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人员任用,旨稿上这样写的:
"着吴棠于属员中,拣择妥员,无论道、府、州、县,出具切结考语,奏请补放,不必拘定资格,总以民情爱戴,才能胜任为要。亦不必循例会同督抚题请,以期迅速。倘所保之员,不能得力,朕惟吴棠是问。"
这是仿照雍正给年羹尧、田文镜、李卫、鄂尔泰等人的朱批的笔法,尤其是"倘所保之员,不能得力,朕惟吴棠是问"这一小段话,严厉中特寓亲切之感,最为神似。
最后当然还有一番勉励,特别把慈禧太后心里的话,明说了出来:"吴棠受朕特达之知,开诚委任,自能力矢公忠,以图报称。"受六岁小皇帝"特达之知"的,只有他左右的张文亮等人,以太监代替皇帝去行祀典,拿"上用"的糖食赏太监,这都是宫廷中从未有过的异数。因此,这上面的"朕"字是谁在自称,不言可知。
旨稿送了上去,慈禧太后大为赞赏,一再表示"写得好,写得透彻。"随即钤印发出。
廷寄是"寄信上谕"的简称,一经钦定,直接寄发,原是最机密的文件,连内阁都不得与闻的。但以恭王有意要让大家知道,吴棠是受慈禧太后的"特达之知",所以朱学勤和许庚身他们,便在一种毫不经意的态度中,把内容泄漏了出去。不久,地居清要的翰林,象翁同龢这些人的看法,总不免带些感情作用,认为慈禧太后此举,不但未可厚非,而且象韩信的千金报德一样,足称美谈。不过,书生结习虽在,是非利害也认得很清楚,象这样的"美谈",只不过酒酣耳热之际,资为谈助,到底还不敢形诸歌咏,怕有那耿直的言官,奏上一本,必奉严旨诘向,何以知有吴棠当年误赠奠仪一事,何以知是破格用人,特加拔擢为以国家的名器报私恩?那时无法"明白回奏",要闯出身家不保的大祸来。
其时已交腊月,虽然国丧未过,东南危急,但新君嗣位,恭王当权,颇有一番作为,所以人心相当振奋,急景凋年,家家忙碌的"年味",依然甚浓。在宫里,上自两宫太后,下到太监宫女,回想去年逃难在热河,过的那个冰清鬼冷的年,都不免悲喜交杂,感慨丛生。为了补偿去年的不足,大家对即将来临的这个年,格外重视。两宫太后特别找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来问,过年该有些什么例行的故事仪节,以及对内对外的恩赏,好早早预备。
岁尾年头的仪节恩赏,花样甚多,但大行皇帝之丧,百日虽过,饮宴作乐,却须三年以后,所以那许多花样,几乎完全用不上。慈禧太后自然觉得扫兴,好在她最近事事如意,所以兴致依然极好,只是膝下不免寂寞,不由得又想到恭王的女儿。
对大格格为公主这件事,她是早经决定,要跟慈安太后商量的,但这话却不知如何开端来谈。如果她表示愿意抚养大格格,以忠厚的慈安太后,一定欣然赞成,那也就无所谓商量了。要商量的是,如何谈得慈安的同意,假借大行皇帝生面的意思来下谕旨,这样不但对恭王来说,比较冠冕堂皇,同时她也可以避免给人这样一个印象,以为她与丽贵太妃不睦,故意把大格格召入宫中来对抗大公主。
想来想去,仍然得在恭王身上打主意,为了笼络恭王,给大格格一个公主的名义,这话原不妨跟慈安太后直说,但因为最近提拔吴棠,恭王特别表示支持,她怕慈安太后以为她是投桃报李,所以又有顾忌。
几次试探,话快说到正题上,那最要紧的一句,她总觉得难以出口,慈安太后虽然老实,毕竟朝夕相处,对于她的性情已有了解,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要追问了。
"妹妹,"她很恳切地,"你心里似乎有什么为难似地?"
由她先问,慈禧太后使易于启齿了,"我在想,"她微蹙着,慢吞吞地说:"六爷办事也很难的,咱们还得帮着他一点儿。"
"是啊!可怎么帮他呢?"
"无非让大家知道,咱们信任他。"
"这……,"慈安太后有些弄不明白了,"原来就挺信任的嘛!"
"要不断把这番意思显出来才好。"慈禧太后急转直下地说,"给他差使,给他恩典,不就把咱们信任的意思显出来了。"
"我懂了。"慈安太后老实问道:"你说吧!也快过年了,是得给他一点儿什么?"
"我觉得为难的就是在这儿。也不能光说六爷一个人有功劳,要给差使、恩典,就得全给,"说到这里,慈禧太后装出突然有了好主意的神情,"咱们照雍正爷的办法好不好?"
"你先说说,那是什么办法?"
"雍正爷常把他那些侄女儿封做公主,养在宫里。六爷的那个大格格,那天你也看见了,挺懂事的,咱们也赏她一个'固伦公主'吧!"
"嗯。"慈安太后想了一会答道,"就是公主吧!"
这是不赞成用"固伦"的封号,中宫之女才封做"固伦公主",慈安太后是怕丽贵太妃心里不快,所以如此。当然,慈禧太后是明白的,心里在想,一步一步来也好,于是点点头表示听从。
于是把敬事房总管太监史进忠传了进来,由慈安太后吩咐:"六爷府里的大格格,以后称为公主。"
此事大家早有所闻,所以史进忠并不觉得惊讶,但公主是什么公主?"固伦公主"还是"和硕公主"?月例供给是不一样的,这非问清楚不可。
"是!"史进忠紧接着便问:"每月的月例多少?请旨。"
"大公主多少?"
"每月二十两。"
"那也是二十两。"慈安太后又说:"每个月写月例折子,写在大公主后面。"
这就把大格格的身分确定了。史进忠领旨出来,一面派人通知各宫,让大家知道,新添了一位公主,一面亲自到恭王府去传报喜信。
二十二
恭王正好在府里,听说敬事房总管太监来传旨,立刻换了冠服,出厅迎接。史进忠先迎面请了个安,满面浮笑地高声称贺:"六爷大喜!上头有恩命。"
等他一站起,两个人易位而处,史进忠走到上首传懿旨,恭王在下面跪着听。这一下,府里上上下下,奔走相告,职位高的王府属吏和管家,纷纷向上房集中,一则探听详情,再则要向恭王和福晋道贺。
恭王福晋到底出身不同,遇到这种事,十分沉着,明知千真万确,却说茫然不知,要"等王爷进来,问一问明白"。
恭王犒赏了史进忠,回到上房,大家迎了上去,就在廊上庭前,请安贺喜,等站起身来,才发觉恭王面无喜色,不但没有喜色,而且深为不乐。这神情令人奇怪,但谁也不敢动问,只自己知趣,悄悄地都退了下去。
"宫里来人怎么说呀?"等丫头一掀开门帘,恭王福晋站起身来问。
"只有口传的谕旨,说是称为公主。而且是'东边'当面交代的。"恭王摇摇头说,"反正大妞不是咱们的了。"
"唉!"恭王福晋七分悲伤,三分欢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个滋味。
夫妇俩默然相对,都在想着,出了一位公主,不知会替府里带来什么影响和变化?就这时听得垂花门外有人"六爷、六爷"地一路喊了进来,听声音是宝鋆。
宝鋆与恭王交情特厚,厚到无话不谈,厚到内眷不避。所以等他一到上房,恭王夫妇双双迎了出来,看他的脸色,便知已经得到消息了。
"可不准说一句讨人厌的话!"恭王不等他开口,先迎头一拦,"要不然,今晚上别想吃我的银鱼火锅。"
宝鋆愕然,"六奶奶,"他转脸来问,"怎么啦?"
"你也是有儿女的人,六爷的心情,难道你还猜不着?"
"原来舍不得大妞。啊!"宝鋆赶快自己更正,"从这会儿起,再不准这么称呼了。这……,"他又正一正脸色,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总是件大喜之事。自己心里再委屈、再舍不得,上头的面子,不能不顾。一会儿就有贺客来,可不能不用笑脸敷衍。"
"佩蘅这话很实在。"恭王福晋也说,"六爷,你得听他的。"
爱妻好友都这样规劝,恭王总算抑制着自己,摆出了笑脸。果然,不过片刻工夫,贺客盈门,有些投刺,有些登了门簿,有些可由门客代见,有些则必须亲自接见,依照王府的仪制和交情的深浅,视来客的身分,作不同的处理。在恭王自己接见的贺客中,有人说要请大格格出来,以公主的身分,接受叩贺,这原是足尺加二的趋奉,但正如俗语所说的,"马屁拍在马脚上",惹得恭王大为不悦。
"算了吧!"他冷冷地答道,"本朝没有外官见后妃公主的礼节。
这一下,碰了钉子的那人,自然面子上很难看,旁人也觉得好生没趣,心里都在奇怪,这样的荣宠,何以恭王会有此态度?
他是被提醒了,那份不快,也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肯透露。这天晚上他留下宝鋆、文祥和朱学勤等人吃银鱼火锅,有了酒意,一泄牢骚,自嘲似地说:"人家是母以子贵,我是父以女贱,这不是笑话吗?"
"母以子贵"自然是指慈禧太后,"父以女贱"是说他自己,然而又何致于如此呢?
看到大家困惑的眼色,恭王便作解释:"本来我是一家之主,现在凭空又出来一个主儿,我倒又不明白了,我跟大妞,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将来她从宫里回来,我可是还要开中门迎接?"
这一问,把大家都考住了,而且引出了另一个疑问,"咱们的这位公主,照规矩说,应该跟丽贵太妃生的大公主不一样吧?"宝鋆看着朱学勤问,"修伯,你说是不是呢?"
朱学勤想了想答道:"原来的定制,中宫出者,封为固伦公主,妃嫔所出,以及王女抚育宫中的,封为和硕公主。不过到了雍正年间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宝鋆急急问道,"举例以明之!"
"世祖第五子,封号也是恭亲王,他的大格格育于宫中,初封和硕纯禧公主,雍正元年进封固伦纯禧公主。这就是一个先例。"
"有先例就好办了!"宝鋆胸有成竹地说。
文祥点点头,恭王也不作声。他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大格格既然要被封为公主,就应该是一个固伦公主。
于是在宝鋆的安排,以及经过恭王的一番谦辞之后,明降谕旨:
"军机大臣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恭亲王之女,聪慧轶群,为文宗显皇帝最所钟爱,屡欲抚养宫中,晋封公主,圣意肫肫,言犹在耳。自应仰体圣心,用沛特恩,着即晋封为固伦公主,以示优眷。"
也就在这一天,大格格被迎进宫去,由慈禧太后亲自抚养。
这样平白地添了一位公主,在宫中是一件大事,在外界却不甚关心,这时大家所注意的是各省巡抚的大调动。首先是江西籍的三个御史,连名弹劾江西巡抚毓科信任门丁书办,营私舞弊,擅作威福,对于军务,一筹莫展。原奏交江西学政查复,大致属实,于是毓科象王梦龄一样,内调降职。遗缺由江西臬司沈葆桢升任,他是林则徐的女婿,由翰林外放江西吉安知府,升九江道,升臬台,现在再升巡抚,颇有政声,所以这样子扶摇直上,倒确有激励人心的作用。
另外一个名父之子的翁同书,算是从寿州逃出来一条命,但一到京的第二天,就被拿交刑部治罪,安徽巡抚由湖北巡抚李绩宜调任。又因为湖南巡抚严树森与团练大臣毛昶熙不和,所以把他调到湖北当巡抚,河南巡抚由一个有军功的邓元善调升。同样地,贵州督粮道韩超,也是由于军功,升任巡抚。
这一番部署刚定,接到江苏巡抚薛焕奏报,杭州沦陷。这个东南的名城,被围已久,城中缺粮,饿死了三万多人。巡抚王有龄原来奏请以湘军李元度为臬司,在湖南募了八千人来援救,但由江西到浙东,在龙游这个地方,被洪军挡住了。等到绍兴宁波一失,形势益发危急,苦苦撑持到十一月底。唯一的一支援军,曾建奇功的提督张玉良,打到杭州城下,力战阵亡,于是军心越发涣散。终于在十一月底,为李秀成用云梯上城,攻破了一个缺口,官军顿时溃散,提督饶廷选,巷战而死。
由于两江总督何桂清的先例在,浙江的文武大员,不敢偷生,巡抚王有龄,服毒不死,自缢在大堂暖阁中,此外学政张锡庚、总兵文瑞、藩司麟趾、臬司宁曾纶、督粮道暹福、仁和知县吴保丰,亦都赴义。缙绅之家,为免于洪军的凌辱,上吊跳井的,不计其数。
这时筑在西湖边的满城,还未沦陷,驻防的旗兵,精壮的大都已经伤亡,将军瑞昌忧愤成疾。李秀成进了城,派人劝他投降,瑞昌不肯,集合八旗将校,誓死报答朝廷,家家都置备了火药,到这时瑞昌首先举火自焚,接着东也爆炸,西也火起,包括副都统关福、江苏督粮道赫特赫纳在内,旗人男女老少死了四千多人。
这个消息一到京城,震动了朝野。王有龄是何桂清所识拔的人,平日官声不佳,浙江籍的京官,对他多无好感,参他已不止一次,因而得了革职留任的处分。但见危授命,一殉了节就不同了,浙江的京官,特别是军机章京朱学勤、许庚身那些浙江人,格外帮他的忙,从中斡旋,恤典甚厚,一切处分,自然悉行开复,諡"壮愍"入祀京师贤良祠,等杭州收复后,建立专祠,他是福建人,所以在原籍亦准建祠。
瑞昌的恤典,更为优厚,追赠太子太保,一等轻车都尉,諡"忠壮",入祀京师贤良祠,在浙江建立专祠。这因为瑞昌不但替旗人挣了面子,而且由于他姓钮祜禄,隶镶黄旗,与慈安太后算是同宗,所以特加抚恤。又过了几天,杭州沦陷的详细情形,经由公私的途径,传到京城,据说瑞昌的一个姨太太,当城破之日,带了两个数岁的儿子,杂在难民丛中,走得不知去向。这件事让慈禧太后知道了,特地吩咐恭王,设法把瑞昌的那两个名叫绪成、绪恩的小儿子找回来,好承袭那一等轻车都尉的世职。
除此以外,恭王又奏请两宫太后降旨,豁免苏、浙、皖三省明年的钱粮。短短两个多月的工夫,朝廷的举措,处处显得赏罚分明、恩威并用,所以杭州的沦陷,六十万生灵涂炭,反替朝野上下,带来了一片自我激励的新气象。尽管浙江全省只剩下了湖州和衢州两座孤城,但大家都相信那个"身无半亩、心忧天下"的新任浙江巡抚左宗棠,能够把李秀成撵出杭州。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对于翁家来说,相当不利。为了翁同书的被拿交刑部,刚刚起复,精力衰迈的翁心存,忧急成病,翁同龢的孝悌是有名的,自然要为老兄全力奔走。但翁家父子都讲究敦品励学,以气节自命,遇到这种家难,正是考验涵养的时候,所以不但不能求助于那些大老,而且还要对慰问的亲友,表示出"横逆之来,泰然处之"的态度。象翁同书本人,对于处置苗沛霖的叛乱,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其中难处,非局外人所能想象。"以示不愿多辩,听天由命。
这叫翁同龢就格外为难了。
幸好有个朱学勤。翁同龢跟他换帖虽只半年,到底算是手足,可以无话不谈。朱学勤先把曾国藩参劾翁同书的原奏抄了出来,一看便知棘手!参翁同书对苗沛霖的处置失当,是可以分辩的,参他安徽两次失守,身为巡抚,不能殉节,这个罪名便无闪转腾挪的余地了。
"奈何责人以必死!"翁同龢忧心如捣地说,"地方官虽说守土有责,不过书生典兵,到底与武官不同的噢!"
"话是不错,"朱学勤说了这一句,便不肯再往下说了。湘军将领,十九是书生,都照此看法,就不用拚死命打仗了。
"总得仰仗大力,想个转圜的办法才好。"
"这急不得!"朱学勤沉吟着笑道:"时候赶得不巧,朝廷方在激励忠义,偏偏遇到这个罪名!总要等何根云的案子办完了,才有措手之处。"
何根云就是何桂清,有旨令曾国藩捉拿,解送到京,此刻已在上海被捕,正在来京途中。
"何根云的事很麻烦,"朱学勤又说,"赵蓉公的态度可虑。"
赵蓉公是指刑部尚书赵光,翁同龢知道这位老师的脾气,急急问道:"蓉公如何?"
"他已经有话了,'不杀何桂清,何以谢江南百万生灵!'"
一听这话,翁同龢急得手足冰冷。何桂清如果砍脑袋,他三哥翁同书的性命可也就难保了。
手足情深,在此生死关头,翁同龢失去了平日那种雍容儒雅的丰神,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说了句:
"无论如何要替他想一条生路。"
"那自然。"朱学勤抚着他的肩说,"事缓则圆,办法总有的。"
以目前来说,当然先从刑部下手,但翁同书原是封疆大吏的身分,拿问定罪,照例要派大臣会同议处。这样的案子,归刑部秋审处主办,那里的司官一共八个,是刑部各清吏司中特别选拔出来的干员,律例透熟,问案精明,他们自视极高,别人亦望之俨然,号称为"八大圣人",不容易说得进话去。因此,目前要想从刑部去疏通,是白费心机的。
翁同龢转念到此,越发焦急,朱学勤心有不忍,便拍胸安慰他说:"叔平,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决无死罪!"
"怎么?"翁同龢见有转机,急忙追问:"何以有此把握?
你看,将来会定个什么罪?何根云呢?他又如何?"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朱学勤无从答起,定一定神说:"你先得要沉住气。老实说吧,会议定罪,依律办理,论斩是一定的。不过,何根云难逃一死,令兄一定有办法保全,上头一定会有恩命。"
于是他透露了一个消息,皇帝上学,还要加派师傅,这件大事,恭王与两宫太后已经商议过好几次,慈安太后遵照先帝的意旨,颇有主张,要起用老成宿望、品格方正的大臣授读,已经定了三个人,除掉早有所闻的倭仁以外,另外两个是祁嶲藻和翁心存。这样,上面自然会看在师傅的情面上,加恩赦免翁同书的死罪。
翁同龢听清了这番原委,亦喜亦忧,喜的是长兄已有生路,忧的是老父年迈多病,而当师傅要每天入直,不堪劳累,只怕病上加病。
果然,不久就有明发上谕,皇帝定于同治元年二月十二入学,特开弘德殿为书房,派祁嶲藻、翁心存、倭仁、李鸿藻为师傅。翁心存早就当过上书房的师傅,"老五太爷"惠亲王、恭王、钟王都跟他读过书,于今精力衰迈,难当启沃圣聪的重任,原可以具疏力辞,但为了儿子的性命,只好卖老命了。
对于皇帝的上学,两宫太后和近支亲贵,无不重视其事。大清朝的皇祚,到了一脉单传的地步。目前虽由两宫垂帘,亲王听政,可以把大局撑住,但成年亲政,大权独掌,皇朝的兴废,都落在眼前这位七岁的小皇帝身上,如果典学有成,担当得了大任,那是祖宗有灵,臣民有福,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为了这个缘故,两宫太后特地召见亲贵,共同商定,派惠亲王照料弘德殿,由惠亲王的小儿子奕详伴读。
皇子上学之处称为"上书房",兄弟叔侄都是同窗,小皇帝典学,特开一殿,"伴读"是罕有的荣典。但这个荣典实在是受罪,名为同窗,身分不同,礼节繁琐,拘束极严,这还不去说它,最受委屈的是要替小皇帝代受责罚。譬如说,小皇帝忘了万乘之尊,大起童心,嬉笑顽皮,或者不肯用功,认不出字,背不出书,师傅不便训斥皇帝,就指槐骂桑,拿伴读做个取瑟而歌的榜样,所以常常有无妄之灾。如今惠亲王照料弘德殿,监督皇帝的课业,用奕详来伴读,父亲骂儿子,可以无所顾忌,使得小皇帝更有警惕的作用。当然,这样子在奕详是牺牲,而此牺牲是有好处的,将来皇帝亲政,想到当年同窗之雅,池鱼之殃,对于奕详一定会有分外的优遇。
此外又定了十五条皇帝上学的章程,由惠亲王当面呈递两宫太后,第一条就规定,皇帝每日上书房,"先拉弓,次习蒙古话,读清书,后读汉书",慈安太后一听就皱了眉,"到底才六岁。"她问:"功课是不是太重了一点儿?"
"上书房的规矩,几百年来都是如此。"
一提传统的规矩,她不便公然反对,同时心里虽不以为然,却以拙于词令,不知如何表达,所以不再作声。"这还是一半功课"。"惠亲王面色凝重,略略提高了声音说,"臣奉旨常川照料弘德殿,责任甚重,如履薄冰,求两位太后,对皇帝严加督责,庶几圣德日进,典学有成,不负列祖列宗和先帝在天的期望。"
"五叔说得是!"慈禧太后答道,"'玉不琢,不成器',将来也要五叔多多费心。"
"臣一定尽心尽力。"惠亲王略停一停,接着又说:"臣听说皇帝左右的小太监,举止不甚庄重,请加裁抑!"
两宫太后相互望了一眼,都有诧异之色,然后慈禧太后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