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3·五陵游
- 另类小说下一章:八大胡同
“没有的事,”曹震答说,“黄二侉子从京里弄了一封八行来,来头极硬;范制军就对人说:黄二侉子除了吃喝嫖赌,能干什么?好吧,我先派他一个差使,看他干得下来不?就派了他查咱们家的帐。有人就对黄二侉子说:曹二爷是你的赌友,你如果见了他不好意思,你这封八行就算白费心血了!”
“你是说,范制军是借此难他;黄二侉子这个差使干得不行,他对那封八行就算有了交待了。”震二奶奶接着说:“干好了呢,范制军就不能不用他。是这意思不?”
“就是这意思。”曹震忽然忍俊不禁,“我还告诉你一个笑话;不过不知道真假,据说;黄二侉子在跟我见面之前,先在花厅外面,遥遥作了个揖;嘴里自言自语:曹二哥,我是没法子;一封八行花了我一万两千银子,只好对不起你老哥了。”
“真是侉气!”锦儿笑道:“照这样看,他本心其实不坏。”
“本心不坏,让人教坏了。”曹震又说:“人家教他:打破沙锅问到底。黄二侉子居然也吃了秤锤似地,铁了心了;只顾仰着脸打官腔,气得我恨不得揍他两个大嘴巴!”
“你别气。你想通了就不会气,只会觉得他可怜。”震二奶奶劝道:“他是不敢看你,只好把头抬了起来。”
“我也看出来这么一点点意思;可是换了你在那里,也会生气。”
“生气总不是回事。”锦儿劝:“得想法子对付才好;能不能托人打个招呼呢?”
“没有用。”震二奶奶接口说道:“几十年的老帐要翻开来,一笔一笔往下追,这招呼打不胜打;一开了头,成了例规,打这个招呼,不打那个,反倒得罪人。”
“那,那怎么办呢?”
“只有硬挺。”
“你说得容易。”曹震亦不以为然:“到挺不下去怎么办?”
震二奶奶不即作声;神色如常地沉默了一会说道:“苏州人常说:船到桥门自会直。不会挺不下去的。真的挺不下去了,再打招呼也还不迟。”
“不迟?”曹震越发反对了。
“不迟!”震二奶奶回答,语气平静,但显得很有把握似地:“打招呼早打不如迟打;多打不如少打。”
曹震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他说:“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不是打一个招呼就能了事的,一打开了头,打不胜打。而且老早都把人情卖完了,到得真正节骨眼上,托人打一个招呼就能过关的,那时无人可托怎么办?”
曹震沉吟了一会,徐徐举杯,“我有点懂了。”他说:“招呼不是不要打,要打得值;打得管用。这就是早打不如迟打,多打不如少打。”
“我还加一句,”锦儿说道:“最好不打。”
“不打恐怕没有那么便宜!招呼是一定要打的,不过这个招呼除非不打,一打就得用全副力量;打过这个招呼也就没事了。”
夫妻俩的意见到底归于一致了;说实在话是曹震放弃了自己的见解,只听妻子教导,当然也还有两三分锦儿的参赞。
“反正包里归堆一句话,能推则推,能赖则赖。到推不脱、赖不掉的那一刻,你只朝我身上推好了。”
“这,”曹震提出疑问,“一次、两次犹可;次数多了,万一要你到案见官怎么办?”
“我自有我的办法。”震二奶奶仿佛成竹在胸似地,“十个黄二侉子也未见得难得倒我。”
震二奶奶以口才自负;曹震就无话可说了,“我是怕你抛头露面,面子上不好看。”他说,“而且也太委屈了你。”
“多谢你!有你这句话,就委屈死了也值。”说着,震二奶奶的眼圈都红了。
※※※
第二天上午,曹震又被黄二侉子请了去问话;他照妻子的传授,第一不动意气;第二装聋作哑,遇到有关系的话,故意表示不曾听清楚,要黄二侉子再说一遍,借此工夫先在心中筹思如何回答才妥当;第三就是最后一计,推到震二奶奶身上。
黄二侉子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这也要问尊夫人,那也要问尊夫人!”他说,“真不知道谁在当织造?”
曹震不作声,这也是受了曹二奶奶的教,没关系的话,大可不答,随他发牢骚也好,冷嘲热讽也好,只当清风过耳。
“尊夫人是官眷,怎么管得到公帐?”
这句话可不能不回答了,“内务府的人当差,是不分男女老幼的。”他说。
“当差是当差,公帐是公帐,两码子事,怎么扯得到一处?”
“当差是当皇上的差,当差的花费,当然要出公帐,怎么说是两码子事?”
黄二侉子觉得曹震是在胡扯,但驳不倒他;想了一会问道:“照你这么说,竟是尊夫人在当织造?”
“这倒也不尽然。”曹震一面想、一面说:“不过黄委员,你恐怕对内务府不大明了。我刚才说过,内务府当差是不分男女老幼的,尤其是正白旗,更加各别。”
“怎么个各别?”黄二侉子话不客气了,“正白旗的人头上长角?”
曹震又不作声了;因为黄二侉子出言不逊,他用沉默表示抗议。但也不妨看作不愿争吵,是一种让步。
黄二侉子发觉了,只好比较客气地问:“请问,正白旗怎么各别?不都是上三旗包衣吗?”
“不错,都是上三旗。不过两黄旗是太宗皇帝传下来的;正白旗当初是归孝庄太后的。这就是各别之处。”
“你是说,正白旗是孝庄太后的,所以正白旗的包衣家属可以干预公事?”
这话很厉害!曹震心想黄二侉子有长进了,倒不可以掉以轻心,当下先虚晃一枪地问:“黄委员你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那么说明白一点儿吧,”黄二侉子的语气又亢了:“听你的话,似乎正白旗包衣眷属,是奉了懿旨可以干预公事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虽没有这么说,意思是这个意思。”黄二侉子又说:“尊夫人既在管公帐,莫非不是干预公事?”
“话不是这么说。眷属不能干预公事,可是替皇上、替宫里办差,我们内务府向来不分内外的。譬如你刚才问的那笔帐,是康熙爷六旬万寿那年,降旨采办一批新样首饰,预备赏嫔妃之用。首饰,什么叫新样?黄委员,恐怕你也不能不请教尊阃吧?”
“这……”黄二侉子无奈:“好吧,这笔帐就算该由尊夫人经手,何以与市价不同?请你问一问尊夫人。”
这一问,不患无词可答;首饰无非珠宝,贵重与否,大有讲究。光是看帐,何从判定货帐不符。黄二侉子算是白费了工夫;而曹震不免得意。
“你别得意,”震二奶奶警告他说:“有几笔帐大意不得;问到了,你可得仔细。”
“怎么个仔细?”曹震又问:“是那几笔帐?”
“有一笔,”震二奶奶低声说道,“是孝敬八贝子的。其实也不是孝敬八贝子,是八贝子出面替十四阿哥盖花园。这笔帐顶要当心。”
“你是说这笔帐。”曹震当然知道:“早就问过了。”
“他怎么问?”
“他问,这交侍卫良五爷的三万银子是怎么回事?我说,是那年先伯点了盐政,盈余的银子孝敬先帝;先帝说只要三万银子养鸟,所以托侍卫良五爷顺便捎带进京。”
“是两万,不是三万。”震二奶奶说:“那是有朱披的,谁也不能作假。”
“可是,帐上是三万。”
“这件事不是我经手;不知道多支的一万银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推在我身上,也就不去说他了。反正到时候,我有我的办法。”
“我不明白,到得临了,究竟你是用什么法子来搪塞?”
“这可没有准稿子;随机应变得看事说话。”
曹震楞了好一会,自语似地说:“但愿你能对付得了。”
※※※
二十五
到底动手了。那天一早,首府、首县,带着皂、快两班,团团围住了曹家。首府姓吴,首县亦姓吴;在大厅前下了轿,曹俯已带着曹震在滴水檐前,拱手相迎。
“昂翁,”吴知府与曹俯是棋友,满面歉疚地说:“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得罪,得罪。”
“言重、言重!”曹俯平静地说:“请到花厅待茶。”
接着,他又与吴知县招呼过了,方始侧身前导,引领至花厅;两吴升炕,曹俯在东首第一张椅子上陪坐,曹震站立在他身后。
“范制军的公事,请昂翁过目。”吴知县从靴腰子中,掏出一封紫泥大印封,递向曹俯。
曹震抢上一步,接了过来;抽出范时绎给首府与首县的“札子”,递到曹俯手里;他接过来细看时,神色未变,但纸张微微波动,见得手在发抖了。
“事先已奉到上谕,查封私产,抵偿亏空;雷霆雨露,莫非皇恩,自当谨遵不违。所有细软动产,都已经检点在一起;静候查封。至于不动产,另外造了一份清册,请两位过目。”
曹俯接着便向曹震问说:“清册呢?”
“在这里。”曹震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清册,递给吴知县。
吴知县转呈吴知府,翻开一看,脸上大显讶异之色;“府上四世织造,在江宁六十多年,原来宦囊所积,不过如此!”他并不隐藏他的感觉:“实在料想不到。”
曹俯不作声;曹震却认为有解释的必要:“既名之为不动产,来龙去脉,都是可以稽考的。”他这话的意思是表示,并不曾暗中图谋脱产。
“世兄说得是。”吴知府又说:“我跟吴大令今天奉命而来,有一句话要声明在先;只请昂翁派令侄,或者得力的总管指封,说封什么,就封什么。至于将来估价,是不是可以抵亏空有余;就不是我们所能为力的了。”
吴知府是怕曹家弄些不值钱的东西充数,以为就此可以抵欠亏空;所以不能不声明在先。曹俯还没有辨出弦外之音,曹震却很明白,便低声向曹俯说道:“请四叔跟吴太尊说:我家绝不敢藏私。”
曹俯被提醒了,“吴太尊请放心!”他说:“请两位尽管看,尽管封;绝不让两位在公事上为难。”
两吴都有过奉旨抄人家的家私的经验,最怕被抄之家,有不明事理的妇女哭哭啼啼,口出怨言;甚至纠缠不休,情势弄得非常尴尬。吴知府刚才那番话,即有不愿惹麻烦之意;如今听曹俯这一说,知道曹家的家教严,一家之主的话,不作兴打个折扣,因而心中泰然了。
“既然昂翁这么说,贵县就开手封吧!”他向吴知县说:
“派老成一点儿的人!”
“是!”吴知县起身走到廊上,向曹家的听差说:“麻烦管家,叫我的人来。”
吴知县的跟班远远在伺候,受唤上前,奉命去找了刑房、兵房、户房的三名书办来,吴知县有番话关照。
“曹织造在江宁三代四世,一向受地方爱戴;如今曹四老爷是因为亏空封产,以备抵偿,不是抄家;你们弄清楚了没有?”
“是!”三名书办齐声回答。
“回头你们下去拣老成的人,听主人家派人带路,说封什么,才封什么。别胡乱动手,更不准骚扰;尤其不可惊了人家的内眷。”
“是!”
“下去吧!”吴知县回头看到曹震,便又说道:“世兄,这三个书办交给你了。”
“不敢,不敢!”曹震躬身回答;然后向三书办说:“三位请!”
曹震将他们引入一间空屋,如款待宾客似地,已备下茶果;寒暄一番,商量从何处起手查封。
就在这时候,有个听差走到曹震面前,低声说道:“震二奶奶派人送了一张图来。”
图是曹家的地图,画明进出方向;注明堆存箱笼的件数,清楚明白。为头的刑房书办,不由得感叹:“大家都知道曹家的二少奶奶,精明能干,十个男子汉都抵不上;真正名不虚传。”
光是查封一事,可说毫无麻烦,因为只封箱笼橱柜;至于箱笼橱柜中置何物,另有清册,将来派出委员估价时,方始逐件清点;此时只须编具字号,贴上封条,便算完事。
令人担心的是两件事,一件是查帐;要查明究竟亏空多少?再一件是估价;看查封的动产、不动产,够不够赔补亏空。两事比较,查帐又比估价更觉可忧;因为估价必派首县,而吴知县人既厚道,跟曹俯又有交情,将来必蒙照应。查帐就不然了!一个黄二侉子已不易对付;加派的一个委员,更是江宁官场中有名的精明脚色。
此人姓魏,久任州县;坐堂问案,有句口头禅:“你不说实话,我剥你的皮。”因而得了个“魏剥皮”的外号。曹震得知消息,不免又添了几分心事。
“你只听他的外号就知道他的为人了。不但精明,而且刻薄。”曹震又说:“而况这次丁忧起复,分发原省;头一趟派差使,当然要格外巴结。你看着好了,吹毛求疵,不知道有多少麻烦?”
“你别担心!不妨打听打听,有什么熟人可以托托人情。”震二奶奶低声说道:“丁忧两年多,坐吃老本;起复以后,少不得要应酬应酬,亦正是要钱用的时候,咱们送他个两三吊银子,买他个高抬贵手,你看如何?”
曹震沉吟了一会,觉得他不妨试一试;于是第二天找朋友去打听,回复让人倒抽一口冷气。
“千万使不得!”他将打听的话来告诉妻子:“此人心狠手辣。有一回奉派查案,查的是放赈报了虚帐;出事的县官跟他同榜,一看老同年到了,当然说了实话,面托成全,还送了五百两银子。他没有说不帮忙,银子也收下了;这不是没事了吗?哼,你猜怎么着?”
“你别问我?你就说吧!”
“这魏剥皮真该剥皮,回省复命,见了藩台,首先就把五百两银子交了上去,说是贿款,幸而那藩台倒还厚道,觉得魏剥皮未免过分;参放赈的县官,没有再提行贿的事,不然罪加一等。”曹震接着又说:“如果咱们送他两三吊银子,他照样这么一回,吃得消吗?”
一听这话,震二奶奶发了好一会的楞;然后开口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是我也不相信魏剥皮真能剥了咱们的皮。你还是照对付黄二侉子的办法,到搪塞不过了,就推在我身上。”
但是,魏剥皮却非黄二侉子可比;他找了曹震去问话,轻声细语,措词平和,跟他的那个外号全不相称。问到最后,说出一句话来,让曹震大吃一惊。
“看样子非得见一见尊夫人不可了。”
这句话让曹震无法接口,因为既无法推托;更不能允许,而又别无话说,只觉得窘迫不堪。
“让尊夫人抛头露面,也不成体统。”魏剥皮自己把话拉了回来:“这样吧,我把所有尊夫人经手,而尚无着落的帐目,一款一款开出来,请老兄带回去,问明尊夫人,一条一条写下来。有了结果,我就可以交差了。”
“是,是!”曹震再无话说。
“今天不早了。老兄请回吧。等我把要请教尊夫人的事项开出来;请老兄明天来取,或者我派人到府上。”
“我自己来取;我自己来取。”
第二天见面,魏剥皮递给曹震一个信封;接到手中,沉甸甸地压手惊心;抽出来一看,更是倒抽一口冷气,密密麻麻地写了五张信纸,要问的帐目,一共二十几笔。
尽管曹震焦忧、愤懑、咀咒不绝,而震二奶奶却很沉着;甚至还不时露出些微得色,这就让人莫测高深了。
“下次魏剥皮再请你去问话时,你告诉他,要问的事太多,又隔了那么多年,而且帐簿也都收了去了,得一件一件慢慢儿想、慢慢儿查。”震二奶奶又说:“你要格外表明,这并非有意拖延;请他设身处地想一想,也会知道是件没法儿急的事。”
“话我会说;事情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照你的话,迟早有个结果给他;我可想不出来怎么样才会有交代得过去的结果。”
“你别管。‘没有金刚钻,不搅碎磁器’;他会剥皮,我会抽筋。走着瞧吧!”
曹震既信又疑;静下心来细想一想,总觉疑多于信,“你还打算治魏剥皮?”他问:“你是怎么抽他的筋?”
“我已经看出一点毛病来了。你等我好好儿想一想,等想停当了,我自然要跟你商量。”
听得这一说,曹震才比较安心;第三天见了魏剥皮,将震二奶奶的话,照本宣科地说了一遍;魏剥皮也久知震二奶奶是厉害脚色,当下说道:“尊夫人是女中豪杰,说的话真是掷地作响;几时可以有结果,请尊夫人自己定规好了。只要不误范制军覆命的期限,怎样都可以。”
“像这样的事,最晚到什么时候就必得覆命了?”
“查封之日,已先拜摺覆命,说在清查了。”魏剥皮以一种自己人相商的语气说:“老兄也是老公事,这种事覆命愈早愈好。为什么呢?查清楚了才能覆命;一时不能覆命,就是一时查不清楚,显得内情复杂,若往坏处去想,对令叔很不利。”
话虽含蓄,曹震却听得出来,“内情复杂”,而“往坏处去想”,自然是弊端深重。魏剥皮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曹震认为应该重视。
震二奶奶却不为然:“别听他的!”她说:“等他来催;要催得紧了,我的招数才施展得开。”她紧接着又说:“不过,如今似乎不能不告诉四老爷了。”
应付官事,都是曹震夫妇在办;曹俯出面,亦不过摆个样子而已。此刻震二奶奶认为应该告诉曹俯,在曹震自然照办;他用最省事的办法,把魏剥皮写下的询问事项,直接送了给曹俯去看。
这一看,使得性情和平的曹俯,也忍不住动怒,将曹震找了去,一开口就问:“你怎么把难题都推给你媳妇?她是妇道人家,本不宜干预公事的。”言时声色俱厉。
曹家的家规甚严;见此光景,曹震赶紧垂手弯腰,陪笑答说:“原是侄儿媳妇的主意。我也认为不妥;她说她自有作用。拗不过她,我只好照办。”
听说是震二奶奶的主意,曹俯怒意稍解;但曹震的错处还有,“就推在她身上,也该有个分寸。你看,”他指着纸面说:“这一款,是老太爷手里的事;那时你媳妇还是马家的姑娘,你也推在她头上,岂非荒唐?”
斥之为“荒唐”,已是极重的语气,曹震不敢再辩。但内心自问,并不荒唐;因为推在震二奶奶头上,原是无可奈何的搪塞之计,只为应付眼前,只要搪塞得过去,就算做对了。
“如今这么一大堆疑难;你怎么答覆人家?”
问到这一句,曹震方始从头细说;曹俯怒意全消,但也像曹震一样,心中有个极大的疑团,不知道震二奶奶的葫芦中,装着什么药到病除的仙丹?
※※※
“我看,”曹震非常吃力地说:“只怕拖不过去了!”
“怎么样?”震二奶奶问:“催得很紧?”
“魏剥皮的话很难听——,”曹震迟疑了一会说:“我也不必学给你听。反正连老太爷几乎都骂了!”
“他敢!”震二奶奶顿时发怒;她那双俏眼,一睁圆了便近似三角形,看着格外威严:“莫非他真要逼出人命来?”
“你,你,”曹震慌乱地说:“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他这样逼迫;于他自己没有好处。”震二奶奶怒容全敛,从容说道:“你放心!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那天四老爷说你荒唐;把老太爷在日,我还没有进曹家门的事,都推在我身上。其实,这魏剥皮才荒唐;他不想想,康熙五十一年,我才多大?”
原来为曹俯指斥为荒唐的一件事是,康熙五十年曹寅请款修建专供驻跸的织造署西花园;五十一年春天竣工,验收查对帐目,有几笔帐尚未查清,曹寅即在这年七月底,因疟疾病故扬州,这几笔未清之帐,亦就不了了之。
如今旧事重提,曹震无以为对,使出最后行遁之计,推在震二奶奶身上。
震二奶奶是曹寅故后的第二年,才成了曹家的媳妇,时方十七岁,曹震比她大两岁,算起来今年才三十四岁。魏剥皮只须从曹震的年龄,略一推算十七年前震二奶奶的年龄,便知其事荒唐;误信荒唐之事,而居然认真追究,岂非荒唐之尤?
听她说得有理,曹震倒是精神一振,“你说得不错!怪不得你说他写的东西有毛病;毛病大着呢!倘有都老爷一参;以当今皇上的精明,连范制台都会受处分,说如此糊涂之人,竟还视之为能员。看他们吃得消不?”他越说越起劲,“咱们算是拿住他的短处了!我托人跟他去说,好便好,不好大家翻!看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