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昨日座上客,今日阶下囚
大慈恩寺位于长安晋昌坊,始建于大隋开皇九年,到了唐高宗的时候又再次扩建,共有数十个院落,近千房间,重楼复殿,佛像万千,成日里香火缭绕,最是善男信女上香朝拜的去处。然而,就是这么一处宝象森严的地方,就是在一处高僧坐禅的禅室之内,却传来了一阵阵娇喘呻吟。路过的小沙弥不安地瞅了一下门前挎着腰刀的高大护卫,还有那两个绮年玉貌的侍女,面上全都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红色,至于年长的僧人则是本能地改道走。
阿弥陀佛,这真是亵渎佛祖——也不知道多少僧人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句话,同时在脑海中想象那妖精打架的艳丽场面。
那是一间破为宽敞的禅室,靠墙处摆放着一座满是蜡烛的木架子,另一边的苇席上原本安设着两块蒲团。然而,此时那两块高僧坐禅的蒲团却已经被扔到了角落里,它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则是被两个死死交缠在一起的人给占据了,旁边的地上赫然是无数凌乱的衣物。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娇吟声在禅室中飘来荡去,让这个原本该是空灵脱俗的地方显得异常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剧烈的翻滚动作才告一段落,相比那个已经瘫软下来一点都动不了的男人,那个娇艳的女人却是尤有余力地坐直了身子,赤裸的上身峰峦起伏,小腹上一丝赘肉也无,哪里看得出曾经生育过一个儿子?她随手拿起一件衣服披上身,转头瞧了瞧那个比丈夫更俊俏更年轻的男人,面上露出了几分得色。
她这衣服还不曾完全穿好,外头就传来了侍女低低的呼唤声:“公主,时候不早了,是否起程回去?”
安乐公主眉头一挑,本想发火,可身后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的腰肢,当下她立时转怒为喜。重重拍了一下那双不安分的手,她便懒洋洋地嗔道:“来日方长,你还怕将来没有机会不成?赶紧收起你这副猴急相,让那些奴婢们看到算什么意思!”
武延秀哪肯放手,又涎着脸抱得更紧了些:“公主,我真是羡慕五哥的好福气,能得公主为妻,也不知道他是几世修来!”
“既是如此,将来他死了,我纳了你为婿又如何?”安乐公主回眸一笑,见武延秀脸上又惊又喜,不觉更加得意,遂想也不想地调笑道,“也不知道突厥那个默啜究竟是怎么想的,放着你这般美男子居然不要,硬是要那些姓李的家伙!好了好了,我今儿个还要进宫给母后问安,你且放开。”
武延秀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了,眼看着安乐公主的那两个侍女进来,他却恬不知耻地依旧光着身子,仰头看着那两人为安乐公主更衣。他虽然因为结亲突厥而耽误了婚事,但男女之事上却阅历丰富,可是,像安乐公主这样身份高贵偏偏又妩媚妖娆的女子却还是第一次上手。想想刚刚那肢体交缠时的紧致滋味,他只恨不得跳起来扒下她的衣服再来那么一次——只不过,那仅仅只能想想而已。
即使当安乐公主在穿好所有衣服后,像是驱赶玩物一般吩咐他可以走了,他也不敢露出半点怒色,三两下胡乱穿戴好就先行溜了出去——尽管他的父亲曾经是比武三思更接近至尊宝座的武承嗣,但武承嗣已经死了,他的兄长武延基也已经死了。要是让武三思武崇训知道他居然私通安乐公主,那两父子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
他只有希望武崇训早点死了,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驸马,他才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在头上戴上了最后一支点翠嵌珠宝簪,对着铜镜端详了好一会儿,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安乐公主这才披上了大氅,施施然出了禅室,丝毫不去理会那边完全没收拾的一地狼藉。拾级而下和几个护卫会合,她便在众人簇拥下徐徐朝外头走去。走到半道上,她忽然看见一个放在寺外望风的护卫引着一个黑衣汉子走来,顿时眉头一皱。
“公主,永年县主派了人来,说是有要事禀告。”
罗琦虽说跟着裴愿也算是见着了不少贵人,但素来听闻安乐公主喜怒无常,此时在朱颜面前耍嘴皮子的盛气早就没了,只想着赶紧完成任务溜之大吉。按照凌波的吩咐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他正盼望着人家打发他走路,谁知安乐公主在沉默了良久之后,忽然冒出了一句让他亡魂大冒的话。
“你家县主和我情同姊妹,这一遭狐假虎威也不过是小事而已,区区成王李千里算什么东西!对了,你且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朱颜临走前的讥嘲,罗琦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乌鸦嘴,极其不情愿地抬起了头。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这位声名远扬的骄奢公主,还来不及品评就听到了人家的一声冷哼,慌忙低下了头。
发现罗琦肤色黝黑其貌不扬,意兴阑珊的安乐公主再也懒得多费口舌,挥挥手便带着大群扈从扬长而去,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了一句异常刺人的话:“十七娘居然用你这样的丑汉,这品味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丑?这年头长得俊俏的小白脸全都被你们几个公主抢回家了,他要是长得俊秀些,这次还不被连皮带骨吃了个干净,少爷那位最会算计的心上人怎么会把他派了来?满腹火气的罗琦从地上爬了起来,没好气地吐了一口唾沫,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长安城中金吾卫羽林军齐齐出动的景象仅仅维持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宵禁时分,一切就风平浪静了。只是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和左金吾大将军李千里在最初昙花一现似的露了个面,便都把事情交给了下属,到最后收拾残局的竟多半是雍州廨和长安万年两县的差役。百姓们只是听说有人谋逆,当贼党被抓获之后,人们方才恍然大悟。
敢情就是不久前以天师道传教的那帮人,可内中似乎还有一位得到朝廷敕封的术士,这年头真是官越大越折腾!
和百姓们的漠不关心不同,凌波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因此当安乐公主从大慈恩寺回来就气咻咻地来到了她家,她便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厌翟车前往大明宫。路上,她少不得问了问今天这贼党是怎么回事,谁料安乐公主竟是一问三不知。
“我今儿个在大慈恩寺参禅呢,谁知道都在折腾什么!反正都已经压下去了,谅也不过是三两个跳梁小丑上窜下跳地折腾,都杀了也就完了!李千里纯粹是吃饱了饭瞎折腾,居然敢跑到你家里头逞长辈亲王的威风,你借我的虎威骂他一顿那还是轻的……”
两人就这么一路闲话,最后在大明宫前下了马车。由于这丹凤门距离含凉殿有老长的距离,再加上安乐公主癫狂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根本不想走动一步,遂招手叫来一个内侍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满脸堆笑地把肩舆抬了过来。见着这光景,安乐公主顿时没好气地训斥道:“蠢才,没看到这里有两个人么,怎么就一架肩舆?”
凌波一想到要穿过中书门下两省和诸多内朝,便赶紧从旁把话头岔开了,从旁陪着安乐公主这么笃悠悠地往内宫行去。等到过了崇明门,又有身着绯衣的两个高品内侍前来相迎,问候之后便满脸地媚笑道出了一番话。
“这陛下待郑普思仁至义尽,封了他从三品秘书监,又册了他的妻女一个郡夫人,一个才人,谁知道这郑普思居然大逆不道谋图造反。郑才人和她的母亲平凉郡夫人现如今还在含凉殿门口跪着呢,都整整两个时辰了!皇后发火了,直到现在还是闭门不见,待会公主和县主经过的时候,她们俩少不得还会哭闹一番。为求清静,不如……”
“不如什么,难道我堂堂公主还要绕道走不成?”安乐公主没好气地打断了那内侍的啰嗦,旋即便笑吟吟地冲凌波眨了眨眼睛,“十七娘,这下子那母女俩没了凭恃,看她们以后还敢胡说八道!既然是谋反,那大逆罪人的家眷怎么还能在宫里晃悠,难道不该立刻下狱治罪!还跪在含凉殿门前,难道是想要挟母后不成?”
对于这种戏剧性的变化,凌波也颇觉得瞠目结舌。她先头还在烦恼平白无故多了一对对自己不怀好意的母女,这会儿人家居然自动撞上了刀口自寻死路?谋反……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及至到了含凉殿前,她便看到了那一对素服跪在地上的母女。比起上一次见面时两人的盛气,今天这母女俩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直挺挺跪在冰冷的青砖上,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可怜。从两人身侧走过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裙子下摆,一转头,却见那郑盈盈正梨花带雨,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祈求之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女人之间的博弈
相比衣裳尚红尚紫的安乐公主,凌波在穿戴上虽说精致,却很少选用那些艳丽的颜色,今日便只是着了一条曳地藕色绣鹧鸪长裙。此时,那裙摆被郑盈盈死死拽住,她心中不禁着恼,面上便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怒色。
现在出了事知道央求她,早先缠枪夹棒地讽刺,甚至还叫你老娘说我有血光之灾,这又算怎么回事?要真有那样的神机妙算,怎么不曾算出郑普思图谋造反却落得一场空?
“放开!否则我就要叫人了!”
郑盈盈露出了几分绝望,但却咬咬牙没有松手,反而更低声求恳道:“我知道我和母亲先头出言无状得罪了县主,那时候是我们一时糊涂不知好歹,只一心想着荣华富贵。如今父亲谋逆下狱,若是县主落井下石,我们自然只有一个死字。但县主莫要忘记了,若是皇后真的有心处死我二人,又怎会容我们跪在这含凉殿门口祈求?若是县主能雪中送炭,我母女二人一定会竭力报效!县主虽说有安乐公主倚靠,有上官婕妤照拂,但若是有我在皇后身边多说些好话,难道不是锦上添花?”
凌波本是满心厌烦,但郑盈盈这么一说,她不由心中一动。虽说此女话中讨巧,但有一点确实很明确——如果韦后真是厌憎了两人,直接下令打入大牢,或是干脆三丈白绫赐死,也不用演出如今这么一幕。由此看来,她们俩活命的希望竟是极大。
转头瞥了一眼已经走进含凉殿的安乐公主,她便压低了声音:“你就算此番逃得性命,这才人名分也未必能留得下来,还奢谈什么替我在皇后面前美言?”
郑盈盈发觉凌波口气松动,连忙伸手拉了拉身旁的母亲第五英儿,又赌咒发誓道:“我进宫之后就曾经对皇后提过不愿为妃嫔,只想贴身侍奉,皇后那时不曾答应。如今我既然身为罪人,必定要自请为宫婢。我母女二人精通鬼道,皇后异日必定还有用我们的地方,县主若是今日肯援手,我和母亲愿结草衔环以谋报答,日夜以鬼术为县主祈福。”
“鬼术就免了!”凌波可不愿意沾染巫蛊那一套,晒然一笑便轻轻把裙摆从郑盈盈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总之我尽力就是。”
举步正要前行,她忽然回头嫣然一笑:“你刚刚说皇后未必想要你们母女性命,其实还不如说,皇后如今也正在犹豫之中。只要有人在旁边说你们母女是祸害该杀,那你们就没命了。这命悬一线的场面,希望你们母女日后不要忘了。”
遥望凌波施施然入了含凉殿,郑盈盈仿佛没听见那语带双关的话,僵跪在那里动弹不得。许久,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心中生出了一抹希望。这时候,她只觉旁边的母亲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盈盈,将来若非有必胜的把握,决不要和这位永年县主为敌。”第五英儿惨白的脸上露出了异常凝重的表情,那双小眼睛一下子射出了异常慑人的神采,“自打我们跪在这里,路过的有长宁公主和定安公主,还有联袂而来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婕妤,谁都离我们远远的走,偏偏她和安乐公主从我们旁边走过。她原本极其讨厌我们,这次却答应尽力而为,这种人最难对付。”
“娘,倘若她失败,我们就没有将来了。”郑盈盈悠悠长叹一声,面上写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和愤懑。
都是那个欲求不满的老匹夫,安安分分的秘书监不当偏偏要造反,否则她们母女怎么会陷入如今的死地!
外头凄凄惨惨戚戚,含凉殿中却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好一派热闹景象。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今天朝廷又粉碎了一桩谋反的阴谋,也不是因为韦后的两个嫡亲女儿都来了,也不是因为上官婉儿送来了好几幅精品字画,而是因为难得一见的太平公主来了。太平公主和韦后年少时就有交情,但自从去年玄武门之变李显登基册封了韦后为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渐渐冷淡了下来。就比如说这作为中宫的含凉殿,太平公主此前就不曾踏入一步,就是上官婉儿的长安殿她也不曾去过几次。
然而,今天这位镇国太平公主却是挥洒自如地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间神采飞扬,连带得原本心中嘀咕的韦后也心情大好。上官婉儿原本就和太平公主交情深厚,见这两位心无芥蒂的模样,便也凑趣似的即席赋诗一首,博得满堂喝彩。刚刚改嫁的定安公主更是妙语连珠,竟比长宁公主安乐公主这两位嫡女更加出彩些。凌波坐在安乐公主下首啜饮着杯中美酒,暗叹郑盈盈母女运气不佳,看这光景,她这回什么话都插不上。
韦后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这三个女人合在一起,跺一下脚整个长安城便相当于一次地震,这幅盛况已经好久不曾有了。
“对了,我刚刚和婉儿过来的时候看见外头跪着两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太平公主仿佛忽然想起了这档子事,眉头一皱便对韦后问道,“纵使是宫婢犯了错也都是宫闱局处置,那两人一身素服跪在那里,看上去实在是太扎眼了。”
韦后面色一沉,心中很有些不痛快。她如今笃信鬼道,所以对第五英儿和郑盈盈颇为优容,平素也觉得两人很是知情识趣,为她解了不少烦恼,谁知道一转眼间,那个该死的郑普思竟是做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即便李显先头对郑普思极其信任,这一回罪证确凿,难道谋逆大罪还能轻轻放过?
“那是今天谋反的郑普思的妻女。”
“就是那个术士?”太平公主眉头一挑,轻笑道,“怪不得我觉得那个年轻的颇有些眼熟,原来就是他的女儿,先头我还在蓬莱殿撞见过一次,妖妖娆娆地侍奉在七哥身边,赫然还是一个才人。要我说,皇后也太有容人之量了,如此出身低贱的人当作小狗小猫养在脚底下倒是不错,抬举册封什么才人就太过了。那个老的看上去显得神神鬼鬼,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狗小猫的角色也要有非份之想,还留着她们做什么?”
凌波闻言心中大奇,这太平公主和外头两个人似乎无冤无仇,这会儿怎么似乎要置两人于死地?她正暗叹那两母女当初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她也不敢惹的煞星,却不防身边的安乐公主娇笑了起来。
“姑姑说得极是,只不过小狗小猫的角色就敢蹬鼻子上脸,上回还敢在十七娘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她将来有好些躲不过去的血光之灾,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次郑普思谋反,她们母女还敢跪在含凉殿前头,这是要挟还是怎么的!谅母后气性好,这种事还能容忍不成?”
安乐公主提起这缘由,太平公主立时起了兴致,讶异地朝凌波看去:“这两人竟然居心如此恶毒!要是别人指不定暴跳如雷了,十七娘你倒是稳当,这当口竟是还不想着落井下石?”
凌波见话题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只得放下酒盏笑道:“是火上浇油还是雪中送炭,这都是皇后一言决定的事,我拿自己的喜恶掺和在当中岂不是僭越?我只是想皇后既然曾经喜欢她们两个,如今也容得她们在外求恳,心中大约总有那么一丝仁恕之心。再说了,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我顶多躲她们母女远些,何必喊打喊杀的?”
韦后这才记起当初确实还有这么一件事,又觉得凌波一句话说到自己心坎里,面上登时大悦,当下就连连点头称赞道:“十七娘虽说年轻,这话却说得滴水不漏,而且为人也仁厚。长宁,定安,还有裹儿,你们三个也得好好学学。”
长宁公主只是答应了一声,定安公主就笑道:“十七娘的心肠自来就是极好的,这话母后不说我也知道,以后自然得学学。”安乐公主却看不得这位庶出的姐姐那副样子,冷冷瞪过去一眼,这才趾高气昂地说:“人善被人欺,我可不愿意这么滥好心,十七娘,心肠该硬的时候就得硬,别让人家都骑到你头上才想着反击。”
此时此刻,看到太平公主也点头附和,凌波颇有些哭笑不得——她仁厚善良?她即便还不算心狠手辣,但怎么也不算是仁厚善良吧?可怜她在那些炯炯目光下,还只能做出谨受教的唯唯诺诺模样。于是她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善良的小白兔一向都是讨人喜欢的。
果然,不多时,韦后就对身边的柴淑贤吩咐道:“你出去让第五氏和郑盈盈都起来,这国有国法,如今还不曾下旨捕拿她们这一对母女,跪在外头成什么体统!让第五氏暂时住在郑盈盈那里,且待陛下发落!”
这便是宽纵的意思了。柴淑贤躬身答应,旋即朝凌波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睹。而韦后下首的太平公主则是微微一皱眉,旋即就露出了若无其事的笑容,但捏着酒盏的手却微微用了一点力。
想不到韦后连这样的大逆犯人也要维护,她这番试探倒是失算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婚事试探终破脸
夜宴之后,长宁公主和定安公主早早地请辞离开,安乐公主和韦后嘀咕了好一阵子,终究是舍不得家里头的那些绝妙人儿,也就起身预备离开。她本想和凌波同行,谁料韦后忽然开口,说是让凌波留在上官婉儿的长安殿过夜,她只得娇嗔地一跺脚,来到凌波低声说:“今儿个母后心情好,成王李千里的事情我暂时就不提了,迟些帮你报仇。”
这三位金枝玉叶的公主一离开,大殿中便显得有几分冷清寥落,可身在局中的凌波却不敢这么看。要说真心话,她实在是想和安乐公主一起溜之大吉走了干净,谁知道韦后居然会使出这么一招。如今,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三个身份高贵的女人毫不在意杯盘狼藉,仍在绕着圈子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话,差点忍不住想打个呵欠。
这都已经月上树梢了,这三位究竟准备折腾到什么时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在她强忍昏昏欲睡那种感觉的时候,冷不丁耳边传来了一声十七娘,她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却见三人全都在笑吟吟地看她,这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怕贵人发火,就怕贵人笑眯眯,这光景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率先开口发话的却是韦后,她上上下下端详了凌波一会,忽然摇了摇头:“要说你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人家都是及笄之后便定下了婚事,偏生你这多灾多难的,左一桩右一桩的事情,硬生生耽搁了婚事。过了今年你就要十七了,如果换成别的县主,指不定就连孩子也有了。你没爹没娘,我和婉儿也看着你和自己的女儿似的,总不能让你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自打上次明明白白回绝了崔家的婚事,已经好久不曾有人在自己耳边罗嗦什么嫁人的事,所以凌波想当然地认为此事已经淡了,再加上裴愿的那番话让她欣喜了好一阵子,因此根本不曾料到韦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旧话重提。强自压下心头不安,她正想开口先蒙混过去再说,谁料太平公主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皇后说的不错,武家虽然人口众多,却左一个右一个都是庸才,那些闺阁千金有的没相貌,有的没性情,骄纵的骄纵刁蛮的刁蛮,或者干脆就是谨小慎微得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竟是挑不出一个好的。哪怕连我家那几个也都算上,十七娘也还是武家千金中最出挑的,这婚事除了门当户对,自然也得看对方的品行相貌,不是我夸口,长安城哪个贵妇人不想让你当儿媳妇?”
若不是如今已经是深秋,凌波的脑门上只怕就要渗出汗珠来。她虽然和骄纵任性搭不上边,但要说人家都想争抢她当儿媳妇……那些人只怕首先得想想她那名声吧?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能和安乐公主性情相投的她,除了那些趋炎附势想当官想疯了的人比如崔湜,这长安城哪家豪门真个乐意娶回家去供着?
“公主,你再夸下去,十七娘只怕就要找一条地缝钻下去了!”上官婉儿此时心情极好,忍不住出口打趣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那次子崇简正好今年便要行冠礼,却还不曾定下亲事。公主若是那么喜爱这丫头,怎的不要回去当儿媳妇?”
此话一出,这主殿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下头的凌波刚喝了口茶润嗓子外加压惊,此时差点没一口茶喷得老远——她怎么会想到,上官婉儿会在这当口也插上这么一脚,这不是越发把她往死路上逼吗!想当初她住在太平公主家里头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薛崇简,模样也还算是不错,读书骑射也相当有一手,似乎和某李三郎也有那么一些交情……可退一万步说,这要是真的摊上了太平公主这么一位婆婆,她还要活命不要?
所幸在这时候,韦后开口道出了一句解围的话:“虽说公主家的二郎姓薛,可毕竟驸马还是十七娘的嫡亲叔父,这亲上加亲太多了也不好。”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又加了一句,“我那侄儿韦运刚刚加冠,却是和十七娘正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