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俊开了一听长城牌香烟,一人抽了一支,谈不到三 五句话,3个法国”三道头”带着4个”包打听”上楼来了。 “不准动!”有个包打听大喝一声。
李汉俊想尽主人之礼,坐在那里探手去取烟罐,准备敬 客,那知手刚一伸,又吓一大跳! ”叫你不准动,就不准动!”声音愈来愈粗暴了。不许动, 不许说话,甚至不许喝茶——怕茶中预置了毒药;不过烟罐 就在陈公博面前,他取烟抽,却未被禁;一支接一支,等搜 索了一个多钟头,又问了李汉俊许多时候的话,恰好48支烟 抽完,就轮到陈公博受讯了。
陈公博不懂法语,”包打听”翻译着说:”总办大人问你 是不是日本人?”
陈公博大为诧异,便用英语问”总办”:”你能不能说英 语?” ”行!”总办用英语问:”你是不是日本人?” ”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我不懂你为什么怀疑我是日本 人?” ”现在我更加怀疑了。” ”为什么?” ”你似乎不懂他说的中国话。” ”哪有这回事?”陈公博转脸用广东味道的”京腔”向包 打听说:”他说我不懂你的话;请你告诉他,我懂不懂。”
等包打听为他证明以后,总办问道:”你这次由什么地方 来?” ”我是由广东来的。” ”来干什么?” ”我是广东法专的教授,暑假到上海来看朋友。” ”看哪些朋友?”
这一问太容易回答了,陈公博手一指说:”喏,这位李先 生就是。” ”你住在什么地方?”
陈公博想说住在永安公司的大东酒楼;话到口边,蓦地 里想起,说了实话,可能会去搜查;不独他的妻子李丽庄会 受惊,而且旅馆中还有许多社会主义的书籍,这一搜出来,后 果如何,难以逆料。于是他改口说道:”我就住在这里。” ”你睡哪里?”一个曾将李家搜查遍了的包打听说:”楼上 主人两夫妻一间房;楼下是佣人房,哪里还有第三间房?”
他一开口陈公博就想到了:再加上那一段解释,更让他 有从容思考的机会,所以等他说完,不慌不忙地答说:”天气 太热,就在这客厅里打地铺,也很舒服。”
那包打听对他的答复很满意;用法语向总办报告以后,讯 问便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是他向李汉俊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只见李汉 俊连连点头,事后告诉陈公博,那法国人教训了他一顿,说 知道他们是智识份子,大概想有某种政治企图;但中国教育 不普及,什么都谈不到,任意妄为无非引起混乱而已。今天 因为没有抓到证据,只好算了;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作这种 集会。 ”证据是有的。”李汉俊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纸,”他们在 搜抽屉,我的心已经跳到喉头了。居然这样重要而就在跟前 的东西,会交臂而失,实在不可思议!”
陈公博不用看就知道了,是陈独秀所草拟,自广州寄来 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大纲》;上面已改得一塌糊涂,不容易看 得清楚,也许就因为如此,才会令人疏忽。
风浪已过,陈公博便又要求主人供烟;也喝了好些茶,方 始告辞出门。那知一出弄堂,便发现有人跟踪,陈公博快他 也快;陈公博慢他也慢。这一下就不能回大东旅馆了;陈公 博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盘算好了一条脱身之计;喊一辆 “黄包车”,关照拉到八仙桥大世界。
到得大世界,车一停下,转身之际,自然而然地看到了 “钉梢”的人。这一回成竹在胸,毫不慌张,逛游艺场,在 “共和厅”听了”女校书”,最后来到露天电影场。
大世界夏天的露天电影场,共有两处,一处在地面;一 处在屋顶,陈公博是先到地面那一处,坐在后面看了三四分 钟,趁银幕上出现夜景,光线特暗时,离座而去,直奔屋顶 露天电影场,绕了一圈,从另一边下楼,疾步出门,跳上一 辆车,很快地回到了旅馆;一进门便说:”丽庄,丽庄,快把 箱子打开。”
打开箱子,检取有关的文件,烧干净了,将灰烬丢了在 痰盂里,陈公博方向妻子细谈这晚遇险的经过。
“那天,”谈到这里,周佛海补叙他自己的经历,”我因为 吃坏了肚子,大吐大泻;睡在贝勒路博文女中楼上的地板上, 到得12点多钟醒来,发见毛泽东在门外警惕地张望,我问他 为什么不进来?他说:他看看有没有陌生人。接着,将这晚 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当然,公博的临危不苟,是事后 听别人说的。那天晚上,公博真倒楣,惊魂初定,又接触到 了一件命案;就在他大东旅馆间壁的屋子——。”
那间屋子里,寄宿的是一对情侣,由于婚事受阻,相约 殉情;男的是洋行职员,偷了洋”大班”的一把手枪,打算 先结果了女的性命,再饮弹自杀。到得后半夜,在大风雨中, 陈公博听得一声枪响,起床开门一看,走廊上空宕宕地什么 人都没有;夫妇俩都猜不透是怎么回事?陈公博还以为是梦 魇。
及至天明起床,才知道出了命案,女的死在床上,男的 却从从容容地走了。临走以前,写了一封长信,自道忽然觉 得殉情是件卑怯的事,还是要在这个世界上奋斗下去。而且 还吃了一碗面,方始离去。
这一下,陈公博又紧张了,因为巡捕房查缉命案,他是 紧邻,也许会被传去问话;节外生枝,暴露了他的秘密身分, 可能又是一场灾难。因此,夫妇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到杭州 去躲两天再说。
就在这一天,周佛海这些人到了位居上海与杭州之中的 嘉兴。原来周佛海听到了毛泽东的叙说以后,觉得”大会”功 亏一篑,未免可惜,认为应该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将最后 一天的大会开完。同时想到上海代表李达的妻子,也是正跟 周佛海在热恋中的杨淑慧的同学,是嘉兴人,不如托她安排。
李达住在法租界环龙路渔阳里,替陈独秀看家;找到了 一商量,决定连夜通知”同志”第二天到嘉兴开会。李达的 妻子打前站,雇好了鸳鸯湖中一条大画舫;船到湖心,天公 不知作美,还是痛哭,竟是滂沱大雨,雨声真如李义山诗中 所形容的”锦瑟惊弦破梦频”,所以尽管船中开会,大声争执, 隔着白茫茫一片烟雨的邻近船上,竟一无所闻。
这天会中,通过了”党纲”和”党的组织”;接着是选举, 陈独秀自然膺选为”委员长”;周佛海由于力疾从公的功劳, 被选为”副委员长”,代理”委员长”。下面”组织”、”宣 传”两部,由张国涛、李达分别担任。
会后到上海,周佛海一面搞共产党;一面谈恋爱,在南 成都路辅德里租了一间屋子住,也是他跟杨淑慧秘密谈情之 处。至于”工作”,就不一定了,大世界、新世界、永安公司 “屋顶花园”都是;因为他常需要跟马林接触,而会面的地点, 总是在这些地方。
跟马林见面顶重要的一件事是,领取第三国际所发的经 费,所以有些人加入共产党,只是为了领取津贴,为生活而 “革命”而已。周佛海就多少是这样的情形。
到了暑假将近结束,陈独秀由于周佛海的函电交催,在 广州辞了职回到上海,接掌由”委员长”改称”总书记”的 大权。但他与马林的意见甚深,主要的是马林以为你们拿了 第三国际的钱,就该听第三国际使唤,而陈独秀认为”朋友 帮忙”是一回事,”独立自主”又是一件事。他说马林的话说 错了,要他认错,才肯见面;马林不肯,以致形如参商,有 什么事接头,要由”同志”转达。
这时莫斯科又派了一个山东人杨明斋到上海,预备创办 “中俄通讯社”,住在陈独秀家;陈太太喜欢打牌,杨明斋亦 好此道,所以有”同志”去看陈独秀,常被她拉成麻将搭子, 有时”三缺一”亦能成局。周佛海就常打这种3人麻将。
有天下午正打得起劲,留沪未走的汉口”代表”包惠僧 去了,他向周佛海说:”我刚刚从辅德路上遇见密斯杨,她到 你那里去了。”
听这一说,周佛海便将牌让给包惠僧打,匆匆赶回秘密 住处去会杨淑慧。走了半个小时,法捕房大批警探包围渔阳 里,陈独秀夫妇、杨明斋、包惠僧,还有去访陈独秀的邵力 子,都被捕了。
陈独秀有过在北方政府被捕的经验,所以态度很沉着,不 承认他就是陈独秀;巡捕房也相信了,因为在想像中,作为 一个”政党领袖”必定气概轩昂;而陈独秀其貌不扬,还带 些土气,”望之不似人君”,所以没有进一步查证。
不过,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陈独秀,”元凶在逃”,当然 要继续缉捕,所以命令守在陈家的包打听,不论什么人上门, 一律收禁。在这段期间,侥幸漏网的周佛海,陪着杨淑慧到 法国公园去散步,经过渔阳里,杨淑慧要去看陈太太,周佛 海不赞成,因而又侥幸逃过一关。但接踵之间,有个人自投 罗网,遭了无妄之灾。
这个人叫褚辅成,字慧僧,杭州人,在浙江政局中是重 要人物;去访陈独秀时,为包打听逮捕,送到巡捕房,主办 的翻译,恰好也是杭州人,急忙离座相迎,问他:”慧老,你 怎么也在那里?” ”我是去看陈独秀。” ”慧老,你认不认识他?” ”当然认识。”褚辅成没好平地答说:”不认识,我去看他 干什么?” ”好,好!我带你去看他。”
带到别室,陈独秀一看褚辅成的脸色,急忙打手势想通 款曲,褚辅成已经大声在问了。 ”仲甫,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身分拆穿;守在陈家的包打听,奉到不再逮捕 任何人的命令。恰好此时,周佛海又来了——他是顺道去看 马林;为马林带来一封致陈独秀的”哀的美敦书”,上面写的 是:”如果你是真正共产党员,一定要听第三国际的命令。”由 于措词严重,所以周佛海连杨淑慧都顾不得陪,急急赶来下 书。
到得渔阳里一看,陈家的后门关着,周佛海不由得奇怪; 上海的”弄堂房子”,进后门就是厨房,时值黄昏,作炊之时, 天气又那样热,所以除非全家出外,后门是没有一家不敞开 的。陈家访客甚多,在白昼,后门从无关闭之时,唯独此刻 例外,是何缘故?
一面这样想,一面已动手去敲门;门开处出现一个彪形 大汉,用山东话问道:”你找谁?” ”我找陈先生。” ”不在家!”砰然一声,后门又关上了。
周佛海越发奇怪;一路走到家,都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不 久,有个叫陈望道的”同志”,神色仓皇地来告警;周佛海才 知道陈独秀等人被捕,暗叫一声”好险!”匆匆焚毁了重要文 件,找个小旅馆住下:一面自己避祸,一面还要设法营救陈 独秀。
就在这时候,马林来找周佛海,说要召开一个”远东弱 小民族会议”,对抗”华盛顿会议”——美国总统哈定所发起, 受邀参加的共有中、英、法、意、日、荷、葡、比8国;会 议的主旨在解决存在于太平洋及远东地区的,足以造成纠纷 的各种问题。而第三国际认为这是宰割弱小民族的会议,所 以在伊尔库茨克召开”远东弱小民族会议”,希望中国能够派 出工人、农民、商人和青年的代表60人至70人,到俄国去 出席。
这是个极大的难题,周佛海只有亲自去奔走,坐了长江 轮船到湖南、湖北绕了一个大圈子,拉了二十几个不满现状, 性情偏激的青年到上海交差;接着便回到了鹿儿岛”七高”。
七高毕业,升入京都帝大,周佛海的原意是日本马克思 列宁主义权威河上肇在帝大执教,想从他进一步精研马克思 的学说。结果,周佛海从河上肇那里得到的,是坚强的反共 产的意志。
“在产业不发达的中国,在劳资阶级的对立没有尖锐化和 深刻化的中国,在无产阶级没有发达成熟的中国,在内受封 建军阀统制,外受帝国主义者侵略的中国,绝对不能行共产 主义的社会革命!”周佛海不自觉地激昂了;话一句比一句重。
“那么,”傅泾波问道:”照周先生的看法,产业发达以后 的中国,就可以实行共产主义的社会革命啰!”
“是又不然!”周佛海微笑着,恢复了平静,从容的神态, “这方面公博比我研究得透彻,我把他的看法介绍给你。”
原来陈公博从上海开会回去以后,对共产主义虽未失望; 而对共产党人却深为厌恶,最后陈独秀做了一件很莫名片妙 的事,惹得陈公博致书绝交,同时声明:”自今以后,独立行 动;绝不受’党’的束缚。”
事情之起是,陈独秀以书生搞”党”、搞政治,不免有投 机主义的色彩;当民国11年春天,中山先生由桂林回师,转 道广东北伐时,陈炯明下野退居惠州;而陈独秀却又翩然而 至了。
陈独秀来广州的目的是,要转道惠州去看陈炯明。陈公 博以为他故人情重,当陈炯明失意时,不远千里去慰问,是 件极可称道的事;所以他虽不大欣赏陈炯明的作风,却并不 反对陈独秀此行。
那知陈独秀提出要求,希望陈公博能陪他走一趟;陈公 博一口拒绝,他说:”你已经有陈炯明的秘书黄居素作伴,何 必又拉上我?我从没有见过陈炯明;黄居素几次要给我介绍, 我抱定宗旨,教书、办报,不见大人先生,你又何必强人所 难?”
陈独秀答说:”我跟黄居素不太熟,旅途不免寂寞;有你 在一起,有说有笑,才有旅行之乐可言。”
陈公博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便以不见陈炯明为条件,相 陪同行;他又拉了一个朋友,也是陈独秀相熟的陈秋霖作伴。 一行4人循广九铁路往石龙,换轮船到惠州,黄居素陪着陈 独秀去看陈炯明;陈公博与陈秋霖买了四五斤正上市的”增 城挂绿”、带了两啤酒去逛”小西湖”,剧谈纵饮,在小艇上 睡了一觉;黄昏归去,陈独秀和黄居素也回来了,即晚下船, 踏上归程。
“陈炯明不像下野的样子。”陈独秀在船上对陈公博说: “屋子里排满了军用地图;桌上好几架军用电话,我看,广东 恐不免有事。”
陈公博报以沉默,陈独秀也就不再说下去了。到得他回 上海的前一天,特为约请陈公博密谈;谈的仍是陈炯明。
“广东不久恐怕有变故,我们应知有所适从。”陈独秀说: “论道理应当联孙;论力量应当联陈,你有什么意见?”
陈公博看他这趟来,行踪诡秘,所以听他这一问,不免 存着戒心,不知他是真的在征询,还是在试探?
考虑了一下,陈公博决定表示内心的看法,”我们暂时不 谈道理和力量,”他说:”中山先生到底是中国第一人;陈炯 明再了不起,也不过广东第一人。何去何从,仲甫先生,你 自然知道抉择。”
陈独秀默然;好一会才说了句:”我们再看罢!”
等他回上海不久,他的话不幸而言中了——6月16陈炯 明终于叛变,炮轰观音山总统府,并通电要求孙中山先生下 野。中山先生夤夜脱险,抵达海珠海军司令部;司令温树德 陪着中山先生登楚豫舰,召集各舰长商决应变之策;第二天 亲率7条军舰,回泊白鹅潭,炮击陈军。当双方炮火正烈之 际,陈独秀派了一个本名张春木、改名张太雷的留俄”同 志”到广州,专门为陈公博送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陈独秀的亲笔,说是希望陈公博马上离开广东 到上海;因为上海盛传,陈公博有助陈炯明叛乱的嫌疑。
这一看,陈公博暴跳如雷,问张太雷说:”是根据什么证 据,说我帮助陈炯明?” ”上海许多国民党员都这样说;而且香港的报纸也登载 过。” ”’许多国民党员’是什么人呢?倒指出来给我听听。至 于’香港报纸’,我知道是《晨报》;那段消息,我也见过,附 陈的头一名是古应芬,其实古应芬跟陈炯明的关系虽密切,也 做过他的政务厅长,但古是为广东全局,更是为了拥护孙先 生;孙先生北伐,陈炯明不肯接济军饷器械,古力劝不从,这 是他辞职到上海的主要原因之一。炮轰观音山之后,他南下 香港,后来又到江门组织大本营讨陈。你想,第一名古应芬 就不是附陈叛变的人,何况排到第六,还不如第七名的我呢。” ”这些情形,外界是不会了解的——。” ”可是,”内心越来越激动的陈公博,抢着说道:”陈仲甫 应该知道:我没有做过陈炯明的官,没有拿过陈炯明的钱,而 且也没有见过陈炯明;上次陈仲甫来,要我陪他到惠州,我 就以不见陈炯明为条件;惠州回来,如果不是我的劝告,他 也许已经跟陈炯明站在一起了。你倒问他,他想联陈不联孙, 问到我时,我是怎么说的。” ”这些情形请你立刻离开广州,到了上海,当面解释,都 清楚了。” ”我不需要解释。广州我是要离开的,但不是’立刻’,我 已经决定到美国去读书,护照要签证——。” ”公博,”张大雷急急打断他的话说:”要留学何不去莫斯 科;到美国干什么?”
陈公博不答他的话,只说:”我附陈不附陈?陈仲甫知道; 刚去了上海的谭平山也知道,何以他们两个人知而不言,让 许多不了解我的人误会我!要朋友干什么?不就是在这种时 候发生作用吗?他们两个人不但够不上朋友,连做人都有问 题。” ”公博,你不要激动,朋友之间,难免有误会。至于留学, 我知道你对经济方面兴趣浓厚,学经济就不能不深研马克思 理论,我劝你到俄国留学;我来替你安排。” ”多谢你的好意。”陈公博一口拒绝,“我只想托你一件事, 替我带封信给陈仲甫。”
陈公博的那封信,长达一千余言,八行信笺写了二十多 张;质问陈独秀记不记得问过他是联孙还是联陈;记不记得 他的答复。后面附带大骂谭平山说:”我们做了朋友和同事多 少年,连我的性格和主张都不清楚,我在广东的行动都是公 开的,你应该完全了解;对于上海那种无稽之谈,何以默无 一言?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你这种卖友的行径,做个普通 朋友都不配,遑论共同奋斗?我现在声明:从此脱离共产党 了!”
他不但信如此表示,而且正式通知广州的共产党党部,声 明即日期不再负责。广州的共产党,大为震动,连夜召集会 议;陈公博出席报告了经过。有些人很激动,主张广州共产 党全体独立;陈公博因为深深感到一个有学问道德的人,像 陈独秀那样,加入了共产党,就会变得不顾信义,不讲廉耻, 所以下定决心,不但脱离共产党,而且不跟共产党人交往;他 们独立不独立,与己无干,所以根本不赞一词。散会以后,只 专心一志去办出国的手续。
陈公博是在民国12年春天,由日本到纽约的,随即进哥 伦比亚大学的文学院。他本来是专攻哲学的;进修却改了研 究经济,而研究经济的目的,实在是研究政治。因为陈公博 在研究伦理学及各国政治史以后,有了一个确信不疑的结论: 除了责任没有道德;除了经济没有政治。
研究经济当然要研究马克思主义。陈公博在道经芝加哥 时,定购了马克思的全部著作,包括他与恩格斯合著的书在 内。经过3年的钻研,马克思的主张,在讲责任、讲道德的 陈公博心目中,几乎没有分文价值了。
首先他发现,马克思所说中产阶级消灭的理论,是绝对 欠正确的。照马克思的说法,社会革命有几个阶段,最初是 资本主义消灭了封建;然后是资本主义消灭了中产阶级;这 时社会上就只剩下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两大壁垒,最后是无 产阶级革命成功。但美国的实际情形,及统计数字告诉他,马 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出世后,中产阶级不但没有被消灭,反 而增加到了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十二。其他所谓资本主义国家 的情形,大致亦是如此。原来马克思没有想到,科学技术,会 飞跃进展;技术工人的工资,超过若干自由职业者的收入,这 班工人自然逐渐变成中产阶级。马克思所引为革命群众基础 的产业工人,有谁愿意由中产阶级,变成无产阶级?
第二个发现的是唯物辩证法的不合逻辑。陈公博是哲学 系出身,很容易地将唯物论辩证法的”娘家”找了出来;大 家都知道马克思的辩证法,源于他的老师黑格尔的学说,其 实这个辩证法是由希腊形而上学的学者芝诺所发明。
黑格尔的辩证,一切进步都由于矛盾;由矛盾才会产生 真理。因此辩证法有正、反、合三个面;正、反的矛盾,产 生真理便是合;但马上又有一个反面出现,形成矛盾而产生 另一个合。这样相反相生,永无休止;所以共产党不断制造 矛盾,不断展开要斗争。但马克思推断到了”无产阶级专 政”,就不再有无产阶级的反面;矛盾没有了,斗争也停止了! 这不是不合”正、反、合”相反相生,永无休止的逻辑?陈 公博认为,共产宣言不过是对工人的煽动宣传,决不是真理, 所谓”科学的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不科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