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昔日光鲜的大门前,整条巷子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卫士,还不断有人从大门里抬着各色箱笼出来,押着五花大绑的人出来,那高墙之内甚至还能听到撕心裂肺的男女哭声。尽管离着有一段距离,但她仍然能够辨认出几个依稀有些熟悉的人影,却是昔日王同皎家的座上嘉宾,都是一些还不够格进入聚贤亭的,如今却都受到牵连成了阶下囚。
“你们凭什么连本宫也要拦着,本宫要进宫去见父皇母后!”
“公主,驸马事涉谋逆,陛下和皇后怜你不知情,所以才只是吩咐让公主在家中好好休养,还请公主自重!”
“呸,他是我的丈夫,难道他做什么我还不知道!他只会夸夸其谈高谈阔论,哪里来的胆子谋逆,这分明是诬陷!”
“公主,这是陛下和皇后的旨意。昔日薛绍谋反,太平公主是天后嫡女,尚无法维护于他,你若是一意孤行要庇护一个反贼,下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即使隔着高墙了重重卫士,但这一番对话凌波却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接下来里头却是死一般地寂静,定安公主那歇斯底里的声音再也没了踪影。很快,她就看到有十几个兵卒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人出来。就只见那人朝门里头瞥了一眼,又嘟囔了一句。
“也不看看……摆什么公主的谱……”
那话语声随风飘来已经有些模糊,凌波只觉得脖子上有些发冷,不由得轻轻瑟缩了一下。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四五个彪形大汉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出了那扇大门。尽管隔着老远看不清头脸,但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了武宇和武宙的身后。
然而,这个动作依旧没有挡住那骤然间投过来的视线。目光交击的时候,她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诧异的眼神,而下一刻,那眼神中又充斥着一种不可思议和欣悦,甚至还用某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幅度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她已经不是那天的男装打扮,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远望着那一大帮凶神恶煞的兵卒把人推上囚车,凌波只觉得无论如何不是滋味。就在今天,她得到了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同样是今天,某人却失去了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第一百零八章 我这样的人,会在乎名声么?
尽管如今已经不是女皇年间告密风靡一时的时代,但是,当有人在李显面前跪叩告密痛哭涕零的情况下,这位天子在震怒之下立刻就相信了。潜结壮士谋杀德静王武三思,并勒兵诣阙废皇后——他如今深信武三思和韦后,怎么容许治下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天子一震怒,长安城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羽林军将领纵兵在那些光鲜的大宅门中横行无忌,纵使金枝玉叶也不敢挡其锋芒。
一朝金枝玉叶,零落成泥无顾。
定安公主贵为公主,却拗不过小小的监察御史姚绍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人带走,眼睁睁看着大批如狼似虎的卫士冲进家里抄检。那一瞬间,她只觉得一直以来构筑在自己周围最坚实的高墙轰然崩塌,竟是连四周那些哭喊叫嚷都听不到了。
她算是什么,她这个公主究竟算是什么!王同皎纵使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纵使她和他不过是情薄如纸,那终究是她的丈夫!退一万步说,如果在这里的是长宁公主或是安乐公主,那个该死的姚绍之敢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这些兵卒敢这样放肆!
而在那高墙之外,凌波也怔怔地站在那里,脚下始终挪不开步子。她今天本不该来的,她刚刚册封了县主,应该在家里呼朋唤友大开宴席大肆庆祝,应该盛装打扮接受下仆恭贺,应该用矜持的笑容迎接四方贺客,而不应该站在这里看如狼似虎的羽林军抄家!
遥遥望见有羽林军卫士朝这边看热闹的人群走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勒转马头转身就走。直到在春明大街上风驰电掣地纵马奔行,一阵阵犹带着寒意的凉风直往脖子里灌,她方才感到原本燥热的身上渐渐冷了下来,原本发昏的脑袋也渐渐清醒了下来。
王同皎还是琅琊王氏这样的高门大姓出身,还是尚公主的天子婿和拥立功臣,还有家人朋友,可她除了一个武姓还有什么?这样煊赫一时的人只是一个不谨慎就遭到了灭顶之灾,她若是走错一步,下场只怕比他更惨!
是她自己一脚踏进那漩涡里头去的,而且她姓武,这是无论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要是她真的遵照父亲的做人宗旨,老老实实做人安安分分嫁人,那么要是武家有什么万一,天知道她的丈夫会不会一剑将她刺死,或是干脆将她扫地出门?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上官婉儿的心情,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挑上了武三思,为什么会不遗余力帮助韦后的最大原因。
那不单单是不甘寂寞野心勃勃。无依无靠的上官婉儿就有如沧海上的一叶扁舟,要想不被惊涛骇浪吞没,便只有选择搭乘最坚实的大船,尽管那大船上的人未必怀有好意。从根本来说,上官婉儿比她更加寂寞寥落,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当初方才会投缘。
绕着春明大街和朱雀大街奔走了一大圈,直到通身出了一身大汗,凌波方才在自家门前停下,亲自牵了初晴前去马厩洗刷,直到将它刷洗得毛光鲜亮直打响鼻,她也不顾那鬃毛上都是水珠,亲昵地把头贴了上去。
“初晴,你跟我已经有三年了,再过些年就该被人称作是老马了!你放心,哪怕是你以后跑不动了……呸呸呸,看我这话说的,总之,你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我到时候也会多找几匹母马给你作伴!”
说完这话,她忽地听到一个清亮的响鼻,一愕之后顿时大笑了起来。都说人是饱暖思淫欲,如今倒好,这马居然也有同样的心思。正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流出眼泪的时候,她冷不丁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当下不禁眉头一挑。她自然认出了那便是瑞昌,自从今早从宫里回来之后便是连番事端,她竟是忘记了还有那么一个不曾安置的人。
“你过来。”
等人走近前,她方才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穿戴。比起昨天晚上的光景,今天的瑞昌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沉静,尽管如此,那普普通通的蓝色长袍却依旧掩不住他的眉眼如画。单单从容貌上来说,他不但不逊色于当初武宇武宙那四个人,而且甚至和陈珞也不分高下。尤其是那双只要愿意便可以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无论在哪里都是别人第一眼注意的对象。
想到裴愿的老爹如今就住在自己家里,保不准已经见过瑞昌,凌波顿时觉得一阵头痛。奈何瑞昌昨晚上显示出来的能力实在是既强大又有用,即便她只要花功夫,在外头也能够找到一个擅长口技的人,但那得大费功夫,哪里比得上这自己送上门的好事?当然,她心中自有盘算,亦不敢过于轻信了别人。
“以后别穿这么一身。”
她抓起缰绳把初晴牵回了马厩,顺便吩咐了一句。等到从马厩中出来,看到瑞昌站在那里不曾动弹,她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满脸不悦地说:“我留下你虽说不是为了你这副皮囊,但你既然天生好容貌,要是就这么和寻常仆役一样的打扮,反而更招人注目。要是你没带什么衣裳过来,那便去让楚伯找裁缝多做几身,春夏秋冬四季的都备好了。”
有了昨夜的经历,瑞昌原以为自己摸准了这新主人的脾气,此时不禁大为错愕。眼珠子一转,他便含笑毕恭毕敬地问道:“县主当初宁可做戏,如今就不怕别人都以为小人是您的男宠,坏了您的名声?”
“你以为我这样的人,会在乎名声么?”
头也不回地撂下了这么一句话,凌波径直出了马厩。她现在算是彻彻底底想通了,如果爹娘还在世,兴许她能够继续过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日子。而今到了她这个地步,还想要好名声简直是白日做梦。


第一百零九章 夫妻恩义仅仅是哭一场
太阳渐渐落山,夕阳的余晖在地上投下了一道道长长的影子。由于这一整天羽林军和金吾卫的卫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遍地都是,大街上的行人原本就少,此时更是人影寥寥。各坊的住户更是一回家就关上了门,生怕和外头那些尚未收队的兵爷们起了冲突。惟有那些今天遭了灭顶之灾的家里头不时传来嘤嘤哭声,那些奉旨抄家的御史们却个个摩拳擦掌神情兴奋。
平康坊没有什么遭难的住户,因此羽林军只是转悠了一圈便不见了,倒有几个殷勤的军士在一户大宅门前帮忙。一个手脚麻利的中年人正和另一边梯子上的男仆合力,将一块牌匾高高挂在了门上正中的地方,咂巴着嘴端详着那龙飞凤舞的“永年县主第”五个字。此时此刻,那鲜亮的大字仿佛被映上了一层金色,平添了几分光彩。
他拍拍双手从梯子上爬了下来,随即上前对站在门口的凌波笑道:“好人有好报,这才大半年,这县主的诰封又回来了,而且还换了个好地方。要说我还真是好运气,这出来一趟居然能刚好碰到这样的好事。”
凌波也没想到负责清理平康坊的恰恰是原本守卫洛阳宫的羽林军队正老彭,见他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她心里也没来由生出了一阵暖意。这挂牌匾的事情她自然有人去做,可人家非得上来帮忙,她自然也是感念的。从旁边的楚南手里接过一个布囊,她看也不看便信手抛了过去:“今天你们大伙儿帮了我不少忙,都辛苦了,这点钱拿回去打酒吃。”
老彭这差事是娴熟惯了的,放在手里一掂量就知道那是一笔小财,但思量片刻还是双手递还了回去:“我们当初吃的喝的用的拿了县主无数好处,这只不过是挂一块牌匾区区小事,帮个忙也是应该的。要是县主真的要谢我们,改日进宫碰上的时候,给兄弟们带一些酒肉也就罢了!”
看了一眼其他几个连连点头附和的羽林军卫士,凌波便把东西收了回去,笑吟吟地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和你们客气了。要说今日虽说是我这边有喜事,外头却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光景,几个贺客我也都打发他们回去了。你们既然都是我的老相识了,倘若晚上无事,不如留下来喝杯酒吃顿饭再走如何?”
这是天大的好事,老彭闻言立时欣喜若狂,正打算答应的时候,却看见小巷那边有一辆马车行过来。等到那车渐渐近了,他方才认出那是厌翟车,慌忙推搡了一把那些还在喜出望外的同僚,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边,心中却免不了猜测了起来。
能坐这厌翟车的不是公主就是王妃,早听说安乐公主和此间主人交情不错,这厌翟车里不会是那位光敏动天下的安乐公主吧?
不单单是老彭在猜测,凌波自己也觉得奇怪,可她却知道那里头的决计不是安乐公主。同是厌翟车,安乐公主的那辆装饰要华美得多,锦络等等也是簇新的,拉车的马更是西域名驹,而这一辆却要逊色几分。等到停稳之后,看到一个侍女跳下车来扶下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她原本镇定自若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竟然是定安公主!这当口定安公主就算求情也应该往宫里走,为什么到这里来?
凌波迅速整理了一下心情,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表情迎了上去,谁知还不等她行礼拜见,也不知道定安公主是一时情急还是腿脚瘫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下子她顿时慌了,赶紧使出了全身力气把那位金枝玉叶拉了起来,随即向那边傻呆呆的老彭几个人连连打眼色。好在那边几个人都不是傻瓜,个个溜得贼快,她这才在那个侍女的帮忙下,把定安公主弄到了厅堂。
也顾不得揉自己那酸麻的肩膀,她定神打量了一下定安公主。就在昨天晚上,这一位还是雍容华贵脂粉艳丽不可一世,今天却是脸色蜡黄蜡黄,就连发髻也只是草草梳的,看上去凌乱不堪。这也就算了,偏偏这位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上去也就像是家里遭了大难的寻常民妇,哪里有半分天家公主的派头?
“定安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一句问话,原本只是在抽泣的定安公主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好一阵子方才止息了哭声抱住了凌波的双臂:“十七娘,我求求你!我如今就是进宫父皇母后也不会理睬我,你不一样,你去和八妹说说,只要她肯出面,事情一定能有转机的!就算王同皎保不住性命,哪怕看在我和她的儿子份上,至少……至少也可以像当初的薛绍那样,留他一个全尸!天哪,为什么……”
整个厅堂都充斥着定安公主哭天抢地的声音,凌波听得一阵阵揪心,原本强压下去的种种情绪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把心底塞得满满的,她也没精神再安慰这位可怜的公主。她甚至不知道,定安公主哭的究竟是王同皎,还是仅仅是她自己。
一个人哭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眼睛肿成了蜜桃似的,定安公主方才清醒了过来,擦干眼泪之后,竟是再没了刚刚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站起身直直地看了凌波一眼,忽然露出了如桃花般妩媚的笑容:“十七娘,今天谢谢你了,总算是找到一个能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地方。那些人说得没错,王同皎他不管怎么样也和我无关,他就是死了我也还是公主,我还会有新的驸马。你既没有随随便便地答应我,也没有干脆利落地拒绝我,这情分我会记得的。今天我来的事情,还请十七娘你好好约束下人,不要让他们到外头去多嘴。”
刚刚还是梨花带雨的模样,现如今却摇身一变再次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饶是凌波见惯了诸多百变人物,此时也有些发呆,恍惚了片刻方才答应了。满腹心事地将定安公主送出了门,望着那车驾带着滚滚烟尘而去,她终于长长吐了一口闷气。
原来,夫妻恩义就是哭一场,仅此而已。而她以后嫁为人妇时若是遇到这种事,可也会是这样大哭一场便恩义两清?


第一百一十章 欢宴之后的逼婚准备
入夜的长安城原本该是寂静无声,然而,这一日的宵禁时分,大街上仍然能听到阵阵疾驰的马蹄声以及齐整的脚步声。为了方便军士进出,一百零八坊的坊门也都敞开着,临街的住户甚至能在窗缝中看到那些木着脸行进的军士,无不心惊胆战。而那些光鲜豪奢的大宅门虽是大门紧闭,无论主仆却也都是一夜难眠心中惊惧。
这么一个不眠夜中,武三思的家里却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厅堂中摆开了十多席,桌案上珍馐佳酿数不胜数,众眉飞色舞衣衫鲜亮的宾客正如同众星拱月似的将武三思围在当中,阿谀奉承声不绝于耳。最擅长吟诗作赋的崔湜甚至当场送上贺诗一首,并敬酒三杯,回过头来便对众人笑道:“各位,今日长安城内万马齐喑,足可见德静王威望日重!我等有份追随德静王,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此话立刻引起了下头的附和声,武三思亦是闻言大悦,当下便亲自拿着酒盏站起身来:“能有今日,也是各位赞襄有功!只是如今王同皎等人虽已下狱,却仍未定罪,也不可掉了轻心。邵之,承嘉,你二人乃是推按,得把好第一关,之后陛下定会派宰相参验,韦巨源杨再思那几个都最滑头不过,只需防着老魏元忠。等到尘埃落定,便可高枕无忧了!”
右边下首的两个中年人慌忙起身答应,俱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下来。而这时候郑愔却在旁边笑道:“德静王如今却不必担心魏元忠。他自从回来为相之后,不过是人云亦云的糟老头子,哪里有昔日的强谏风采!再说先头德静王借已故则天大圣皇后之名赐他实封百户,老魏元忠心念武氏恩德,不足为惧矣!”
对于自己当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法子,武三思一直自鸣得意,此时不禁捋须大笑。见下头坐着宋之问宋之逊兄弟两个并此次的其他几个有功之人,他又欣然点头道:“延清,此次你等立了大功,我必不会亏待你们。不就是先前那点小罪名么?张柬之他们当初只要看谁不顺眼便指斥为二张一党,如今他们已经失势,要翻案易如反掌!”
得到这样的承诺,宋之问等人自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纷纷离座而起拜谢不已。灯火煌煌之下,这一番饮宴直到月上树梢方才结束,武三思酩酊大醉地被儿子武崇训搀扶了下去,而各有醉意的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开了厅堂,无不是红光满面。崔湜和郑愔两人乃是如今武三思最倚重的谋士,并肩走在最后头,不时低声交谈两句,那模样仿佛是极其亲密。
到了大门口,其他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郑愔朝崔湜拱拱手之后便上马离去,而崔湜却没有忙着走,而是站在那里眯缝着眼睛瞧了一会,忽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谋士算什么,有道是出将入相,有朝一日封侯拜相,这才是人臣及至!
“崔大人。”
骤然听到这声音,崔湜顿时心中一跳,旋即不动声色地闻声望去,见是今天宴席上敬陪末座的李悛,便微微笑道:“李郎今次建下大功,不日大约就要高升了,前途无量啊!”
虽则崔湜如今不过三十出头,说这话却有些老气横秋,但他如今已经是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又隐隐是武三思身边的第一谋士,自然有资格说这话。因此,李悛听了这赞语便满脸堆笑,东张西望见周边都是忙着离开的人,便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崔大人,实不相瞒,这次王同皎案发之前,我曾经奉了舅舅之命去求见了永年县主,想让她从中牵线搭桥,谁料最终德静王如此不计前嫌,这步棋倒是没用上。”
“永年县主?”崔湜原本只存了几分敷衍,这时候他倒真的好奇了起来,“延清倒还真的是耳聪目明,知道该找什么人。只不过,永年县主之前来过几次,我怎么不曾听她向德静王说过这些?”
李悛一下子苦了脸,无可奈何地摇头答道:“所以就是这事情,我还被舅舅责备了一通,说是我不会说话。说来那天也是巧合,我正好去定安公主第拜会舅舅,瞧见了一位陌生公子和王同皎那帮人在聚贤亭喝酒。谁知道我之后去了那边求见,竟发现那陌生的公子哥是永年县主,差点以为她是故意打探消息的,现在我还纳闷着呢。”
这时候,崔湜眉头一挑,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而越是琢磨,他越是感到其中大有文章,渐渐地嘴角便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如今那两个弟弟都尚未成婚,而看凌波的态度,仿佛又是对此毫不在意的,他心里便有些焦急。他更听说当今天子曾经应允凌波,其婚事可自主,他就是说动了武三思也未必有用,这天赐良机又去哪里找来?
只要游说利害得法,只要婚后没有约束,这桩婚事必定是能成的。到了那时,这给崔家带来的利益实在是不可估量!
掐指一算时日,母亲的生日不过就在数日之内,他不免对眼前泄露了大消息的李悛另眼看待,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永和县主不但是德静王的侄女,而且深得韦皇后上官婕妤喜爱,就是眼高于顶的安乐公主,也和她交情莫逆。她一时年少轻狂算不得什么,这事情你就不要随处去说了。你若是看中什么官职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够办到的,定会竭力助你如愿。”
李悛处心积虑在崔湜面前说这些,就是为了这样的承诺,当下心中欣喜若狂,偏偏还得装着诚惶诚恐的模样连声道谢。等到崔湜上马带着随从疾驰而去,他这才轻轻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恨不得仰天狂笑来发泄心中的喜悦。
运气好的时候真是挡都挡不住,否则,他怎么会正好在树丛中看到那位女扮男装的武家千金,还偏偏接到舅舅的指派登门拜访,甚至一眼就认出了人?这是上天要他发达,幸好他牢牢抓住了机会!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逼婚(一)
春雨贵如油,然而,这三月下旬连着几天的连绵阴雨却让人们感到了阴冷,民间骚动不小。就连街头巷尾巡逻的金吾卫军士也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窃窃私语,彼此之间交换一些意见,更不用说坊间那些好管闲事的百姓了。达官贵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约束家中子侄减少外出,而自家有亲戚朋友卷入王同皎案的人们有的干脆划清界限,有的则是上窜下跳地钻营。于是,平康坊某座宅子一下子成了不少人的首选,门前车水马龙,好几次就连十字巷子也给堵上了,每天门房的拜帖更是一摞摞的。
虽则如此,却少有人真的能见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永年县主,更少有人知道,这座宅子恰好有一条夹道直通隔壁一座不起眼的道观。借助这条小道,凌波方才能够自由出入,不至于被人堵在家里头动弹不得。
这一天,由于一位贵客的莅临,堵在大门口的人们都散得干干净净,凌波走出大门的时候,但见门前空空荡荡,一阵春风吹过,几片叶子打着卷儿在身前飞过,哪里还看得出早先热热闹闹的光景?心神不宁的她才叹了一口气,旁边便传来了一个笑声。
“十七娘,年纪轻轻老是叹气做什么?武家那么多女人,有谁能比得上你的风光?上车吧,既然我今天来了,就索性陪你走一遭,也去为那位崔家老太君拜寿!”
凌波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太平公主,心想安乐公主原本说要去,结果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更勾引人的玩意,早上送消息来说不去了。她原本还想着没有安乐公主相陪,自己也找个借口不去算了,谁知道这太平公主忽然跑了来,她用来推搪的借口反而让自己沾惹了一个大麻烦。瞧见那辆比安乐公主的厌翟车更奢华的马车,情知拒绝不得,她只好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