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便即说道:”雄白,我并不是希望你在合法辩 护的范围之外,去替当事人活动。我只希望你考虑两点:第 一、你是律师,合法承接业务,不必顾虑其他;第二、请你 给我一个面子。” ”言重、言重!绩之,我老实告诉你,已经有人看出来, 认为我接徐家的案子最好;从中居间,想说成功了,好到徐 家去表功。他们的话,没有你老兄这样客气,说这件案子本 是我揭发的,如果我不肯替他家辩护,徐氏血胤,因此而斩, 问我良心上过得去过不去?解铃系铃,我如果肯挺身而出,不 但是补过,也是积德。这话,我倒真不能不动心——” ”是啊!”耿嘉基急急又说:”我也想到这些话,不过不便 出口。现在不谈大义、私情,请你无论如何要帮忙。光只就 事论事,徐家老二亦并不是非判死罪不可的。” ”这话很实在。第一审的律师过于弄法,今天这个结果, 似巧而实拙;当初如果是我辩护,我绝不玩弄这种一看就是 装傻卖呆,反惹人反感的手法。”
耿嘉基听他意思好像活动了,便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末, 你是预备怎么辩护呢?” ”被告如果当庭承认长兄动手在前,因为防御过当,一时 失手,既无预谋的证据,则误杀罪充其量也不过判个无期徒 刑。” ”说得是、说得是。”耿嘉基很高兴地说,”好在被告始终 不曾开过口;到二审叫他开口,照你的话说。” ”这是我的看法,并非建议。” ”那末,你有什么建议呢?”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不,不!请你辩护——。” ”不,不!”金雄白也抢着说:”绩之,你要替我想一想, 案子是我首先揭发的;揭发以后,忽然挂牌做律师,而且同 行都知道,我只是挂牌,几乎生意都推出门的,如今就徐家 这一案我接了。绩之,请问你是不明内情的第三者,心里会 不会这么想:这家伙,原来他是有意安排的!”
耿嘉基语塞;楞了好一会,才问了句:”你能不能勉为其 难?” ”人言可畏!绩之,这件事,我只有方命了。”
耿嘉基再也不提这件事了。至于金雄白,任何案子可以 不接;有件案子却非接不可,因为当事人是周佛海的妻子杨 淑慧。
11 醋海波澜
周佛海金屋藏娇;杨淑慧醋海生波;孙曜东”醍醐灌顶”的趣闻。
杨淑慧打官司的对象,不问可知是周佛海。她根本不可 能跟任何人发生法律纠纷;即令有了,也用不着她来出面。而 跟周佛海打的必是离婚官司;且必起于醋海波澜,亦是可想 而知的事。
事起于这年春天,小人得志的吴四宝夫妇做双寿;吴四 宝49,佘爱珍倒是40岁整生日,他家住在愚园路,不久以前 将左邻的一座洋房买了下来,楼下打通了做舞厅;楼上就是 个可摆十几桌酒的大餐厅。做生日前后3天,在花园右首的 网球场,及晒场上架起席棚,各搭一座戏台唱堂会;绍兴戏, 申滩以外,主要的当然是平剧。正在上海的京朝大角,程砚 秋、谭富英,无不被邀;宾客则除了汪精卫以外,都有帖子。 周佛海恰好在上海。正日那天,亲临致贺;随即被延入第一 排正中去听戏,他的左面是李士群;右面隔开一个座位是邵 式军。
开锣第三句是”打花鼓”,扮凤阳婆的是初出道的一个坤 伶,艺名筱玲红,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靠了她那双黑亮灵 活的眼睛,一出场便让全场都觉得眼前突然一亮;台风十足, 立即便得了个”碰头好”。
周佛海自此聚精会神,目无旁鹜;视线只随着筱玲红的 腰肢转。这是句玩笑戏,道白用扬州口音,到得自矜”我是 的的刮刮的清水货呢!”眼角恰好瞟及周佛海,看他那副垂涎 欲滴的神态,不由得一笑回眸,那种刻画少女娇羞的神态,冶 媚入骨,越发害得周佛海如醉如痴了。
见此光景,吴四宝便到后台,等筱玲红卸了妆,带她来 见周佛海;就坐在邵式军身旁的空位子上,与周佛海有说有 笑地看了半出戏,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携而去。
据周佛海事后对人说:”筱玲红倒真是’的的刮刮的清水 货’”。因为如此,越觉眷恋;但要藏娇金屋,却很困难,因 为一则他的地位又不比从前,越发有人注意;再则杨淑慧知 道周佛海已成了”财神”,拍马拉马的人很多,钉得更紧。想 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托,就是孙曜东。
这孙曜东是”寿州相国”孙家鼐一家,他的父亲叫孙履 安,是个老名士;还有个哥哥孙养农,跟袁世凯的东床快婿 薛观澜,都以研究余叔岩出名。孙曜东本人,介乎纨绔与篾 片之间,由于拉紧了周佛海与新任上海市长陈公博的关系,得 任具有市银行性质的上海复兴银行总经理;对周佛海自然要 感恩图报,便将筱玲红交了给玲华老九。玲华老九住在法租 界莫利哀路,周佛海与筱玲红幽会,便在此处,连洗脚水都 是玲华老九亲自照料。
阅人多矣的周佛海,不知是何孽缘,竟对筱玲红着了迷, 在上海不必说;在南京亦是每天一到办公室,第一件事便是 接通筱玲红床头的电话,谈上一阵才开始办公。
不久,周佛海嫌”借地安营”,总觉不便;孙曜东的安排, 迁到了一座极高级的公寓。就在此际,杨淑慧发觉了,她声 色不动,侦察多时,不但打听到了地址,而且连周佛海与筱 玲红通话的纪录都拿到了手。于是有一天清晨,率领一班帮 手,直捣香巢;筱玲红的胆子比大媛还小,吓得面无人色。穿 着睡衣的周佛海,只好挺身相护;跟着来的那班女太太之中。 总也有脑筋比较清楚的,拍部长太太的马屁,无如直接拍部 长的马屁,所以名为助阵,其实放水,挡住杨淑慧,放了筱 玲红一条出路。自然,她亦仅是身免;屋子里被捣得稀烂。
杨淑慧之不能放过周佛海,是可想而知的;但周佛海却 舍不得筱玲红。一面将外室安置在霞飞路”可的”牛奶棚对 面一条僻巷中;一面向发妻疏通,希望她网开一面。可是,杨 淑慧坚持周佛海非与筱玲红分手不可。
为了要取得杨淑慧的谅解,周佛海什么手段都用到了,包 括”上万言书”及长跪求情,但杨淑慧的占有欲特强,怎么 样也无法打动她起怜香惜玉之一念。
软求失效,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 吵”的勃谿局面。陈公博、梅思平、岑德广、罗君强这些跟 周家极熟的朋友,都经常被请了来当调解人,但问题始终不 得解决,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周佛海的闹家务,成了南京 “官场”中的一大笑柄。
有一天夫妻俩由口角而将至动武;杨淑慧有个小学同学 吴小姐,是个老处女,这几年一直住在周家,替杨淑慧当着 类似管家的职务。此时当然要上前劝解,那知周佛海正在气 头上,认为这吴小姐平时不无替杨淑慧当”狗头军师”之嫌, 所以使劲一推,出手较重;吴小姐一个”狗吃屎”合扑倒地, 跌落了一口门牙。这一下风波闹大了!
“我跟他时,他是个穷学生;我吃尽辛苦,他才有今天! 凭什么我要让不相干的人来占有他?”杨淑慧逢人就这样说; 而且公开了多少年前,周佛海追求她时所写的,不足为外人 道的情书。
她还有支4寸象牙镶金的小手枪,是潘三省送给她的。在 会玩枪的人看,这是玩具,但亦不能说它不能致人于命;杨 淑慧说到气愤难平时,就会把枪取出来,比比画画,说是总 有一天先打死周佛海与筱玲红,然后自杀。
看样子要出人命,周家的友好,便发动包围,对杨淑慧 展开”疲劳轰炸”;终于气得杨淑慧采取了釜底抽薪的措施, 她把筱玲红带到银行里,开保管箱让她看她的珍贵首饰,要 求筱玲红嫁到周家来。
这是件筱玲红求之不得的事,但一听条件,半晌作声不 得。杨淑慧的条件,一共4个:第一、住在一起。第二、称 周佛海夫妇是老爷、太太;对他们的女儿周慧海、儿子周幼 海要叫小姐、少爷,完全是旧式家庭的规矩。第三、当夕要 获得杨淑慧的许可。
这3个条件虽然苛刻,毕竟在理论上说是做得到的;那 知还有做不到的第4条:不许生男育女。
只看第四个条件,周佛海便知杨淑慧并无解决问题的诚 意;而且事实上,筱玲红这时已怀孕在身。因此周佛海明白 表示,杨淑慧承认筱玲红是”家属”的一员,他很感激;但 决不能在一起住。
问题演变至此,真到了推车撞壁的地步。尽管杨淑慧常 常打电话给林之江,要他拿手枪去逼筱玲红自动离异;可是 她也知道林之江表面满口答应,其实是在敷衍,因此她决定 采取法律行动,到法院去告上一状,要求与周佛海离婚。
这场官司她预备到上海去打,主要的原因是,上海有个 名片很响的律师叫蒋保厘,他的妻子跟杨淑慧是同学,所以 决定委托蒋保厘代理她的诉讼。
周佛海知道了这件事,又惊又喜;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 机会,不容轻轻放过。当即亲笔写了一封信,托陈公博的秘 书长赵叔雍由京回沪之便,代表他去跟金雄白接头。
周佛海的话说得很明白,如果金雄白能够化解剖事,固 然最为理想,但不期望会有这样圆满的结果;只是这场官司, 最后不论是离是合,内幕千万不能泄漏出去。这就是金雄白 帮周佛海的忙,必须要做到的一件事。
这自是非常艰巨的任务,而在金雄白义不容辞;一口承 诺下来,问杨淑慧的行踪,自动迎了上去。
这天下午到了北站,等南京车到,在头等车厢前面守候; 果然,发现杨淑慧带了个老妈子下车,便扭转脸去,装着找 人的样子。 ”雄白,雄白!”杨淑慧喊他:”你怎么在这里。”
“啊,周太太,”金雄白答说:”我是在接人。”
“你向来不送往迎来的?今天接谁?”
“是一位父执。”金雄白一面说,一面东张西望;头等车 只有一节车厢,客人很快地都下了车,他故意装出失望的样 子,”大概’黄牛’了!我那位父执是名士派,随随便便的, 一定不来了。”他问:”周太太有没有车来接?”
“没有!我这次来,佛海不知道;所以也没有叫家里派车 来接。”
“那,”金雄白说:”那末,我送你,到哪里?”
“我去看个同学。”
“好的,走吧!”
出车站上了金雄白的汽车,杨淑慧岂不及待地吐苦水, “你好久没有到南京来了。”她说:”知道不知道我跟佛海闹翻 了?”
“不知道。”金雄白非常关切地问:”为什么?”
“自然是佛海太对不起我!我忍无可忍,决定请律师 ——”杨淑慧突然停顿;然后自责地说:”啊!我真起昏了, 怎么会想不到你是律师,还要去请教别人。”
“喔,”金雄白一本正经地问:”周太太,你是不是要委托 我替你跟佛海谈判离婚?”
“是啊!我不托你托谁?雄白,你肯不肯帮我打官司?”
“我怎么能说不肯。而且我也没有理由推托;你这样的当 事人,哪个律师都愿意替你办案。不过,周太太我有两点,要 先说明白。”
“你说,你说!” ”第一、要正式签署委托书。朋友是朋友,法律是法律; 你委托我,一定要照正常手续办。” ”这不成问题。第二呢?” ”第二、你既然委托了我,我当然以保护你的权益为唯一 目标,法律问题有各种解决办法,只要达到目的,并不是非 要进状子对簿公庭不可。你要把经过情形,真正意向跟我说 得清清楚楚,不能丝毫隐瞒;我能替你尽心策划,达到你所 希望达到的目的。” ”对,对!”杨淑慧很高兴地说:”我真是运岂不错!刚好 遇到你。说实话,我本来想请教蒋保厘,他太太是我同学。不 过,我跟佛海的事,外人不大了解;有些话,我亦很难说得 出口。遇到你,再好都没有;我没有什么碍口的话不能告诉 你。”
于是杨淑慧改变了主意,先是不想回家,等找到蒋保厘, 采取了法律行动,给周佛海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公开自己 的行踪;此刻已无此怕周佛海知道了会设法拦阻的顾虑,尽 不妨到家细细去谈。
到得周家,金雄白派司机回事务所,关照帮办取来受任 委托书;接着便听杨淑慧细诉经过。她要求金雄白,即夕赴 京,代表她去跟周佛海谈判,倘或不愿与筱玲红分手,便须 离婚;如果不愿离婚,请金雄白法院递状子起诉。
在长达数小时的接触中,金雄白已经完全证实他的推测, 杨淑慧那里真的想离婚?不过以此作为逼迫周佛海就范的手 段而已。
真意既明,事情便好办了。金雄白一诺无辞;让杨淑慧 签了委托书,打电话定好了车票,便由周家径赴北站上车。
听说金雄白的初步行动,完全符合预期的结果;周佛海 的愁怀为之一宽。但未来的问题,还棘手得很。 ”雄白,”他坦率而恳切地说:”我跟杨淑慧是贫贱结合, 情同糟糠;现在儿女都已成人,我在道义上、情感上,都决 没有跟她分离的可能。” ”这一点,我也看得出来。可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恐 怕你非割爱不可。” ”这个爱,实在割不下!我不讳言,我一生好玩,也遇见 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可是从来没有像筱玲红那样出自衷心的 爱过。”周佛海略停一下,用充满了感伤的声音说:”我的处 境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境你总也能够想象得到;像我,前途 茫茫,而眼前又有这么多难题目堆在我面前,如果我不能找 到片刻欢乐,暂时忘却眼前,我的精神非崩溃不可。这片刻 的欢乐,只有筱玲红能够给我;只要有她在我面前,我什么 痛苦,都可以抛诸脑后;让我得到一个充分的休息,恢复勇 气与精力,重新面对艰巨,从这个意义上说,筱玲红是我的 一服心药。” ”这服药的名字叫做忘忧草。”金雄白苦笑着说:”可是很 难保全。” ”你一定得想办法!”周佛海接口就说:”人人中年,垂垂 将老;花月情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而况,她已经有了 喜,在良心上我更不能抛弃她;雄白,你无论如何得替我筹 个两全之道。” ”原来有喜了。尊夫人知道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了,才愈吵愈严重。”
金雄白这时已想到了一个办法;定定神考虑停当,方始 开口。他说:”如今只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你要跟 筱玲红分开,而且一定要暂时忍受几个月的相思之苦,绝对 不跟她见面;取得尊夫人的完全信任,才能图久长之计。” ”嗯,嗯。”周佛海有些不置可否的味道。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你办不到,我也只好敬谢不敏了。” ”是那一点?” ”就是跟筱玲红暂不往来;一次都不能有例外,否则后果 不堪设想。”
周佛海明白,杨淑慧不会那么老实,相信他说话算话;一 定还会继续派人跟踪监视,只要有一次藕断丝连的真其实据, 那时恐怕真的演出一个夫起仳离的结果。 ”好!”他下定了决心,”我答应你。” ”就是以后恢复往来,也要加倍小心。” ”我知道。”周佛海答说:”我已经想到一条路子;此刻也 不必去说它。雄白兄,这件事我就全权拜托了。” ”我尽力而为!只要配合得好,一定可以圆满解决。如今 最要紧的是筱玲红要充分合作。” ”当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她,你扮演的是怎么样的一个 脚色;我叫她完全听从你的意见。”周佛海又说:”希望你回 上海以后,能去看一看她。” ”好,我一定去看她的。”
于是周佛海接通了上海的长途电话,告诉筱玲红,金雄 白就在他身边,只要听他的话,一切的一切都会很圆满。此 外又叮嘱了许多话,十分周到。
”幸不辱命!”金雄白很得意地说:”经过通宵长谈,我终 于把佛海说服了,他决定放弃筱玲红。” ”太好了!”杨淑慧笑容满面地说:”你的神通真广大。” ”不过,筱玲红这面,佛海为了减轻良心上的负担,想多 给她一点赡养费。” ”钱无所谓,”杨淑慧很爽朗地,”不论多寡,请你全权作 主。” ”好。” ”不过有一点,我绝不能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佛海的 骨血。” ”那当然!”金雄白答说:”要办,自然要办得干净;不能 拖泥带水。” ”正是这话。这件事,我全权拜托,请你赶快进行。”
于是,金雄白当天便照周佛海告诉他的秘密地址去看筱 玲红。找到了地方,看准了门牌,一掀电铃,立即便听得狼 犬大吠,过了一会,门上打开一个一尺长的小门,有个女佣 在里面问道:”请问你找那位?” ”我来看你们小姐。我是南京来的。” ”贵姓?” ”金。” ”喔,请你等一等。”
等那女佣一转身,金雄白从小门中看到一条狗,吓得心 惊胆战;那条狗不知是什么种,身子有人的肩膀那么高,伸 着长舌头向金雄白喘气。 ”请问,”这时是另外一个50许的老妇来答话:”你是不 是金律师?” ”是的。” ”喔,部长关照过,请进来,请进来。”说着,”呀”地一 声,大门开启。 ”谢谢你!”金雄白退后一步,”请你们先把狗拴起来。” ”是,是!不要紧。”
等把那条大狗,还有一条狼犬都撵到后面,金雄白才敢 进门;看那老妇的衣着打扮,已猜到她的身分,但不能不问 一声。 ”吴小姐是你什么人?”他指的是筱玲红;本姓吴。 ”阿玲是我的女儿。” ”是吴太太!”金雄白点点头,作为招呼,”吴小姐在家?” ”在家。”吴太太说:”阿玲从不出门的。一则她好静;二 则怕人见到;三则,不知道部长什么时候会有电话来,要守 在那里。”
怪不得周佛海对她如此着迷。金雄白心想,光是这份为 了周佛海方便而在行动上的严格自我约束,就是人之所难。
引领上楼,先在书房中落座;金雄白在等候吴太太唤她 女儿出见的片刻,打量书房的布置,墙上挂一张汪精卫写的 条幅,录下他的一首题为《不寐》的七律:”忧患滔滔到枕边, 心光灯影照难眠;梦回龙战玄黄地,坐晓鸡鸣风雨天。不尽 波澜思往事,如含瓦石愧前贤;郊原仍作青春色,鸩毒山川 亦可怜。”下面还有小字题跋:”张孝达广雅堂集金陵杂咏有 云:兵力无如刘宋强,励精图治是萧梁,缘何不享百年祚,鸩 毒山川是建康。其然,岂其然乎?书奉佛海吾兄两正。”署名 是”兆铭”,押一方”双照楼”的图章。
从头到底刚看完,听得身后在喊:”金先生!”转脸看时, 吴太太身旁,娟娟一姝,正是筱玲红。
金雄白只见过她一次,除了她的点水双瞳,印象犹深以 外,长得什么样子,已不大记得起。想到由于周佛海为她颠 倒如此,所以一面答应着,一面不客气地作刘桢之平视。
看她年纪还不足20岁,不过白皙丰腴,不算漂亮;但别 有一股娇媚,却又决非一般女伶做作得出来的秀气。金雄白 不由得想到杨淑慧,也是白皙丰腴的体态,但那张银盆大脸, 令人不免有杀气腾腾之感,与筱玲红对比,一虎一羊;周佛 海避虎而就羊,亦是自然之理。 ”吴小姐,”金雄白开口说道:”周部长已经拿我的情形, 跟你说过了?” ”是的。部长要我什么都听金先生的。”筱玲红簌簌在发 抖,”他告诉我,金先生是周太太的律师。” ”不错!可是我实在是你跟周部长的律师。”金雄白为了 安慰她,特意加强了语气说:”周部长是决不会把你丢开的。 他不能没有你!不过,为了要瞒过周太太,要有几个月不能 跟你见面,甚至连电话都不能通。这句假戏要做得像,做得 周太太不会再起疑心,才是一劳永逸的久长之计。这一点,周 部长特为要我对你说明白。”
“是的。”筱玲红问:”这出假戏怎么做法?”
“自然是你写张笔据愿意离开。”
听得这话,情绪刚刚有些稳定的筱玲红,又在发抖了;母 女俩对看了一眼,由吴太太发问:”金先生,你说这张笔据是 假的?”
“当然是假的。没有这张笔据,周太太放不过周部长。”金 雄白看出她们母女对他的身分,不无顾忌,便又加了一句: ”你们信任周部长,就应该信任我。”
“当然,我娘跟我都相信金先生。”
“那好!这张笔据,我会去拟;现在请你们提条件,要多 少抚养费。数目不妨大一点;要大,周太太才会相信。”
母女俩告个罪,躲到一边,细语商量了好半天,仍旧无 法决定,应该开怎么样一个”盘口”,才算最恰当。
“金先生,”吴太太说:”索性请你替我们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