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低鸣,练钧如抬头一看,只见树丛间,几只寻常麻雀正在嬉戏玩闹,看上去很是无忧无虑。他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一时竟想起了自己从伍形易手中救下的那四只雏鸟。为了安全起见,他始终将那四个小家伙养在钦尊殿之中,最后得孔懿劝阻之后,方才养在殿后的园子里。想来,还是这等禽鸟最为幸福,至少,它们还享有无穷自由。
然而,他的笑容瞬间就凝结在了脸上,几声利箭离弦的脆响,那几只适才还在忘情飞舞的小麻雀无不中箭落地,每一只的胸口都钉着一枝细细的竹箭。树丛后,手执一把寻常竹弓的总管老金突然现出了身影,嘴里犹自唠叨着:“这种无用的麻雀就只配做人的食物而已,只有那种能够背负贵人的异禽,才能在笼中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但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有性命之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谓逍遥无忧,不过是空谈而已!”
练钧如仿佛是痴呆了一般看着老金拾起那一只只麻雀的尸体,脚步再也难以挪动,一股透心的寒意瞬间从头到脚,一时竟冻彻心肺,难以自持。

第三卷 华王义子
第一章 双亲

转眼间,四国诸侯在中州已经呆了一个多月。这些难得一见的顶尖贵人使得中州朝臣忙得天昏地暗,光是各色宴会就层出不穷,最为麻烦的是,往往几位诸侯都将重要宴会放在了一天之内,害得不少人为了取舍而苦恼不已。
这一日,练钧如就拿着那一份轻飘飘的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倘若光是哪一国诸侯派人送来的请柬,他尚可以推辞,然而,下头的签名赫然是四位诸侯龙飞凤舞的大字,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思考对策。更可虑的是,上头分明写着邀请练钧如的父母出席,若是以往,怕是他想都不想便会一口回绝,可如今他远行在即,而且绝不可能携带父母,那么,他便不得不考虑,怎样令双亲在中州得以安全度日,此时若是得罪四国诸侯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他便觉心头愈加慌乱,所幸最后还是严修提醒了一句,他才揣起那请柬往倚幽宫行去。伍形易尽管限制了二老的自由,但是,这些天下来,所谓十天才许探视一次的禁令却是取消了,只要练钧如愿意,随时都可以出入倚幽宫,而且相伴二老的是一等一的锦衣玉食,就是随侍的仆婢也是那等最乖巧之人。
“钧如!”金洋见儿子出现,顿时一阵大喜,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尽管只是在宫中好生调养了两个多月,但她脸上的苍老之态已是消逝了许多,隐隐约约又流露出了少女时的娇美气质。“你总算还记得来看我们!唉,看看,这么几天,似乎又瘦了不少!”
练钧如不由苦笑,俗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自己尚且能不时承欢膝下,母亲就担忧成这个样子,若是让二老知道自己即将一去数年,岂不是更加糟糕?由于怕外人作祟,他即将动身前往周国的消息始终被华王姜离和伍形易瞒得紧紧的,就连练氏夫妇也不例外。对于那等外人来说,要证实消息是否可靠,还得从二老身上打开缺口,因此练钧如也只得忍下心头的不快。
“爹,娘,今夜四国诸侯联名设宴,请柬上注明想拜见你们二老,我……”练钧如一时不知该如何接着往下说,愣了好一会方才勉强建议道,“若是你们不愿去,我这就去派人知会,找一个借口推掉也就是了。”
练云飞和金洋不由面面相觑,只不过片刻功夫,练云飞便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想不到我一个小小的山村猎户也有如今的体面,不就是四国诸侯么,见一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说着便豪气大发,竟是上前重重拍了两下儿子的肩膀,“你如今身份地位和往日大不相同,凡事都不能只考虑我和你娘两个。好歹你爹我当年还见过一些世面,你娘更是大家出身,这点场面还是能够应付的!你派人去回帖,就说我们两人定会出席!”
金洋见丈夫突然露出了隐居后未曾一现的振奋之色,心中也感到一阵欣慰。她虽是富家的庶出之女,往日不受重视,但也好歹经历过一些场面,如今为了儿子,又何怕什么抛头露面?“钧如,你该听到了,你爹既然都应承了下来,这事情便决定了。再说,陛下派人医好了你爹的腿疾,你如今又是位高权重,算起来我们可是欠了人家不少,你快去派人回帖吧!”
母亲的善良和父亲的执着让练钧如无以为继,只得点头答应了。临去前,他再三嘱咐那些下人好生准备,毕竟,今夜四国诸侯联名设宴,华王姜离也极可能出席,中州权贵怕也会尽数到场。他不知道旁人打得是什么主意,然而,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绝不能让人看轻了自己的父母。
也不知四位诸侯是如何商议的,是夜的宴会,竟是安排在商侯汤秉赋的府邸。这一处府邸乃是中州第四世天子姜锋赐给乃师太傅荆儋的住所,后来世事变迁,竟成了历代商侯在华都的别居,但规模之浩大却远远胜过其他三位诸侯的府邸,这一次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盛宴的举办地。
商侯汤秉赋忝为东主,这一夜就自然身着诸侯冠冕在中庭迎客。寻常官员早早地被门上侍从带到了偏厅,只有那些位高权重的中州权贵才有资格进入正厅。不多时,周侯樊威擎、夏侯闵钟劫和炎侯阳烈便一一赶到,同时笑吟吟地站在商侯身边迎客,这种难得一见的景象让不少人都是心中嘀咕,议论声更是在人群中不时响起。
由于此次宾客如云,晚宴也从平日的酉时推迟到了戌时,不过,大多数宾客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都早早地赶到了这里,丝毫不敢让四位尊贵的诸侯久候,因此,直到酉时三刻,宾客便几乎到齐了,除了华王姜离和练钧如尚未抵达之外,就只有中州太宰石敬和太傅张谦找借口推辞了这一次晚宴。
终于,正当众宾客等得有些不耐烦之时,姗姗来迟的天子和使尊车驾终于先后出现在了府邸的正门口。四位诸侯交换了一个眼色,竟是同时迎出门去,如此恭谨的礼仪顿时让宾客中发出阵阵惊叹。换作不知晓大势的人,也许会当作这是君臣相敬的征兆而加以颂扬。
华王姜离在行前特意命人先至御城,和练钧如会合之后方才联袂朝商侯府邸而来。当他知道今夜练氏夫妇也会出席这次晚宴时,脸上的诧异之色顿时再也无法遮掩。他虽然事先知道四国诸侯在请柬上作了注明,却认为练钧如为了藏拙,定不会让父母轻易露面,想不到事情大出意料。不过,他乃是城府深沉之人,问了一句之后便把话题岔开了去,反而是邀请练钧如和他同乘天子鸾驾,而把原属于使尊的车驾留给了练氏夫妇。
因此,当四国诸侯看见天子鸾驾上施施然走下华王姜离和练钧如之时,目光中都现出一缕异色,甚至连起先已然有所断定的周侯樊威擎,这个时候也觉得心头一片迷糊。饶是如此,四位诸侯仍然齐齐俯伏于地叩首道:“臣等恭迎陛下,恭迎使尊殿下!”
随着这一声高呼,府邸中的其他宾客也纷纷伏跪于中道两旁,不敢仰视,心中却尽是转着别样念头。须知自古以来,天子驾临臣子府邸乃是最大的恩遇,即便是当初辅佐四世天子姜锋的太傅荆儋,这座府邸的旧主,也从未在此接驾一次。天子高居九重御座,垂衣裳而治天下,此乃王道。尽管如今王室业已式微,这些规矩却仍旧牢不可破,今夜太宰石敬和太傅张谦未至,应该就是不满四国诸侯形同示威的举动。那么,这个时候姜离破例驾临四国诸侯所置办的盛宴,其中可供品味之处,就太多太多了。
“诸卿平身吧!”姜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低垂的头颅,这才淡淡地吩咐道。他见周侯等人纷纷起身,这才转头看了看练钧如。“练卿,阳明君和夫人还在你那车驾上,你还不赶紧将二老搀扶下来?话说四位诸侯也是天大的脸面,竟能说动练卿的二老双双莅临,朕还真是大吃一惊呢!”话虽如此,姜离的目光中却也隐现几分期待,须知除了伍形易等人之外,练氏夫妇的形貌,至今未曾有外人看见过。
练钧如躬身答应了一声,便回转身上前,令人拉开了车驾上的重重帷幕。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身着锦衣华服的练氏夫妇,第一次出现在了人前。

第二章 机锋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练氏夫妇出自山野,因此尽管对练钧如这些时日表现出来的深沉多智另眼相看,却对其父母不抱几分期望。山野之中即便真隐有大贤,也决计不可能出现在一双普通猎户夫妇身上。然而,当练云飞和金洋经过侍从精心装扮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时,竟也颇有几分气势,自然,当着众多公卿的面,两人看上去仍旧有那么一点怯场。
虽然说了不少大话,但练云飞看着眼前的大场面,心里着实发慌,好在旁边的金洋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他才勉强收拾起内心深处的不安,从那梯凳上缓步走了下来。岁月的痕迹在二老脸上一览无余,可是,那种形同云淡风清的气度却也有异于寻常山野草民,看上去倒是清逸之气居多,草莽之气为少。
大约是金洋早就教过了应对之语,练云飞只是瞥了一眼,便发现了华王姜离的身影,连忙和妻子一起趋前行礼道:“臣练云飞携夫人叩见陛下!”正欲俯身行大礼时,一双大手却牢牢搀起了练氏夫妇,只听姜离言语温和地说道:“两位乃是练卿尊长,不必如此多礼。论起来朕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位,果然是观子可见其父母,练卿如此不凡,原来是经二位尊者精心教导的。”
练云飞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呐呐而已,倒是金洋微微偏身为礼,随后便谦逊道:“陛下过奖了,吾儿的才学尽是他人所授,与我们夫妇并无关系。我们二人都是山野草民,若有不识礼数之处,还请陛下和各位大人见谅!”言罢金洋环视众人,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
此时此刻,便是伍形易也皱起了眉头。由于赵庄已毁,要打听练氏夫妇来历就极为困难,因而他在百般打探无果后也只得黯然放弃,毕竟,当日的情形下,能够继承到魂力的,就唯有练钧如一人而已,为了其身世而大费周折也不值得。饶是如此,他适才见练氏夫妇颇为得体的言谈举止,也是生出了一股不妥之感,难道,这一对夫妇会是什么名门之后?他转瞬就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列国之内的权贵世家他一清二楚,既没有练姓也没有金姓,应该不会有如此巧合才对。
四国诸侯很快便从起先的怔忡中恍过神来,一一上前和练氏夫妇打过招呼。尽管练云飞的封号只是阳明君,但其身为使尊生父的地位却不可小觑,因此一路行来,练云飞已是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脸上的笑容也几近僵硬了。好容易至正厅就座之后,他才觉得背后一阵虚汗,老早夸下的海口也丢在了脑后,趁人不注意灌下一杯酒,这才觉得胆气又壮了起来。好在一旁的金洋时时刻刻注意着周遭的情况,温柔得体的笑容替两人挡去不少麻烦。
姜离举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盛宴便终于拉开了帷幕。这一次炎侯阳烈借故未曾带炎姬出席,身边反而多了另一个白衣少年,正是和练钧如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凡彬。与练钧如先前猜测的不同,此人竟是炎侯阳烈的义子,旭阳门首徒,这两个身份中,任何一个都是非同小可,与会众人的目光,倒是有一小半集中到了这个镇定自若的少年身上。
由于宾客过多,汤舜允便正好和阳无忌同席,略一留心,便能看见对方目光中深深的阴霾。尽管自视甚高的阳无忌从来看不起在中州为质十年,在华王面前卑躬屈膝的汤舜允,但此时此刻,这位一向心高气傲的少年公子,竟也生出了一股寥落之感,若是再过几年,他不是也得沦落到和汤舜允一般的境地?
“无忌公子,我观你脸色不平,难道是对那位许公子有什么不满之处么?”汤舜允借着饮酒的功夫,低声甩过一句话。他也不看阳无忌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眯缝着眼睛不住朝炎侯身边打量,“观乎其人,似很得炎侯宠爱,怪不得有人传言炎侯欲将爱女许配于他。”
阳无忌轻轻冷哼一声,“允公子怎么似乎很得意的模样,莫非想看我的笑话么?”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讥嘲,“我毕竟还年轻,我那兄侯又别无子嗣,届时立嗣之时,只要能活动中州和他国,未必就不能功成。倒是商侯膝下有三子,允公子要归国尚且不易,又何来其他本钱?”他今次是心中憋闷已久,言语间便分外不客气,只想借机讽刺回去,横竖他和汤舜允也是一向不对眼。
多年在中州的为质生涯深深磨练了汤舜允的涵养,这么重的几句话也只是让他微微一笑,既未动怒也未曾反唇相讥,只是仰头灌下了一杯酒,随即便将目光转向了端坐于华王身侧的练钧如。他相信,那一日的言语必定已经打动了这位使尊殿下,只要对方能推波助澜,那他回国之后,中州便不必担心商国的威胁。当然,无论对中州还是对商国而言,这都是一柄既强悍又脆弱的双刃剑。
练钧如仿佛注意到了汤舜允期待的目光,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这个时候,欢宴正进行到中场,人们不是醉心于面前载歌载舞的歌姬舞伎,就是私下谈论着其他要事,坐在练氏夫妇身旁的则是在处心积虑地套话,至少,集中在他这个使尊身上的目光,远较平日稀少。
“陛下,看来您今日圣驾莅临,让这里平添了几分气氛!”练钧如突然执壶斟满了华王姜离面前的酒杯,又双手奉上道,“谨以此杯贺陛下千秋,之后恐怕是想要重现今日盛况也不容易。”他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之后,便目示不远处笑容可掬的商侯,言语也变得有几分含糊,“今日商侯似乎很是尽兴,想他在国内大聚贤士于馆清宫,膝下又是子孙满堂,世子早已册立,掣肘也远较其他三国诸侯为少,竟是有福之人啊!”
姜离听着心有所动,接过酒杯后遥遥望了那边一眼,便含笑点了点头。“练卿所言甚是,炎侯膝下无子,夏侯又始终未曾册立世子,而周侯的那位长新君也不是省油的灯,相形之下,竟是商侯最为惬意。”说到这里,他便寻了些借口将身边的侍从全都遣开了去,这才借着下头乐声最大的时候低声问道,“难道练卿对此已有主意?还是说,你认为那位允公子有可用之处?”
练钧如心中惊疑,面上却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陛下说笑了,我只是觉得这情势颇可玩味而已。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对于这些当然比我更清楚,怕是心中早有定计了。想那汤舜允当初在我那御城之外苦候多时,其行迹应该也早为旁人所知,他这么作势,陛下若是不回报一二,怕也是辜负了他的一片期待吧?”
姜离闻言眉头轻轻一扬,转头深深注视了练钧如一眼,便举杯凑到唇沿,却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练卿,你虽然年少,却比之中州群臣要强的多,可惜,可惜!”他一连说了两个可惜之后,方才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待会你到王宫来,朕还有要事嘱咐你。练卿,如今情势瞬息万变,你可不要轻易为表相糊弄了!”
练钧如愕然抬头,随即便垂下了眼睛,“谨受教,陛下放心,我绝不会忘了自己的使命!”他见乐舞稍有止歇,突然起身举杯道:“各位,今日欢宴乃是华都难得的盛会,有四位诸侯的美意在前,本君便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愿我神州之威绵泽万世,天下子民太平安泰!”
众人不过愣了片刻,便同时站立了起来,隐隐间,以周侯樊威擎为首,齐齐向御座上的姜离跪叩了下去。“臣等愿吾王万寿无疆,天下永享太平!”然而,这颂圣的场面话中有多少诚意,只有各人心中有数。

第三章 定计

一夜欢宴过后,商侯府邸中只剩下了寥寥数人,然而,其他三国的诸侯却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交谈几句之后便进了密室。中州朝臣为了避嫌,早就纷纷告辞离开,亭台楼阁间,只有几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在那里徜徉踱步,而阳无忌却是毫无所觉地在那边自斟自饮,似乎不知道盛宴已经结束。
许凡彬奉义父之命守在外边,目光不可抑制地投注在了阳无忌身上。不知怎地,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深深的敌意,不止如此,阳无忌的眼神中,还隐藏着很多复杂情绪,让他望之心悸。尽管知道阳无忌并非义父中意的接班人,但许凡彬早知自己肩上大任,对于这位炎侯幼弟并没有多大恶感。如今这第一次正面相见,阳无忌便摆出这份态势,顿时让他极为不喜。略一沉吟,他便背转了身去,眼不见为净,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心高气傲的贵胄子弟而坏了自己心情。
阳无忌见许凡彬转身避过了自己的目光,心头怒火立时更甚。他紧紧握住了手中酒杯,额上已是青筋暴起,却始终未曾发作。那一日和兄长在书房中的谈话,已是彻底断去了两人间明面上的那一丝情意纽带,若是再让冲突升级,他便今生今世别想重归炎国。想到这里,阳无忌的脸色便开始一点点地恢复正常,就连充斥着怒气的眸子也逐渐清明了下来,只是面上的阴寒之气愈发鼎盛。
华王姜离却是邀了练钧如同行,出乎意料得是,伍形易打发了人扈从练氏夫妇回倚幽宫之后,竟也是亲自上了天子鸾驾,如此一来,中州明里暗里权势最盛的三人,终于再度坐在了一起。与上一次会面时不同,练钧如分明能够察觉到,横在姜离和伍形易之间那股似有似无的默契,而恰恰是这一点令他分外警觉。
鸾驾之上,三人久久未曾说一句话,仿佛谁都不愿意打破这难言的沉寂。终于,华王姜离长叹一声道:“练卿和伍卿都不是外人,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再拐弯抹角了。练卿大约一直在为远去周国一事而耿耿于怀,那么,朕便想解释一句,此事并非仅仅是妥协,而是借力之举。此次周侯换了幼子樊季入质中州,换回洛欣远,为的就是压制长新君一派日益高涨的势头,洛欣远还年轻,要授爵也不在目前,加之流言日盛不利于周侯的贤名,所以他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周侯虽是难得的明主,其弟长新君樊威慊却也并非等闲人物。此次你前去周国,最主要的就是出席周侯长子樊嘉的冠礼,须知周侯必将会在其后册封其为世子。”
姜离见练钧如凝神倾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樊嘉乃是朕的王妹离幽所生,无论是从哪一点看,朕都不会任他人夺去属于他的诸侯之位,因此,练卿此次的任务不可谓不重。另外,所谓的三年之期也不过是百姓前的一个幌子,再说,朕也没有让你始终待在周国的意思,对外也是声称让你游历四国。一旦周国事了,你就先去夏国一次,夏侯嫡长子闵西原已经给朕来了好几次急信,告称其父欲废长立幼。其人懦弱不可虑,相比夏侯庶子闵西全,让他登上诸侯之位才是最好的选择。伍卿,接下来就由你说吧,朕和你算计多年,如今有了练卿,不啻如虎添翼,中州的将来有望啊!”
伍形易微微一笑,身子稍稍前倾,这才沉声道:“殿下,你如今也看到了,四国诸侯虽然野心勃勃,但其国内也是一刻难以消停,这就是陛下费尽心思布下的好局。所以,当属下得知殿下曾经和汤舜允会过面时,便确定最后一个机会也已经来了。殿下游历四国,且又背着陛下义子的名义,便可吸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正好可以容陛下在华都好好布置,虽不能说是扫清颓势,但至少也可以挽回危局。当初屠村的那些黑衣人,属下直至如今也未曾查到下落,所以说,这一次也是引蛇出洞之举,是难是易,便要看殿下是否能够屹立不倒了!”
练钧如只觉周身冒上来一股寒气,眼前的姜离和伍形易两人,竟似浑然一体,如此说来,难道伍形易早就将自己的冒牌身份一一告知?他愈想愈觉得此事大有可能,顿时如坐针毡,只是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不时用目光在两人脸上打量,尽力不露出心底的恐慌。
练钧如掂量一番,最终还是开了口:“陛下,你和伍形易的意思我懂了,并非我惜一身之命,只是使尊生死也同样关乎天下大局,当日那些黑衣刺客都是身手不凡之辈,若是没有相应的手段……”
话未说完,伍形易便抢过了话头。“殿下,这就是属下派王师——无锋随您同行的道理,再加上孔懿和明空的辅佐,等闲刺客决计近不了身。明里,这些王师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协助抗击北狄;暗里,这却是保护您自己最强的力量。无锋本来有两万五千人,不可能一次过境周国,而是先行驻扎中州与周国接壤的边境,抵达周国边境后,与您随行的共计五百人,皆是以一敌百的勇士。殿下若是好生使用,自保有余之外,尚可行震慑之效,这都是陛下和周侯事先商议好的条件。”
事已至此,练钧如竟是一时找不到该说的话。毕竟,比起华王姜离和伍形易这一君一臣来,他浸淫在朝局中的时日尚短,要真正看透一切,需要得是无比的阅历和经验,而这恰恰是他最缺少的。练钧如心知肚明,他在华都即便再尊荣,也不过是表面,难以在华王姜离和伍形易眼皮底下笼络人心,布置势力,与其徒享使尊身份地位,还不若在外头苦心经营,说不定能得另一番景象。当然,若能在他国种下可以存身的势力,将来他便有了后退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