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阁下提醒,只是本君今日身怀要务,倘若不见到使尊殿下,就只能在此苦等了!”他知道华王姜离必定不会放其归国,那么,要有所突破,就只能从练钧如这一头下手。横竖他已经无路可走,说不定,这位时常有非凡举动的使尊殿下,能够成为他的福星也不一定。

第十八章 暗示

严修送走魏方不多时,却又满脸古怪地回转了来。“信昌君汤舜允已经在御城之外足足等候了两个时辰,我本来想让他知难而退,如今看来,这位允公子似乎真有什么要事。钧如,你适才准备去阳平君府,是否在此之前拨空见一见他?或者我去让他改日再来?”
练钧如微微皱眉,据他所知,汤舜允这个人平日和朝中权贵相当热络,仿佛是有心在中州终生为官似的,可是,凭着他在商国子民中的影响力,事情应当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算了,横竖我那阳平君府也没有多大玄虚,你出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把车驾备好,让汤舜允陪我同去。如今华都之中情势复杂,倘若被旁人看到我和他同行,兴许能看出些许端倪才是。若是汤舜允拒绝了这个邀请,便说明其人过于畏首畏尾,当不得大任。”
严修点点头便转身出去预备,不过一盏茶功夫,他便遣了一个侍从前来通报,果然,汤舜允未作任何犹豫便爽快答应了练钧如的邀请。由于伍形易等人必须为了练钧如出行周国做准备,因此八大使令这些天来全都忙得昏天暗地,竟是无法有余遐来顾及练钧如行踪,除了那些精锐甲士和姜离所派的禁卫之外,练钧如的近身侍卫就只有严修一人而已。说来也怪,原本对练钧如安危极其谨慎的华王姜离竟是轻易就认可了严修,不仅未曾追问其人身世来历,甚至还在御城旁边赏赐了他一座小小府邸,允了他近身侍卫一职。
“臣汤舜允参见殿下!”候在马车旁的汤舜允见练钧如在一众侍从甲士簇拥下缓步行出,连忙趋前行礼,只是膝盖微微着地便被练钧如搀扶了起来。
“汤卿不必多礼,这又不是朝堂奏对,再说了,汤卿今日乃是本君的客人,这客随主便还是应当的吧!”练钧如打了个哈哈,便笑着将其让车上让。他的话虽然客气到十分,但对于汤舜允的称呼却是一口一个汤卿,全然不像当初称呼为允公子,听在旁人耳中便多了几分意味。汤舜允却是一如既往地端着一张笑脸,丝毫不在意周围侍从的炯炯目光,稍稍谦让了一阵便随同练钧如一起上了马车,随后就是严修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今日臣贸然打扰,想必搅了殿下雅兴,实在惶恐。”汤舜允见练钧如命严修拉下了马车四周的帷幔,便心领神会地笑道,“臣听说,最近时常有各方贤达前来中州,为的就是仰慕殿下之名,希图投效,真是应该恭喜殿下了!只可惜臣只是庸碌之才,否则托庇于殿下门下,总好过在中州受人冷眼好!”他说着便长吁短叹起来,眉宇间竟是紧紧拧成一个结。
练钧如面上露出讶色,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以汤舜允的贵胄身份,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地称臣,怪不得会被另三国质子鄙薄。不过,他虑及此人在中州为质时日最长,便可猜测出汤舜允曾经经历过多少世事磨难。其人不过三十岁便世故练达如此,足可见将来如何。想到这里,他似乎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身后的严修,便含笑摇头道:“汤卿如今位居朝议大夫之职,又是商国贵胄,朝中寻常公卿,又哪里及得上你的身份尊贵?莫说是本君这个曾经山野草民,就是陛下,也应当对你极为看重才是!”
汤舜允见练钧如始终虚词敷衍,便知自己若是不下重注,就难以博取对方信任。然而,他如今形同阶下之囚,若是真的放出狠话,落入他人耳中便是天大的把柄,更不用提姜离和商侯的反应了。须臾之间,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旁人看待自己时不屑的眼神,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目光中的阴霾一闪而现,转瞬下定了决心。
“殿下此语不过是玩笑罢了,我汤舜允如今是什么人物,殿下应该比臣更清楚才是!”他双目光芒大盛,直接对上了练钧如闪烁的眼神,竟是气机紧锁不放,“我那伯父忌我之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否则又岂会任我在中州十年,蹉跎大好岁月而从未有过只言片语?殿下,如今夏侯和周侯欲接回两位质子,一是为了笼络国中重臣,二是为了竖自身德名,可笑我那伯父一心求贤名,却是在这一点上毫无顾忌,可谓是滑天下之大稽,欺世盗名者,莫过于此!想不到我汤舜允英雄一世,却得屈居此等人之下!”
只是这一刹那间,练钧如便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熊熊怒气和勃勃野心,心中陡地一凛。几乎未经考虑,他便出口怒斥道:“住口!允公子,你此言未免孟浪了!”尽管想要制止对方惊世骇俗的言论,但他还是本能地控制住了话语声,一边的严修却如同老僧入定,丝毫未曾理会两人之间的言辞交锋。
“商侯虽然一心求名,却是你的伯父,又是堂堂一国诸侯,你身为臣子和晚辈,怎能如此鄙薄?允公子,本君向来敬你通达事理,希望你也自重一些。”练钧如语带双关似的敲打道,神情又恢复了淡然。
汤舜允并未被这些带着警告之意的话语吓倒,仰天长叹一声之后,便面带冷笑地继续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汤舜允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当日商侯之位本应属于我父,我父却以德才不足而让国于汤秉赋,谁料他即位后明面上礼遇有加,暗地里却对我的功勋忌惮不已。我自弱冠之龄扬威边疆,谁料因为上书劝谏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触怒了汤秉赋,随后被作为人质‘礼送’华都。殿下倒是说说,这其中是何道理?我可有对不住汤秉赋的地方?”
练钧如悚然动容,只听汤舜允突然改换了称呼,竟直呼汤秉赋之名,足可见两人间再无回圜的余地,难道说,汤舜允今日前来,是想要归国一搏?想到这里,他原本提到十分的心更觉警惕,兹事体大,他可不敢轻易开口。须知助人谋诸侯之国,传扬出去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汤舜允见练钧如突然沉默了下来,心中不免有些后悔和忧虑,他今次撕破脸下了重注,就是希望能够打动练钧如,然后借由练钧如的身份说动华王姜离开口。不管如何,在中州臣子的眼中,一个乱离的商国总比一个繁盛的商国要好得多。只要他能够和商侯汤秉赋彼此牵制,中州便能少却一个心腹大患。
“允公子,今日之事就当我们二人之间的隐秘,本君不会宣之于外,也希望你不要时时刻刻抱着恨意过日子。”练钧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给汤舜允正面答复,“你的经历确实多桀,辜负了大好年华着实可惜,只是……唉!”
一个可惜几乎让汤舜允急得面红耳赤,他听到前两句话,本以为今日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谁料听到最后,对方却露出了几许同情之意,难道……他不敢放弃这大好暗示,竟是转身正对着身旁的练钧如,肃容一拜道:“殿下,若是认真论起来,哀莫大于心死,臣已经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本来并未抱着多大期望。殿下能够说‘可惜’二字,臣就心满意足了。只求殿下能设法令臣归国,那么,臣虽不能说可为中州解燃眉之急,却能为殿下臂膀,毕竟,商侯已经老了!”

第十九章 无忌

炎侯阳烈的府邸中,这一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在中州为质的炎侯幼弟阳无忌。尽管年纪尚幼,但是,秉承着炎国阳氏一脉高贵血统的他,在那一袭绯衣笼罩下仍显得神采奕奕。只是,其人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却是令人心悸得紧,光是那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眸子就使寻常人望之却步。
终于,一个内侍战战兢兢地上前施礼道:“无忌公子,君侯正在会见贵客,暂时不见外人,您是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面上便被甩了重重一巴掌,几乎头昏眼花地跌坐于地,腮帮子已是肿起了老高。这内侍乃是炎侯身侧的亲近人,和阳无忌并未打过几次交道,哪里曾想到这位少年公子会脾性如此之大。内侍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见阳无忌冷哼一声便想往里头冲,连忙欲起身拦阻,却被阳无忌一脚揣在前胸,连撞着好几个花盆后才颓然倒地,竟是已经气绝身亡。
这天大的动静立时惊动了不少府邸中的仆婢,但人人都是呆愣着看阳无忌行凶,竟是无一人敢上前劝阻,就连那些护卫也是一样。阳无忌却仿若没有半点杀人后的冲动,提脚便往内院行去,口中犹自不屑地斥道:“不长眼睛的奴才,死了活该,竟然拦阻我的去路,哼!”
“九叔好大的脾气!”阳无忌远远望见那熟悉的亭台楼阁时,却不防耳边突然多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凛。他凝神看去,只见前方的一棵桂树下,一个同样身着绯衣的少女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手中还拿着一枝开满了馨黄花朵的桂枝,身后寸步不离的侍婢正抱着一具古琴。
“我道是谁,原来是明期你啊!”阳无忌哈哈大笑,心中却充满了警惕。尽管炎姬很少插手国事,但炎侯阳烈对其言听计从,若是惹火了她,对自己的算计并没有好处。“怎么,难道你也要拦着我去见兄侯么?兄侯到华都也已经十几日了,除了在陛下赐宴时会过一次,他竟是一次都未曾来看过我,如此冷落嫡亲兄弟,传出去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炎姬的眉头微微一动,随即却是展颜一笑,玉容和桂花映衬下,竟是更显娇艳。“九叔这是哪里话?父侯难得朝觐一次,自然得拨空见一见各国君侯,还有朝中公卿,那也是一人都不能少的。冷落了九叔并非父侯所愿,倒是您一来就那么大脾气,内侍虽是微不足道之人,却也是一条人命,九叔如此轻贱,却也亏了自己德行。”
阳无忌本来还是冷脸听着,待到最后炎姬指责他刚才的行径时,他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了。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多谢明期提醒,我这么多年孤身在外,险些忘了这些事情。不过,这些下人之命固然金贵,难道我这流着阳氏血脉的贵胄之身就不尊贵么?兄侯在里头会见贵客,却把我这个嫡亲兄弟拦阻在外头,似乎不合情理吧?明期,倘若我没有听错的话,兄侯似乎有意为你招赘,让外人继承我炎国大统,不知是也不是?”
炎姬顿时愣住了,她早知父亲有此心意,上一次似乎还对许凡彬提过,只是未曾在她面前说起,如今阳无忌骤然露出口风,怎能不令她心生警惕?“九叔,我的婚事自有父侯作主,究竟如何,眼下还太早了一些。至于国之大统,我这个女流之辈更是插不上手,若是您真有疑问,我想父侯自会给您一个交待。”
她言罢便转身自侍女沁雪手中接过那逢魔古琴,直接盘膝坐下,竟是心无旁骛地演奏了起来。与那一日殿上献艺不同,此次她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丝丝清渺之音自弦上阵阵散发开来,渐渐消逝在长空之中。阳无忌怔怔地立在那里听了一阵,随即脸色数变,终于还是提脚向里间走去。
不过行得数步,阳无忌就和送客出来的炎侯阳烈撞了个正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看得分明,那位所谓的贵客不过是商侯的一个臣子,论起身份来,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他。就是为这样一个货色,门前的内侍开始竟然敢阻拦于他,真是欺人太甚!阳无忌尽管年轻,却也是自深宫中历练出来的,因此竭力控制住内心的暴躁,上前深深一揖道:“见过兄侯!”
炎侯阳烈未曾料到会有人闯入,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训斥幼弟,只能淡淡地吩咐道:“起来吧,这位是商侯驾前的遥辰大人,你先到书房中暂坐一会,寡人送了他便来见你!”
阳无忌装作热络的模样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身进了书房。炎侯面上露出了一丝异色,这才笑吟吟地将遥辰送出了门。那遥辰也是一等一的机灵人,本能地看出这一对兄弟并不若外间传闻一般亲密,因此临走还不忘撩拨道:“君侯真是好福气,外臣观无忌公子乃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是镇国之才。君侯一有炎姬冰雪聪明,琴技无双,二有无忌公子英才为辅,将来炎国的繁盛恐怕要居列国之冠才是!”
炎侯阳烈并非那等胸无城府的人,因此只是置之一笑而已,他尽管有意交好商侯以作后援,却不想凡事为人牵着鼻子走。这个遥辰身为商国司士,行事却是并不光明正大,心思灵动之处不亚于人称狡狐的夏侯闵钟劫,从此人嘴中说出的溢美之词,若是不多多琢磨,怕是着了道都被蒙在鼓里。
重新回到书房,阳烈便斥退了所有下人,这才沉着脸斥道:“无忌,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是有心求见,在外头候一阵子也就是了,一进门便是一条人命,若是传扬出去,他人还道是我炎国没有王法了!”他本就是暴躁的性子,眼下没有外人,脾气就愈发大了,“你在中州好歹也呆了五年,怎么就没有好生收收性子!你看看闵西全和洛欣远,如今都是能替自己的国家分忧,哪像你一味的自高自大!”
阳无忌的性子一向洒脱不羁,喜怒更是形于外,此时见兄长如此训斥,顿时冷笑连连。“兄侯若是有心挑我的不是,又何必拿全公子和洛公子来说事。须知全公子本就是夏侯最宠爱的儿子,洛公子更是有个好父亲,那像我,出生没几天就是个没爹的孩子,后来更是被嫡亲兄长送到华都为质,哪里比得上他们通达事理?”
他狠狠地刺了阳烈几句之后,方才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横竖破罐子破摔罢了,兄侯不是一直认为我是纨绔子弟么?我倒是想问问,后宫诸夫人至今未曾诞下子嗣,兄侯就真的想为炎姬招赘,让我阳氏血脉从炎国消失么?”
“反了,你这是反了!”眼见幼弟一语刺痛了心中隐秘处,炎侯阳烈顿时大怒,“你小小年纪,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大放厥词!嗯,寡人是没有后嗣,但是,你若打着这个主意,想要趁机染指诸侯之位,那是休想!嫡庶有分,尊卑有别,哼,你若是成器,寡人又何必将嫡亲弟弟送到中州为质?若是你还是如今日这般不知悔改,寡人也不作其他打算了!你现在给寡人出去,出去!”说到最后,阳烈的声音几近咆哮,室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怒气。
阳无忌脸色一连数变,最终却只是高傲地一扬头,转身便大步离去。“兄侯,你既然一再苦苦相逼,丝毫不顾忌我的年纪和同胞手足之情,将来若有变故,休怪我不客气!要知道,你后宫那些夫人,未必就能够生出一个儿子来!”吐出一句恶毒的诅咒之后,阳无忌便重重甩上了门,只余炎侯阳烈一人站在屋内,脸上已是一片阴森和冷然。

第二十章 世道

既然汤舜允已经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到了阳平君府,他只是稍稍耽搁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临行前,他终于得到了练钧如满意的答复,尽管只是让他三日后再去御城,但有这么一个结果已是分外难得。他虽然在中州十年,却是从未断了和国内的联络,即便那些明面上忠于他的官员都已被商侯汤秉赋剪除,但经他父亲传下来的暗势力却不可小觑,尤其是那些军中大佬,一个个都是偏向他的,就是商侯汤秉赋也奈何不得。
有了这一层心思,练钧如待在自己的府邸中便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按照他的吩咐,总管老金一口气用将近五百金买来了百多个壮年家奴,全都是粗通武技的健壮男子,经过高明等人的一番教导,已是颇有些战力。当然,比起其他显贵动辄上千的私兵来说,这点人还极其有限。
大约是想清楚了其中关节,练钧如此次一到,高明便要求和主人单独商谈,脸上全然是坚决之色。练钧如仿佛没看见老金的阻挠之色,只是犹豫片刻便答应了下来。在他看来,凭自己如今在中州的影响力,绝不至于让这些见惯战阵的家将驯服。那么,天宇轩处心积虑地把这些人塞给自己,估计是因为高明等人有隐秘捏在对方手中,另外一点估计就是想安插几颗得用的钉子了。
“殿下,请恕小人当时欺瞒之罪!”高明见房内只有练钧如和严修两人,便突然屈膝跪倒,额首点地道,“天宇轩主人当初率人拿住吾等,将我们受主公之命,死命保护的小公子掠为人质,迫我们为他效力。因为心忧少主安危,我们只能迫不得已签下卖身契,矢志为其效命。那一日前,天宇轩主人传下令谕,说是在殿下前来挑人的时候,无论挑中几个都不得违抗。小人那时一念之差险些误事,谁料殿下最终竟将吾等全数买下,这才避免了一场劫数。”
练钧如听得眉头紧皱,回头不经意地和严修交换了一个眼色,手指却毫无所觉地轻轻叩着扶手,好半晌才嗯了一声。“高明,你们的恩主如今已经陨命,那位所谓少主是否在世,还未必可知。依本君看来,那天宇轩主人机关算尽,应该不会轻易留下一个把柄,所以说,你们如此甘心为他卖命,说不定并不能挽回那一条无辜性命。”
他也不看高明瞬间变得铁青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这些虽然是猜测,但推己及人,你以为他会如此好心么?以你们十八人加在一起的战力,正是权贵想要大力笼络招揽的,他又怎会放弃这种探听虚实的好招数?可以想见,到时若是本君事败身死,你们又得更换新主,长此以往,你们十八个人便会彻底沦为他手中的工具。你们虽为高家家将,但也不至于会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小公子,坚持这般愚忠吧?”
高明的双拳已是咔咔作响,面上的神情也愈发悲愤。他自幼被高家收养,灌输的全是尊卑上下那一套道理,因此当日小公子落入他人手中,他就只能束手就擒。虽然一样是为人奴仆,但当初高家已是发还了所有家将的奴籍,如今他们却是沦落微尘,一个不好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殿下,小人身受家主厚恩,万难坐视小公子遭难,若是殿下能让小公子平安,小人愿意……”话只说了一半,他便瞠目结舌,难以为继,毕竟,他现在就算是阳平君府的家奴,无论性命荣辱,都操之于他人之手。
不出意料,练钧如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容,“高明,你知道本君为何没有在你们十八人进府后为你们更改姓氏么?那就是因为你们始终当自己是高家的家将,从未有过为别人效命的念头!身入一门便当为一门效死,你们的忠心固然可鉴,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尚且要坚持这一点,那就是愚不可及了。只不过是炎侯的大笔一挥,高家上下就全数陨命,唯一的小公子如今也死活不知。你也看到了,当日在场的尚有炎姬殿下,倘若你认为天宇轩还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孩子得罪炎国,那你就不妨抱着那一点希望好了。”
练钧如说到最后,竟是情不自禁地离座而起。“当日本君听林主事说起时,心中便已存着怀疑,须知炎侯行事一向是斩草除根,所以,天宇轩若是仅赎出你们几个,那还容易,但若是要为高家留下一丝血脉,便是大大得罪了炎侯。两害相权取其轻,以天宇轩主人行走于权贵之间的手腕,自然不会留下一个祸害。”他也不待高明再多想,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想来再过几日,便会有人来问你们探听情报,那时你不妨去要求见你那少主一面,若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你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高明已是完全乱了方寸,出门时竟几乎被门槛绊倒。练钧如看着他惊惶未定的背影,再想想此人当日驰骋沙场的英姿,竟是生出一股不忍。不过,这乱世之中首重实力权势,即便是曾经的上位者,只要一步走错,也会如同高家这样遭到灭门之祸。他想着想着便露出了一丝苦笑,炎侯一怒之下便可灭高家满门,那他的假冒身份万一揭穿,是不是真的要和伍形易曾经威胁过的那般,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你是执意想让这些人替你效力?”严修见周遭没有外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是真的照你这么说倒好,可是,如果那位高家小公子仍在又该如何?万一高明激怒了对方,人家可是要痛下杀手的。”
“严大哥,你想得太过仁慈了!”练钧如倏地转过身来,双目正视严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即便当初那天宇轩主人未曾杀死那位小公子,但是,在林主事见过炎姬之后,这便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万一炎姬将事情透露给炎侯,那么,炎侯必定兴师问罪,说不定还要牵扯到其他干碍更深的地方,如此一来,除了献上那位小公子的头颅谢罪,他们别无他法。”
严修听着练钧如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世上最可怖的惨事,一颗心渐渐沉沦了下去。在他的印象中,即使杀人也定要有个借口,哪里像现在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你,你的意思是说,高家的最后一根独苗,也肯定不存在了?那个高明,他们一路扈从幼主的忠心,就这么了无效用,完全白费?”
练钧如再未多说一句,只是体谅似的拍了拍严修的肩膀,随即缓步走出了门外。他看得出来,这位和自己来自同一时代,形同兄长的少年尚未接受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还未完全具有身在乱世的觉悟。再过不久,他就得和周侯樊威擎远去周国,若是严修仍然心存侥幸,那么,无论是对严修还是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