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动之后,便有两个绮年玉貌的侍女在案桌上摆开了蜜饯果子,有盐渍荔枝、干葡萄、虔州蜜梅、盐渍龙眼、枇杷脯等等共八样。凌波见这些蜜饯各是颜色鲜亮,而这时节的蜜梅更是几乎寻不到上品,一时心动便取了一个梅子含了,却不防一股酸味直冲脑际,竟是险些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王同皎既是去岁拥立的功臣,又是尚公主的驸马,这一次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被人告密之后却是难逃一死,想起来我这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宋之问那厮空有满腹才学,为人却如此卑鄙,怪道人说是文人无行!对了,听说定安公主还曾经哭哭啼啼地来找你?”
凌波被那颗梅子害得腮帮子隐隐作痛,乍听到这个,她顿时想起了定安公主当日的警告,暗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对外头一个字都没说,想不到事情还是让别人知道了。定了定神吐出了嘴中的梅核,她便苦笑道:“这事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况且定安公主也不过是六神无主,所以随便寻了个哭诉的地方,并不是真的以为我能够扭转乾坤。”
“定安虽然不是阿韦亲生,但也是聪明人,这种事情自然能想得通。”
太平公主道出这句话后,沉默了片刻,随即把车厢壁上的帘子高高挑了起来。看到外头沿街虽仍是军士密布,但却行人如织车马不绝,这才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容:“驸马没了还能再嫁一个,若是她自己因故失了七哥和阿韦欢心,那就得不偿失了。十七娘,听说武三思似乎有意撮合崔家老三和你,据说那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我今天帮你看看,若是看着能入眼不妨答应了。不过我听说韦家也正好有两个适龄的子弟,一个是韦濯,一个是韦捷,模样也还过得去。”
“十七娘,你别忘了,你都已经十六了,孝期也早就满了。若是换成别家千金,只怕都抱上了儿女,而且再拖下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听。若是你嫁了之后不如意,将来和离也未尝不可。这种小事,别说阿韦和婉儿,就是我也能帮你做主。”
凌波原打算含含糊糊随便拿话岔过去,此时却被太平公主一句话堵了个正着,竟是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搪塞。别人及笄之前都是早就定了婚事,而她一来因为父母双亡,二来养在宫中,三来及笄那会儿正好是昔日女皇生病的当口。之后又是改朝换代,又是武家有倾覆的危机,总之这婚事也就顺理成章一天天拖下来了。可现在这时候,她似乎找不到任何挡箭牌。
接下来这一路上,太平公主不曾说话,她也就顺势一声不吭,心里头尽在思量着这烦心事,结果下车的时候险些一脚踏空。好在旁边的朱颜见机得快搀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由于她和太平公主同车而来,因此免不了引起了一片骚动。不但崔湜亲自出迎,而且好些贺客也纷纷上前拜见,不少热辣辣的目光直往她脸上瞅,有好奇的、惊艳的、羡慕的、不屑的……总之什么眼神都有,她不禁觉得一阵厌烦,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由于尚在太后薨逝的国丧,因此崔家这寿筵虽请了无数宾客,大家在穿着上也很是低调。纵使是素日豪奢的太平公主,今天也只是穿了一条寻寻常常的云锦长裙,外头披了一件紫色大袖纱罗衫。至于凌波就更简单了,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什么刺绣金边的痕迹,竟是比那些前来贺寿的郡夫人郡君还要朴素些。
而这种鹤立鸡群的朴素,在她见到今天的寿星郑老太君的时候,便博得了一连串的赞赏。更让她难以忍受的则是对方犹如看媳妇一般的表情,若非周遭都是莺莺燕燕的诰命千金,太平公主也笑吟吟坐在旁边,她几乎想要拂袖而去。
好在崔湜并没有把她当做寻常女客相待,不一会儿便亲自来把她和太平公主迎到了旁边的雅室奉茶。甫一落座,她便看到了那位眉目如画的崔家老三踏进门来。和已经年过三十的崔湜比起来,他端得是貌比潘安俊朗秀逸,纵使是再挑剔的人也难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挑出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逼婚(二)
太平公主的目光先在崔湜脸上很是流连了一圈,这才落在了崔液的身上。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她便露出了欣然笑容,却没有立刻开腔发话。此时虽是白昼,室内却是点着蜜烛,鼎炉中焚的香袅袅散开,使得整间雅室都弥漫着一股让人颇觉慵懒的甜味。
“你大哥弱冠即中进士,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想不到你更加了不得,既是状元,又是一表人才,外头流传的诗作也不少。想当初进士科放榜赐宴曲江池的时候,你就没有被那些红了眼睛的公卿贵族抢了去?”
“公主说笑了,那是昔日则天大圣皇后抬爱罢了。”
崔液从容答了一句,眼角余光却不禁朝一旁的凌波看去。他早就听兄长多次提起过这位武家千金,但真正打照面这还是第一次。他上头两位兄长都是自幼就定下亲的,而他自从中了状元,兄长又日渐显赫之后,上门提亲的人更是几乎把门槛都给踩断了。按照母亲原本的意思,堂堂博陵崔氏,娶妻不外乎是范阳卢氏女,或是清河王氏赵郡李氏,武家这种暴发户是绝对看不上的。然而,眼看着武家又恢复了往日一手遮天的气势,大哥崔湜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保证,那位武家十七娘面若桃花聪慧可人,他方才渐渐动了心思。
太平公主虽已经过了女人最美丽的华年,可依旧盛气不减当年,那面上的笑容与其说是妩媚,不若说是尽显刚强。在这样的女子身边,原本不管怎样容貌秀丽的少女都会失尽颜色,但那武十七娘却别有一番风流姿态。寻寻常常的莲青色曳地长裙,同色的细纱衫子,丝毫没有露出任何引人遐思的肌肤,却偏偏勾勒出了那曼妙的身材。那苏方青白色的帔子从右肩处飘然垂落,更显出几分飘逸来。
然而,不管是那出自名家的金步摇,还是那一汪如碧水般的翡翠镯子,都比不上她的那双眼睛。他的目光但凡落过去的时候,对方始终是不闪不避,可让他失望的是,那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意,反倒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清冷和疏离来。
误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过于谦逊招人不喜,崔液心思一动,又露出了几许傲气:“当初大考时,则天大圣皇后亲自御殿策进士,我一首诗恰恰对了脾胃,这才成了状元。我自幼苦读诗书,犹喜五言诗。外头流传的那些不过是我平日随口所做的诗句,或者是朋友相聚时一时起意之作,算不得什么上品。所谓赋诗,若是不得情景,不得其人,也是做不出什么佳作的。”
若此时坐在这里的是上官婉儿,必定会对这个话题大感兴趣,但凌波却只想打呵欠。崔液在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她,这一点她自是心知肚明。虽不好做出什么不礼貌的姿态来,但装着冷淡一些却不妨事,可谁能想到,人家居然准备在她面前卖弄才学?都说是才子佳人,可那也得夫唱妇随才行,否则一个人唱独脚戏有什么趣味!
她不感兴趣却有人感兴趣,太平公主便是兴致盎然地念了几句诗让崔液品评好坏,而崔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悄悄溜了出去,而且还特意掩上了房门。崔液说了一阵平仄韵脚,见凌波始终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下便在太平公主的下首坐下,准备把自己当初考状元时的全副本事都拿出来。
“公主既然问诗,其实我昨夜睡梦中曾经得了一首《代春闺》。”见太平公主点头,他信心大增,立刻抑扬顿挫地吟道,“江南日暖鸿始来,柳条初碧叶半开。玉关遥遥戍未廻,金闺日夕生绿苔。寂寂春花烟色暮,檐燕双双落花度。青楼明镜画无光,红帐罗衣徒自香。妾恨十年长独守,君情万里在渔阳。”
凌波虽则不懂什么诗赋,但大体的意思却能够听得出来,再加上这诗名为代春闺,自然脱不了闺怨之类。尽管那诗句精巧,可她却不是知音,便有如木头人欣赏绝妙歌舞,正可谓是味同嚼蜡。此时此刻,她忽然无心坐在这里敷衍,遂借口有些头痛站起身来,原打算就着这好机会立即告辞,谁知道太平公主忽然叫住了她。
“我看你平日不熏香不用粉,大概是给这甜香熏着了。我这里有崔三郎陪着,你去崔家花园里头吹吹风就好。”
没想到就算这样还是走不成,凌波心中自是懊恼,但想到这崔液有太平公主拖着,待会不至于有人在耳边唠叨什么诗赋格律之类的问题,她也就只得退而求其次,赶紧开门溜之大吉。
由于崔家乃是博陵望族,崔湜已经过世的祖父曾经是太宗贞观年间的宰相,崔湜如今又如日中天,这一天自然是贺客如云,后庭云集的都是各家女眷,花枝招展脂粉飘香,下可见无数锦绣裙裾上可见无数步摇宝钗,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凌波原想躲开大家的视线,岂料一出来就有好几位盛装打扮的贵妇围了上来,这一惊登时非同小可,可这时候就是找地方溜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候,救星忽然从天而降,奈何带来的同样不是什么好消息:“县主,德静王妃刚刚到,说是安乐公主有几句话要带给你,她正在后头雅室中等着。”
见崔湜笑容可掬地点头,凌波心想与其面对这些明显“居心不良”的贵妇,还不如去敷衍自己那位伯母,遂赶紧点头答应了。对那些诰命夫人们露出歉意的笑容,她赶紧跟着崔湜逃出了这一大群莺莺燕燕扎堆的地方。穿过长廊和一个小花园,重新呼吸到了清爽的空气,她这才感到整个人缓过神来,那种心烦意乱的燥热感也消失了。谁知就在这时候,崔湜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不知道县主对我三弟的观感如何?”
尽管韦后暗示过几次,尽管太平公主提过一回,尽管伯父武三思和伯母纪氏都曾经或明或暗地说过崔家乃博陵望族山东世家之首,但是,崔湜作为崔家目前的当家人,这还是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说出这种话。凌波震惊之余,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原来,什么德静王妃纪氏有话代转,这分明是借口!可崔湜说得直接笑得诡异,究竟有什么凭恃?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逼婚(三)
时值午后,这春日的庭院中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红的紫的粉的黄的,五颜六色的花儿在阳光照射下,愈发显现出动人和娇艳来。前头宾客盈门,阵阵喧嚣声也传到了这里,然而那欢声笑语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来。漫步在这青石小路上,李隆基却无心欣赏四周的春日美景,只是漫不经心地数着下头的小路。
王同皎案发之快,牵连之广,着实让人触目惊心,其中的杀鸡儆猴之意昭然若揭,他又怎会看不出来?虽则天子对他的父亲依旧荣宠有加,但再和睦的兄弟也经不起别人一再挑唆构陷,若是这事情到时候发生在他那位老好人父亲身上,他可能保持如今的隐忍?
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便抬起头随意朝四周扫了一眼,打算回去敷衍一阵子便先行离开。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某个方向时,却瞧见绿茵深处隐隐露出了两个人影,那一抹莲青色的裙裾轻垂于地,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随风传来的只言片语很快验证了他心中的判断。猜不透那另一个说话的人是谁,他沉吟片刻,索性悄悄转了个方向,从另一边掩了过去。
“县主,博陵崔氏虽然素来是世家大族,但如我三弟这般勤学上进的却也不多,弱冠高中的更少,至于年少得志高中状元的更是万中无一!哪怕只是论外表,整个长安城中,能胜过我三弟的只怕也寥寥无几。”
“崔大人如此不余遗力地说你家三郎的好话,是真的只想问我观感如何,还是想进而问其他?”
“县主是聪明人,何须一定要崔某点透?崔某听说,日前县主曾经应王同皎之邀去过定安公主第,料想定然是得知那些人不怀好心日夜构陷德静王和韦皇后,所以方才降尊纡贵前去打探。如今王同皎案发,其中不也有县主一番苦心?”
听到这里,李隆基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崔湜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心中顿时厌恶非常,隐隐之中又有些懊悔。早知道如此,哪怕是冒一点风险,他也该除掉那个李悛。若非此人告密,崔湜又怎会知道当日王同皎宴客的事,又怎会以此为要挟?想到凌波那性子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他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脚下更是又朝两人说话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凌波晒然一笑,心中却动起了杀机,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懊悔。早知道如此,她当初就不应该多事让武崇训把这么一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引进去!当然,即便没有当初她那一句多嘴,这家伙也迟早能够钻营到现在的位置,此时恐怕会更肆无忌惮。她早应该知道的,此人受敬晖桓彦范提携之恩,反手却卖了恩主,对于她就更不会抱有什么顾忌了。
“想不到崔大人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这种小事也能打听到。可惜的是,我倒是确实和那位定安公主驸马纵酒高歌过一回,却不是存心去刺探什么消息,只不过巧合遇上了,一时意动去那边随便坐了坐而已。”
崔湜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凌波打交道,但此时两人语气虽然还算平和,目的却是针锋相对,他不禁感到几分棘手来。武家千金数十人,博得上官婉儿青睐的仅此一个,能让安乐公主信任的也只有这一个,更不用说韦后都对她另眼看待了。然而,他更加深信的是,这武十七娘处心积虑方才攀到了如今的高度,绝对不会甘心因为一点点小疏漏而满盘皆输。毕竟,那些看重她的人并不是她真正的凭恃。
他有博陵望族崔家在后头撑腰,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如果她真正聪明的话,就该知道这桩婚事对她有利无害!
于是,他微微一笑,终于抛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杀手锏:“这春光明媚大好时节,县主踏青出游偶尔放纵一下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日前抄检王同皎家的时候,却有下人供述,王同皎日前曾经宴请过一位裴姓客人。事后监察御史姚绍之几乎把整个长安城都翻了一遍都不曾找到人,这倒是奇怪了。”
这一席话崔湜说得漫不经心,但凌波心知这根本不是随口而发,因此强忍心头惊怒,照旧不慌不忙地站在那里。她甚至有意无意地折下了旁边的一枝芍药,摩挲着那圆润的花瓣,心中却在紧急思量着对策。
她早知道某些事情是藏不住的,也没有奢望能永远捂住,只不过期望能够渡过如今这一时的紧急关头罢了。谁能想到,这崔湜竟然会如此精明,从一个突破口便能进而掌握这许多信息,这个家伙还真的是大祸害!
“外头宾客如云,县主若是无心敷衍,便请在这花园中多盘桓一会,我这个主人却不能消失太久,如今得去看看才行。”崔湜笑容可掬地微微躬身,语带双关地提醒道,“想来王同皎贵为驸马却遭此劫难,心中必定是苦闷焦躁。虽是驸马不可动刑,但难保狱吏会不会为所欲为。到时若是他供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只怕朝中又要乱上好一阵子。”
望着崔湜远去的背影,凌波终于再也忍不住那股在心中东突西撞的怒火,狠狠地撕扯下了一片芍药的花瓣,面上凝满了寒霜。她从来就不曾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但除了那个嚣张不知高低的李重俊,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威胁她!
“崔湜!”
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劈手将那支原本开得尚好的芍药掷在了地上。恰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想到刚刚这番对答居然会被外人听到,她心中大凛,旋风般地转过身子,却瞧见了某个一手倚树的熟悉人影。一瞬间,她奇异地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却生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愠怒。
为什么这家伙老是看见她丢脸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说我该怎么办
既然发出了叹息,李隆基就没打算继续躲下去,此时便顺势走上前来。只不过,既然刚刚他能够躲在暗处听到了那一番绝对不该他听到的谈话,他心中自有所警觉。四处扫了一眼,他便淡淡地笑道:“十七娘,你也是受不了外头那喧嚣吵闹,所以到这里来找个清静么?既然拜寿也拜过了,那你不妨早点回去,姑姑那边我会替你去说一声。”
凌波闻言眉头一皱,心想这李三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算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她如今方寸已乱,也无心在崔家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多呆,也就懒得再思量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了一声便欲转身离去。这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旁边的李隆基往她手中塞了什么东西。最初的惊诧过后,她立刻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了袖中,施施然出了这庭院。
由于先前已经点过卯,她便随便找了个衣着光鲜的管事分说了几句,便匆匆出了崔家大门。此时,只见那条原本宽敞的小巷子中已经停满了各色车马,从银络革路车到木路车,竟是从崔家门前一路停到了外头,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太平公主那辆厌翟车。想起自己来的时候被硬拉上了那辆厌翟车,结果连一个从人都没带,竟没有车马回去,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难道今天真的是流年不利?
“县主!”
凌波转头瞧见是一个护卫模样的年轻人奔了过来,心下不由得奇怪。她再一细看,竟是先头太平公主的护卫之一。只见那护卫略躬了躬身,随即毕恭毕敬地说:“公主先头吩咐过,若是县主要先走,便请坐了这厌翟车回去,到时候我等再回来接公主。”
这种好意换成平常凌波绝对不会接受,奈何她今天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那些马夫家仆羡慕的眼神中登上了那辆厌翟车,坐定之后,她便悄悄摩挲着刚刚李隆基塞过来的东西,最后觉得仿佛是玉佩。情知李三郎绝对不会是那种玩什么玉佩传情格调的家伙,她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摸着上头的纹理,最后终于辨别出了两个字。
永嘉……莫非李隆基的意思是让她去永嘉楼?
见车厢中的两个侍女忙着斟茶倒水,她便悄悄地将玉佩塞在了腰带中,仿若无意地随便吃了些蜜饯果子。到家下车的时候,她也没忘了又重重打赏了那些马夫护卫侍女,等到人人都喜笑颜开地走了,她方才转身进了门。得知今天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登门,她便回房换了一身利落的男子衣裳,佩上长剑,随即叫上了武宇跟随,从后门夹道悄悄地溜了出去。
永嘉楼在洛阳赫赫有名,如今随着御驾回到长安,原本在洛阳做生意的不少大商贾也都跟了回来,再加上追随的闲人,这永嘉楼在西市虽然是老店新开,照旧是生意兴隆酒客盈门。即便不是卖新酒的时候,有闲钱的人也会坐进去喝上一盏聊聊天。于是,凌波带着武宇在门前下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里头的济济人头,听到的就是里头的人声鼎沸。
武宇久经训练,一向是不苟言笑的性子,此时见里头人多,忽然破天荒冒出了一句话:“公子,这里头人太多了,是不是要换个清静的地方?”
尽管早已把武宇这四人当作心腹,但这一年多来,这四个人行事固然不再一板一眼,可依旧和木头人没什么两样。满打满算,一年中凌波除了听到嗨、是、嗯等等诸如此类的答应词,这四根木头和她说过的话绝不会超过十句。所以,这当口忽然听到这么一个合理性建议,她忍不住盯着武宇的脸上瞧了一阵,直到他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她才干咳了一声。
“不用了,我到这里来有事,你只要跟着就好。”
正如凌波所料,她走进店中向掌柜出示了李隆基塞给她的那块玉佩,对方立刻心领神会,满脸堆笑地起身亲自带路。和之前在洛阳的时候不同,这一回,那掌柜却只是把她领进了二楼一个寻寻常常的包厢门口,殷勤地打开了门。瞅见李隆基一身大商贾打扮坐在里头,她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抬脚跨进去后吩咐武宇掩上门,她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以为我已经够谨慎了,想不到三哥你居然比我更小心。”
“崔湜依附武三思方才得了中书舍人,他都敢威胁你,我纵使有千般小心也不为过。”李隆基不以为忤,举杯为凌波斟满了酒盏,随即正色道,“事到临头,十七娘你打算怎么办?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虚与委蛇,伺机而动?”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凌波却反问道:“三哥以为我会怎么做?”
“崔湜认为以你的聪慧机敏,必然会为自己打算,毕竟博陵崔氏这个名头并不辱没了你,如此大家有利。我却知道你性子执拗,若是他逼得狠了,你十有八九会鱼死网破,对不对?”
此时,凌波举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忽地嫣然笑道:“三哥你是不是高看我了,我这么一个素日左右逢源的武氏孤女,在这种时候自然应该妥协,怎么会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她搁下手中的酒盏,若无其事地扫了扫四周,见武宇如同桩子一般钉在门口,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只见李隆基却仿佛没听见刚刚那番话似的,依旧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她。知道那番犹如自暴自弃的话无论如何也打发不了这精明的家伙,她只得咬咬牙问道:“既然崔湜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一,设法见王同皎一次,他虽然莽撞,却是个有担待的人,而且……”李隆基稍稍一顿,随即语若千钧地说,“有一个罪名扣在他头上并不是虚的,那就是他确实和羽林军中一些将领相交莫逆,只要通过他掌握了这些人,便多了一重最大的保障!第二,去见安乐公主,第一件事固然得靠她通融,其他的也得靠她。只要她能够始终站在你这边,别说小小一个崔湜,就是整个博陵崔氏出面也是枉然。其三,想个办法把裴愿的父亲弄到我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