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站了一刻钟,张攸方才转过了身,正想对两个战战兢兢的门房再吩咐几句什么,他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估摸着也该是张越回来了,他连忙掉头回去走到了门口,恰好看见六七个人在门前下了马,打头的果然是张越。见张越看到自己之后就疾步走上前来,他便点了点头,招手叫过他,又并肩朝里头走。
“你见过皇上了?”
“之前有中官出来传皇上口谕,让我明日一早到乾清宫觐见……二伯父,听说皇上下旨辍朝三日?”
“历来都是皇妃亲王公主薨逝了方才报丧,这一回与其说皇上是悲痛所致,还不如说是惊怒交加。若是单单赵王世子薨了也就罢了,谁知道汉王世子偏偏也这个时候病危。但是,恐怕最让皇上痛心的还是皇太孙。虽说太子只是说皇太孙偶感风寒,所以要暂时延迟行程,可钦天监说什么星象不利于皇孙,皇上若能把持得住才是怪事。”
张攸虽只是左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但由于保定侯孟瑛如今差不多是半隐退状态,他实质上却是半个掌总的。兵权调动固然是归于兵部,但真正带兵的还是他们这些勋贵,再加上和内廷总有这样那样的关联,于是消息比那些文官何止灵通一倍。对张越解说了一番今天消息出来之后功臣勋贵那儿的反应,等进了二门,沿甬道走了一箭之地,他便停住了步子。
“老太太刚刚歇下,如今她年纪大了,你今晚也不必过去。明天是你二堂婶的二七,你是没空过去了,我和老太太商量过,这天冷,你媳妇身子又重,也不必去了。你二堂叔眼下正在战战兢兢的时候,不会挑这种刺。倒是你大哥的事情,我得谢谢你。”
“二伯父这个谢字实在是不敢当,这事情其实我该早些禀报您和祖母的。”
“我不但谢你,而且也得谢你媳妇。因你媳妇一番劝,你那大嫂难能不贤惠了一回,那天回来之后几句话说得那个混帐小子无地自容,如今夫妻俩至少不再是不冷不热温吞水了,兴许能有些转机。”
想到这件事,张攸不禁颇为满意。虽说襄城伯留守南京,李芸的脾气也不是会把娘家人拉过来大吵大闹的,但家里不安宁总是不好。此时此刻,他早就把那个所谓的张超外室丢到了九霄云外,甚至没有费神多去想一想那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话题又转到了张越这次领受的圣命上。问了几句措置,得知柳升之前提点过,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打仗,缜密第一,我就是担心你一时情急做错了事,还是安远侯周到。”
和张攸分别之后,张越自是径直回了自己的西院。才一进正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不禁鼻子一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闹出了这样的动静,盖着一件宝蓝色披风蜷缩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的秋痕顿时惊醒了过来。看见是张越,她连忙跳了起来,随手把那件披风丢到了一边,上前麻利地替张越解开了斗篷。发现赫然是里外两件,她不禁愣了一愣。
“外头这件明天拿出去让人好好浆洗,回头等我有空了亲自去还给民则先生。”
杜绾这时候也由琥珀扶着从里头出来,听到张越这吩咐不禁笑道:“我就想着你早上出去没有这一件,原来是大沈学士的好心。刚刚眼看天上下雪越来越冷,得到你派人送回来的口讯,老太太担心你一时半会回不来,原本是打算让人给你送衣服点心的,结果我劝下了。我对老太太说,你接了这次的事情原本就显眼,注意你的人又多,一个不好就是人人侧目。若是你今夜回不来,明天一早再静悄悄送过去。”
“你不让人去是对的,那时候从长安左门出来的一大堆官员里头,十个里头至少有九个都在盯着我看,就是民则先生让凝清世兄解衣相赠,回头少不得招致别人议论。”
张越说完又接过秋痕递来的热毛巾,严严实实在面上擦了一把。放下毛巾之后,看见杜绾的身子如今愈发显怀,他忙走上前去搀着另一边的胳膊,又问道:“这都已经不早了,怎么不早些睡下?若是我今天晚上不回来,难道你还等一晚?”
“谁在等你,我这是在等小五!”见张越满脸错解情意的无奈,杜绾不禁扑哧一笑,“我早就和琥珀提过了,顶多等你到亥时三刻,再不回来就去睡了。我原本是拉着秋痕在里头作针线,她偏说要在外头等你,结果没多久就睡着了,还是琥珀出来给她盖的披风。”
“我只是困了打个盹……”
秋痕面上微红,讪讪地答了一句之后,便不安地偷瞧了杜绾一眼,因见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这才赶紧端了那盆残水一溜烟出去泼了,却是老半晌不曾进来。于是,琥珀扶着杜绾到里间坐下,也找了借口避开了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虽说郡主住在宫里,但一应消息都是郡主府从那儿周转。下午那儿有人过来,说是郡主的乳母应妈妈病了,结果小五下午就上了那儿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消息回来——皇上今儿个一早下的旨,召周王明年二月入京。小五晚上又和冯大夫去了英国公府,大约不会回来,我早睡也睡不着,所以才等你。”
“我就知道贤妻确实是在等我。”张越笑了笑,旋即就注意起了前半截话,“召周王入京的事是皇上亲口对郡主说的,还是郡主打探到的?有没有说这是为了有人告周王谋反?”
“是皇上亲口对郡主说的,如今此事已经明发上谕,自然不必再瞒着她,有人告密的事情皇上也明说了。郡主还提醒说,最近情势非常,让你万事都谨慎一些。”杜绾看到张越表情不对,连忙问道,“怎么,是你还得到了别的消息?”
此时此刻,张越登时霍地站了起来:“我就说总觉着心里不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郡主极有分寸的人,怎么会贸贸然让一个太监传话,要在宫里私下见我?内有贤妻外有良友,她是什么性子,我早该想到的……”
外间的堂屋中,秋痕刚刚就偷偷溜了进来,此时正凑着门帘的缝隙悄悄往里头看,见张越忽然站了起来,她生怕漏馅,连忙回身就想溜,却不想迎面正对上一张恼怒的脸。吓了一跳的她赶紧一把拉起琥珀,等到了西边套间里头,她才吁了一口大气。
“幸好没人看见,否则就完了!琥珀,你用得着这样吓人么?”
琥珀见秋痕满脸不痛快,不禁提醒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少爷和少奶奶说什么,直接出声然后进去不就行了?他们纵使是说正事,平时也是不避你我的。”
“谁要听他们的正事。”秋痕一屁股坐了下来,揉捏着衣角嘟囔道,“灵犀姐姐让老太太叫回去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她说着就忽然抬起了头,认认真真地看着琥珀,“琥珀,你说等孟小姐三年孝期满了,少爷会不会连她一块娶了?还有,少爷和少奶奶如今常常谈着郡主的事情,难道是……”
“秋痕姐姐!”琥珀此时货真价实地又好气又好笑,只好一口喝住了她,“你想的太多了!”
“我哪里想得多!”秋痕不服气地站起身来,却是直勾勾盯着琥珀一字一句地说,“前些天玲珑进来看我,还说起家里头那些大了的丫头有不少外头人来求配,琥珀你自己问问自己的心思,真的就愿意嫁给那些粗鄙的家伙?玲珑还提过,说是有好些人向她那位公公,也就是高大管家打听过如何从咱们府里头赎人,还有人说是你的亲戚。”
情知秋痕虽然率直,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意刺自己,琥珀的脸色不禁渐渐变了。反反复复思量着最近这一段时日的行止,确定自己甚至连二门都不曾迈出过一步,她顿时再也没心思理会秋痕这赌气话,撞开帘子便匆匆跑了出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何苦来由

琥珀打起帘子才进堂屋,就看到张越披了一件大氅,恰似要出门,旁边还站着杜绾。尽管心里头发慌,但瞧见这幅光景,她仍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忙上前两步问道:“少爷,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嗯,刚刚正好想起一件要紧事,所以得赶紧出去一趟!”张越三两下系好了那件厚实的紫貂皮大氅,见琥珀面色不好看,他也来不及多问,只吩咐说,“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睡,若是有什么事情或是为难之处,你直接和少奶奶说,她和我一个样。我这回过去一时半会未必能回来,家里头就拜托你们了。”
看见秋痕也从西边套间那儿探出了脑袋,张越无暇多说,冲她点了点头就接过杜绾递过来的灯笼,戴上暖帽急匆匆地出了门。此时已经是晚上亥时二刻,张家上下的人大多已经睡了,后院自然一片安静。地上积了一层雪,靴子踩在上面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才刚刚出了二门,他就看到不远处有人提着灯笼,随即那边便传来了喝问声。
“这么晚了,谁还在走动?”
“是我!”
因最近京师事情多,高泉一连数日都是亲自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值上半夜。此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不禁举高了灯笼,看清果然是张越,他连忙带人迎了上去:“三少爷,这么晚了出去是有事情?若真的要出门,我赶紧去打发人备马!”
“高管家,我有急事出门,你赶紧去南院马厩准备两匹马……不,五匹马,再叫上胡七他们四个,让他们穿厚实一点,连生连虎就不用了。”
情知张越这么急必定有缘由,高泉也顾不上巡夜,连忙吩咐跟着的人各自去办,自己亲自接过了张越手中的灯笼在前头引路。等到了东角门,五匹马早就被人牵到了外头,胡七赵虎几个也已经穿上了厚厚的黄褐色棉袍,问也不问就跟着张越上马疾驰而去。等到这人都消失在了夜色当中,高泉方才面色一正,招手叫过了一个小厮。
“去二门口看看你玲珑嫂子在不在,若是在赶紧让她去老爷那里禀报一声。就说三少爷不知道忽然遇上了什么事,带着四个随从大晚上的又出去了,请他的示下。赶紧去!”
昔日北平还不曾升格为北京的时候,原就有宵禁,如今成了京师自是更不例外。张越才拐上前门大街就遇上了五城兵马司的夜巡卫士,出示了官凭印信之后,领头的队正虽说扬手放行,却还是提醒道:“大人,这晚上盗贼横行,还请您小心一些。”
张越原本一夹马腹已是准备走,听到这话立刻停了下来,因问道:“你是说如今的京师到了晚上就盗贼横行?”
那队正不防张越竟然如此上心,愣了一愣方才老老实实地说:“京师靠近北边,又是营建了多年,如今混居城中的既有工匠也有刑徒,还有从各地充实京师迁移过来的一批人,鱼龙混杂好坏难分,所以一般到了入夜时分便很少有人外出走动,如果是求医的也往往要结伴而行。大人大约是不太晚上出门?其实大户人家都有家丁巡视,那些盗贼当然不敢光顾,而小户人家如今也有不少在院子里修了木栅栏,于是盗贼常常是一伙一伙的。”
因为有宵禁,张越自然不会没事情晚上出门,此时竟还是头一次听说堂堂京师的治安竟然如此糟糕。谢过那队正提醒,他便带着胡七等人快马加鞭,好在这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不长眼睛的贼子,很快就到了北安门之后的营房。跳下马往里头走了几步,他就看到御马监少监海寿带着几个太监从一间屋子里头出来。
“海公公!”
海寿看到是张越,不禁瞪大了眼睛,随即就诧异地迎了上来:“小张大人?周百龄不是说有皇上口谕打发了你回去么?怎么你这会又来了……啊,我明白了,你做事情还真是仔细。放心,一应守备安排有刘公公和我担着,出不了事。御马监侍卫亲军有刘公公主管,这儿就是我。咱可是跟着皇上北征过的,这点子事情不在话下……”
吩咐身后几个宦官退开一些,他自以为猜准了张越的顾虑,便走上前去笑道:“咱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御马监掌天子亲卫,这从里到外当然都是忠心于皇上和东宫。皇上只是因为最近身子不好,调兵主要是为了防备,不是为了厮杀,你又是文官,让你这趟掌总,不过是皇上想起此事没个文官居中兵部那边少不得聒噪,所以想到了你,并不是真让你去打仗。”
由于心中断定那太监捎带的朱宁口讯乃是陷阱,因此张越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走上一趟。毕竟,海寿在京营中传的是圣旨,后者是口谕——虽说他坚信别人敢假传朱宁的口讯,绝不敢假传圣旨,但按照朱棣如今喜怒无常翻来覆去的脾性,第二天一早忘记口谕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难免会翻脸怪罪他擅离职守。但海寿有意表心迹卖人情,这就不是他能料到的了。
看来,这宫中既有心向朱高煦朱高燧等人的藩王党,也有心向东宫的东宫派,并不是一个权阉一手遮天。既然如此,发生某些事件的可能性应该就很低了。
交谈了一会,得知张越预备晚上留在这里,海寿也就不多说,交待周百龄一应都听张越的。因张越提起这里靠近皇城北安门,他便干脆说明日辰时二刻亲自来接其从北安门进宫,随即带着几个宦官扬长而去。他前脚一走,后脚进了营房的张越便对周百龄说道:“这镇守防戍的事情对于你来说是老本行,与其说是你一应听我的,还不如说我一应听你的。老周,咱们是老交情了,安远侯这次既然挑了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周百龄早在柳升挑中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准备,此时也不说什么谢字,只是拍胸脯重重点头:“侯爷信任大人托心,我定当不负期望。”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到下半夜就停了,然而,京师之内仍是一片银装素裹,地上最深处甚至积了半尺厚的雪。由于辍朝,群臣不用冒着风雪天上朝的苦楚,往日官员云集的长安左门和右门在一大清早就显出了几分寥落来。然而,洒扫杂役等处供职的宦官们却已经早早地起了床,沿着午门清扫积雪,即便是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依旧挥汗如雨。等到他们埋头清扫出了中央大道,大道那头靠近皇城长安左门处却已经陆陆续续有官员进来了。
眼见一拨又一拨的官员从身旁走过,或是往文渊阁,或是往六科廊,或是往光禄寺去,在午门已经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的那个年轻太监渐渐焦急了起来。虽说天上没下雪,但他脚下却尽是积雪,站在上头没多久,他的脚就完全冻僵了,这会儿甚至冷得连手都失去了知觉,薄薄的圆领衫根本抵御不了寒风。偏生在这种地方又是不能搓手跺脚取暖,因此他不得不硬挺着。从大清早一直等到中午,他愣是没等到那个自己要等的人,人都快冻成了冰柱子。
直到晌午时分,他方才看到一身锦袍的黄俨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过来。见到这么一个救星,他连忙一溜烟奔了上去,满脸的不忿和委屈,因低声道:“黄公公,那张越好大的胆子,小的在午门整整等了一早上,他却愣是没来!他居然无视皇上口谕,这一回什么借口也不用找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他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紧跟着竟是踉跄退出去两步远。见黄俨满脸寒霜站在那里,他就是再愚蠢也知道说错了话,但愣是不知道错在那里,只得怔怔地站在那儿,甚至都不敢拿手去捂发麻的脸。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蠢货!”看见午门那边好几个禁卫都在伸头探脑,黄俨也不想在这儿闹出太大的风波,因此厉声道,“别杵在那里,跟我过来!”
出了东华门,沿着护城河走了一阵,直到行人渐渐少了,过了北花房,黄俨这才停住了脚步,盯着背后那个半边脸高高肿起的太监骂道:“蠢货,张越有几个胆子,竟敢不听皇上的口谕?人早就被海寿从皇城后头玄武门带进宫了,你这个蠢货居然一直在午门苦苦等,就不知道差遣个人回去问问?还有,咱家要他死做什么?咱家要的是一个活生生能攥得住的张越!原想借此机会咱家求求情保下他,顺便让皇上发个火把陈留郡主弄出宫去,省得她碍事,可你都干了些什么!要不是看在你是咱家干儿子,眼下就该把你扔进护城河喂王八!”
得知事情竟有了这样的变故,那年轻太监不禁呆若木鸡,旋即便想到了最要紧的一条。眼看黄俨暴怒,他不禁噤若寒蝉地问道:“公公,那这次的事情究竟是海公公无心而为,还是他们已经知道,所以有心戏耍咱们?”
“这事情咱家怎么知道!”黄俨咬牙切齿地一瞪眼睛,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应该是不知道,这一大早海寿亲自去接的人,再说营地是在北边,由北安门从玄武门进也并不奇怪。你这半边脸肿着,我找人替你的差事,你安安分分躲两天再说!”
此时此刻,黄俨深深后悔起了当日和张谦刘永诚等人一起去求了朱宁——那时候是为了抵挡皇帝的暴怒,可如今要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绕过身在乾清宫的她,真是何苦来由!

第三百八十七章 至亲和陌路

乾清宫西暖阁。
自从搬到了这里住之后,朱宁倒不曾挑剔别的,只是吩咐御用监在这里添置了一面靠墙的书架,将自己的几箱书全都搬到了这里。除了照料朱棣的饮食起居之外,其他的时候她便多半是看书写字画画,抑或是解解那些流传千古的残局,在旁人看来,她只是一个逍遥自在的郡主,仅此而已。
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她盯着面前的黄花梨小几上的一盘棋局,手上拈着一颗洁白如玉的云石,心里却正在想着另外一件事。皇帝既然是召父王入京,那么自然是事情已经有所定论,说不定就是谋反的证据也已经一应俱全了。可是,开封距离京师并不算太远,为何非要明年二月才让父王入京?皇帝连告密者的身份都告诉了她,难道就真的那么放心她?
“阿宁。”
听到这一声唤,朱宁立刻回过了神,但仍是把手中棋子轻轻拍在了棋盘上的一个方位,然后才回过头,旋即慌忙起身行礼。见朱棣看上去心情还好,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不是王贵妃,天天面对这么一个狂燥易怒的天子实在是力不从心。
“来看你的时候几乎都是下棋,你都快疯魔了。”朱棣在围棋上头极其寻常,但闲来无事也常常找朱宁下一盘,倒是有输有赢,但这会儿却没这个兴致。盯着朱宁看了片刻,他忽然笑道,“那几个老货为了省事,竟是把你请了出来,这些天也多亏了你尽心。宗人府和司礼监选出来的那张名单早就给了你,你可选定了么?”
因连番事故,朱宁早就把此事丢在了脑后,这会儿朱棣一提方才想起来。虽说她很想在脸上憋出一缕红色来,奈何实在是没有这等本事,只好直截了当地说:“多谢皇上关心,我之前早已经把圈定的那几个人的名单给了宗人府和司礼监。至于从中择定谁,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一个女人做主的道理。”
雄峻威烈,不苟言笑。这是文官们对于朱棣这个皇帝的印象。
身先士卒,横刀立马。这是武将们对于朱棣这个君王的观感。
但朱棣慈和的那一面此时却显露无遗。看着面色淡然的朱宁,他不禁对周王朱橚生出了一丝嫉妒——他也有五个公主,为何就没有一个比得上朱宁?长女次女还是郡主的时候就嫁了,之后夫婿都封了侯,其他几个女儿也都嫁给了顶尖的勋贵。而据司礼监送来的那张名单,朱宁择的都是几个家境只能算殷实的国子监监生。恐怕就是周王朱橚自己择婿,所得的结果也比这个强,而且圈定名单的时候,据他所知,朱宁竟是信手而为一丝犹豫也无。
“阿宁,朕的几个女儿都早就出嫁了,不如朕向五弟要了你来,你给朕当女儿如何?朕封你陈留公主,以后你就是出嫁了也可以常常进宫住。”
即便是朱宁素来镇定,从朱棣口中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她也不由得愣在了当场。昨日从皇帝口中证实了有人密告父王朱橚谋反,又得知父王会在二月进京,她身为人女,自然是痛词陈情殷殷请罪,然而朱棣却丝毫没有露出怒容。那时候她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谁能想到,皇帝竟然会动这样的念头!
这并不是没有前例的,当初太祖立国的时候,南昌王女和蒙城王女两个侄女就都封过公主,但如今可不比当年!
电光火石之间,她便打定了主意。因这并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便没有下跪,而是裣衽施礼,又换了称呼:“若是四伯喜欢,我自然可以把您当成父亲看待,但封公主还是不必了。家里是家里,国法是国法,您总不至于想别人说我不知分寸吧?我如今为您所做的事情,也正是在家里为父亲做的事情,原本就没有区别,何必为了一个名号大动干戈?”
“好,好!真真是好女儿,老五有福气!”
王贵妃尚未下葬,迁都诏也只是刚刚颁布,如今出了问题的恰恰是三个儿子的嫡长子,即便是并不信邪的朱棣,对于钦天监所奏天象不利于皇孙这一点也未敢全然不信。可以说,如今他的心情恰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但是,只不过和朱宁说了这么一小会的话,他就觉得那些阴霾竟然被冲散了不少,甚至觉得自己斤斤计较她的婚事很有些无稽。就在他心情正舒畅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