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只知道差遣人办事,自己却在潞州逍遥的李隆基,凌波甚至想对着三个人说自己就是大发善心救了他们。可一想想武三思的名声和她的名声,她不由意兴阑珊,没了捉弄这些人的兴致。可她还没开口说话,另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忽然说了一句话。
“事到如今两位还不明白么?如今和我们同行的是裴大公子,这位县主既然能和庭州裴家的人同行,纵使姓武那也是可信之人。我们三个虽然受武三思诬陷丢官去职,甚至被远远发落到庭州,但没必要因此恨上所有武家人。”
能够听到这种晓事的话,凌波着实心中一惊。见另外两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本那种警惕的脸色都有所缓解,不由更是好好打量了一下那个替自己解了围的人。只见那人比其他两个稍稍瘦削一些,额头上带着几条刀刻一般的皱纹,仿佛一个寻常的平民。此时此刻,她在心里很是嘀咕了几句人不可貌相,这才笑道:“我这次悄悄来到庭州,一来是因为我和庭州裴家有些交情,二来确实是因为有人把你们三个的事情托付给了我。”
不论是凌波坦然承认和庭州裴家有交情,还是说此事乃是受人之托,这两个理由都不在三人意料之中。于是,刚刚说话的那人沉吟片刻,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三人去职已有一年多,与朝中权贵并无交情。就算昔日同僚想要营救我们,应该也不至于能求到县主门下。不知道那位好心人究竟是谁?”
好心人……这个称呼让凌波忍不住暗自叹息。她正打算说出某人的名字,裴愿却忽然在这时候闯了进来。
“小凌,突骑施酋长娑葛自立为可汗,杀我大唐使者御史中丞冯嘉宾,已经叛了!”
凌波愣了老半天,方才想到这突骑施乃是西突厥十姓部落之一,旋即就联想到了庭州。就在这时候,刚刚那个还在询问她究竟是受谁所托的汉子忽然冷笑了一声:“西域早就不太平了,别说突骑施,其他部族什么时候又消停过?若是朝廷还是像现在这样只知道笙歌曼舞不顾边疆,太宗高宗两代皇帝辛苦经营的西域,迟早拱手送给吐蕃!”
裴愿看了那人一眼,转身认认真真地说:“正是因为如此,李三哥才会认为,羽林军中需要的不是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军官,而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次羽林军将增千骑为万骑,小凌会设法为三位脱罪安排进去。”
他这番话凌波自然是听得清清爽爽,但那三人在惊喜之余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李三哥是谁?
于是,凌波少不得轻描淡写解释道:“临淄郡王答应了三位的旧日同僚陈玄礼,所以我才会借着原州休养的机会远赴庭州救了你们三个。各位可以信不过我,也可以信不过临淄郡王,但想必能信得过相王。相王虽仁厚,在长安城却是危若累卵……”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边三个人竟然是异口同声地应承道:“甘为相王效命!”
老好人相王究竟有多大的人望,凌波这回终于体会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西边打仗东边歌
自从御驾回銮,长安城渐渐又恢复了往昔的帝都气象,朱雀大街和春明大街这两条横贯长安城东西的大街上,处处可见遍体绫罗绸缎的富贵子弟,处处可见金银装饰的马车,处处可见跨腰刀乘骏马的游侠儿。百姓的生活虽然比昔日女皇在世的时候并无改善,但既然迎回了天子,他们的脸上也就多了几分欢笑。而富商们则是大量涌进了长安东西两市,香料珠宝绸缎等等的价格都抬了好几成。
所以,乍听得西边打仗的消息,人们都没有多大在意,想着无非就是跳梁小丑寇边,大唐兵将无数,还会怕一个小小部落不成?于是,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华丽的太平盛世之辞依旧在坊间流传,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这一天,长安金光门便迎来了一拨浩浩荡荡的队伍。瞧见那辆华贵的白铜饰犊车,再看看那些赫然羽林军装饰的护卫,那军官陡然醒悟到那是何许人也,慌忙上去鞍前马后地忙碌。等他办完入城手续把这一行人送上春明大街,谁知道那车帘紧闭的马车忽然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张动人的脸庞来。
“我听说西边突骑施酋长自立为可汗,长安这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那军官不过是一个看守金光门的队正,万万没想到这金枝玉叶会询问自己这个,愣了老半天方才傻呆呆地挠了挠头道:“某只是听说宗尚书和几个其他官员吵得厉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不过,西边还有那么多军队,就算要打也不会打到长安来。”
凌波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放下车帘便示意起程,不觉唉声叹气。要说她对于军事一窍不通,要不是因为裴家从庭州直至中原的消息传递极快,要不是因为庭州距离西域四镇没多远,她也不会重视这西边的动静。就这么短短两三个月,娑葛大军已经攻陷了焉耆、疏勒、拨换、安西,西域四镇之间通路全被阻截,连庭州乃至河西都大受震动。
“小姐,别叹气了。”尽管在原州当了大半年的替身,但担惊受怕的日子既然已经结束,朱颜也就丢下了起先那些懊恼,“朝廷那么大,难道这种事情还要小姐一个女子操心不成?再说了,裴公子也说过庭州距离安西四镇还远,况且阿史那夫人既然是摄舍提暾部可汗的女儿,那位可汗总会护着裴家。”
凌波此时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没去庭州之前,她也是和大多数中原人一样,以为西边满地都是可汗。在那边转了一圈她才知道,西突厥十姓之间冲突重重,那十个部族的酋长谁都想做可汗,但真正的可汗就这么一个。就比如裴愿那位外公,论手底下的实力,在西突厥所有部族中可以排得进前五,但比起那个娑葛就要差远了,看风头不对直接投奔了人家都有可能。
“唉!”
想起了赶在自己之前先行进城的裴愿,她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如果留在庭州,面对的就是即将到来的明刀明枪的战争;而到了长安,面对的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暗箭。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幸福,果真是一点都不错!
她正这么想着,谁知道马车忽然一个疾停,她一个收势不及,一个趔趄险些从座位上摔了下来。气急败坏的她不由得冲外头喝问道:“怎么回事?”
那车夫尚来不及回答,另一个清亮的声音便穿透车帘传了进来:“十七娘,你可是回来了!”
凌波微微一怔,旋即慌忙掀开了车帘。果然,那骏马上紫衫金冠作男装打扮的可不是安乐公主?此次她借着休养的名义离开长安城长达八九个月,如今再见到这位天之娇女,她赫然发现,丧夫的安乐公主不但不曾消瘦,眉梢眼角反而荡漾着幸福的红光,那种成熟的风韵扑面而来,人竟是更丰腴了。
“我才刚进城就撞见了公主,这还真是有缘!”
见凌波要下车,安乐公主却摆了摆手,随即喜气洋洋地说:“十七娘你回来得正好,恰恰赶上了我的大婚。十天之后就是大婚之日,父皇已经召来了太子宾客武攸绪,那是你的叔父,若有闲你也可去见见。今晚我置宴替你接风,这会儿还要去参禅,先走了!”
眼看安乐公主回头一摆手就带着大批扈从呼啸而去,凌波便缩回了马车中,思量片刻便冷笑了一声。倘若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在九泉之下知道安乐公主这么快就要再嫁,当初会不会收敛一二?人贵有自知之明,武三思若是稍稍收敛些锋芒,不要那么急功近利,只怕也不会这么快丢了性命。
尽管阔别将近一年,但平康坊那座豪宅还是一如从前,楚南忙碌着安顿跟随凌波前去“原州”的一应随从,又将赏钱发放给随行的所有羽林军卫士,忙得不可开交。陈莞却跟着凌波进了书房,开始事无巨细地汇报这几个月的种种情况。从长安城诸达官显贵的一举一动,到宫中的各种迹象,再到尚在潞州当别驾的李隆基,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
“难为你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凌波支着下巴端详着陈莞那张日渐娇艳的脸,笑吟吟地打趣道,“你如今出落得和芙蓉似的,这家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难道就没有人对你动什么歪心思?”
历练这么多年,陈莞自是不在乎这种程度的调笑,但面上仍是微微一红。不等凌波追问下去,她便急急忙忙地改口道:“我刚刚还忘了一件大事,上官昭容如今已经搬出了大明宫长安殿,移居到了群贤坊居住,据说……据说崔家兄弟常常进出。”
一听到崔湜这个名字,凌波的脸色立刻黑得和焦炭似的,颇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之前上官昭容造群贤坊那座宅第的时候,就说是方便陛下游玩。所以,第成之后,陛下和皇后曾经召集百官多次游幸,诗会也开了好几次。崔家兄弟都是文采华丽的才子,几次诗会胜出,上官昭容自然就注意到了他们。因为梁王过世,崔湜原本已经不若往日得意,但由于上官昭容庇护,因此不但不曾贬官,反而更进一级,如今已经是中书侍郎了,进进出出俨然以昭容门人自居。”
居然又是崔湜!她实在就想不明白了,崔湜虽然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而且也确实是一肚子阴谋诡计,可上官婉儿什么好男人没见过,怎么会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想到当初被人头一次逼婚的事,凌波只觉得人愈发烦躁,干脆示意陈莞不必再说下去。入房间沐浴之后,她换上了时下长安城贵妇中最流行的百鸟长裙和石榴红罗衫,随意选了几件头面首饰,又在外头裹上了厚厚的裘衣。
陈莞见着主子这么一幅要出门的打扮,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她的目的地,连忙让人备好了马车。果然,她一跟上马车,就听凌波说去群贤坊,心中不由暗叹外头传闻丝毫不假——说来上官婉儿她也见过几次,笑得温婉,实质却万分高傲,不过因为爱屋及乌方才多瞧了她几眼。按理说凌波受教于上官婉儿,也应该是一个脾气,可偏偏是形似神不似,平时和她说话时从来就是没大没小的。
亏得如此,否则她这奴婢生涯怎能比昔日大家千金的时候更自由更惬意?
群贤坊上官昭容第是大唐第一座妃嫔营建的外宅,比之大明宫长安殿的朴素来,这里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内中穿池为沼,叠石为岩,穷极雕饰,竟是比那些王公贵族的宅第更加富丽堂皇。凌波刚刚下了马车,便有两个遍身绫罗绸缎的仆役迎了上来,左边的那人张口就想问名,却被右边那个一把拽住。
“昭容刚得到消息原打算去平康坊,县主倒是来得快!”
凌波盯着两人那锦衣华服,再想想上官婉儿最初的低调,好容易才压下了叹气的冲动。随手打赏了两个门子,她便径直进了大门,穿廊走院足足行了一刻钟,她方才看到了花园中搀扶着沛国夫人郑氏的上官婉儿,连忙加紧步子上得前去。
“十七娘真是来得快!”上官婉儿打量着凌波那张脸,笑意盈盈地打趣道,“刚刚安乐公主使人来报信说你已经到了长安,我正打算去看你,谁知道你的脚却是快!娘也正念叨着你呢,说是你亲手做的玉带羹好吃,你一走就没人做了。”
见满头银发的郑氏和含笑看着自己,凌波连忙上前行礼,陪着郑氏说了几句闲话,少不得说了些外边的风光。不久,见郑氏有些倦了,她便和上官婉儿将郑氏送进房安歇,等掩上门出来,她不由得问道:“看老夫人的情形,似乎……”
“太医说,娘的身体早年亏损太多,如今就算竭力调养也是过一年少一年。”上官婉儿的脸上露出了几许黯然,但很快便换上了一幅欣慰的表情,“你可算是回来了,要不是你常常有信送回来,只怕别人就要把你给忘了!这次安乐公主大婚,连同你叔父武攸绪在内,武家人已经会齐了。武家如今也有好几位千金都已经长成,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你当年也不逊多让。”
凌波对于武家人向来兴趣不大,连忙岔开了这话题。然而,她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崔字,便被上官婉儿堵住了话头。
“崔家博陵望族,崔湜又是才华横溢的才子,我不过赏识他的才学,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口中这么说,上官婉儿的双颊却是露出了几许娇艳的红色。然而,在熟识她的凌波看来,这话语却是明显的言不由衷。想当初上官婉儿私通武三思的事情从不避忌她,现如今却这般光景,岂不是更显其中有私?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无忧无虑”的日子
比起昔日嫁给武崇训,安乐公主再嫁武延秀的排场何止平添一倍。下降当日,韦后借出了皇后仪仗,皇帝李显高兴之余派出了羽林军上千随行护卫,然后帝后两人亲临安福门观瞻,以雍州长史窦怀贞为礼会使,弘文馆学士为傧。而安国相王李旦尽管刚刚从一场“旷日持久的风寒”中解脱出来,仍是“义无反顾”地为这位侄女障车。宫中颁赐的金帛以及百官送的贺礼数以亿万计,沿途观看这一胜景的百姓望见那华丽的景象,全都想起了昔日那一场华丽的婚景。
“想当初太平公主出嫁的时候,以万年县为婚馆,那大门太过狭窄不能容翟车,天后一道旨令,官府竟然毁了城墙让太平公主的车驾通过。可惜,就是那样的门第那样盛大的婚事,最后驸马薛绍还不是被活活饿死在狱中?”
站在凌波的身后,云娘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心中颇有些怅惘。那个女皇天下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可如今却有更多的人不满于后宫凤位,全都将目光瞄准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御座。倘若她侍奉的那位仍然在世,不知道是会觉得好笑,还是会欣喜于自己开创了一个时代?
芳若此时见到那奢华壮丽的扈从队伍,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当今皇后和那位女皇可不同。女皇再宠爱太平公主,尚不许公主插手政事;当今皇后却是偏宠安乐公主,恨不得把天下都一起给了她。当初太平公主下嫁的时候,天后可不曾出借皇后仪仗。”
听到这一左一右文武二弼的感慨,凌波却只是微微一笑。安乐公主固然是骄奢淫逸,可不但不亏欠她分毫,反而多次助她。她并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圣人,即便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不喜欢安乐公主,可她却没资格说人家的不是。看看四周那些满面有与荣焉的武家人,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位仿佛和长安这个富贵乡格格不入的武攸绪。
武攸绪久居嵩山,此次被征召回朝的时候,李显原本拟定用尊礼,谁知这一位在两仪殿上表现得和寻常臣子无异,让礼仪官慌了手脚。而她随其他武家人去拜谒的时候,武攸绪却都是只叙亲情不论其他,她原本不耐烦想先走,后来想到某个李三郎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鬼使神差地落在了最后,悄悄问了那一句盛极而衰。然而,武攸绪却只是用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又伫立了片刻,凌波忽然懒洋洋地说:“回去吧,要看热闹也是明天。安乐公主今夜大喜,怎么也没空敷衍这么多人的。”
云娘和芳若看惯了大场面,对于公主下降并没有多大兴趣,今天还是硬被凌波拉出来的。正主儿起意要走,她们自然千肯万肯,二话不说就跟着凌波走了。她们三人这么一走,代表武攸暨和安乐公主前来的武崇敏略一思忖,也悄悄离开了。此后,剩下的武家人却不敢随便散去,等到了月上树梢也不见那一对新人,方才悻悻而去。
这一日大婚的奢华豪阔暂且不提,翌日,兴头上的李显甚至不顾大臣劝阻大赦天下,超拜武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又过了一日,这位天子大宴群臣于两仪殿,命安乐公主出拜公卿。然而,如今朝中直臣大多已去,又有谁敢受安乐公主这一拜?于是,面对那个打扮得犹如神妃仙子般的金枝玉叶,众人无不是伏地稽首而已。
大婚之后的安乐公主自是心满意足,再加上凌波已经回来,她那公主府的大小事务索性都交了出去,自己只和武延秀以及一众美少年在金城坊宅第中饮酒作乐,正是闭门家中坐钱财天上来,好不惬意逍遥。
醴泉坊的安乐公主府和金城坊的安乐公主第隔开一条大街,却是成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原因很简单,这里便是安乐公主敕封斜封官的地方。以往他们交上钱去十天半个月都未必有回复,如今却是一手给钱一手封墨敕,于是皆大欢喜。唯一可惜的是,那位代安乐公主盖印管事的永年县主放话出来,一个月只封三十人。
这一日正是十二月二十九,凌波照旧坐镇安乐公主府。亲自在最后一张墨敕上盖了公主金印,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要不是担心安乐公主放官太滥太多,她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话说回来,那位只会挥霍不管产业的公主也不知道让底下人中饱私囊了多少,要不是她发话说不管那些,只怕暗恨她的人更多了。
“安乐公主连公主金印都交给你了,这撒手掌柜当得还真是轻松愉快!”
云娘瞥了一眼桌案上堆得老高的墨敕,再想想长安城中对太平公主的好评如潮,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见凌波仿佛没听见,她干脆又在那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十七娘,不是我罗嗦,你那个未婚夫韦运死了,你不能就此丢开了婚姻大事。既然陛下能赦裴氏一门回乡,你不若再通过安乐公主动动脑筋,只要裴愿有出身有官爵……”
“陛下能赦裴氏,那是因为相王用了老大的心力,姑姑没看见之后陛下两三个月都没给相王好脸色么?”凌波打断了云娘的话,站起身很没有姿态地伸了个懒腰,“你别看安乐公主什么都不管,可事关利害,她还不至于不明白。云姑姑你就不用操心了,如今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我命硬克死了父母,又克死了未婚夫,除非那些人家为求富贵不顾性命,否则没人会再打我的主意。”
云娘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出了书房,不禁晒然一笑。她一向性子清冷,什么时候这么管闲事了?
公主金印在手,凌波还不至于大公无私只为人家办事。于是,她从庭州悄无声息带回来的那三个羽林军旧将,又回到了新整编的羽林万骑之中。恰逢西边仗打得如火如荼,她某天借着安乐公主的名义在宗楚客面前随口那么一提,北庭都护刘宛志便轻轻巧巧挪了个地方。然而,从宗楚客那里得到的另一个消息,却让她暂时放心了西域那边的情况。
虽说大唐起初用兵不利,但后来好歹是扭转了战局,那位起兵的突骑施酋长娑葛似乎也没有一直把仗打到底的意思,上奏的书信中都有些松动。而这档子事是由于宗楚客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引起的,如今看情势不妙,索性准备册封那娑葛为西突厥十姓可汗。如此一来,打仗一直打到庭州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
十二月三十是各家各户守岁的日子,然而,兴致大发的李显在朝会时忽然发了一道敕令,召中书、门下与学士、诸王、驸马入阁守岁。这种场合原本没有凌波的份,可黄昏时分韦后便派了车来接她,她只好带着朱颜和云娘前去。结果,无巧不成书的是,她在大明宫延福门正好撞见了太平公主。
“十七娘,你倒还舍得回来!”太平公主一看见凌波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径直走上前来,声音却低沉了一些,“一去就是将近一年,而且还跑得那么远。要不是八哥提起,我都不知道你胆子居然那么大!塞外天高地阔风沙又大,你这个丫头还真是痴心。”
这相王李旦怎么嘴那么快!
凌波在心里头埋怨了一番某个疼爱妹妹的哥哥,暗自庆幸相王只以为她和裴愿偷偷溜到庭州去玩,别的全然不知。含糊其辞地敷衍了太平公主的话,她这才看见太平公主身后还有几个少男少女,其中并没有曾经和她谈婚论嫁的薛崇简。她还正庆幸避免了一场尴尬,耳朵里却又钻进了一句话。
“崇简那个小子简直是个混球,文不成,武不就,竟是没一样能配得上你。”太平公主的面上满是不悦,随即竟是绝口不提这个儿子,指着其他几人说道,“你这几个表弟表妹都是没出息的,你以后得空了多提点一下他们。”
情知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凌波立刻笑着答应了。虽说有太平公主这么一位厉害的母亲,这些当儿女的一个个看上去都畏缩得和什么似的,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一家子出来的,仿佛根本没有遗传到那位一代女皇的半点强悍血脉。
这一夜奉诏入阁守岁的林林总总有好几十人,歌舞之外少不了赋诗等等娱乐活动。而在这种场合,帝后和安乐公主的份素来都是上官婉儿捉刀代替,而这位才女素来文思敏捷,几首词藻华丽的诗赋一出,顿时引来了满堂喝彩。看见那个顾盼自得神采飞扬的上官婉儿,凌波不觉也心情大好,一口气喝了好几杯秋清蜜酒。
酒酣之际,李显忽然取笑起了御史大夫窦从一,说是知道窦从一丧妻已久,要亲自说给他一门好亲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满座文武都愣了。凌波悄悄询问安乐公主,得到的竟也是摇头,不由更加好奇。
然而,当内侍引烛笼、步障、金缕罗扇,引了一个礼衣花钗的女子上来,然而,行至众人跟前,那扇却不曾除去。李显硬是让窦从一吟诵了好几首却扇诗,这才让人除却了那金缕罗扇,赫然是一丑陋的老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