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担心这几天大伙儿忙着大伯父的事忘了大哥,却不知道灵犀姐姐另有安排。”这会儿张越总算是顺溜地道出了姐姐两个字,见灵犀哑然失笑,他便趁机问道,“对了,姐姐可知道大伯父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这是老爷太太们商量的事情,奴婢怎么知道?”灵犀这几天都是用相同的回答搪塞打探消息的下人们,可这会儿看见张越眼巴巴望着自己,她犹豫了片刻就笑道,“这次的事情都是三老爷在外头操办呢,少爷要问也应该去问三老爷。”
张越顿时苦了脸——这两天他起来的时候张倬早出了门,他睡下的时候张倬却还没回来,他找谁去打听?母亲孙氏更是一问三不知,闹得他心底七上八下没个准信。
“好了好了,三少爷还是赶紧回去,否则若是让丫头媳妇撞着就不好了,毕竟其他三位少爷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在各自的地方呆着。”
被灵犀如同小孩子似的哄着出了院子,张越干脆回到了西院自己的房间,吩咐秋痕收拾了二十张字帖跟着,径直去了正房。然而,他巴巴的这一趟却是扑了个空,祖母顾氏根本就不在,东方氏据说在家里头看着张起,冯氏和孙氏都在小议事厅听管家媳妇们回事,这往日都是人的正房里头竟是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在忙着打扫掸灰。
想到一会儿就算有人回来,多半也是灵犀,他也懒得在这里多做停留,随便唤了个小丫头过来把二十张字帖一股脑儿撂下,也不管她懵懵懂懂是否听懂,他就带着秋痕出了正房。绕过大理石影壁,出了月亮门踏上穿廊的时候,他却陡地想起一件事。
他又没有被禁足,虽说不能在家里四处晃悠,可他去寻杜先生请教学问总归光明正大吧?
想到这里,张越立刻打发秋痕一个人先回去,自己则是匆匆出了仪门,然后找来了连生连虎,随即就从南院马棚坐了车赶往杜家。
由于感念先头杜先生没有带着张家几个小辈贸贸然往外头闯,而是把人带到了大相国寺这么一个安全的地方保全了他们,因此大水退去之后,顾氏便命人备办了一份厚礼,又派人将杜桢的小院由内而外重新打扫整修了一番。此时此刻,干净整洁的杜家小院矗立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房子中,竟是显得鹤立鸡群。
进门之后,瞧见杜桢的两个书童正在清点书籍,张越便朝连生连虎打了个眼色,吩咐他们也上去帮忙,自己则径直进了里屋。见过礼之后,瞧见杜桢仿佛正在写字,他便凑上前去,发觉那是一幅中堂画,杜桢正在题的是旁边一首小诗,那字虬劲有力,别有一番精神。
“先生,这幅画是……”
“上次小沈学士邀我去南京,我不曾答应,却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幅画便是要送给他的。”杜桢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就将笔搁在了一边,认认真真地在那画卷上扫了一阵,却是头也不抬地说,“沈家兄弟才学固然是有的,但他们被召入秘阁却是为了那一笔好字。所以,你除了读书之外,习字上也得多费些功夫。”
对于杜桢作为老师和过来人的教训,张越自不会怠慢,连忙躬身答应。可他今天着实不是来请教学问的,可家里头的事情这么贸贸然往外说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他斟酌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把大伯父张信遭人弹劾的事情说了。
然而,杜桢却并没有泛泛地就事论事,沉吟了一阵却道出了另一番话:“太祖皇帝废中书省而尊六部,所以六部尚书侍郎在朝中地位尊崇。不过,吏部、户部、兵部是最要紧的地方,工部管的却是营缮治水等等,最是繁琐,若是但凡有事就要论功过,也不知道这尚书一年要换几个人来做。”
张越心里顿时如明镜似的透亮,但忖度自己小孩子的身份,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故作惊讶地问道:“先生的意思说,这一次大伯父不会有事?”
“之前领衔的是宋礼宋尚书,他对治水很有一番心得,会通河就是他主持下疏通的,仅仅是这条政绩便是功德无量。至于他先头和蒋侍郎还有你大伯父前来开封,也不过是为了疏通黄河旧道以杀水势,使黄河不会危及漕运,又不是真的来修河堤。这回他们三人大约也就是申斥几句罚些俸禄,不至于伤筋动骨。”
那就好!
张越终于长长嘘了一口气,心想这年头给朝廷当差还真不是什么好勾当,拿着微薄的俸禄却得担大责任,简直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然而,他自己却并没有发现,对于杜先生的判断,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全盘接受,压根连一点怀疑都没有。
五天之后,当来自京城的英国公张辅亲笔信送到之后,笼罩在张家众主人头上的阴云终于消散殆尽——尽管略有处分,张信却不过是申饬罚俸,照旧在浙江监修海塘。
除却周王府一脉之外,祥符张家依旧是煊赫的河南第一名门。然而,那一瞬间聚拢来的阴云,真的会消散殆尽再无踪?
第二卷 家门变
一个大家族,各有各的思量各有各的算计。当灾祸来临,是大难来时各自飞,还是齐心协力渡难关?突如其来的变故,考验的不但是大局观和应变,还考验了人心和亲情。
第三十七章 发榜
秋季向来预示着收获,原本是一年到头最让老百姓开心快活的日子。然而,这一连四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黄河竟是年年闹腾,这一年夏季连着两个月都是不得消停,无数人家地里的庄稼和房子全都泡汤,河南境内许多地方连地界都给淹得找不着了,还谈什么收成?
纵使是大户人家的田庄也是多半颗粒无收,更不用说守着几亩薄田过活的小家小户了。至于更倒霉的则是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佃户。然而朝廷的赋税虽然减了几次,但终究是不抵用,于是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卖身为奴。
除却四年前那次险情,开封城中总算是平安无事。自打十日前起,为了避免府城之内流民太多,于是乎河南布政使司行文河南各地,不许放流民入开封地界,开封城的大街小巷的屋檐下方才没有出现人满为患的境况,倒是粉饰出几分盛世太平。
这一日恰是开封府府学岁考发榜的日子,一大早就有无数人守在了那面发榜的墙壁前翘首观望。这其中既有打扮寻常的普通生员,也有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更有不少仆役打扮的书童。十年寒窗苦读方才考中了秀才,若是落到了六等,那就要被黜落出府学,丢脸都要丢尽了,以后还谈什么光宗耀祖?
等在最前头的是四个少年,后头两个身材粗壮硬是把人山人海都堵在了后头,绕是如此,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看到四周拥来的人越来越多,身形最粗壮的少年便没好气地说:“三弟,我早说就该在家里等人送信就完了,偏你要出来看榜,你看这会儿有多少人?再说了,不就是秀才的岁考么,这次考得不好下次再考就是了!”
“老二你个乌鸦嘴!什么考不好,要我说,三弟和小七定然是一等二等!”
这四个少年便是张家三兄弟和顾彬。见张超张起兄弟彼此互相瞪眼,张越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注意到一向冷冰冰的顾彬死死攥着拳头,脸色也有些发红,看样子紧张兮兮的。想到之前过五关斩六将通过了院试,好容易考出了一个秀才,就看这一回岁考的成绩如何,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发榜了,发榜了!”
随着一阵嚷嚷声,人群顿时轰动了起来。看到几个差役拿着一卷榜文就往墙上贴,后头的人群立刻拼命地向前挤,这下可就苦了前头的人。好在张超张起挥舞着拳头,又用肩膀后背死死抵着,总算把拥挤的人群都挡在了身后。
“小七中了,二等第六!”
“咦,怎么没看见三弟的名字?”
张越听着耳畔张超张起兴高采烈的声音,眼睛却在飞速地从后往前扫。这是他从前就养成的习惯,这一世也一直改不了。然而,从六等五等一直到最上头,他却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心下不禁一奇。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又听到了一阵嚷嚷。
“都让开!这第一等的名单还没贴呢……这提学大人竟是非得把第一等和其他几等分开……还得再麻烦一次……”
这差役嘴里嘟囔着,其他人却没工夫听这些,全都眼睛碧绿地朝那最新贴出来的名单上瞅。这岁考六等每一等的待遇都不同,能够去参加乡试的也就一等和二等罢了。而张家几兄弟也都死死盯着那最新的榜单,目光一溜地扫了一遍。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一群人都是眼睛一亮。
“三弟,你可真是好运气,居然正好挂在一等最后一名,可好歹还是个一等!”
张越还在看着自己那个名字发愣,忽然就被背后砸来的一拳给惊醒了。转头见张超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感到心中一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旁边其他几个人也簇拥了过来。张起和张超一样,也是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顾彬则是展露了少有的笑容,道了一声恭喜。
张超张起自知不是读书的材料,这三年一直都在苦练武艺,读的书也多半是兵法,早就摒弃了科举这条路子。毕竟,他们的父亲是武官,京城里头还有英国公张辅这位大明第一武将在,到时候寻一条进入军中的路子可谓是易如反掌。此时放下了一桩最大的心事,两人立刻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打趣。
“三弟,这回你和小七考试,我们可是全程保驾,你可不能忘了我们的苦劳!”
“没错没错,回去了祖母一高兴说不定给你一大堆好东西,到时候可别忘了分我们一份。”
张越自己也很高兴。
他这四年很有收获,其一是强身健体,总算不再是病秧子药罐子;其二就是跟着杜桢博览群书,一次通过院试,秀才到手不说,此番岁考一等,明年还能去乡试;这第三是三房总算是真正在家里抬起了头,因为他父亲张倬这个徒有虚名的监生,竟是在前年出人意料地考中了举人;至于这第四,则是他的母亲有了身子,又要给他添一个弟弟或妹妹。
“好了好了,这会儿家里肯定都已经等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他笑着回应了张超张起两拳,又对顾彬笑道,“小七哥也赶紧回去给表叔表婶道喜,知道你考了二等,他们必定欢喜坏了!”
当下张超张起头前开道,张越和顾彬紧随其后。好容易挤出人群,四人全都是通身大汗,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皱巴巴不成样子。回首看了一眼那充斥着欢呼和悲叹的汹涌人群,张越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汗,又和顾彬道了别。
几个小厮都在树荫底下牵马等着。瞅见三位少爷一起走了来,连生一溜烟跑上来,觑着三人都是兴高采烈,他登时大喜,连忙回头嚷嚷道:“快来给三少爷道喜,少爷一定是金榜题名!”
瞧见七八个人乱哄哄地拥上来磕头道喜,张越合起扇子在连生肩上重重一敲,没好气地笑骂道:“不过是生员的岁考,什么金榜题名!这是大街上,不是家里,这般招摇像什么样子!”
张起嘿嘿一笑,上前提脚就踢起了两个,咋呼呼地嚷嚷道:“都回家里闹去,今天让你们跟出来一场,亏待不了你们,回头个个有赏!”
旁边一个小厮忍不住抱怨道:“二少爷还说呢,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三少爷出来竟然不坐马车不坐轿子而是骑马,回头小的们非得狠狠吃一顿排揎不可!”
“男子汉大丈夫,坐什么马车轿子,三弟这身子板可是不比从前!”
听到这么一句话,张越本能地朝旁边一闪,恰恰躲过了张超习惯性的那一巴掌。瞅见对方拍了一个空站在那里直发愣,他接过缰绳便翻身上马,随即坐在马背上对张超苦笑道:“大哥,就算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也经不起你那铁手一巴掌,赶紧回吧,别让家里人都等急了!”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打马回家,刚到大门口还没下马,几个门子就一拥而上连连道喜。情知这些人最会察言观色,肯定是从脸色上看出了端倪,张越遂笑吟吟地从钱囊里头掏出大把铜钱赏了,随即兴冲冲地往里头跑,竟是把张超和张起兄弟都丢在了后面。过了仪门,他就远远看见几个人影正在内仪门那边张望,于是又加快了步子。
“少爷……”
瞥了一眼满面焦急的秋痕,张越也不管她懂不懂,伸出食指中指比划了一个胜利的V字型手势,随即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于是,几个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小丫头齐齐欢呼了一声,争先恐后朝正房的方向冲去。
看三少爷的模样决计是成绩不错。这第一个报喜的,赏钱可比别人多得多!
第三十八章 庆功宴上的醉言
顾氏的正房里头这会儿也正热闹。平日里顾氏最疼爱的是幺孙张赳,然而,这会儿她却只盯着面前这对一般无二的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她方才转头对一旁下首坐着的贵妇人说道:“姨太太真是好福气,这样一对玉女一般的人儿,怎么看怎么叫人欢喜。”
“也就是还听话罢了,老太太这一夸奖她们,她们可是要得意忘形了。”
口中谦逊着,那贵妇人的面上却流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得意。她是大太太冯氏的妹子冯兰,却是庶出,在冯家时事事都要看别人脸色,却不料原本是寻寻常常的一桩亲事,她嫁过去之后不久竟是仿佛旺夫运发作,带挈得夫婿飞黄腾达,一路升到了四品开封知府。尽管比不上冯氏这个侍郎太太,但冯家其他几个女儿没一个比她风光。
冯兰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生下一个儿子。不过,她在婆家上下逢迎得都好,一对双胞胎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没人惦记着她无子这一条,她更是把丈夫一个妾生的儿子认在名下。要说她最大的心事,那就是为两个女儿寻两门最好的婚事。
一帮人正在说这话,忽地门帘高高挑起,一个小丫头脚底生风地冲了进来,还来不及站稳就福身嚷嚷道:“三少爷……三少爷高中了!”
挺着大肚子的孙氏不用像两个妯娌一样在旁边站着伺候,刚刚坐在那里少不得打量那对双胞胎姊妹花。见她们一个娇艳,一个文静,看着着实惹人怜爱,她心中倒盼望此次也生一个贴心的女儿。此时此刻,骤闻儿子那边传来的喜讯,她陡然一惊,甚至不用丫头搀扶就蹭地站了起来。
“什么高中?越哥儿的岁考通过了?”
顾氏诧异地眉头一挑,旋即露出了喜色。虽说这四年她也觉得张越行事沉稳,又知道读书上进,前一次更是一举通过院试。可她还真没想到张越去年刚刚中了秀才,今年就能在岁考中名列前茅。眼看好些个丫头媳妇拥进门道喜,她不禁高兴地站起身来,连声吩咐灵犀取钱打赏。
刚刚屋子里的人注意力还都在一对娇艳如花的双胞胎姊妹身上,这会儿乍听得这喜讯,喜形于色的孙氏暂且不提,就是冯氏和东方氏也少不得奉承了几句,可心里却各有思量。
冯氏的儿子张赳前次也是和张越一起参加的院试,却最终名落孙山。尽管凭丈夫的官品到时候求一个荫监生易如反掌,可一想到儿子一个神童却败给了资质平平的侄儿,这会儿她少不得有些酸溜溜的。而东方氏虽说根本瞧不上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可要真的让儿子任武职,到时候把人送上战场又舍不得,心里一直矛盾得紧,此时也笑得有些勉强。
张越被张超张起兄弟拥进房,一进门却发现今儿个多了几个女子,一愣之下差点以为是大姐张晴省亲归来,细细一瞧却又不是,顿时有些失望。张晴早在两年前就嫁给了保定侯孟善的孙子孟俊,这桩婚事乃是英国公张辅从中牵线搭桥,两家人都相当满意。
最不满意的大约就是张超张起兄弟,至于张越倒是没想到张晴那么早嫁人,但和亲自上门迎亲的孟俊交谈过一阵子,倒是觉得这位姐夫人不错,这才放了心。
“祖母万安!”
笑嘻嘻上前行礼之后,他一抬头就看到顾氏朝自己招手,连忙起身上前两步,刚刚好立在了祖母身前。大约是今天有客的缘故,顾氏满头银发用金丝鬏髻箍着,身上也穿了一件深青色富贵满堂纹样的纱袍,人也显得比往日精神了不少,此时那端详他的眼神流露出无限慈祥和赞许。
“好,好!十三岁进学,比你大伯父还早了三年,现如今又出了佳绩,咱们张家这回又增光不少。唔,刚刚她们急急忙忙报喜,我倒是忘了问,究竟是几等?”
这回还不等张越开口回答,张超便在旁边帮腔道:“祖母,是一等!”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一旁的东方氏便立刻凑趣地笑道:“越哥儿这些年学问见长,果然是出息了。听说岁考六等,这一二等名额最少,而且可以直接去乡试,想不到越哥儿头一次去考就是一等!”
一旁的冯兰虽说是外人,觑着机会却也不肯落于人后,也跟着奉承道:“我也早就听说张家家教森严,如今孙儿年少进学前途无量,还不是老太太教导有方?”
自己人的夸奖顾氏不以为意,但外人的奉承就不一样了。含笑朝冯兰点了点头,她便将张越拉了过来,指着冯兰道:“快去见过你冯姨妈,还有你的蘅妹妹和夙妹妹。”
一听是冯姨妈,张越便知道这必是大伯母冯氏家中的亲戚。上前拜见过后,见冯氏笑着送上了一只荷包,他顿时有些犹豫。
“收下吧,你冯姨妈又不是外人。你姨父如今是开封知府,你这个生员以后有的是拜见他的机会,少不得还要请教听训。”
听了顾氏这话,张越方才伸手收了,又道谢了一番。及至和那对双胞胎表妹相见时,他看到两人一模一样的银红软罗纱衫,一模一样的藕色百褶裙,就连发饰项圈耳环等也是一模一样,不禁怔了一怔。
这没一点表记区别,别人如何分得清楚?
男女授受不亲,自家亲姐妹他多看两眼不打紧,可盯着两个表妹多瞧就极其不合时宜了,于是礼毕之后,他便退回母亲身侧,谁知却听到上首祖母又开腔了。
“这回越哥儿头一次岁考就是一等,正好姨太太过来,不妨好好热闹一下。灵犀,你去吩咐厨下的媳妇们用心整治,今儿个就在我这正房里摆席面,大家无拘无束吃一顿饭。对了,你再领几个人去淘澄淘澄,我记得还有一件鹔鹴裘,拿来给越哥儿冬下的时候穿。还有,这四年家里都没做新衣,不拘什么妆花缎潞绸杭稠,多拿几个出来给大伙儿裁衣裳。”
四年前的那场大水让张家元气大伤,不但家什损失不少,城外的田庄更是颗粒无收,再加上这几年都是年成不好,家里直到如今还不曾完全缓过气。这会儿顾氏发话从上到下裁衣裳,大多数人都高兴得紧,毕竟几件家常旧衣早就穿厌了,谁也不耐烦。
张越张了张口想要说话,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比起那些为富不仁或是加租子的人家,张家又是舍粥又是舍旧衣裳减租子,这会儿他再劝谏什么别做新衣裳招摇,那简直就是扫祖母的脸。横竖几件新衣裳对于诺大的开封城也是于事无补,他也没必要上纲上线。
这一顿饭厨下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时辰,点心四样冷菜八碟,至于热菜就是椒末羊肉、糊辣醋腰子、清蒸鸡、猪耳脆等等八样,再加上时令鲜菜,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整张桌子。顾氏居中坐了,众小辈团团围着坐在四周,冯氏安箸,东方氏布菜,有孕的孙氏则是被灵犀搀扶到了隔壁一间单独用饭。
兴许是喝了几杯酒,一时兴起的顾氏便对冯兰笑道:“姨太太这两个女儿都灵秀得很,可愿意给一个我张家作媳妇么?”
第三十九章 父子互知心
刚刚还欢声笑语不断的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冯氏难掩面上震惊,原本伸筷子布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东方氏一愣之后,旋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满桌子的小辈更是各有各的惊诧,各有各的糊涂;冯兰则是吃惊更甚,好半晌才干咳一声解了尴尬,旋即笑了起来。
“老太太这话可是说笑了。京城的英国公暂且不提,祥符张家这一支,谁不说那是名门中的名门?晴姑娘嫁的可是堂堂小侯爷,要我说,这四位哥儿要结亲,可不也得是公侯伯家的千金,我这两个丫头么……呵呵,我要是答应了,别人怕是要笑我不知好歹高攀了。”
顾氏不过借着醉意随口一说,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一来这种婚事不应在酒宴这种随随便便的场合提,而且须得深思熟虑方可;二来金家乃是根基浅薄的寒门,如今虽说出了一位四品官,毕竟和百年仕宦的张家不能相提并论。于是,她微微一笑就把话题岔开了去,仿佛根本没有提过这样一桩事情一般。
张越眼看张超张起两兄弟呆头呆脑地频频偷眼瞥看那一对双胞胎姊妹,心中不觉好笑。张超如今即将年满十七岁,东方氏几乎焦头烂额,就是难以找到门当户对的亲事,也难怪这会儿顾氏会忽然提出婚事这一说。至于张起已经十五岁了,竟是也快到了要娶媳妇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