬菜肉食,至少自己能拿炭火小锅子煮点汤,凌波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她只是只随口扒拉了一点吃的,等朱颜和紫陌吃完了,便让朱颜把剩下的拿去分给那四个宫人,同时还带过去了半吊钱。
好一会儿,朱颜方才回到了屋子,见紫陌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被褥,一副一定要睡在这里的架势,她顿时莞尔一笑,旋即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正在看书的凌波面前。
“小姐,奴婢刚刚看见,她们四个的定食里头连个油花都没有,就只有几片菜叶子。正好送过去的东西里头有肉菜四样,就是其他的也都不怎么动过,所以她们看见这些,眼睛当下都红了。只不过那半吊钱她们都不肯收,说是小姐若真的想打赏,到时候出去的时候把她们捎带上,那就是最大的恩德了。”
听到这话,凌波顿时皱起了眉头,紧跟着抬起了目光看着朱颜:“你怎么对她们说的?”
“奴婢说,那是掖庭局的差事,小姐无权干涉,不能此时说好话哄了她们尽心服侍,到头来丢开不管。”朱颜一面说一面瞥了凌波一眼,见主子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她便又接着说,“奴婢告诉她们,其他的不论,小姐在这里住的这些天决不会亏待了她们。就算走了,也至少会让人关照她们。她们虽有些失望,但看样子还是感激的,所以奴婢最后还是把半吊钱都留下了。”
凌波站起身点了点头,见紫陌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好了,正在旁边偷笑,便没好气地在她头上弹了一指头:“笑什么!好好学学你朱颜姐姐,你就知道凡事任由着性子来,哪天闯了祸都不知道。赶紧去准备热水,泡了脚都早些睡!”
这一夜,凌波辗转难眠。燃烧的炭火早就让房间温暖了下来,厚厚的被褥亦是被脚婆捂热了,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宁神香的气息。她能够听到朱颜和紫陌的鼾声,可她翻来覆去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那种难以名状的焦躁感让她异常难受。
到最后,她实在耐不住这种长夜折磨,干脆一翻身坐了起来,才准备披上外头的大衣裳,刚刚还睡得香甜的朱颜忽然也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小姐可是渴了?”
凌波扫了一眼紫陌,见她蜷缩成一团仿佛睡死了一般,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摇摇手示意朱颜躺下,自己也索性又躺了下来。反正睡不着,她干脆把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最后,她惊愕地发现,这正月短短十几天发生的事情,竟好似比她这十几年经历的事情都更加精彩。
难道是因为这个世道差不多乱套了?想着这个问题,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凌波在上阳宫度过的这个漫漫长夜,外头却有无数人在欢庆这上元节的最后一天狂欢。而此时此刻,洛阳城也有更多人没有出门,有更多的地方仍然灯火通明。有的是在紧急商量大事,有的在观看歌舞聆听笙歌,有的是在忙着抱美人——这些美人中,有身段窈窕婀娜多姿的美女,但亦有面目俊秀身材高大的美男。
紧挨洛水和天津桥的旌善坊一处豪宅中,十几天前刚刚从郡主荣升公主的某位金枝玉叶,正在舒适惬意地享受着别人精心的侍奉。室内弥漫着一股醉人的甜香,深红的帐子垂在地上,在纯色的西域毛毯上留下了一抹妩媚的颜色。
虽是冬日,那个俊秀的年轻人却满头大汗,一双手却丝毫不敢停。当他的手顺着那光滑的脊背,轻轻按在了那翘挺的丰臀上时,耳朵忽然听到了一声娇吟,这顿时让他浑身火热难以自制,某样物事忽地硬梆梆地挺起,恰恰顶住了身下佳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连连叩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正在这时候,门帘忽地被人掀开,进来的男人同样是容貌英俊,但和地上那个美男子相比,却多了一种傲气。他不耐烦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忽然暴起一脚把人踢开,旋即怒声斥道:“没用的狗东西,连侍奉公主都不会,就知道磕头有什么用,滚!”
眼看那美男子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床上的佳人惋惜地叹道:“这个家伙手法倒是不错,长得也还马马虎虎,就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可惜了!”
“裹儿,这天下美男子多了,可有谁能比得上我?”
安乐公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懒洋洋地翻过身来,媚眼如丝地朝丈夫飞了个白眼。武崇训刚刚进来之前,才在另一个地方和某个绝色侍女调过情,就差突破了最后一步。此时见那峰峦起伏的胜地正散发出无穷无尽的诱惑,他顿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火热,毫不犹豫地扒下衣服扑了上去。
两个赤条条的人也不知道厮打交战了多少个回合,这才彼此分开。这一番激战下来,武崇训已是如同死狗一般根本动弹不得,安乐公主却没事人一般地坐起了身,就这么浑身赤裸地下了床,沿着那温暖的西域毛毯走到了铜镜跟前。拿起角梳随便梳了两下头发,她这才转头说道:“你若真是想你爹当宰相,单单靠我母后可不够,父皇那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事成之后,你要是真有心,便给我……明白了么?”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愈发显得娇艳不可方物。
见武崇训瞪大了眼睛看她,她又回了一个妩媚的眼神:“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你。我那些陪嫁侍女随你挑选,只有一条,要是你敢让谁珠胎暗结……”
武崇训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活力,猛地从床上蹦了下来,从后头把安乐公主紧紧抱在了怀中,笑嘻嘻地说:“裹儿,那些呆板的侍女怎比得上你?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另外好好谢你!”
第二十五章 上阳宫的秘密
短短的三天解除宵禁日终于结束了。
一大清早,定鼎门大街上的一地狼藉已经被人清扫干净,过完了假期的官员也再次精神抖擞地云集天津桥等待上朝。由于接连三天都是大晴天,因此地上早就没了积雪,只有皇宫的飞檐上依旧能看到皑皑白色,仿佛提醒人们严冬还未过去,春天尚未到来。
比起其它地方,上阳宫的严冬气氛更加厚重。由于人手和安全上的考虑,除了必经的主干道,其他地方的积雪根本没有人理会,因此放眼看去白色几乎成了主色调。巡逻的卫士踩在尚未融化的雪上,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仿佛是在向那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人发出了警示。
当然,这世上总有不怕死的人。
因为一夜没睡好再加上心事重重,所以,凌波一大早醒来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得不让朱颜取来冷毛巾使劲敷。好容易把这痕迹遮盖下去,梳好头换好衣服,她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粥,不速之客就光临了。当着朱颜和紫陌的面,来人的态度恭谨有礼,低眉顺眼地仿佛是一个寻寻常常的宦侍,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说出来的话也异常婉转。
“大将军说,这上阳宫大得很,县主既然是韦皇后特使,便不妨在那些可以走的地方走一走。只不过若是没一个带路的,只怕县主走着走着就没了方向,所以小人既然昨日来过,今日便也负责指引。”
这不是欺负人家不认得他么?
凌波见高力士恨不得把头钻到地缝里头的架势,顿时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朱颜紫陌向来只在临波阁伺候她,很少出门,因此根本不认识高力士。至于刚刚过来请安,局促地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那四个宫人,则更不会知道,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宦侍,曾经是内侍省中可以说得上话的角色——昨晚上过来的时候,她们竟完全把高力士当作了寻常宦官。
天真烂漫的紫陌忍不住在旁边插嘴道:“小姐,正好我也想在这里好好逛逛,进宫之后,我还只去过陶光园!”
朱颜却知道此事非比寻常,连忙一个眼神丢了过去,见紫陌仍不依不饶,她只得出声提醒道:“这上阳宫可不是能够随意逛的地方,紫陌,你可千万别给小姐添麻烦!你要逛的话,待会我陪你在附近走走好了。”
凌波情知高力士年纪轻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这巴巴地赶过来绝对有名堂,因此朱颜这话无疑解决了她的最大麻烦。于是,匆匆喝完粥用了两块卷子,又安抚了满脸不得劲的紫陌,吩咐朱颜把昨天不曾领到的一些东西领回来,她便跟在高力士身后出了仁智院。直到走出百多步,周遭已经没什么人影,发现人家还埋头只顾走,她只得咳嗽了一声。
“喂,你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少说废话,跟我走你就明白了!”
高力士头也不回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脚下丝毫不停。跟在后头的凌波觉得蹊跷奇怪,但觉得这小子平日固然促狭,至少不会害她,便只得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往前头走。由于上阳宫太大,她之前只来过两三回,因此她起初还能记下沿路建筑物的名字,可无数个东拐西绕后,她完全失却了方向。直到最后跟着高力士进了一处宽敞富丽的院子,听他说已经到了,她方才头昏脑涨地拍了拍头。
“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很怀疑,高力士刚才是在试探后头有没有盯梢者。
“这是仙居院。”
整个洛阳宫中亭台楼阁无数,凌波就是记性再好也不至于能记下所有的名字。然而,上官婉儿的仙居殿她却记得清清楚楚,此时不觉呆了一呆。仙居院和仙居殿之间,岂不是就只差了一个字?
对于凌波的这种表情,高力士很是轻蔑地撇了撇嘴:“这洛阳宫中的宫殿,重名同义的多了,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仙居院虽然及不上你那位上官姑姑的仙居殿,昔日却是则天女皇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对了,你知道上阳宫是谁监造的?”
听到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凌波额上不可避免地爆起了一根青筋。这小子,欺负她阅历少是不是?她又不是上官婉儿那样过目不忘记性绝佳的才女,怎么会记得这种问题?再说,这今天高力士神秘兮兮地带她到仙居院来,和上阳宫是谁造的有什么关系?
“造这上阳宫的是韦机。当初高宗陛下和则天女皇都想在洛水之滨造宫殿,他善体圣意,便将此地造得豪华富丽,气派远胜于了高山、宿羽两宫,所以深得赞赏。只不过投合了二圣的心意,别人就不高兴了。那时候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心有不满,诉诸于侍御史狄仁杰,那位二十年后赫赫有名的狄国老当时还是御史,于是就上表弹劾,倒霉的韦机结果被罢官。不但如此,他之后又得罪了则天女皇,于是终身不得起复。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倒霉?”
凌波漫不经心地听着,心中却在琢磨:这翰林内教坊是不是太尽心尽责了,居然高力士连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都知道。还有那个韦机,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是危机的谐音,这不是折腾自个儿么?
正当她满心不耐烦的时候,却一下子被人拖到了一边的墙后头。她正想开口质问,冷不丁听见有些动静,赶紧本能地闭上了嘴。甭管怎么说,高力士神神秘秘带她到这里来,若是被人撞见就麻烦了。
然而,当她凝神细听时,却没有听到院子外头有什么响动,那声音反而像是从屋子里头传来的。在一阵细碎的声音之后,院子里那座屋子的正门忽然缓缓被人推开了,紧跟着,又传来了轮子转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