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挑唆
出了蓼香院,刚刚还言笑盈盈的陈冰和陈滟立刻离着苏婉儿远了几步,而陈汐则依旧是一贯的清冷模样。陈澜虽说是祖母指派带着苏婉儿在府里逛逛的,可她对于苏婉儿顺杆爬的性子已经深有戒心,自然不愿意与其太过亲近。然而,就是这样别人冷落的局面,苏婉儿却仿佛根本不在心上,一路上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自己上京的情形。
“……那天津的码头上停着的船少说也有一两百艘,看上去壮观极了。这时节听说从高丽日本回来的船最多,知道我哥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正好同住一家客栈的船主还送给了祖母一盒四支上好的人参!”
“那些小县城里,每月初一十五是赶集的日子,四乡八邻的人都赶在这两天上来卖东西,也有些巧手在集市上卖些自制的小玩意。你们看,这就是我路过的时候买的一个丝线做的麒麟络子。祖母说,这手艺就是京城的百宝阁都未必有,我可是趁机收罗了不少好东西……”
“扬州府那边是不设宵禁的,每到夜间,这瘦西湖上便有许多游船。我家里曾经包下一艘去游湖,那水中沉浮的莲花灯真是漂亮极了。有传闻说,当初太祖皇帝便是在那瘦西湖便邂逅了昭穆贵妃娘娘,所以这儿每到夜晚就有无数人来放灯,很是灵验……”
陈澜冷眼旁观,见苏婉儿把一桩桩一件件的见闻说得天花乱坠,不多时便渐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心中倒是佩服这位的聪明。毕竟,她还有着前世的经历打底子,可陈冰她们姊妹三个不管有怎样的心计,归根结底还小,除了这侯府大宅以及外头亲戚家,哪曾看到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再加上苏婉儿仿佛变戏法似的从身上变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送人,有样式新颖的络子,有小巧的折叠花灯,有石雕的印章……显然早就预备好了。于是,就连向来清冷的陈汐,偶尔也会和苏婉儿搭上两句话,气氛亦是活络了起来。
紫宁居翠柳居芳菲馆锦绣阁这些正经居住的地方,自是不能带着外人去逛,因而陈澜就带着一行人往后花园去。由于老侯爷陈永当年在家里住的时间很少,后园也没花费大心思打理,除了引什刹海活水在园内造了一条小玉溪之外,就只有三四处楼台馆阁。
此时乃是冬日,园内自是萧瑟,只有几株梅花开得还好。见着这个,苏婉儿少不得又如数家珍地说起了梅花的品种等等,又是讨好地奉承了陈家姊妹四个,到最后进了避风的听风斋休息,陈澜眼看人送上了茶,就亲自捧了一盏给苏婉儿,又笑道:“是用今年的雪水泡的六安茶,表姐喝一口尝尝。”
一旁的陈冰这时候方才想起,苏家竟是妄想和侯府结亲,语气也讥诮了起来,便似笑非笑地说:“是啊,婉儿表姐也该喝一口润润嗓子。”
一声表姐,苏婉儿顿时想起在大护国寺中自己对陈澜叫姐姐的情形,而润润嗓子四个字更是让她颇为尴尬。可自小起,家中情形就每况愈下,她听过的刺心话比这个厉害多了,因而只是狠狠揪了一把手上的帕子就捱过去了。眼见陈冰要了一盏银耳羹,又到了一边抱着手炉取暖,陈汐借着有事拉了陈澜出去,她自能端详着对面默不作声的陈滟。
那金银线绣花的衣裳也就罢了,可那些首饰花样却实在是勾着了她的心。黄澄澄的项圈上坠着的是猫眼石,塞在耳眼中的丁香仿佛也是上好的南珠,头上的梅花簪子是用金珠一颗颗攒起来的,精巧繁复,而那貂皮暖套她只在祖母箱子中看过,那会儿想摸摸看看就被狠狠教训了一顿。想想自己这些年千辛万苦方才攒下的那点首饰,今天连母亲留下的那支双股金钗也被祖母拿走了,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陷进手心,那种疼痛才让她镇定下来。
祖母眼里只有哥哥,哪曾有她?只侯府那位老太太是不好对付的,祖母未必就有胜算,要是她能帮得上忙,自己的婚事兴许还能有个指望!否则,为了大哥能中进士,祖母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就好比当年的秀才举人……
“四妹妹,刚刚才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画上走下来的人呢。”她笑盈盈地向陈滟眨了眨眼睛,这才瞅了一眼借故离开的其他人,“我瞧着她们都有些远着你,莫非是因着嫡庶?”
陈滟原本就觉得今天自己费心打扮是个最大的错误,此时听到这话,更是又羞又气,忍不住冷笑道:“庶出又怎么样,这天下庶出的女儿也自有荣华富贵的!”
“刚刚是我说错了话,四妹妹说得极是。”苏婉儿趁势连连点头,但旋即就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只不过,结亲时不挑嫡庶的人家毕竟少,遇着有些黑心的嫡母亦或是长辈,甚至把庶出女儿的亲事当成是筹码,或者是攀附上司,或者是为了脱罪,或者是为了多要彩礼……”她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家宅旧事,见陈滟面色越来越白,她才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这世上蠢人多了,哪知道庶出的里头,也有四妹妹这样冰雪聪明的?”
眼见陈滟在那儿绞着帕子沉思了起来,她便不再多说了,遂笑着站起身来,见陈澜捧着手炉进门,她连忙迎了上去,又笑道:“那天我们兄妹从大护国寺回去之后,祖母就狠狠责骂了大哥一番,大哥懊恼得了不得,本说是今天要同来向三妹妹和陈小弟一块赔礼的,可后来因为功课太紧,会试又近在眼前,这才没有同来,还请三妹妹恕罪则个。”
一桩事情几次赔罪,陈澜心里哂然,便笑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本以为苏婉儿会如同之前那样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竟是自来熟到跟着她亦步亦趋,口中仍是亲亲热热地又是叫着妹妹,又是自顾自地说话。
“那天在护国寺一见,我便对妹妹一见如故,后来从祖母那儿知道妹妹的事,就更觉得如此了。咱们经历差不多,我也是自幼没了爹娘,只有一个哥哥,又是祖母千辛万苦拉扯大,也算是见识了人情冷暖。这世上对咱们女儿家实在是不公,男人还能靠着科举抑或是战功出头,女人却是生得再好,也得嫁得好,否则便是一世苦楚。想来妹妹也应该深有体会,毕竟婚姻全不由自主,若是长辈怜惜也就罢了,若是不然……”
见苏婉儿楚楚可怜地深深叹了一口气,陈澜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心想所谓唱做俱佳大约也不过如此。再看看那边圆桌旁边失魂落魄的陈滟,她就算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刚刚苏婉儿对陈滟说了些什么。心中一思量,她就对看着自己的苏婉儿微微一笑。
“表姐说的是,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上头有长辈,婚姻大事自然不是晚辈该去想的。向来晚辈孝敬恭顺,长辈自然怜惜爱护,总不会拿终生大事开玩笑。”
说话间,陈澜已是注意到隔着一层厚厚的高丽纸,窗外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因而便有意说了这么一句,见苏婉儿讪讪的,她便懒得再与其说什么,点点头便避开了去。待到了后头屋子,看见红螺正在和其他几个丫头说话,她思忖片刻便没有进去。
刚刚陈汐找她过去,竟是拐弯抹角向她打听那天郑妈妈送来的首饰匣子。她稍稍提了几件东西,又探问了陈汐,虽则对方答得不尽不实,可对照下来,她所得的仍是比陈汐丰厚一些。只不过,当陈汐又向她问起那天在护国寺遇见威国公世子的情形时,她就察觉到不对来。
三房的罗姨娘难道是想让陈汐和威国公世子结下亲事?要真是那样,陈家如今的门头怕是不够了,哪怕就是二叔陈玖的爵位没丢,三房的庶女配威国公世子,这在时人看来仍然是极不般配。撇开这些旁的不提,朱氏让郑妈妈送了陈汐一匣子首饰,也决计不是为了让三房和威国公府结亲的。如此看来,怕不是老太太已经打好了两手盘算。
姊妹几个和苏婉儿出了后花园一路回到蓼香院,却是一进正房就得到了一个让人莫名惊诧的消息,却是朱氏说,要留下苏婉儿在家里住几天。面对这么突兀的情形,陈澜冷眼看去,见苏婉儿自己也是满脸的愕然,陈氏则是掩饰不住的懊恼,心里顿时有了几许猜测。
大约在两位老太太过招的时候,还是朱氏棋高一着胜出了!后日便是元宵节,回去之后,她是得好好预备预备了。


第038章 伴当(上)
朱氏喜欢孙女在外头既是有名的,因而,往日逢年过节亲朋来拜会,偶尔也有留下姑娘在侯府小住几日的,但那大多是勋贵人家。这一回,苏婉儿留了下来,安置在何处便成了问题。按理说应该是往各处小姐那儿挤一挤,又热闹又好顽,几天也就过去了,可苏婉儿又不是常来家中的那等亲戚,谁都和她不熟,谁也不希望把这么个人放在身边。最后,还是朱氏淡淡发了话,说是把人安置在自己上房的西暖阁中。
面对这样的处置,上下人等全都吃了一惊,陈澜虽有些意外,但一路回到自己的锦绣阁,她就有些明白了。如今侯府上下别说是一条心,根本就是各行其是,老太太此举,不管是因为什么目的,可终究是在本就烧得极其旺盛的火上又泼了一瓢油。只要她打定不掺和的主意,就不用慌张。
自从年前她受伤之后,原本素淡得不像闺房的屋子里,陆陆续续就添置了不少东西。有多宝格上的摆件,角几上的花瓶,床上挂的帐子,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若是来过她房中的人如今再来,必能发现这儿已经是大变模样。这会儿踏进门槛,见正厅的案桌上多了一盆石头盆景,她忍不住蹙了蹙眉,随即张口问道:“这盆景谁送来的?”
“是我回来的时候,刘管家让一个婆子跟着送进来的。”芸儿挑了帘子从东次间出来,因笑道,“刘管家说,年下送租子的有一位庄头晚了十天,为了谢罪讨好,所以特意觅了些小玩意送上,小姐如今管着家,所以在送了老太太之外,又孝敬了这儿一盆。这石头盆景听说是云南的奇石,还有个喜庆的名字,叫做双喜临门,你看这纹路,可不是像一个囍字?”
陈澜听着这话,想了一想就问道:“一共几盆?”
“哪有几盆,统共只有这个数目。”芸儿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又笑吟吟地解释说,“这东西金贵得很,听说此次威国公带进京二十盆,分送了内阁的诸位阁老和六部的几位部堂,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那几位,须臾就没了。毕竟,奇石难得。”
“这么贵重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不好,红螺,你叫上一个婆子,把东西好好地送去蓼香院。”陈澜见芸儿大讶,也没有多解释,只是又嘱咐说,“把刚刚那些话详细禀明了就是,然后就说,如今家中有事,既有这样的好东西,还请老太太一并收着。”
红螺心领神会,点点头便出去了。陈澜也不等外头的婆子进来,径直进了东次间,在炕上坐下,她就看到芸儿讪讪地追了进来,脸上却还有几分不明白。不等其开口,她就摇摇头解释说:“家里那些管家管事的做派你又不是不明白,瞧见你暂时得势了,便一窝蜂似的围了上来,瞧见你没脸了,就跟着狠狠踩上几脚。咱们如今瞧着不错,可你别忘了,权是老太太给的,随时也能收回去,不要因为一点点东西就得意忘形了起来。”
这话就有几分重了,芸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仍是点了点头。见芸儿还听自己的话,陈澜松了一口气,又告诫了几句。芸儿全都应了,末了才屈了屈膝说:“我今天回家去的时候,家里爹娘和妹妹收着那些东西,都高兴得了不得,嘱咐我好好服侍,别给小姐丢脸。他们从前都是苦差,如今都调了轻省的活,这也都是沾了小姐的光呢!他们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妹妹打的络子和绣的帕子。沁芳和苏木胡椒家里头,我也都送了东西,只比往年略厚一些,他们也是千恩万谢的。……对了,我回来才知道,老太太怎么留下了那个苏婉儿!”
话才出口,见陈澜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顿时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叫她一声苏姑娘,亦或是表姑娘也使得,省得别人说小姐的丫头没规矩。”
“你知道就好。”
虽说最初觉得芸儿心思太活络,又喜欢到陈衍面前晃悠,但真正相处了这么些时间,陈澜渐渐觉着,这丫头只是牙尖嘴利,心肠却是好的,又一心向着自己,也就不再揣着从前那份疑忌的心思。这会儿,她拉着芸儿挑选元宵赏梅时的衣裳首饰,商量了好一阵子,最后才选定了颜色式样。
杏子红的小袖妆花缎短袄,朱氏赏的那件玫瑰紫茧绸面子银鼠里子的鹤氅,银白色绣折纸花的裙子,再加上一对虫草簪,小碎珠金丁香,压裙子的五彩蝴蝶宫绦和翠玉环,一对白玉镯子,一色衣裳首饰就算全了。毕竟,就算她想要低调,却还是得朱氏过目点头,这样既衬着娇艳,又不露庸俗,正是刚刚好。
因为来了个苏婉儿,陈澜和几个姊妹都是在蓼香院用的午饭,水镜厅中的回事早早就停了,这会儿把该预备的预备好了,她才想起之前是留着沁芳在水镜厅处置事情,而一上午也没见过郑妈妈的人影,不知道又上哪儿去拜会办事了。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帘子一动,却是沁芳匆匆进来了。
“小姐,依着您的话,楚四家的那几户老家将家里已经把孩子送来了,她们几个仆妇原是要进来给老太太和小姐磕头,可祝妈妈却在二门堵着,说是她们没职司,还说了好些风凉话……我在旁边解释了几句,她还劈头盖脸数落了我一顿。”
“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陈澜皱了皱眉,心里一下子想起了祝妈妈当初来探病时还装腔作势的做派。见沁芳脸讪讪的,又低下了头,她不禁暗叹一口气,心想要让这老实本分的丫头拿出气派来,却还是一个艰难的任务。这时候,一旁的芸儿却忍不住了,捋起袖子便冷笑道:“又是祝妈妈!不就是欺负沁芳姐姐你不会拌嘴么,我去!我倒要看看,如今都这个节骨眼了,她还怎么横!”
“站住!”
陈澜见芸儿就要往外冲,立刻开口叫住了她,随即就站起身来:“那些老家将的勾当是我回禀了老太太,亲口讨了示下的,还是我亲自去一趟。祝妈妈毕竟是二婶的人,你一个人去,就算占着理也没用,若她不依起来,你还能对她怎么样?”
芸儿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怏怏退了回来。她说是大丫头,其实也就是二等,若绿萼玉芍那样的蓼香院一等大丫头去和祝妈妈理论还差不多,她却总是差了几分声气。于是,她只得没好气地横了沁芳一眼,低声嘟囔一句就不做声了。
喝住了芸儿,陈澜便吩咐道:“红螺去了老太太那儿送盆景,芸儿你就留在屋里。沁芳,你跟着我去二门,平日办事看你井井有条,偏生在这种事情上输了气势!就是争不过,灰溜溜地回来让别人看见也不成样子!”
沁芳从前忍让惯了,此刻听见这话,着实有些意外,但仍是答应一声,又服侍陈澜穿上一件玉色披风出了屋子。
一路出去,见自家小姐脸色严峻,她只觉得小姐自从伤愈之后,着实变了好些。虽则仍是不喜欢张扬,但却不再如从前那般一味忍让。这样的小姐虽说有些陌生,但却让人觉得着实是有力的倚靠。因而,当远远看见祝妈妈那傲慢的样子时,她不知不觉挺直了腰。


第039章 伴当(下)
二门。
“府里原有旧例在,没有职司的仆妇不得入二门,你们懂不懂规矩?别说是三小姐,就是三祖宗也不行!府里如今是遭了事情,可那也不能坏了旧规矩。几位小姐年轻,懂得规矩的老人若是还不管,这上下越发没个体统了……”
祝妈妈原本就不是好性子,此时此刻摆出架子来,饶是那些觉得二房必定没落的下人们,也被她斥责得一愣一愣,而楚四家那几个又气又急,偏生她们力气是有的,斗嘴皮子却是远远不及,几次张口,没说上两个字就被堵了回来,一时进退不得。
“祝妈妈是觉得咱们姊妹几个管家,把这偌大的侯府管得没体统了?”
就在祝妈妈冷笑一声还要撂几句狠话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个淡淡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陈澜面色清冷地站在那里。要是从前,她才不会把这位长房无依无靠的小姐放在眼里,可如今二房丢了爵位,陈澜又正得朱氏欢心,她便不得不收敛几分气焰。可毕竟这几天她大大落了面子,今天有意震慑一下那些两面三刀的人,便不肯轻易退去。
“三小姐说笑了,我怎敢这么说?只是家里规矩在……”
“规矩?祝妈妈要说规矩,我也想问一问,这些个老家将昔日跟着老侯爷沙场上摸爬滚打建功无数,侯府旧年的抚恤和恩赏旧规矩,前些年上哪儿去了?”见祝妈妈一下子哑口无言,陈澜又走上前两步,语调虽平淡,却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犀利,“既然那规矩都可以置之不理,如今她们领了老太太的恩赏,家里孩子有了差事,进府来给老太太磕头,那自然是主仆上下的情分,你凭什么拦着?你也不是新进侯府的人,明知道家里如今遭了事情,却偏生在这二门大吵大嚷,这又算什么体统?”
祝妈妈从前只觉得陈澜性子柔顺容易摆布,先头听说她那回在水镜厅里把楚四家的那些老家将家里的事处置得漂漂亮亮,却还不肯信,只以为是绿萼的提点,此时被这一连几句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才察觉到了厉害。她原还想逞强回上几句,可看到陈澜说话间已经是一步步上得前来,仿佛是等着她的异动,她不禁有些心慌。
“三小姐说哪里话,我也是担心家里人不服……”
“老太太施恩老家人,谁敢不服!”
陈澜处处把朱氏捧将出来,再加上祝妈妈已然吃瘪,刚刚垂花门这边看热闹的婆子媳妇们谁敢再多说半个字,一时间全都垂下头去。这时候,陈澜再也不理会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祝妈妈,瞥了一眼楚四家的那几个妇人,便头也不回地对沁芳吩咐道:“以后记着,依着老太太的吩咐办事时,不要那么缩手缩脚!”
祝妈妈听得脸色越发难看,见陈澜竟是不再理会她,只是对楚四家的几个吩咐,她站在那儿更是懊恼,一跺脚就气咻咻地走了。而门口的那几个婆子媳妇望着祝妈妈离开的背影,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心里都有了数目。
二房真是不成了,否则,向来最是骄横的祝妈妈,怎会也有这色厉内荏的一天?
楚四家的那几个仆妇带来的孩子都给管家刘青过目过,年纪一色是尚在总角,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二岁,只身量却个个都是粗壮结实,显是从小练武打出的好底子。这会儿因着母亲的吩咐,一个个人都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陈澜原本倒是想把人带给朱氏过目,但被刚刚祝妈妈一闹,她又改了主意。
若朱氏真是在家将上头留心的,就不会任由这些人蹉跎至今,那么,这些孩子是武艺高强也好,功夫稀松也罢,恐怕全都不在心上。之所以会答应她的请求,也决计是因为不想在家里出事的时候,家仆中再闹出什么勾当来,也有生怕三房把人拉过去的意思。既是如此,她索性让陈衍见一见这四个伴当就行了,只带着楚四家的她们去磕头便罢。
这么想着,她看了看天色,便让一个媳妇带着那四个伴当去见管家刘青,待陈衍从学堂回来之后再见一见他们,随即就示意那四个仆妇跟自己去蓼香院。走在路上,她少不了随意询问了两句家常,几个人感念她的情分,就连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楚四家的都是千恩万谢。
这么一一问过,陈澜方才知道,几个老家将家里头都是人丁单薄——毕竟,当初随着老侯爷陈永镇守甘肃,都是不能带家眷的,所以那四个少年伴当中,竟有两个都是独苗,另两个也只有一个妹妹。于是,她心中忖度片刻,便许诺以后府中小丫头出缺了,设法补两个,自是又让几个人感激涕零。
正如陈澜所料,到了蓼香院东暖阁,朱氏对于这几个畏畏缩缩的仆妇丝毫不在意,由得她们磕了头就让她们退下了,只是又留着陈澜说了一会话,末了便指了指西边说:“我许了婉儿的祖母,后日让她跟着你和五丫头一块去见识见识。”
这话着实是出乎意料,陈澜对于苏婉儿的祖母陈氏没有任何好印象,很难相信朱氏竟然会向陈氏许下这样一件事。只是,见朱氏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就笑着答应了,自然也就跟着提了给苏婉儿挑选衣裳行头的事。
“这都是小事,她和你二姐身量差不多,匀几件衣裳首饰就行了,也不用太华丽。不过,你得好好打扮,虽说家里有事,再和那些千金比这些没意思,可也不能让人小觑了。举止力求得体大方,别给人挑着错处,不妨多跟着你大表姐走动,如此一来,就是有难听的话也到不了你耳里。若是可以……”
朱氏突然打了个顿,最后还是没把那句要紧的说出来。有些事情还是不告诉她的好,陈澜虽说看着沉稳,可万一生出什么异样心思来反而不美。因而,她只是加重了语气说:“记着,如今你二叔刚刚丢了爵位,他又没有子嗣,你是长房的嫡女,就得知道肩膀上的担子。因姊及弟,衍儿的前程,一多半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