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到了房间,越金儿又去外头马车上搬来了简单的行李,一番安顿好,越千秋舒舒服服在客房中的床上打了个滚,他就听到了一个气恼的声音。
“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嘛和那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家伙住一个院子?”
见越秀一脸色不善地站在床前,越千秋动也不动,懒洋洋地说:“你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小家伙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越千秋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扬声说道:“外头是有客人吗?”
话音刚落,正在屋子里整理东西的越金儿就变了脸色。他平常是越老太爷的护卫,不大跟着家里老爷少爷出门,所以今天跟这两位小祖宗到同泰寺,他已经够小心了。
他都没察觉到有人,越千秋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如果越千秋知道越金儿的疑问,他一定会淡然回答两个字——蒙的!
但人家千方百计求同住,现在住进来之后反而倒把他们当空气?那不科学!
果然,外间先传来了一声干笑,紧跟着就是轻轻的叩门声。越金儿虎着脸去开门,一见是寇明堂那张满脸堆笑的脸,他就觉得刚刚和此人撞过的鼻梁骨生疼,恨不得立时把门甩在那张笑脸上。虽说他终究让了人进来,可当其与自己侧身而过时,却冷不丁警告了一句。
“别打我家两位小公子的主意!”
“不敢不敢。”
想到刚刚自己连对方一根毫毛都没摸到,对方却如此敷衍,越金儿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寇明堂快步来到越家叔侄面前,唱了个大喏就笑容可掬地说:“两位公子安好。”
越千秋坐直了身子问道:“寇相公有事?”
“之前我说二位公子骨骼清奇,那真不是打诳语。两位这根骨,若能练武,将来成就必定远胜我这半吊子。”
直接吐出来意之后,寇明堂四下一望,突然大步走到角落中的书案旁边,径直拿了一方石镇纸。等取了东西到越千秋和越秀一面前让他们看过,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袍服无风自动,而越千秋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大拇指深陷进了镇纸。
越秀一何尝见过这种神乎其神的景象,下意识地抢过镇纸,待看清楚那个深深的指印就惊呼道:“好厉害!”
寇明堂异常得意,可当他斜睨越千秋时,却发现越千秋摩挲着下巴,脸上不见多少惊奇,反而好奇地屈指对着那镇纸弹了弹,还掂了两下,嘴里竟然嘟囔道:“真功夫?不会是江湖骗子的障眼法吧?”
自己竭尽全力拿出了最厉害的绝学,却被人当成江湖骗子,寇明堂几乎气得吐血。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越千秋没理会他这精彩表演,而是抛出了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寇相公。”
“小公子尽管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寇明堂眼珠子转个不停,越千秋眨巴眼睛问道:“严先生可安好?”
此话一出,越金儿眼睛瞪得老大,越秀一吓了一跳,手中镇纸啪嗒一声直接掉在了地上,
而寇明堂完全没了刚刚的殷勤,皱眉反问道:“你们找严诩?”
同泰寺好歹也是皇家赐匾的大寺,知客僧惠安却如此容忍劣迹不少的寇明堂,甚至因为其提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就改了先前的态度,再加上寇明堂刚刚诵念鹤鸣,越千秋故而随口猜一猜。
反正猜错了又没损失!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心想总算有了线索,这寇明堂的师父就算因为年纪问题未必就是严先生,可说不定也有什么关系。可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是,刚刚这位满脸谀笑,市井气息十足的中年秀士,此时突然挺直了腰杆。
随着那张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淡漠疏离,寇明堂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旁若无人地用手指将乱发梳理整齐,掏出一条软带重新束了发,随即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柄短匕,将下颌胡须茬刮得干干净净。只是这么简单收拾,那张原本憔悴落魄的脸陡然变了一副样子。
哪里是什么中年秀士,如今这人看上去顶多不超过三十岁!
即便那一身衣衫实在太失分,也完全当得起落魄贵公子这个评价!
“找我严诩何事?”
听到这话,越千秋不知道越秀一和越金儿是什么感受,他心里冒出来只有一个念头。
卧槽,爷爷让他们来找的这位严先生,不会是个有角色扮演癖,又或者人格分裂的重度中二病吧?


第22章 家家有逆子
越金儿那眼珠子已经快瞪了出来。
越秀一的下巴也快要掉了。
至于越千秋,他脸色没变,心里却已经不知道念了多少声卧槽。他自认为比这年头绝大多数人都要见多识广,变脸的人才也不是没瞧见过,可眼前这家伙似的人才,真是活久见。
可揭穿人家身份的是他——哪怕他其实会错了意——所以,就算他再硬着头皮,也得把接洽工作继续下去,如果他不想回去继续被老爷子揪耳朵的话。
问题是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对这满屋子的沉寂,起初的寇明堂,如今的严诩不由得皱了皱眉。那受惊过度以至于失语的一大一小他懒得理会,可越千秋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死盯着他不放的炽热目光,他也同样有些吃不消。到最后,他也懒得干等下去了,自顾自地开了口。
“从前那些说客一个个铩羽而归,这次她倒是长心眼了,知道我打算收徒弟传承师门武艺,居然找小孩子出马?”
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指代的是谁,咱家老爷子?
难不成他和越秀一都被老爷子耍了?
越千秋越想越是脸色发黑,可他却也着实好奇,爷爷口中这位家世好,学问好,品貌好的三好名士,怎么会变成如刚刚那般市侩气息的前江湖人士?这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早就说过,要传宗接代,她自己再嫁就是了,爱生几个生几个,反正别指望我会如她的意,去做只能当摆设的官,去娶她看上的那些名门闺秀。要是她再逼我,大不了我学越小四,就此和家里断绝联系,每个月一封信也休想我再写回去!”
这番话实在是信息量巨大,越千秋顷刻之间弄清楚对方所说的那个“她”,和越老爷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话里的越小四要不是指他那位离家出走七年的养父,他把头割下来当球踢!想到今天被越老太爷坑惨了,他毅然决然地打定了主意。
“严先生,您说得话我不大明白。实不相瞒,是爷爷让我来找您的。”
越千秋既然决定卖了越老太爷,那是毫不迟疑。当下他口齿清楚地把越老太爷原话转述了一遍,包括他前日怎么用那幅对联损了邱楚安和余泽云,越老太爷让他拐个名士回去当幕僚充场面,他都一字不漏说得明明白白。
当然,那对联的作者,他还是扣在了老爷子头上。
一旁的越秀一和越金儿刚回过神来,现在听完越千秋这解释说明,他们顿时又晕了。
越老太爷这是想干什么?
然而,越千秋却另有发现。他自陈越老太爷是幕后指使,严诩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一下子不见了,淡漠冷硬的做派也收敛了。他甚至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仿佛有点心虚!
“原来是越老太爷。”说这话时,严诩的眼神颇有些飘忽不定,“他太抬举我了,如果说我都能称名士,那么满天下就都是名士了。只不过……”
他突然赞叹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对联实在是痛快得酣畅淋漓!我平生最痛恨那些动辄子曰诗云的,最厌恶那些自诩传承百年的名门世家!果然不愧是越老太爷,旁人写不出这样的好句子来!”
说到这里,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当初越小四出走,越老太爷自己都在伤心,却不计前嫌帮我争取了自由,我确实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
越千秋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必说了。
这种中二病还是离远点好……虽然那真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毕竟家里那丫头小了点。
然而,他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当哑巴。越金儿也就罢了,从话里话外觉察到严诩出身不一般,这会儿已然闭嘴。可越秀一却忍不住问道:“严先生认识我四叔爷?”
看到严诩那张倏然阴沉下来的脸,越千秋不由暗自大骂越秀一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这会儿后悔没堵住小家伙的嘴已经晚了。
“我是认识越小四。”
说这话的时候,严诩赫然是咬牙切齿,刚刚展露出来那落魄贵公子的脱俗派头一下子无影无踪:“这个该死的家伙,盗用了我离家出走的计划,自己远走高飞自由自在去了,却丢下我顶缸!若不是越老太爷仗义……”
越千秋看到严诩突然打了个寒噤,分明想到了某种非常不好的回忆,再想想之前这家伙竟然是那么一副扮相潜藏在同泰寺中,一见他们就警惕十足地认为是家中母亲派来的,他已经能断定,严家定然有一位比大太太更恐怖的人物坐镇。
看来,当初越四老爷和严诩恐怕是铁杆的死党,这才会一个盗用了另一个的计划离家出走成功,另一个却反而被追责。至于越老太爷所谓的仗义相助,让严诩得到自由嘛……
不是他背地里说人坏话,老爷子肯定打的是我家不好过,也让你家不好过的主意!
可怜的严老夫人,可怜的严诩……
为了完成老太爷的任务,越千秋眼珠子一转,立时岔开话题,仿佛兴致勃勃似的问道:“对了,刚刚那位惠安师傅说严先生是什么玄刀堂弟子,那是怎么回事?”
刚刚还有些魂不守舍的严诩这一次却仿佛打了鸡血似的,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端详着年纪相仿的越千秋和越秀一,唏嘘不已地说:“我当年和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体弱多病,别人都说活不长,一来二去,家里就决定让我学武。这一学,我就坚持了整整二十年。”
见越千秋满脸钦佩,越秀一则是瞠目结舌,就连那个越金儿也赫然正在惊叹,严诩不禁得意了起来:“那个惠安知道什么,我只不过是听说同泰寺方丈和玄刀堂的一个长老有些交情,所以就报了人的名字在这住了几个月。我何止是玄刀堂弟子,我是玄刀堂掌门弟子!师父当初自告奋勇,亲自教导我武艺,去年临终前还说要把玄刀堂交托给我!”
越千秋已经基本判断出,严诩出身非富即贵,丢了富贵荣华的日子不过,竟然铁了心要混江湖!从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豪门子弟,到处处被人喝来斥去的落魄武人,却还坚持不回家在外晃悠着,甚至引以为豪,不得不说,这个严诩也是另一种层面的强大了!
“可惠安师傅不是说,玄刀堂已经从武品录除名了呀?”越秀一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看到严诩瞬间再次变成了锅底脸,越千秋已经对越秀一的眼力劲绝望了。他几乎想都不想地一捶床板,勃然大怒道:“长安,哪有这么说话的!只要严先生在,玄刀堂就还在!”
如此中二的台词,他的牙都要酸倒了……
可果不其然,这话激起了严诩的强烈共鸣。他又惊又喜地看着越千秋,最终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我还能在这天底下找到知音!走,我跟你们回去见越老太爷!”
前一句话差点让越千秋翻白眼,可后一句话却让他如释重负。
要打动一个从前和自家养父越四老爷混在一起,快三十了还犯中二的逆子,他容易吗?


第23章 求徒若渴的奇葩
当严诩回房去换了一身行头,再次出现在越千秋三人面前时,饶是越秀一和越金儿之前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而越千秋则更是揉了揉眼睛。
年三十许,羽扇纶巾,葛袍芒履,眉目清俊,如谪仙人……
原来爷爷还真不是在空口说白话!
这位刚刚至少还有点落魄的严先生重新梳头刮脸,现在换了装束,那真是通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儒雅风流的名士气息,管叫别人认不出来。
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越千秋也顾不得客房里那简单的行李。当他们这一行人从客堂出来时,知客僧惠安正在和几个香客说话,见到他们便合十行礼,目光在严诩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随即就显然迷惑了,仿佛在思量自家客堂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位人物。
这还不算,从客堂到同泰寺山门,严诩所到之处,大姑娘小媳妇的回头率几乎百分之百,更有胆大的直接上前搭讪,可一概都败退在了严郎君的冷脸之下。
头皮发麻的越千秋不敢耽搁,送瘟神似的把严诩请上越金儿紧急雇来的马车之后,他正要招呼越秀一,却不想这位重长孙黑着脸说:“我让越金儿带我骑马,你和严先生坐一辆车!”
某位重长孙的想法很简单。这严诩显然是和自家四叔爷一样的货色,还是离远点好!
越千秋原本就寻思着,是否可找严诩探讨一下周霁月从吴府摸出来的那几张纸片,此时越秀一不肯和人同车,他倒是乐得方便了。当下他嘱咐越金儿带好越秀一,自己钻上了车。
这辆临时雇来的马车并不奢华,却也干净整洁。严诩大剌剌地坐在车夫正后方的位子上,越千秋一上车正陷入左右选择难题,一句话就钻入了耳朵。
“你根骨不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愿意拜我为师吗?”
此时马车恰好刚刚起行,越千秋一怔之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所幸面前伸出来一只手,稳稳当当将他按在了左边的座位上,与之同来的还有两句教训。
“看你这下盘如此不稳,就应当好好练武打根基!只要入了玄刀堂,保你三年脱胎换骨!”
之前那位“寇明堂”巧舌如簧诳徒弟也就算了,如今看这改头换面谪仙人似的中二严郎君苦口婆心哄自己入门,越千秋想起那些看到严诩之后犯花痴的大姑娘小媳妇,真觉得应该让她们好好看看这家伙的真实嘴脸。
可严诩的武艺,他确实心痒,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严先生可知道我爹是谁?”
严诩不禁眉头大皱:“怎么,你爹不许你习武?”
越千秋用非常正式的口吻说道:“家父是越家四老爷。”
“荒谬,这不可能!”严诩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了声,等看到越千秋满脸无辜的表情,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
那个之后的话,严诩直接吞回了肚子里。哪怕他的叛逆期从少年持续到青年,而且看起来还没有结束的迹象,可在不涉及自身的问题时,严郎君还是非常有风度的,心想不要戳到人家小孩子的痛处,同时也少不得暗自埋怨了素来又敬又怕的越老太爷两句。
既然越小四至今没个音讯,捅破孩子是抱养的干嘛?
严诩浑然没发现,因为越千秋之前的言行举止,他的心已经偏了。很快,他轻咳了一声说:“我和你爹那点私怨,和你跟我学武有什么关系?他这个人脾气急,哪天回来发现自己多了个儿子,指不定还要和老太爷闹,你若是有一身好武艺,那就能轻易压制他。”
越千秋简直想捶凳子。这家伙是指望他日后和名义上的养父一决胜负出口恶气吗?
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诱骗的,转而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严先生打得过我家影叔吗?”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严诩的脸黑了。这下子,一向无法估计越影实力的他不禁暗自咂舌。就他看来,严诩已经挺厉害了,毕竟自称是玄刀堂掌门弟子,难不成还不是越影的对手?
老太爷这贴身护卫哪找来的!
想归想,越千秋看着严诩的眼神却没变,还是那样炽烈。在这样的注视下,严诩很没有浊世佳公子风度地缩了缩脑袋,随即强自若无其事地说:“大概……可以吧?”
这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越千秋虽然不会继续撺掇严诩和越影比试一场,可眼珠一转,他就吞吞吐吐地说:“我也很想和严先生学点防身术,可爷爷是想让我跟严先生念书……”
严诩打哈哈道:“老太爷实在太高看我了,我这学问不过三脚猫而已。我小时候禁不起家人激将,是放出过要考个状元的豪言壮语,可这么多年丢下没捡起来,早忘得差不多了。”
“考状元?”越千秋已经觉得今天受到的惊吓够多了,没想到还没完,当下几乎下意识地追问道,“严郎君不是一直醉心武艺吗,从前怎么会想到考状元?”
刚刚话一出口,严诩就知道坏了。可他是铁了心想收个徒弟,尤其是自己看中的这徒儿还是越小四的养子,将来绝对能给自己出口恶气。思前想后,面对那么一双你不说我就绝不甘休的好奇眼睛,他最终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我练武一是因为身体太差不得不练,二是因为家里人说,太祖皇帝那会,某一届的榜眼不服状元,吵嚷到了太祖皇帝跟前,结果太祖皇帝说,你们在殿上打一架,谁赢了谁就是状元,榜眼手快赢了,就抢了个状元当。我琢磨着万一学问及不上人,武艺取胜也行。”
越千秋瞠目结舌,随即哭笑不得地问道:“结果呢?”
严诩极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结果都是骗子,我家根本就不能参加科举!”
不能科举?严诩怎么瞅着也不像是地位最低下,不能参加科举的那些阶层,难不成这家伙是皇亲国戚?可严姓不是国姓,难不成那位严老夫人是……
越千秋一面猜测,一面告诫自己,这位中二严郎君是他这辈子生平仅见的奇葩,不能用常理揣度。按了按贴身带着的那个香囊,他最终还是决定把人带回去见过老爷子,然后再视情形慢慢铺陈,否则按严诩这脾气,若看完那几张纸片在马车中直接犯二,那么他就二了!
接下来的一路,越千秋装傻充天真,有一搭没一搭和严诩说着话。当马车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拐入了越家门前那条大街,他才刚因为任务眼看要完成而松了一口气,突然就只听到车外越秀一嚷嚷了一声:“怎么回事,大门口怎么堵着那么多人?”
越千秋眉头一皱,二话不说直接故技重施从窗口探出身去,却只见那边厢越府大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看那形制,大多数都身穿儒衫,分明是读书人。
而就在他头顶上又探出了严诩的脑袋时,他就听到了一个扯开喉咙的大喊。
“越老大人要是不给一个交待,我们就不走了!”
“对,什么叫做负心多是读书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24章 你们要与败类为伍?
尽管之前越老太爷拎耳朵训人时,越千秋就意识到,自己那天在邱府门前实在是只逞一时之快,可眼下面对这么一大群读书人堵门,他就知道,自己还是错估了这年头的舆论风向。
看到一旁的马上,越金儿抱着的越秀一面色苍白,显然也对这样的后果措手不及,他从车窗缩回了脑袋,沉吟片刻,便对外头那个不知所措的车夫吩咐道:“停车,开门!”
随着马车停稳,越千秋一把推开车门正要下去,突然发现越府大门口有人出来了。
尽管隔着老远一段距离,但小孩子的目力那是何等敏锐,他一眼就认出,那个身穿天青色蝙蝠纹滚边圆领衫,头上戴着马尾纱逍遥巾,赫然满头大汗的中年人,正是越三老爷。
越三老爷在他这样的小辈面前,平素一直都保持威严,这会儿面对一大堆堵门的读书人,那分明早已是铁青的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诸位说的,我已经听人禀报过了,想来定是市井中人以讹传讹……”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直接被领头的一个读书人堵了回去:“以讹传讹?如今满金陵城都已经传疯了,谁不知道越老大人一副对联损尽天下读书人?”
“越老太爷若是不给个交待,等明时明日,那就不是我们堵门讨公道了,朝中那些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全都要登门讨公道!”
面对这鼓噪不已的人群,越三老爷那张脸自然是涨得一阵青一阵白。
越老太爷突发重病,连越二老爷都几天没出门,只顾着老太爷的病,更何况是他?
因为大太太封锁消息,他只晓得那一日越千秋和越秀一叔侄去邱家拜师铩羽而归,为此还背地里暗自叫好。也就是今天大门口被人堵了,他这才把那天送两人的家丁叫到面前严词追问,弄清楚越千秋究竟做了怎样惊世骇俗的事!
此时此刻,他权衡利弊,一下子做出了决断。他重重咳嗽一声,大声叫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家父在朝为官多年,一贯为人谦逊,怎会讥讽读书人?这是家中不肖子弟假借老太爷的名义胡作妄为,回头我一定禀明家父加以严惩!”
尽管越千秋对越三老爷素来没好感,此时此刻对方面对汹涌舆情直接把他给卖了,可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满的。事情是他做的,也是他一时口滑对余泽云说对联是老爷子送人家老子的,现在出了事自然不可能让爷爷去顶缸。
可他这么想,后头却传来了严诩的一声痛骂。
“无耻!愚蠢!这种时候居然还想推诿塞责,越老太爷怎会生了这种儿子!”
越千秋听出严诩的忿忿不平,他若有所思瞥了一眼这位如今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二名士,这才跳下了车去。等来到越秀一和越金儿同乘的那匹马旁边时,他看到越秀一竟是有些失魂落魄,便清清嗓子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