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尚无结果,代替胡宗宪为浙江巡按御史的赵孔慄,飞章乞援,说新倭联结旧倭,诸道并进,浙西大受蹂躏,请朝廷速派精兵良将,逐寇救民。
这一下,当然不会再考虑准许日本恢复贡市。而赵文华则恰好借此因由请兵请饷;兵部奏准,调京营神枪手30##名,涿州铁棍手60##名,保定箭手30##名,辽东义勇卫虎头枪手30##名,河间打手30##名,德州民勇30##名,总计两万一千名,合称河朔雄兵,从德州下船,沿运河南下。此外又调山东、河南等地乡兵,总计不下10万之众,分水陆两途,赴援东南。拨粮筹饷,十万火急的文书,络绎于途,赵文华亦随带一批特由各部院奏调来的参佐僚属,坐着大号官船,直往东南进发,前后旌旗鼓吹相拥,排场十足,好不兴头。
一路行去,逐日都有胡宗宪的军报私函。不幸的是河朔雄兵,先胜后败。因为地形不熟,陷入沼泽地带,为倭寇海盗四面围困,放弃一把火烧得焦头烂额,自相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胡宗宪在石门,浙江巡抚阮鹗在桐乡,双双被围。
结果,胡宗宪突围回驻嘉兴;而阮鹗在桐乡被重重叠档地包围,看来很难脱困了。
※  ※ ※
阮鹗是胡宗宪一榜的同年,本是浙江的督学使者;一向喜欢谈兵,眼见倭患日深,百姓非设法自保不可,因而每到一地,合集秀才讲话,总是劝他们习武。同时他也常常自告奋勇,愿意参与军务。有一次倭寇海盗由乍浦登陆,直扑杭州,海宁、石门各地的百姓,向西而逃,到了杭州城外,守城的官员,怕引寇奇城,闭门不纳,前无去路,后有强盗,几万老百姓哭声震天,阮鹗大为不忍,下令开城接纳。百姓进入城,敌踪已到城下,只为迟了一步,阮鹗得以闭城坚守。因为这一场救百姓的功劳,当胡宗宪由巡抚升为总督时,他便补上了胡宗宪原来的职位。
胡、阮的交情本来很好,但到这时候却生了意见。胡宗宪主张招抚;阮鹗决意作战到底——当然胡宗宪的主抚别有深意,只是不便透露,因而阮鹗对他起了误会,凭藉巡抚的身分,往往独行其是。若非如此,不会被围困在桐乡。
非常奇怪地,倭寇海盗似乎有意跟阮鹗过不去,集中所有的兵力,百计攻打,仿佛决心要奇桐乡,活捉阮鹗似地。幸好桐乡的县令金燕,是个文武兼资,有为有守的好官,尽管攻城的花样层出不穷,无奈他守城的智计神鬼莫测。最使敌人胆寒的一次是,他找到一个善于锻冶的好手,收集铁器,在城上驾锅生火,熬成铁汁。当倭寇海盗没命弃城时,一声令下,铁汁飞洒,近城敌寇,几乎无一幸免。就因为他防守得宜,小小桐乡,兵卒不过千人,竟能挡得住两万多敌人的围困攻打,坚守不摇。
等到赵文华抵达嘉兴,桐乡已经被围了二十几天。一路上赵文华除了胡宗宪的报告以外,另外也还有自己布置的谍探,有个很确实的情报:被围的阮鹗,曾招募死士,黑夜中从城上吊下来,将一通蜡丸书塞入谷道内,穿过敌阵到嘉兴向胡宗宪投递。这通蜡丸书的内容当然是求援,而且字里行间还有责备的意味。可是胡宗宪无动于衷,置之不理。
因此,一见了面,行过应有的礼节仪注,进入私室密谈之时,赵文华第一句话便问:“汝贞,桐乡被围快一个月了!连一个城都救不下来,试问如何歼灭敌寇?”
“华公责备得是!”胡宗宪的语气异常平静,“只等行旆一到,桐乡之围,立刻可解。”
“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实不相瞒,桐乡之围随时可解,所以必俟大驾到后解围,正见得威名远播,马到成功!”
原来是有意留着功劳相让,赵文华心想,一到任第一道奏疏便是报捷,真是面子十足!“可儿,可儿!”他高兴了,但也更困惑了,“汝贞,你讲个缘故给我听,何以说是桐乡之围,随时可解?”
胡宗宪笑了,是得意而诡秘的笑容。“华公,”他问:“你还只得不,我跟华公说过,赵玄初早部署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当初是一着闲棋,如今将成气候,可以兴云布雨了!”
“啊,啊!”赵文华大为兴奋,“怎么记不得?莫非桐乡之围,就有我们埋伏的人在内?能够发生什么作用?”
“自然是转移全局的作用。”
听得这话,赵文华喜心翻倒,拉住胡宗宪的手臂,像小孩纠缠老人似地说:“快,快!快告诉我,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华公倒先猜猜看!”胡宗宪答说,“围桐之寇,我记得曾跟华公报告过。”
“是的,我想想看。”赵文华一面思索一面说:“你报告中说,围桐乡的贼酋,一共6名,分成三股:叶麻、陈东、吴四是一股;洪东冈、黄侃是一股;另外一股的首领是个和尚。莫非就是这个和尚?”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华公!”胡宗宪笑道:“一猜就着。”
赵文华很得意,于是特地笑了一笑又问:“这和尚叫什么名字?”
“叫明山。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
“噢!”赵文华好奇心大起,“一个和尚,出了家的,尘缘皆断,怎么肯为我们所用,又怎么能投到敌人那里作内应?”
“这说来话就长了。此刻恐怕没有功夫细叙,如今先要请华公下一道紧急檄文,各路赴援之师,不必急于赶到。几万大军,云集江浙,只怕供应不周,会生纠纷!”胡宗宪起身长揖:“华公,务请成全。”
赵文华知道,他是为江浙的百姓请命。反正官兵就地征粮,哪里都是一样的,落得卖个人情给他。
于是,赵文华慨然答说:“好!我依你就是。”
胡宗宪再次称谢。然后设宴款待,一桌水陆盛陈的盛筵,只得主客二人对酌,因为胡宗宪对全盘战略的解释,以及许多虚虚实实,兵不厌诈的妙用,都是绝不可让第三者知道的大机密。
“华公,”谈完桐乡解围以后的用兵方略,胡宗宪作了一个结论:“东南的局面,只要三个月,一定可以肃清,一定让华公有面子。不过,整个倭患的平复,只怕还得三年五载的功夫。”
“汝贞,你的话我就不十分明白了。既然东南肃清,还有什么倭患?”
“因为汉奸还没有死光!”胡宗宪说,“此中巨寇是汪直,他现在日本的五岛列岛。今年春天,我派蒋洲到日本去宣谕朝廷的恩威,打听到许多情形,汪直在那里的处境很为难;有许多小岛的倭人,为他煽动,一上了船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以致一岛尽是寡妇,对汪直的怨恨,可想而知。”
“那很好啊!何不策动倭人,拿汪直的脑袋来换我们的重赏?”
“这,我也想过,很不容易。我跟好些幕友谈过,都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招抚。”
“他肯就范也不错。不妨早点动手。”
“是的!我已经动手了。”
胡宗宪的初步办法是以恩结——汪直单身在外,将老母和妻子藏在徽州的深山中,也是由于罗小华的力量,探得了藏匿的地点,胡宗宪派专差行文徽州地方官,一举成擒,转解杭州,可是并未下狱,而是安置在极华丽的一所大宅中,饮食服用,供应丰美,却又从不说一句招降汪直的话。胡宗宪相信只要功夫深了,汪直一定会感动,自己派人来接洽投降的条件。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这个攻心的手段妙得很!“
“可是,华公,招降成败,决于目前。”胡宗宪从容说道:“目前我们用的是‘暗攻明抚’的策略;既然表面是招抚,就要做得很像,让汪直确确实实相信朝廷的诚意。如果做得有一点不像,人家一起疑心,就再也不会上钩了。”
“是啊!当然是如此。”赵文华口头附和着,心里不免要想一想,胡宗宪说这话的用意。
因为答话的态度很随便,胡宗宪很不放心。但话也只能说到此处,再往深里去敲,实在反倒会弄巧成拙,因而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汪直的事还早。”赵文华说,“眼前必得早早有个结果,汝贞,你该知道,我这一次为你担了极大的关系。倘或不能成功,你完了,我也完了。”
胡宗宪听他这一说,悚然心惊,庄容答道,“是!请华公吩咐!”
“首先要让桐乡解围。”赵文华问道:“3天之内行不行?”
“我说过,随时可以解围,3天自然行。但事先部署的功夫周到些,临事就省力得多。如今亦不光是解围就算了,还要策动他们‘窝里反’,这得好妹费一番手脚。”
胡宗宪说到这里,告个罪,推开一扇小门,取出一大叠地图册籍,翻检了半天,方始作了确实答复。
“华公,准定5天以内,桐乡解围。”
“好!就是5天。”
“还有什么吩咐?”
“别的我也不用再说,你已经说在我前面了,能教他们窝里反,自相残杀,肃清东南,上章奏凯,汝贞,我一定保你封爵。”
“不敢,不敢!要封爵也该华公当先,还有严阁老父子。轮我还早。”
“不要这么说!”赵文华拍拍他的背勉励着,“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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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这天深夜,胡宗宪邀了三个人置酒密谈。这三个人是他的智囊,所参与的机密,是连赵文华都不知道的,更莫论俞大猷和卢镗。
这个三智囊:第一个是胡元规;第二个是罗龙文;第三个是徐文长——此人脾气极怪,高傲、耿介、偏执,但罗龙文有本事能把他收服。这个诀窃说穿了不足为奇,做起来却很难,无非“投其所好”。徐文长爱喝酒,弄好酒他喝;画得极好的画,弄上品的纸笔颜料,供他挥洒;爱骂人,就听他骂。
有一次徐文长喝醉酒骂人,竟骂到罗龙文头上,双眼翻白,一开口便是绍兴村骂:“入得那娘个罗小华!侬来笃弄个休头?”骂罗龙文卑鄙小人,柔媚取容,并且发誓决不受他的利用。最后,敲台拍凳地将罗龙文撵了出去。
第二天酒醒,有人将前晚上的事告诉了他,徐文长倒讪讪地觉得好没意思,一上午只喝着浓茶,坐在那里发怔。等得近午,罗龙文却又笑嘻嘻地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壮汉,肩挑一副担子,前头是50斤一罐的陈年花雕,后头一个大食盒,又卸去长衣,卷袖入厨,亲自用酸笋活鲫鱼做了一碗醒酒的鱼汤给徐文长喝。
徐文长喝了鱼汤,也喝了几杯酒,始终不发一言,酒到一半,起身画了一幅“李郭同舟图”,题赠罗龙文,从此结为祸福相共的至交。
当胡元规与有志的同乡在商议,如何能让徽州人抬得起头来时,罗龙文就主张捧胡宗宪出来剿倭;又出秘计,想物色一个人打入倭寇海盗腹心,却苦于找不到这样一个能当大任的人。偶而跟徐文长谈起,不想倒有了极大的收获。
原来徐文长跟四空交好,知道徐海出家,断指供佛的始末。这样一个与汪直有渊源而又志向才智俱皆不凡的人,岂非正宜于干此大事?
于是由四空的关系,徐文长跟慧远和法号“明山”的徐海见了面。慧远之为高僧,固不仅本人持戒谨严,能以德服人,更在统驭僧众,别具大智慧;而明山则不但不是一心念佛的和尚,根本就不是个和尚。因此,徐文长在杭州虎跑寺住了两天,到第三天,明山就脱却袈裟,头戴方巾,跟着徐文长到松江,跟罗龙文见着面了。
可是,他没有能跟王翠翘见着面——是罗龙文有意的安排,却出于胡宗宪的授意,为的是留下一着可制徐海的棋。这着棋,胡元规、徐文长、罗龙文都认为应该动用了。
※  ※ ※
“翠翘,”罗龙文开门见山地问,“你可愿意跟明山在一起?”乍闻此言,仿佛当顶轰雷,震慄失色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总知道,明山眼前在桐乡?”
“不知道!”王翠翘总算因罗龙文的一问,抓到了应对的头绪,“我倒听人说过,围桐乡的海盗,有个叫徐海。可是,我不相信!”她仰脸上望,双手合掌,似忏悔、似乞求的说:“他不会再干那一行了!”
“他要干那一行,非干那一行不可。”罗龙文的声音既快又急且重,让王翠翘听得字字清楚,而每一个字都像钉锤一样,重重地打在她心头。
震痛迷茫之余的王翠翘,忽然反弹出清醒的理念,“不会的!罗老爷,你一定弄错了。”她说,“明山也好,徐海也好,如果要回这条老路,他莫非会打听不到我,怎的不先来看我,我投到哪面去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晓得我在什么地方?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忘掉我!我敢断定,他如果还了俗去当勾结倭人的海盗,一定会来看我,跟我商量进退行止,然而——”
“告诉你实话吧!”罗龙文笑道:“当日不见,正为今日之见留退步。如果徐海在那时候一见了你,我可以断定,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些道理不必去说他,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不愿意跟徐海在一起了?”
王翠翘想了一下答说:“我也说实话,能跟徐海在一起,是我的愿望,不过,我先得了解他的一切,不能贸然应承。”
罗龙文得意地笑了,而语声中大有感慨,“翠翘,翠翘!”他说,“你莫辜负了我一起苦心!我是造就徐海成一个英雄。
你本是美人,谁也知道。英雄美人,白首偕老,都要靠我,可也要靠你!翠翘,你先不要骂我,我是有意不告诉你徐海的踪迹,等告诉你了,当然因为其中有些讲不透、说不明的道理。只望你此去,修成正果,有朝一日安安稳稳地磕头谢诰封。“
“磕头谢诰封”是句多动人的话!王翠翘也做过各种美梦,若说锦衣玉食,眼前的境况也就差不多了,或者嫁个知心合意的人,布衣蔬食,同偕到老,也不是不可望之事。唯独朝廷的五花诰封,今生今世再也休想,而如今罗龙文却说“有朝一日安安稳稳地磕头谢诰封”,她倒真不知道这副诰封怎么才能到得了手?
她想到了。有一种情形,可冀诰封之荣,嫁人作妾生个荣宗耀祖的好儿子,当朝一品,为母请封——然而,这副诰封也得先让嫡母,除非嫡母已经有了诰封,而朝廷又特赐恩命,才能轮得到她。
这是多渺茫的事!王翠翘苦笑着说:“罗老爷,你休拿我开胃吧!我自己知道,没有那个命。”
“怎的没有这个命?翠翘你莫小看了你自己!”罗龙文很起劲地说:“江浙两省百姓的祸福,赵大人、胡大人的前程,还有,我们徽州人的面子,都在你手里。”
这话使得王翠翘越感困惑。凝神寻思,将前前后后的对答回忆了一遍,倏地想通了!
“原来,原来是要我劝徐海来归顺。”
“着啊!就是这话。”
于是王翠翘怔怔地又想:果然能劝得徐海来归,自是一件好事,什么功名富贵都不说,原是一条光明磊落的血性汉子,回头来堂堂正正做人倒不好,却去淌浑水落个洗不清的汉奸臭名声,何苦来哉?
转念到此,自觉为了徐海,办不能不挺身而出。然而她亦须自问,倘或劝不醒徐海,自己便也是淌了浑水,干这一行已经辱没了父母的清白,却又加了个“强盗婆”,是不是太委屈了?
委屈自然是委屈,为了徐海,为了罗龙文相待之厚,必得有承受这份委屈的打算——如何打算呢?她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好走,而这条路不妨说在前面。
“罗老爷,”她敛眉垂手,神色庄重地说,“去,我一定去!成功不成功,可真不敢说。如果不能和徐海双双回来,罗老爷,你须替我洗刷,王翠翘对得起朝廷。”
罗龙文善于鉴貌辨色,一听她这话,便知存着自裁之心。如此义烈,着实可敬,但就怕有了这个念头横亘在胸中,难免操之鲁莽,反倒误了大事,应该先提醒她。
于是他说:“翠翘,你的存心可敬,但决不至于如此!徐海一定会跟你双双归来。”
“为什么呢?罗老爷,为什么你有这个把握?”
“原是当初说好了的——”
“这话就不对了!”王翠翘抢着说,“既是当初说好了的,又何用我这时候再去劝他?”
“问得有理!翠翘,我一说你就明白了。第一,怕他迷失了本性,要你时时刻刻提醒他;第二,他做这件大事,得要个帮手。阿狗是好的,不过总隔着一层。”
“嗯,嗯!”王翠翘释然了。
这两个理由很站得住,王翠翘自觉亦唯有她能对徐海作这样重要的帮助。但是,最重要的话,罗龙文还没有说出来;这话很有关系,在王翠翘没有确实的答复,或者虽有确实的答复,并没有坚决的保证以前,他还不能告诉她,怕的是泄露了机密,会奇坏整个局面。
所谓确实的保证,是要她能保证在任何情况之下,能够不辱所命。这也就是说,只能她影响徐海,不能让徐海影响她——如果徐海迷失了本性,居然弄假成真,助倭叛国的话。
当然,这是无法要求王翠翘立誓罚咒的,而且这样做也没有多大的用处。罗龙文只有从她的态度中去考查,经过刚才的那一番折冲,他发觉她对这件事很认真,也很细心,这便是一种可以信赖的表示,他决定作一次赌博,将有关整个局势成败的一笔大赌注,投在她身上。
“翠翘,”他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你是巾帼中的须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大概只有四五个人知道,是关系重大的一桩机密——”
“罗老爷,”王翠翘抢着说道:“我先要请问你老,这桩机密跟我有没有关系,倘或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告诉我。”
“好!”罗龙文对她越有信心了,翘起大拇指称赞:“你懂得不随便参与人家机密的道理,真正难得。不过,你也可以想得到,如果跟你没有关系,我亦不必告诉你。这桩机密,不但跟你有关系,而且有极大的关系,要靠你转告徐海,而且要请你催他动手,才能成功。”
“既然如此,请罗老爷从头细说。”
“我先跟你谈桐乡的局势——”
桐乡的局势,依然紧张,城池不破,一半应归功于徐海的掣肘——当然,他的手法是很细密谨慎的,当相约会攻的计划决定以后,他或者暗中泄露,使得城中有所准备;或者在紧要关头松了一把劲,以致功亏一篑;或者设法在叶麻、陈东进攻的途中暗设障碍。这样二十多天下来,叶麻、陈东觉得恋战无益,打算抽身了。
然而抽身亦颇不易。因为胡宗宪先走了一着狠棋:当连战皆北,敌踪深入,他从石门脱困以后,激励疲惫之师,另调在外围监视的俞大猷、卢镗两军的一部分兵卒,烧毁或者击沉了所有倭寇海盗的船只。同时下令封河,所有东起嘉兴,西到杭州,北自湖州,南迄海宁这方圆两百里的内河,民船一律撤出,不准通行。这一来围桐乡的三股倭寇海盗,行动就不便了。
叶麻、陈东很着急,他们急于想回川沙老巢,但这一次掳掠所得,非常丰富,非有船装载不可。如果由陆路回川沙,除非单身脱走,否则车载背负,行动迟缓,官兵拦一阵、杀一阵,连人都到不了川沙。
于是,胡宗宪派人潜入敌阵,挑拨那“归思”特别浓厚的海盗,作为活动的目标,散播出颇能打动盗心的种种流言。
这种流言是说:胡宗宪因为朝廷特派赵文华征调重兵,南来督师,深为惶恐,怕皇帝因为他剿倭无功,将他下狱治罪,所以急于求和。但他又举棋不定,一则怕自己先提出求和的意思,倭寇海盗开的条件太高,不能接受;再则存着希冀之心,赵文华既然是知好,而且随带重兵前来,如能借他的力量,大创打个胜仗,那么事先求和便是大创的失策。
因此,叶麻、陈东的部下,都在暗中谈论,认为胡宗宪既有此意向,真是脱身的好机会。如今是连叶麻、陈东亦已听到这话,双方接触的机会快成熟了。
“现在穿针引线靠徐海,徐海怎么个做法,又要靠你!”罗龙文说到这里,停下来问道:“翠翘,你想,你是不是很重要?整个局势的变化,你是个关键。”
这当然是过甚其词,有意抬高王翠翘的话。她细细听完,内心感到异样的兴奋,“罗老爷,”她谦虚着说,“徐海怎么样做法,当然是这里已经替他想好了的,我不过带句话而已。”
“岂止带一句话,其中长期大论的道理,神而明之的做法,都要靠你转达。说错了一句,就会坏了大事。”
“不会!”王翠翘答说:“这点聪明我还有。”
“好!那么,我告诉你。”
※  ※ ※
灯下相见,如在梦中,哪怕当年如胶漆似相投,形影难分,此时由于时间的相隔,彼此都觉得有一大段距离阻亘着,仿佛牛郎织女在银河两岸,唯有遥遥凝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