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叩谢陛下!”许凡彬俯首下拜,却避过了炎侯和旭阳门弟子的炯炯目光。

第十八章 金兰

夏国使臣霍弗游这些时日并不好过,尽管身在中州,但国中情况仍不时传到他耳中,顿时平添了几分愁绪。闵西全待他的女儿霍玉书确实是真心的,但问题是,在孟尝君斗御殊越来越强势的情况下,闵西全这个世子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是彻底夺权成功,还是败亡?
这一次诸侯吊丧的状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谁也没想到,很久没有在世人面前一起露面的四大门派全都粉墨登场。最最蹊跷的是,那个得到天子亲自授官的旭阳门首徒许凡彬。其人声名霍弗游自然听过,人也见过数次,但从没有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既为炎侯义子,又为旭阳门首徒,夹在纷争的两方之中,也唯有这条路可走,前提就是,中州王权绝不能败亡,否则,那个许凡彬的下场堪忧啊!
他自失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日子不是同样难过么,居然还有功夫担心别人,真是可笑得紧。他不禁想起在拜祭灵堂时遇见的那个兴平君姜如,不过数月功夫,当日的潇洒风度全都不见了,那战战兢兢的畏缩模样,看在眼里着实不舒服,唉,一朝失势难免如此,自己的下场,恐怕比那位中州王子好不到哪里去!
他正在胡思乱想,门外突然响起了贴身侍仆霍广刻意压低的声音:“大人,有人求见!”
霍弗游眉头一皱,亲自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正如同幽灵般站在霍广身后,面目全都笼罩在黑暗中。
“你是何人,本官向来不和鬼鬼祟祟的人往来,你先通报了姓名再说!”他看得愈发疑惑,口气顿时强硬了起来,若是被夏侯知道他和身份不明的人往来,回国之后难免吃挂落。
“大人可想知道当日义结金兰的那位兄弟的去向?”来人轻轻展开右手,手中赫然是一个匣子,“若是想知道,请大人明日辰时在城东土地庙那里等候,自有人引您前去相会!”此话一说完,那黑袍人身形一动,转瞬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从极端诧异中惊醒过来的霍弗游还想盘问,入目的却是霍广不解的神色。霍弗游也不想解说,吩咐了几句便斥退了他,一个人回到了房中。
去,还是不去?霍弗游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日义结金兰,指腹为婚的场景,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暖意。这件事情除了已故妻子和女儿霍玉书,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所以,应该不会有假才是……骤然,他又想到了兴平君姜如当日侃侃而谈的身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那个红绸包他早已交给了姜如,倘若自己的义弟问起来,那又该如何是好?说起来,他连义弟儿子的名字也不知道。义弟姓练,那么,他的儿子……
霍弗游勃然色变,手中茶盏也咣铛一声砸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出不少浇在他的脚上,他却仍然毫无所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竭力否定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可怕想法,要知道,当年义弟练云飞居住在炎国青屏峰,断然不会搬到中州来,他的儿子也不会是那个人!可是,他越想越觉得恐慌,心头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那么难受。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明日准时赴约,不管如何,他一定得弄清楚事情真相。
华都城东的土地庙倒也香火鼎盛,霍弗游身着便服,扎在人堆中顿时毫不起眼,只是他那左顾右盼的架势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心急如焚的他只能勉强端着镇定的神色,随波逐流地上香祈福,心中却不住祈祷着那个人快些到来。
终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后又是一个低沉到极点的声音:“请随我来!”
霍弗游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跟了上去,只见那人一脸苍老,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精神却是健旺得很。此老刻意放慢了脚步和霍弗游同行,口中却低声道:“霍大人果真有胆量,你放心,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定会让你见到故人的!”
霍弗游哪敢宽心,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后便随着他穿街走巷,好容易才到了一条看似不起眼的小巷子。老人熟门熟路地在那扇斑驳的侧门处三长两短地敲击了五下,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探出了一张年轻而满怀警惕的脸。他在老人和霍弗游脸上打量了一阵,随即把门拉大了一些:“二位请进吧!”
霍弗游形同梦游般地跟在老人身后,走了足足一刻钟才抵达了一处清幽的小院,心中的疑惑顿时更深了。本来只是星星之火的忌惮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看这份架势,他几乎能够想到义弟如今的处境,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够让义弟这个猎户住上这样的居所。
“霍大人,你要见的人就在里边,老夫不便相陪,你就自己进去吧!”老人虚手请道,“你出来之后,老夫自会将你带回去,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
霍弗游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脚跨进了大门。穿过一个尽是花草的庭院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一座谈不上豪奢的小楼,楼前背对他的那个人影,看上去何其熟悉!
“云飞贤弟!”他失声呼道,话才出口却又觉得有些孟浪,顿时讪讪住了口,随即几步冲上前去。
练云飞乍听那声呼唤便立刻转过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朝自己奔来的人影。“霍大哥,真的是你?”他一边疾步迎上前去,一边朝楼中唤道,“阿洋,快出来,有贵客!”
两个阔别十几年的男人几乎同时伸出手去,四手紧紧握在了一起,面上百感交集。霍弗游一瞬间便把所有的顾虑都驱出了脑海,当日若非练云飞挺身相助,他们夫妻俩怕是早已葬身山中,哪里有如今的风光?而练云飞也忘记了这些时日的郁闷和悲哀,只是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望着两人激动欣慰的神情,楼前的金洋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儿子,终究还是放下了心底的疙瘩,否则又岂会把霍弗游带过来?
叙了前情之后,两人尽皆唏嘘不已,练云飞便引霍弗游进了厅堂,金洋亲自沏茶待客,口中犹自笑道:“多年不见,霍大哥你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我和云飞却已经老了!”
“弟妹这是什么话,见到你们如今的光景,我才放心了!我出仕之后也曾在炎国找过你们,只是始终没有音信,论起来都是我的不是。”由于心有顾虑,霍弗游不敢轻易询问练云飞这些年的底细,“对了,我到现在尚且不知贤弟和弟妹所出是男是女,怎么不见其人?”
练云飞和金洋对视一眼,顿时沉默了,看在霍弗游眼中,这种神情不啻是坐实了他的猜想,杯中茶水几乎又飞溅了出来。许久,练云飞才咬咬牙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霍大哥,此事你就是不提,我也想当面道歉!我和金洋之所以会迁到中州,全都是因为我儿钧如的缘故。你如今也应该知道了,他就是……”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霍弗游还是手忙脚乱地把茶盏搁在身边的几案上,起身将练云飞搀扶了起来。“贤弟,此事我已隐约猜到,贤侄能够辅佐天子乃是他的福分,何罪之有?”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庆幸女儿已经出嫁,毕竟,比起中州朝局的错综复杂来说,闵西全好歹坐定了世子之位,不会有那么大的危险。“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我……我久未得到贤弟消息,女儿玉书……玉书已经嫁给他人,我实在对不起你啊!”
“这件事就不用提了,其中内情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钧如胡来,也不会让大哥如此为难,唉!”练云飞见对方露出了不解之色,只好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缘由一一解释了一遍,随即黯然摇了摇头,“钧如这孩子尽管自小淳朴,但在权贵圈子里厮混久了,就沾染了这等混帐脾气,他回来之后,我狠狠教训了他。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希望你能够原谅他!”
霍弗游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兴平君姜如竟是练钧如这位使尊假扮,顿时呆若木鸡,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吊丧时所见的姜如会有那么大差别,自己原以为是失势所至,原来根本就是换了一个人!他想到那时被人苦苦相逼,心底的怒火立刻又窜了上来,可是,就在犀利的目光对上练氏夫妇的眼神时,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最终清醒了。
“命数,都是命数而已,怪不得别人!”霍弗游长叹一声,伸手在练云飞肩膀上拍了两下,“说一句心里话,倘若那时候贤侄真的来向我求亲,我知道他的身份后也不敢将玉书嫁给他!我虽然出仕,却希望女儿过得平平安安,不求大富大贵,看来,命中注定玉书会嫁给一个不平凡的男人,唉!”
就在厅中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霍伯父,此事尽由我而起,我愿做出任何弥补!倘若今后玉书小姐有任何磨难,我绝不会坐视不理!”随着这句承诺,练钧如突然出现在三人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

第十九章 宽宥

霍弗游凝神看着那个徐徐步入的少年,面上的惊讶渐渐转变为了赞许,最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贤侄,虽说不能称你一声贤婿,但是,云飞贤弟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也的确值得骄傲。就凭你当日在洛都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架势,你的承诺我就不会不信。”他趋前一步扶起了练钧如,口中不禁发出一声叹息,“若是当日我能够找到你们,兴许就不会有这些周折了!”
练云飞长长吁了一口气,他当日和霍弗游虽然相交时间不长,彼此却颇为心折,最怕这位义兄不肯原谅儿子,如今见霍弗游没有怪罪之意,他才稍稍安心了些。“大哥能够宽宥钧如,我就放心了!话说起来,我和阿洋还从未见过玉书,也不知何年何月能有这个机会……”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连忙笑着岔开道,“今日终于得见大哥,阿洋,你下厨做些拿手菜,也好让我们好好聚聚!”
金洋含笑答应了一声,又吩咐了两句便往侧室行去,反倒是霍弗游有些吃惊。他愕然瞥了练钧如一眼,这才不解地问道:“以贤侄的权势地位,本应该接你们俩去御城居住,为何要在外头置办这样一处不伦不类的地方,还要劳动弟妹亲自下厨?”
练钧如苦笑连连,这才发觉霍弗游对局势的把握实在不够,只得拣着那些不太重要的解释了几句。饶是如此,霍弗游也听得勃然色变,他本以为中州朝局已经安安稳稳,想不到还有这么多变数,而练钧如号称一人之下的使尊,竟连自己的父母都无法名正言顺地保护起来,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练云飞却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不以为意地置之一笑,随手指了指房中摆设,“大哥,虽然钧如已经富贵了,但我和阿洋还是不喜欢那种仆人环绕的生活,这个小院就是我们夫妇两人,凡事都是我们自己做。不仅如此,整座宅院也只有寥寥几个家将而已,为的就是不让别人摸透了底细。听说,旁人都以为这里是一家破落贵族而已。”
谈笑间,金洋已经端上了几盘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虽说不如宫里的精致丰盛,但练钧如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不愧是娘的手艺,比起来,宫里的膳夫御厨着实差远了!”他偷眼瞧了瞧同样眼睛放光的霍弗游,不禁起了调笑的心思,“霍伯父,你如今是夏国高官,大约也没有机会品尝这样的家常菜肴吧!”
与练钧如所料不同,霍弗游的脸上竟浮现出了追忆惘然的神色。“是啊,自从阿荣去世之后,我就再没有机会品味这种家常菜了!府中的厨子换了一拨又一拨,别说是我,就连玉书也吃不惯!斯人已逝……唉!”
练云飞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拿过酒壶满满斟上了一杯,双手奉给了霍弗游。“大哥,大嫂虽然去得早,但想必她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来,今日久别重逢,我和阿洋敬你一杯!”
霍弗游微微一愣,二话不说地一饮而尽,这才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借酒消愁愁更愁,贤弟大约不知道,如今我的酒量大大胜过往昔,你要是还打着当初那种灌醉我的想法,可是要吃大亏的!”
金洋不胜酒力,只是一杯便面露潮红,连忙一推身旁的丈夫道:“好了,霍大哥待会还要回去,叙叙前情就是,别喝那么多!”她不像练云飞那般时时关注朝政,因此突发其想地建议道,“钧如,如今你该算是大权在手,能不能设法让大哥到华都为官,那样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妇道人家,胡说什么!”练云飞不满地斥道,“就算我想,也得看实际的情势,否则,钧如当日又岂会那么做?”他见儿子也是一脸尴尬的模样,顿时更有些气哼哼,向霍弗游投过一个歉意的微笑,“大哥,你别听阿洋胡说,我又怎会因为私下的情谊而为难大哥?”
“唉,弟妹说的未尝不可……”霍弗游倒没有露出异色,反倒是自嘲地一笑,“我这个上大夫虽然尊贵,却没有多少实权,主上爱重也不过是喜我不偏不倚,而且在国中又没有扎实的根基,仅此而已。如今玉书嫁给了世子殿下,我的立场就很尴尬了。所幸主上不知道我和你们的关系,否则,我也甭想回国了!”
练钧如听得心中一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里。霍弗游刚才虽说宽宥了他,问题是,如今霍玉书和闵西全婚姻美满,自然不会横生枝节,但是,一旦斗御殊的异谋成功……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连忙借饮酒遮掩了过去。看来,到时还是不得不借助外力啊!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不仅桌上六七个盘子一扫而空,而且还说了不少陈年旧事,练钧如第一次知道,父亲和霍弗游之间还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心中不由愈发愧疚。想到自己始终不能待人以诚,他顿时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话说回来,为了保命,除了寥寥数人之外,他已经少有对人道出真实感受,哪怕是那些自己要用的人,也往往带着目的前去接近,这种越来越强的功利心,正在把自己拖向看不见底的深渊……
尽管霍弗游婉言谢绝,练钧如还是把他送到了侧门口,又对老金吩咐了许久。直到此时,霍弗游才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人乃是此地总管,脸上表情便颇有些讶异。临走之前,他却突然停住了步子,左思右想后从手上褪下了一个玉戒指,郑而重之地塞给了练钧如。
“钧如,今次算是伯父和你初次相见,也没有什么东西可赠的,此物你就收着吧!”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解释道,“我也没有其他意思,听你刚才的口气,夏国的平稳恐怕只是暂时的,我只希望到时候你能记得刚才的承诺!不管怎样,以你如今的身份,安排一个藏身之处应该还是能够办到的,我只有玉书一个女儿,不得不……”
练钧如心中一凛,却毫不犹豫地接过戒指套在手指上,“伯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日伯父若在夏国不能存身,请随时和玉书小姐到华都来。我虽然没有多大本事,但只要仍旧有一点话语权,就断不会绝了你们的生路!”
霍弗游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这才跟着老金出了宅院,相比来时的忐忑不安,如今他的心情着实轻松得很。练钧如示意两个家将掩上大门,无知无觉地朝院中走去,心结暂且算是打开了,但是,今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昨日姜偃封了许凡彬为中州小司马,炎侯阳烈那怨毒愤恨的目光他全都收在了眼中,难道,这世上只有两种选择,不是盟友就是仇敌,没有一点妥协可以存在?
在父母的居处盘桓到了深夜,他才再次有空接见老金。之前若姜的行刺太过古怪,这个疑问几乎始终伴随着他,无论是若姜行刺成功后的自尽还是姜离的讳莫如深,所有的证据中都隐藏着一股蹊跷到极点的意味,掩盖了那难以辨认的真相。事到如今,除了和两边都有关系的老金,他实在找不到任何人来询问此事。
“殿下想问的大概是陛下的态度吧?论理,行刺天子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即便凶手自尽,也得戮尸以示惩罚,陛下却刻意免除了这一条,所以才令人疑惑,对吗?”老金的声音沙哑低沉,隐隐约约地还有些疲惫和无奈。
“没错,但还不止这些!”练钧如沉吟片刻,石破天惊地问道,“若姜夫人既然曾经说过,进出王宫如入无人之境,那么,她大可在事后回来拜祭兰陵君姜朔后再行自尽,用不着选择王宫中的澹波阁,而且是死在天子跟前。老金,你实话告诉我,先王姜离……姜离是不是早就在十三年前死了,而那个遇刺身亡的,实际上根本是兰陵君姜朔!”
“殿下明察秋毫!”老金深深地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全都藏在了黑暗中,“所以说,这李代桃僵之计,中州君臣都已经驾轻就熟,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会有丝毫顾忌!姜朔当日用死士暴起发难,在杀死姜离之后坐上了王位,为防事机泄漏,他居然想出了永绝后患的毒计,派人夷灭了整个兰陵君府,甚至连自己的嫡亲后嗣都没有放过,何况若姜?大概是因为上天惩罚他的残酷,十三年里,他没有诞下一个子嗣,除了流落宫外的赵姬母子……若姜那一刀,着实给了他解脱,否则,当日知道实情的人,绝不会放任他立姜偃为嗣!”
“李代桃僵,居然又是李代桃僵,怪不得,怪不得……”练钧如倏地想到了自己身上,内心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伍形易,伍形易大约就是知情者,所以才会不顾后果地扶助自己上台。这错综复杂的乱局,究竟能解开么?

第二十章 血雨

“主公,如今汤秉赋已经离国,城中军心早已浮动,若是再不痛下决断,恐怕就要错失了大好局面了!”副将董奇伏跪于地,朗声劝说道,“主公乃是先王的嫡亲孙儿,主公之父更是先王长子,论尊贵绝不输于汤秉赋那老贼!如今过半禁军早已落入末将之手,主上若不趁着朝局混乱不安的时候夺取大权,岂不是失商国军民之心?”在董奇的带头劝进下,其他人也纷纷俯伏于地叩头不止,一副碰头死谏的架势。
汤舜允望着群情激昂的一众属下,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所谓的大义名分,不过是后来人的诸多不实之词而已。只要自己手握权柄,将所有反对之人一概杀之,还有谁敢胡说八道?说实话,他倒不在乎伯父汤秉赋是否在商国之内,甚至潜意识中,他还希望对方待在殷都。如今若真的动手,一旦消息走漏了出去,那自己就完全陷入被动了。毕竟,四国诸侯云集中州华都,除非……除非四国皆乱!他陡地生出一个狂妄大胆的主意,顿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尔等所言极是,本君又岂会辜负了将士的拥戴!”汤舜允斩钉截铁地重重点头,脱手拔出腰中佩剑,“当日誓约本君未曾有一刻忘记,但是,此事务必万无一失,所以,我们不能鲁莽,还要等!”
“等?”所有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是能够战场喋血的勇将,对于大局的把握自然不会那么精准。董奇见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只能硬着头皮当先问道,“末将愚钝,还请主公明示!”
“很简单,你们连夜送信给周国长新君樊威慊、炎国旭阳门主阳千隽,另外,还有夏国孟尝君斗御殊,告诉他们,本君有意即刻发动攻势,让他们自己看着办!”汤舜允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神色愈发狠厉,“一国之乱,定会遭到各方诸侯的谴责,但若是四国境内皆有叛逆,他们还能抽出手来么?至不济,炎国阳无忌那个小子也是沉不住气的,阳千隽即便不许,他也会想方设法地动手。唯一可虑的,就只有孟尝君斗御殊那个老狐狸而已!”
“主公英明!”汤舜允这么明明白白地一解释,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参差不齐地叩头应承,随即陆续退了下去。他们的富贵早已和汤舜允连在了一起,希望的当然是万无一失地夺权成功。
中州华偃王元年一月二十三日,万事俱备的信昌君汤舜允终于发动了雷霆万钧的攻势,埋伏在城外的三千精兵趁着殷都城守醉酒疏忽之际自东门驰入,矛头直指宫城。惊惶失措的民众纷纷躲藏于家中,紧闭门窗,谁也不敢暴露于那久战雄师的锋锐之下。很快,察觉到事机不妙的禁军主将命令快速集结禁军,然而,就在交锋的一刹那,侧翼的过半禁军突然倒戈一击,情势顿时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
副将董奇亲自带人冲在了最前面,作为信昌君汤舜允坐下的头号大将,他深深知道,只有拿下一个无可置疑的大功,他才能在将来保住富贵不失,而眼下,正是难得的最好机会。他一面号令麾下将士奋力拼杀,一面用手中宝剑左突右砍,一双眸子中渐渐充满了嗜杀的血光。渐渐地,他身边逐渐空了,只余一地死不瞑目的尸体。
“回禀将军,据宫门还有千步,但前方有弓弩手,硬攻恐怕不妥!”一个校尉模样的将领匆匆策马来报,脸上忧虑重重,“负隅顽抗的禁军还有数千人,不过败亡只在顷刻之间,唯有那些弓弩手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