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太有担当的小家伙,汪孚林就去造访了新安驿旁边的刘会家。女主人刘洪氏不比上一次汪孚林现身时先是心存感谢,随即险些失控,继而又将信将疑,这一回她对汪孚林却是又感激又惶恐。当听到对方提出每个月一两银子雇她当厨娘到家里帮忙,她最初一愣神,随即立刻欣喜若狂地连连点头。
“我去,但只有一句话,绝不要小官人的钱!我家那口子若是知道我能帮这点忙,也一定会高兴得了不得!”
“不给钱让人做白工,哪有这样的!刘嫂子如果这么说,我可就去找别人了。”见刘洪氏这才慌忙拦住要出门的自己,汪孚林便笑着说道,“不过,你去我那帮忙一日三餐,只怕你家那口子回来就吃不了热饭菜,干脆一块带一口,让他也在我那吃完再回家得了!我正好还要去一趟县衙六房,替你带个信给他。”
第七十五章 小吏和派系
县衙要地,寻常小民不得擅闯,但有功名者除外,之前把知县官廨后门当成自家后门那般走动的汪孚林就更是个例外。而今天他上午刚走后门去拜访了一下叶县尊,空手套白狼捎带了一大堆叶县尊的贺乔迁之礼回家,这会儿下午又经过通禀,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进了县衙。
进了大门和仪门,便是整个县衙之内最宽敞的院落,正北面是大堂,两侧厢房就是六房、承发房、铺长司等胥吏的办事之所。歙县县衙最初还在府城中时,也和明初大多数县衙一样,六房按照升堂排班的左右列,西厢房是吏、户、礼,东厢房是兵、刑、工,和朝廷六部格局一模一样。
但随着时日久远,各房的差事繁重不一,尤其是户房职责最重,等歙县自己圈了县城,别造县衙,渐渐就分了钱科粮科,而马科又从兵房分出。现如今,户房和吏房独占了西边,将礼房给排挤到了东边。
如今东厢房总共四房,格局亦是和朝廷六部不同,朝中刑部繁重而没有多少实权,但县衙之中的刑房却是万千小民最发怵的地方。万一得罪了他们,做点手脚在大老爷面前告一状,回头牌票一发,那是不死也得脱层皮。此时此刻,刑房司吏张旻听说汪孚林求见自己,便是皮笑肉不笑地拿着根竹签剔了剔牙,继而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对下头典吏和白衣书办道:“之前赵思成惹他的时候,他可是直接找了叶县尊,这次倒来见我,真稀罕。”
“司吏,那位小相公毕竟很得县尊看重……”
听到身旁一个书办小声提醒了一句,张旻便不屑地挑了挑眉。他又不是赵思成那个蠢货,身为歙人竟然坐歪了屁股,帮着那些五县豪强来算计自己人,甚至还愚不可及地要挟县尊,到头来司吏位子还没坐热就倒了台。他行得正坐得直,背后还有根正苗红的歙县乡宦第一家汪尚宁汪老太爷顶着,又把叶县尊客客气气供着,他用得着怕一个小秀才?如果那是汪道昆的儿子,他自然得稍微小心些,可不过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族侄罢了。
心里这么想,张旻嘴上却只是哂然一笑,等到出了吏房,他见那个身穿青色襕衫的小秀才正在房前来来回回踱步,仿佛有些焦急,他就更笃定了。汪道贯派人报案的那卷宗,现如今还搁在他案头,这也是他不怵汪孚林的另外一个原因。他可绝不会承认,今天在县尊书房中,这小秀才打乱了汪老太爷的计划,自己迫使叶县尊尽快主导均平夏税丝绢的打算也落了空,这才是他不待见对方的真正原因!
“汪小相公。”
汪孚林这才抬起头来,见是张旻出来,他就客气地向对方拱了拱手,只表情却有几分清高。虽说今天是求人,但这刑房张旻又不是刘会赵五爷这样和他熟悉的人,兼且有汪道贯的提醒,他当然不能把底牌都露出来。于是,在说话的时候,他的口气就带出了几分不会求人的生硬。
“张司吏,因为奸人设骗局,我家中险些鸡犬不宁,不知道此事什么时候能查出个结果?”
“汪小相公,这事我已经得报了,可不瞒你说,县衙中积年的案卷不计其数,像这样的诈骗案多了。这不是说一句破案,立马就能成事的过家家,是需要快班深入调查,壮班协助奔走,即便广撒网都未必能有个结果的事,你就算再急,我也只能说请你耐心等一等。”张旻年纪比叶钧耀这县令还要大十岁,说起话来也是很有几分官腔。见汪孚林面色发僵,他便拱了拱手说道,“我能理解汪小相公的心切,只不过刑房重地,不敢稍离,我还得回去做事。”
他撂下这话便自顾自进了屋子,一跨进门,他就看到一帮子人根本没在干活,全都在里头窃窃私语,他便官威十足地喝道:“全都给我用心一点!这案牍都快堆成山了,哪有闲聊的功夫。前几天不是还出了一件人命案吗?这可是限期就得破的,再破不了就要禀报县尊追比!”
站在刑房之外的汪孚林听到里头这声音,对于这位刑房张旻有了明确的认识。汪道贯还真没有说错,此人背后靠山硬,所以才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大面上至少能让人挑不出错来,和赵思成那种蠢货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怪不得一个早早就执掌刑房,一个却熬了那么多年,直到刘会出岔子方才得以升迁上去执掌户房,没几天还就栽了,这就是差别!
汪孚林想了想,转身就走,却不是离开县衙,而是往对面西厢房那边走去。相较于名义上的老大吏房,户房独占了三间屋子,各自都往外开门,就只见不断有白衣书办进进出出。他叫住一个书办请人帮忙捎个信,不过一小会儿,刘会就出来了。
见是汪孚林毫不避讳地跑到这里找自己,刘会还一直对上司同僚下属隐瞒这一层关系,此刻不禁小小吃了一惊,随即迎上去:“小官人怎的来了?”
四周进进出出的人全都往这边张望,汪孚林示意刘会跟着自己稍稍离开些,这才把自己请了刘洪氏到家里帮厨的事说了。见刘会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他便干咳道:“实在是我对县城不太了解,家里没个人帮厨,一顿午饭就已经快难死了一堆人,只能请嫂子帮个忙……”
“不不,小官人误会了,小人并不是不愿意……”
刘会脸上涨得通红,心中着实感激得很。毕竟,当初讹诈他的白役虽说几乎全被撸掉,赵思成也倒台了,可那些钱却要不回来了。他父母双亡,和妻子成婚多年却没个儿女,那会儿还是司吏风光的时候,本家亲戚,远房亲戚,一个个都想塞女人给他做妾,又或者求着帮忙,他除了一个刘三,大多都回绝了,因此他与不少亲戚都交了恶。
而刘三之后,他对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戚更是深恶痛绝,再加上倒台时根本没人援手。现如今他一翻身,干脆和他们完全断了往来。可这样一来,他的经济压力就更吃紧了。现在他不是户房司吏,还没有完全恢复到顶峰时期的地位,回归之后也不敢随便捞油水,赵洪氏不仅仅是得到了一份工,贴补了家里的生计,而且也让他不用担心自己不在家时妻子遭人欺辱!
汪孚林听到刘会只挤出这句话就不回答了,便笑着说道:“我之前对嫂子说了,每月给她一两银子。因为她至少要帮忙准备两餐,你中午还能在县衙凑合,晚饭就吃不着了,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干脆在我那搭个伙,一来近,二来也顺路接她回去。”
“不不不,这就更不行了!她不过就会做些家常菜,又不是什么好厨娘,怎么能要这么多工钱?而且小人怎么好去搅扰!”
“第一,我在城里不认得多少人,只信得过你家媳妇;第二,就是要做家常饭菜,又不是酒馆请厨子;第三,我刚刚在刑房张旻那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你还得帮我的忙,每天搭伙一顿晚饭算什么?”汪孚林把刘会能拒绝的理由都驳了回去,这才把第三个理由给拿了出来。
刘会登时一愣,悄悄往刑房那里看了一眼,他这才小声说道:“那小人和小官人的关系,今后是不用隐瞒了?”
“你媳妇在我家帮厨,你往我家搭伙,谁都能看得到,还瞒什么?要是人问,你就说从前你走投无路来找我诚恳赔罪,至于怎么搭上了叶县尊,反正话你自己编就行。让人知道你是县尊心腹没坏处,毕竟你眼下在户房不比从前,上头还压着个人,自己也还没转正。”
既然那个刑房司吏张旻是汪尚宁一派的,他为什么不能扯起叶县尊做大旗,组建自己的势力?汪道昆就算在县衙有人,那和他自己的人毕竟两码事。
汪孚林说到这里,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对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回头把县尊上任之后那些诈骗案的卷宗从刑房弄出来让我瞧瞧。”
第七十六章 疑似内鬼
乔迁之后的第一天晚上,刘会夫妻吃完晚饭后千恩万谢地告辞了。等收拾完之后,两进半小院之中的灯火渐次熄灭。汪孚林带着汪小妹睡在了前院二楼,金宝和秋枫则住在了中间穿堂的左右两间屋,空着居中一间以及整个后院。本来这相当于小三进的小宅子中空屋子多,按照汪孚林的意思,金宝秋枫住在后院两廊的东室和西室完全没问题,但两人都不肯,他也就随了他们。而前庭一楼廊房里的康大等四个轿夫,也早早就睡了。
然而,汪孚林这一晚上却睡得并不踏实,即便眼下身处的屋子远比客栈要整洁舒适。
尽管他并没有从前那个汪孚林的记忆,可乡间那简单朴素的生活,却让他轻易融入了这个世界。次日大清早,他听到鸡鸣便再也难以合眼,干脆临时起意,决定还是回松明山一趟。吃了早饭,他并没有把此事告知小妹,而是找来了康大和另一个老成轿夫,与他们打了个商量。两人本就是忠厚老实人,虽说来回几十里山路很辛苦,但汪孚林大方地直接赏了每人一两银子,又明说是因牵挂妹妹,他们便爽快答应了下来,又承诺一定守口如瓶。
于是,金宝和秋枫一去李师爷那听讲,汪孚林就找了个借口坐着康大两人抬的滑竿出了门。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赶路,自是少不得挥汗如雨,康大两人却极其吃得起苦,一路上只停下来歇了一次,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赶到了松明山。当汪孚林敲响自家老宅大门时,开门的汪七看到小主人,直接呆了半晌,这才手忙脚乱把人让了进来。
“小官人怎回来了?二老爷进城前,说是会捎话给您的……”
“二娘受了这么大委屈,我怎么放心得下?事情原委始末,你再一五一十对我说一遍。”
汪七是汪家老仆了,原是汪孚林祖父捡来的孤儿,故而忠心耿耿自不必说。讲到之前那段经历的时候,他惭愧地认为一切都是自己这个看门的失职,给了那老骗子一碗水,怎也不至于有后续的汪二娘受骗。
面对他的自责,汪孚林沉默片刻,随即开口问道:“此人是喝了水之后,再提到要卖书,还是之前就拿书来和你搭腔?可问过你家里情况,比如爹和我在不在?”
“我虽粗疏,也不会被陌生人这么轻易套了话去!他是喝了水之后,这才千恩万谢,说起自己要卖书,还一本本从随身包袱里拿出来让我过目。我不认识字,这才让媳妇去禀报了二位姑娘。”
也就是说,十有八九是早就瞄准了自家,而不是因为讨水喝之后,这才临时起意行骗。这才对,大多数职业骗子就是这样的!
汪孚林想了想,又继续追问了几个问题,见没有太大的线索,他突然心中一动,又问道:“二老爷之前对我说,接了二娘过去,又派了管事照拂我家里这些田地,那些佃仆可有什么反应?”
汪七登时欲言又止。犹豫好一阵子,他方才讷讷说道:“小官人走后没多久,咱们家那个烂赌鬼佃仆钟大牛据说是在赌场里发了一笔横财,竟亲自过来用八两银子赎了自己。从前老安人在的时候,因他惯会哭闹求恳,所以老安人对他没办法,芸姑娘却最讨厌他这人,就收下银子爽快应了。听说人很快就带去年新讨的媳妇搬到县城去了。芸姑娘那时候去求了二老爷帮忙,又收了一户还算老实的外乡人当了佃仆,照管原先那烂赌鬼的田。”
当初两个佃仆登门的情景,汪孚林还记得,印象更深刻的,是他们打着流言对自己不利的名头要求减租。现如今那个被汪二娘唾弃的烂赌鬼竟然能够拿出银子赎身,这太反常了!得知人是骗子出现的前几天来赎身的,他就更多了几许猜测。
“好了,你小心门户就是,我去南明先生家里看看二娘。”
汪七本想说汪道贯吩咐让汪二娘一个人静一静,可见汪孚林赫然不容置疑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没劝阻。眼看小主人和康大等两个轿夫说了话,也不坐滑竿,独自安步当车往不算出山下那边走去,他顿时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想起了最近连个音信都没有的主人汪道蕴以及主母吴氏。
要不是家里没个长辈在,何至于闹得像现在这样,还要小主人一个刚进学的秀才奔前走后!
汪孚林熟门熟路来到汪道昆那座园子,他之前两次拜访都没见到正主儿,这次也一样。门房根本没料到他来,先是大吃一惊,听得来意后,他慌忙请汪孚林稍待片刻,自己拔腿就往里头通报,不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道:“老姨奶奶请小官人进去。”
之前在城里时,汪孚林打探得知,汪道昆汪道贯兄弟二人的父亲汪良彬还在,但母亲吴氏已经过世,当年操办过丧事之后,兄弟俩便做主让父亲的侍妾何为主持家务,家下人大多叫一声老姨奶奶。此刻他随着领路的家仆入内,就只见此地和他从前在歙县城中造访过的程家大宅和许家大宅都不一样,并不是那种单纯的徽式建筑,而是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等到了一处小门,自有一个年长的老媪迎了上来。
一路或曲径通幽,或过桥绕假山,等到了最深处一座三间厅,那老媪笑容可掬地为他打起竹帘,他谢了一声便略一低头跨过了门槛。因为采光的关系,他乍然从明亮的室外走到室内,即使眼下是夏天的大中午,仍然觉得屋子里有些昏暗,不由自主稍稍眯了眯眼睛,方才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个年约五十许的老妇,而她一手紧紧攥着的,正是别过头不敢看他的汪二娘。
见此情景,汪孚林连忙上前长揖行礼,何为却也不托大,起身微微颔首,随即就对身边的汪二娘道:“你哥哥这么大热天特意从城里赶回来,你不要辜负了他一片心意。我这个老婆子给你们腾地方,你们兄妹好好说话。”
说完这话,何为将汪二娘往汪孚林这边一推,自己微微一笑,竟是说走就走毫不犹疑。汪孚林连忙谢了一声,见汪二娘先是身体一僵,随即拔腿就跑,他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说道:“一门心思只知道逃有什么用?我认识的那个汪二娘,是不管遇到什么都昂着头,绝不会耷拉脑袋的姑娘!”
汪二娘这会儿背对兄长,本就眼睛通红的她登时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倏然转过身来,带着哭腔叫道:“我就是垂头丧气!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我还怎么见你!你为什么要跑来,为什么不就这样把我丢在别人家!”
“小笨蛋,你是我妹妹!”汪孚林索性把人揽在怀里,以他两世为人的经历,哪里看不出,十二三的汪二娘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偏偏还要用张牙舞爪的凶相来掩盖心中的脆弱。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人都会做错事,更何况这次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个老骗子。要是每个苦主都像你这样,被人骗了还要归罪于自己,而不是把那个骗子揪出来绳之于法,那天下岂不是好人全都去寻死了,恶人反而逍遥法外?”
从前看到汪小妹如同乳燕投林一般,被哥哥抱着打圈,汪二娘羡慕的同时,又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像小妹那样恣意妄为。父母不在,大姐嫁人,哥哥不怎么懂得家务,她要撑起这个家,一定要坚强。可此时此刻被哥哥抱在怀里,她只觉得一直被压在心底的软弱一下子全都浮上了水面,尤其听到这番说不上是安慰,却字字句句直入自己心底的话,她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眼泪,竟越哭越大声。
第七十七章 竟然是极品无赖
等汪二娘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汪孚林方才扶着她的肩膀让其坐了下来。虽说眼下对这小丫头当初险些做傻事有些后怕,可这会儿他不打算再继续教训下去了。他尽量从这个最重要的当事者口中,一点一点探问之前那个老骗子的情况。只可惜,汪二娘知道的东西也并不多,只不过是和人匆匆打了个照面,记得人在六十岁上下,脸上皱纹密布,其余特征仿佛都泯然众人。但是,她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抄录的那几本书的名字。
“哥从前不是最爱看唐宋那些文人笔记,还挨过爹娘的训斥吗?我记得这些书里,有《唐摭言》、《明皇杂录》、《玉壶清话》,还有《霍小玉传》等好几篇传奇编纂成的传奇集,整整十几本,我翻了一下,全都是刚刚印制出来的,要价还便宜,甚至能闻到油墨味,所以我才买了。”说到这里,汪二娘也不管眼睛还肿得和桃子似的,得意地瞟了汪孚林一眼,“从前哥看这些闲书的时候,都是我和小妹给打得掩护!”
汪孚林不知不觉想到了从前儿时上课偷看小说的经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眼看汪二娘又恢复了从前的光景,他心情也松快了不少,随手拔出那根束发的银簪,把小丫头那刚刚扑在自己怀里,于是散乱得乱七八糟的鬏儿给拆了,这才笑着说道:“只可惜你的好心喂了骗子的驴肝肺。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回头把书找了给我,我一会儿就回城去,你就等着你哥替你报仇吧!”
“哥,你又欺负我!”汪二娘正手忙脚乱地挽头发,可听到最后一句,她登时愣住了,赶紧抬起头来,这才想起兄长这一趟回松明山,完全是为了自己。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心情复杂地问道,“真能抓到人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汪孚林伸手揉了揉汪二娘再次紧蹙成一团的眉头,再次笑道,“之前你就对你说过,小小年纪别老皱眉,难道你想变老太婆?你在这散散心调整一下心情,等有眉目的时候,我就来接你,让你亲眼看到那个骗子的下场!”
当何为得到丫头禀报,说是汪孚林告辞要走,她匆匆又来到这三间厅会客的时候,就只见连日以来心情郁结不爱说话的汪二娘已经眉目开朗,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汪孚林还急着赶回县城去,这炎热天气下,其他东西不好带,她就命人打赏了那两个送了汪孚林来的轿夫,又将汪道昆的新书拿了两部送人,还特意塞给汪孚林一对银锞子,说是留着玩也好,打赏人也行。康大二人也得了双倍的赏钱,自然高高兴兴,而汪孚林就没那么轻松了。
别看他在汪二娘面前答应得爽快,心里其实没多少底。毕竟,他可从来没查过案子,这种事除了需要脑子,更需要人手!
汪孚林从汪道昆家里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城,回家让汪七媳妇随便做了点面条,让康大那两个轿夫留下吃了,自己则是随便填了下肚子,就请汪七带路,又过丰乐河到了对面西溪南村,打算造访这里的几家受害者。因为他第一次来这,首先就是去找那个曾经到自家闹过的童生。
据汪道贯所说,骗子是先去找了这家童生,假作松明山汪家人要买那四卷手抄唐时古卷,然后又到汪家门前假作讨水喝,混了进去假装卖书,实则是让那找来的童生认为自己是汪家人。那童生一心想卖高价,到了汪家发现老骗子果然坐在屋子里喝茶,就认为是汪家人要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把四卷书都留下了。结果老骗子事成之后卷了东西跑了,童生方才发现受骗上当,却死乞白赖硬是赖上了汪二娘,这才有之前那一幕。
到了地头,本就对那受骗童生深恶痛绝的汪七把门拍得震天响。须臾,大门终于被人不耐烦地一把拉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主仆俩跟前。
只见此人尖下巴,小眼睛,一身青绸直裰看上去倒是簇新笔挺。认出汪七的他眉头一挑,声音尖利地叫道:“事情都了结了,你还来纠缠干什么?要不是汪二老爷出面,我早就到衙门求个公道!”
汪七心头怒极,正想反唇相讥,他身后的汪孚林便开口问道:“求什么公道?求你自己贪得无厌被人骗,反而赖别人的公道?”
那年轻人斜睨了汪孚林一眼,却没有回答,而是兀自冷笑道:“我没工夫和你们磨牙,今天果园有诗社,我正要赶去应酬!要是真的想说什么,就到那儿去说。不过,料想你们也没踏进果园的那本事!”
见此人撂下话便扬长而去,汪七气得浑身发抖,一个箭步就想追上去理论。汪孚林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之前他闹到家里来也是这样的?”
“那会儿比现在还气人,他甚至扬言要是不赔他钱,就把村里人全都叫来,然后在咱们家门口上吊,所以二姑娘羞愤之下才会险些……”汪七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随即气咻咻地说道,“简直是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