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你知不知道,据说那个朝天眼明天在寿辰上要拜师,还是大伯父亲自拜托的人情!”
张越听着不禁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一翻白眼道:“这个关我们什么事?”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要不是大伯母在祖母面前常夸那个朝天眼怎么神童怎么聪明,这些天祖母会对我们这么冷淡?你别忘了,大伯父那天可是还说你不学无术!亏我当初还以为大伯父是好人来着,敢情他真的和娘说的一样阴……”
“咳!”张越使劲咳嗽了一声,终于没让张超在秋痕面前把“阴险”两个字给说全了。见房中只有秋痕一个人,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就算他要拜师,可这是大伯父安排的,你又能干什么?”
“他不就是能做几首歪诗么?你难道忘了学里也有个神童顾小七?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你到时候等着看好戏就好!”
张越正想提醒一声,却见张超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只能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神童也是要分等级的,达官显贵家里头的神童那自然是金贵,贫寒人家的神童要出头却得靠机缘。搬出顾彬去和张赳打擂台?亏张超想得出来!
何谓天之骄子?首先家里得财势双全,自己还得是长辈捧在手里的宝贝疙瘩,那才是天之骄子!

第十四章 贵客盈门

五月十五乃是张家顾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张家从一个月前开始便向四处贵客发了帖子,因此打从一大早开始,张家大宅门口的小巷便被人堵得水泄不通。那门外一长溜的轿子一直排到了小巷外头,即便这样,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
自打张家全家开中门迎接了来自南京的中使,欢天喜地地拜接了那二品太夫人的诰命封轴之后,就是没接到请柬的人也琢磨着趁机来攀一攀关系交情,这人怎么可能不多?
于是,张家大宅门口迎客的笑到嘴角抽筋,报名的报到口干舌燥,收礼物记名录的记得手直哆嗦,跑腿送茶送水负责招待的磨得脚上出了水泡,就连加倍安置了人手的厨房和茶房也出现了严重超负荷运转的情况……饶是如此,冲着三倍的月钱和赏钱,一帮子人照样咬咬牙连轴转。
张信此时正在瑞庆堂中笑容可掬地陪几个贵客说话,然而,虽然口中说着无数漂亮的话,但他的眼睛却在往外头瞟。他这么瞟着,别人忍不住也跟着向外张望,心里却全都在犯嘀咕——这一位究竟是在看什么等什么呢?
张倬没有官职没有功名,这瑞庆堂中招待的都是官员,他自然不能以白身穿梭其中,于是只在左右两个侧厅之中招待家中那些亲戚。尽管他是张家正支,然而这其中有举人秀才,也有些人曾经当过官,他一个荫监生大多数时候竟是只能听人高谈阔论,自己不过赔笑而已。
“爹爹!”
乍听得这声唤,张倬立刻转过了身子,低头瞧见是儿子张越,他不禁心中一跳。四下里看了一眼,发现无人注意,他慌忙将人拽到了角门边上。
“不是叫你好好陪着老太太么?你怎么跑到外头来了?”
“那边有四弟在,哪里还需要我们?”
张越撇了撇嘴,旋即伸手指了指一边的长廊:“二伯母找了个借口走了,大哥和二哥也跟着闪了,就连大姐和二妹妹都悄悄退了出来,我站在那里难道当木头人么?四弟一口气连着作了三首诗,那些夫人淑人安人们全都盛赞格调清奇,这会儿祖母哪里还能看到别人?”
此时此刻,他却在心里想,要不是张赳做的那几首诗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指不定他就要怀疑这个神童似的堂弟也是穿越而来的。因为无论是从显摆还是从脾气或是从其它各方面来看,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盛气都只能让他想到那一层理由。
“自小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张倬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此话不该在儿子面前讲,遂赶紧岔开了去,“既然老太太那边客人多,超哥儿起哥儿他们也都溜了,你不在应该也不打紧。你娘大概在后头忙着,你不妨过去看看,若是有能做的就搭把手。”
张越原本也是这个打算,但此时却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笑吟吟地说:“爹爹忙着招待客人,想必也没功夫喝水,我正好让秋痕预备了茶,如今大概冷热正好,爹爹不妨喝几口润润嗓子。”
看见张越挪开了拢在一起的袖子,恰恰露出了两手之中的那个紫砂壶,张倬不禁露出了笑容。尽管心感于儿子的孝顺,在伸手接过来之后他仍是不忘教训道:“待客的还有你大伯父,你不要单单只记着我一个,别忘了待会让人给你大伯父也送一壶好茶去。”
大伯父?大伯父那边还用得着他献殷勤?刚刚经过瑞庆堂那会儿,他看到那几个当官的恨不得把腰折到地上奉承,几个官品稍低的更是已经揽过了端茶送水的差事,他这会儿去不是送上门去给人教训么?他可不想让人指着鼻子说什么不学无术。
话虽这么说,在老爹面前,张越还是唯唯诺诺应了,但一转身就把这么一句吩咐给抛在了脑后。转过长廊,瞥见不远处张超张起兄弟正在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他眼珠子一转便索性绕了道。那两个小家伙至少还曾经是祖母的心头肉,闯了祸也不打紧,他要是搅和进去就是自讨苦吃了。
话说回来,他们真的准备把顾彬推出去和张赳打擂台?不会到时候害了那小子吧?
正这么想着,张越便有些走神,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对面有人匆匆走来,于是结结实实一头撞进了人家怀中。这眼冒金星抬起头一看,他顿时傻了眼。只见那个头戴缁布冠,身穿白袍脚蹬青履的人,不是族学里那位杜先生又是谁?
“杜……先生?”
看到某人的一刹那,张越猛然间想起上次月考之后他还没有去过族学,压根不知道成绩如何,于是此时面对着杜先生那张招牌式的死人脸,他不觉心中惴惴。然而,让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族学塾师竟是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
“你这几年来学堂上课的时间不多,却能够用一个月时间将那本书看完,而且还能做完那张卷子,这天资毅力倒是不错。”
倘若是杜先生板起面孔训斥自己两句,张越也不会这么惊讶,但此时面对这货真价实的夸奖,他着实是瞠目结舌了。但这失神只是一瞬间的事,醒觉过来的他立刻想到了父亲的吩咐,正预备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声。
“小沈学士来了!”
张越虽然没有出去见过那些官员,但在祖母那里见到了许多贵妇人,其中三品以上的也有几个,此时见人家咋咋呼呼嚷嚷的不过是个学士,他不禁觉得奇怪。这时候,他却忽然感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扭头一瞧,却见那杜先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不在南京城,大约不知道这位小沈学士的大名。他八岁通《孝经》、《论语》、《孟子》,十岁能书真草,算是货真价实的神童。当今皇上登基之后重文臣,他和其兄沈度一同被召入秘阁,在南京城,他们兄弟俩被誉为大小学士,最是受学子尊崇。老夫人大寿能够劳动他亲自来贺,你大伯父的面子着实不小。”
他那大伯父何止是面子不小,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张越用脚趾头也能算出此中三味——张赳回来不过半个月,如今祥符县乃至于整个开封府都已经传开了他的神童名声,此次来贺寿的小沈学士既然昔日也是神童,那么大伯父张信就能顺理成章为张赳觅得名师,更可借今日寿筵为儿子扬名,何止是一举两得?
张越皱眉头苦思,渐渐露出了一丝冷笑来,却没注意到旁边的杜先生一直都在看他。于是,当他再次露出了一幅好奇的孩童嘴脸抬起头时,也就错过了杜先生脸上一抹奇特的微笑。
“话说我也久仰小沈学士大名多时,你可否带我去瑞庆堂一观小沈学士风采?”
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张越指不定就信了,可这位犹如冰山一般的杜先生说自己仰慕别人,他却怎么听怎么古怪。只不过,他自己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当下就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师长有命,弟子自然不敢辞。既然小沈学士一来就引起如此轰动,想必瑞庆堂一定是人山人海。我带先生从长廊那边过去,应该能占个好位子。”
他说着便躬了躬身在前头带路,心里却在猜度待会张赳会当众来上怎样一场震惊四座的演出——这舞台都搭好了,声势造足了,宾客全都到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那位堂弟应该不会马失前蹄吧?对于这一场表演,他着实是期待得很。
瑞庆堂乃是张家正堂,彼时本就是高朋满座人头济济,此时那位小沈学士一到,就连大厅外头也是围了不少宾客,大多是看热闹的旁系子弟。毕竟,张家已经出了一位英国公,对于来拜寿的武将并不感到稀奇,反倒是一位鼎鼎大名的文官学士前来却是少见了。
“听说小沈学士还是从南京城专程赶来的。”
“嘿,最近开封府上上下下都在传说咱张家那位神童,这下大小神童可是碰了面。”
“赳哥儿真是好福气,摊上那样一个有能耐的爹爹,以后还不是飞黄腾达?”
瑞庆堂的侧门原本是丫头进出送茶水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却被张越和杜先生占去了大半边。看见外头攒动的人头,听见大堂中飘来荡去的奉承声,张越不禁撇了撇嘴,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被人带来的张超张起和张赳。当然,他也瞥见了张倬,发现父亲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自己,他不由得缩了缩脑袋。
宾客济济一堂的瑞庆堂中并没有那个喜欢穿着一身浆洗得极其干净白衣的身影。果然,张超张起的如意算盘根本打不响,这种场合怎么轮得到一个穷亲戚的小子登场?
比起张超张起兄弟,张赳这一天打扮得极其显眼。他尚未到束发加冠的年纪,因此一头黑亮的头发只用红绒绳系着,上头缀着一块白玉。他身穿一件玫瑰紫蝙蝠云朵福从天降纹大襟袍,腰中悬着一块翠色的玉鱼儿,底下赫然是长长的朱红色穗子。再加上他原本就面如皎月色如春花眉眼如画,此时竟是犹如天上下凡的金童一般。
这时候的张赳显得乖巧而又伶俐,半点不见往日在某些人面前的倨傲光景。在父亲的指引下,他向那位小沈学士下拜行礼,起身之后便乖巧地叫了一声世叔。
沈粲自己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瞧见这样一个金童似的晚辈自是笑容满面,当下便盛赞道:“数年不见,昔日襁褓幼儿却已经长大了。雏凤清于老凤声,张兄着实是好福气!”
远远站在侧门处的张越听到这话,立刻想起了红楼梦中诸清客相公奉承宝玉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后又面色古怪地朝自己右肩处瞥了一眼。就在刚才,杜先生的手忽然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种忽然之间的亲切转变却让他浑身不得劲,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
在张信引着儿子和两个侄儿拜会了一圈贵客之后,瑞庆堂中的客套寒暄已经告一段落。能够坐在这里的贵宾之中,有好些人带着家中小有才名的子侄同来,更有不少人听说过张赳的神童才名。此时大名鼎鼎的小沈学士夸奖了张赳,少不得有人也存着为自家子弟扬名的主意,当下便有人提出把在场的六七个孩子聚在一起考较一番。
张越站在那里情不自禁地摇头,心想大伯父正愁没有机会,这会儿却有人主动送上去撞枪口了。见那帮子大人物们笑呵呵地想着题目,见张信张赳父子笑吟吟自信满满,见张超张起兄弟犹如满身长了虱子坐立不安,见其他孩童少年俱是诚惶诚恐,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聪明。
这是别人搭好的舞台,他出去也是当人陪衬,何必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紧跟着竟是不由自主地朝前头迈出了两步。就是这小小的两步,他一下子撞飞了面前的帘子,陡然之间出现在了厅堂中所有宾客面前。刚刚在暗处窥视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时一瞬间对上无数打量的目光,他不觉有些刺眼,愣了一愣方才换上了一幅泰然自若的表情。
真是见鬼了,杜先生究竟为什么把他推出来?
他正寻思着这个难解的问题,忽然看到那位居于上座的小沈学士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确切地说,应该是盯着他背后。面对着那混杂了惊喜、疑惑、惊讶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正有些奇怪,陡地又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立刻反应到杜先生也跟着他出来了。
忽然之间冒出来两个人,作为主人的张信顿时皱了皱眉头。他横扫了满脸惊讶的张倬一眼,旋即对张越沉声喝道:“越哥儿,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
张越这还是第一次收获所有人的集体注目礼。瞥见老爹在那里连连打眼色示意,他却不慌不忙地躬身答道:“大伯父,我刚刚在后头遇见了族学的杜先生,所以便陪着杜先生说了一会话。”
杜先生?张信左思右想方才记起上次遇见管族学的那位堂叔时,对方曾提过族学中有这样一位塾师。然而,即便此人算是家中几个晚辈的师长,可今天的瑞庆堂是何等地方,这杜先生竟然敢这样大剌剌地闯入,也实在太狂妄了!
碍于满堂宾客,他不好摆出什么脸色来,当下便对杜先生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杜先生数年来在我张家族学中教导这些顽劣小儿,着实是辛苦了。”
杜先生一现身,张越就知机地往旁边挪开了两步让了地方。放眼看去,今天这瑞庆堂中尽是身着朱红鸦青绛紫的官员们,于是白袍青履的杜先生着实显得有些刺眼。而当张信一语点穿杜先生身份的时候,他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不少人脸上的轻视之色。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看到那小沈学士霍地站起身,疾步往自己这边走来。还不等他想明白对方来意如何,那个身穿绯袍的人影竟是朝他旁边那个人影深深躬下身去。
“宜山兄多年不见踪影,我和大哥派人找遍整个浙东,却不想你竟是到了河南!”
这一拜惊呆了瑞庆堂中所有主人宾客,而张越却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陡然警醒了过来。俗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他早料到杜先生似乎是有些名堂的人,可这会儿一鸣惊人似乎也有些太快了吧?

第十五章 茶联

杜先生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人一瞬间变得极其炙烈的目光,伸出双手将沈粲扶了起来:“我一个罪余之人,天下自然哪里都去得。倒是令兄和你如今得皇上器重委以秘阁要职,大小学士之名人尽皆知,我即使远在河南,也着实为故人高兴。”
“宜山兄这一说就让我无地自容了,若无宜山兄当日大力资助周全,我怎会有今天?兄长得天之幸,我却是才学浅薄,贸然居于高位,这心里实在惭愧得紧。宜山兄又怎得会到了河南?兄长和我向皇上举荐了多次,却苦于找不到宜山兄你。”
他乡遇故知大约是最让人欣喜的事。两相厮见之后,沈粲少不得向在座所有宾客解释了一番。直到这时候,包括张越在内的张家上下人等方才知道了杜先生的真实名姓。
杜桢,字宜山,竟是沈粲的同乡。若仅仅这些也就罢了,那洪武二十四年乡试解元,洪武二十八年殿试二甲头名进士,曾经当过翰林庶吉士的经历却足以让大多数文官心生敬意。尽管那段经历的最后是贬官革职,但那毕竟是建文年间的事了。这如今在秘阁中供职的沈粲队他都如此恭敬,谁知道翌日不会飞黄腾达?
瞧见一群刚刚还面露轻视之意的宾客们一个个上来寒暄,张越很有一种冷笑的冲动,但他好歹还看得清场合,几乎是死死的把这丝念头给摁了下去。谁知道偏偏在这时候,却还有人不放过他,居然声音清亮地开口撩拨了一句。
“三哥,你刚刚迟迟不见,陪着杜先生说了那么久话,一定是杜先生的得意门生了?”
盯着故作天真状的四弟张赳,张越登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这样看着乖巧实则小心眼的小家伙,不就是杜先生忽然出现抢了你的风头,你偏和我作对干什么?可他恼火也已经迟了,此话一出,四周那些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更有自以为是的人已经是捋着胡须打量起了他。
这种时候,纵使有心希望儿子能拜一位名师出人头地的张倬也有些慌了,连忙强笑道:“犬子在族学中蒙杜先生教导,确有师徒之谊。不过犬子自幼体弱多病,天赋不过寻常,所以还不曾真正列入杜先生门墙。”
“那么,杜先生收我入门可好?”
老爹出言解围,张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边竟是又响起了一个可恶的声音。见张赳笑吟吟地走上前去,仰起了那张眉清目秀的俊俏脸蛋,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和张超张起一样的厌恶感。
小小年纪就知道贬低别人抬高自己,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瑞庆堂中一片寂静,堂外却是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陡然之间冒出两个微不足道的人,其中一人又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张家长房长孙又当众发话要拜师,这一环扣一环的情节着实让人们看得目弛神摇,后头的人此时忍不住踮起了脚,眼巴巴地等着里头的答复。
即使在无数恭维之中,杜桢依旧是维持着淡淡的表情。端详着面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幼童,又扫了一眼周围的宾客,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脸色如常的张越身上。
“四公子真的要拜我为师?”
见张赳连连点头,他又看了看旁边的诸少年,忽然提议道:“适才正好听得大家要出题考考这些孩子,不知张大人可否让我出题?”
张信没料到儿子会忽然改变主意要改投他人门下,但看到沈粲笑意盈盈并无半点不悦,杜桢又来了这么一手,他只是略一沉吟便笑吟吟地说:“杜先生既肯替我们等考较这些晚辈,我又岂有不允之理?”
“那好,我也不考什么诗词,便以茶为联,请诸位公子拟上一副茶联来。”
张越此时已经是退出了最中心的那个圈子,听到这个题目不禁微微一愣。忽然,他感到有人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不禁扭转头往后一瞧。
“爹爹?”
“你四弟大约是志在必得,无须和他相争。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瞧见老爹竭力扮得若无其事的脸孔,又窥见了那袖子底下攥成一团的拳头,张越心中自是了然。想到这些天的辛苦,想到在学中受到的嘲笑讥讽,想到祖母的忽视,想到大伯父的教训,他一瞬间抛开了心中那些顾虑,脸上露出了一丝愤世嫉俗的冷笑。
不就是显摆么?要说别的他兴许不行,但说到茶……他前生的老本行可不会丢了!
闻听是茶联,一群童子顿时各自攒眉苦思了起来,张超张起兄弟更是在一边抓耳挠腮痛苦万分。张越见那边的张赳自顾自地在那里踱步,便悄悄来到了两兄弟身旁,轻轻地在他们耳边咕哝了一番。于是,刚刚还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张超张起立刻气定神闲了下来。
良久,终于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率先开口吟道:“空山藏冷翠,玉盏纳暖香。”
话音刚落,宾客中便传来了一阵赞许声,那少年顿时喜不自胜。紧跟着,张超张起便几乎不分先后地念出了自己的茶联。
“蚕熟新丝后,茶香煮洒前。”
“竹灶烟轻香不变,石泉水活味逾新。”
张超张起两兄弟是出了名的喜武厌文,此时吃他们俩抢了先,其他众少年顿时满脸不忿。然而,他们都不过是十二三的年纪,所谓才名也是吹嘘的居多,仓促之间哪里能想得出应景的好词,这眉头顿时皱得愈发紧了。而张赳更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个草包堂兄,忽然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漫不经心的张越,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掩不住的恼怒。
下一刻,他终于得了两句,忖度定能够力压群小,他脸上的恼色便渐渐消了,当下就背着双手,犹如小大人似的吟道:“翠色沁襟怀,芳菲衬春心。”
听到这里,沈粲已是大笑了起来:“今日四联,皆可称作是佳作,就看宜山兄你如何评判了!”
杜桢却没有轻言评判,而是再次看向了一旁的张越。就在此时,张越陡然跨前三步,略略躬了躬身:“我也得了一幅茶联,还请杜先生评判一二。”
“好,且念来我听。”
见宾客们大多还在品味之前那几联,张越便朗声念道:“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
此联一出,满堂皆静。包括沈粲在内,所有宾客都情不自禁地将这两句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却并非全是品味那词,而是不约而同地琢磨起了其中的意境。半晌,沉迷于回忆中的沈粲方才抚掌赞叹道:“好一个‘一盏清茗酬知音’,果然是好!好茶易得,知音难求,若是我说,今日此联最佳!”
“确实最佳!”
“世间本就是知音难求,一言道破,果真难得!”
听到四周的阵阵议论,杜桢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早过了那种看到神童便兴奋不已的年纪,对于什么择良材美质调教也没什么热衷,然而张越这“一盏清茶酬知音”却让他大起知己之感。想到那一日自己不过一时兴起借出了一本《论语正义》,却衍生出了如是一段机缘,饶是阅尽世事如他,也不禁觉得此番真是因缘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