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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我也知道。”芹官又说,“我只希望你心里对你们二奶奶,再不存什么芥蒂。”
“这么多日子,早已淡了。刚才不是你一逼,我也不会说。”说到这里,她突然凝神,仿佛听见了什么。
于是芹官也屏息细听:隐隐有声,听不真切。
“大概四老爷到了。”绣春站起身来,“我看看去。”
芹官也跟了出去,遇见夏云,证实了绣春的话,便出院子去等;只见两盏灯笼,冉冉而来,到得近前,看清楚何谨当头,后面便是满身风尘的曹俯。
“四叔!”芹官迎面请着安说:“一路平安。”
“喔,还好。”曹俯问道:“你娘呢?”
“在等四叔。”芹官起身扶着曹俯的左臂,“四叔走好。”
进了院子,但见马夫人站在北屋门口,曹俯便疾行数步,喊一声:“二嫂!”接着便捞起皮袍下摆,预备行礼。
“芹官,扶住你四叔!”马夫人说完,自己先往里走。
曹俯一看堂屋设着祖先神位及祭桌,立即站住,抹一抹衣袖说道:“我先给祖宗磕头。”
他上前在供桌上拈了三枝清香,就烛火点燃:亲自上了香,恭恭敬敬地磕了八个头,起来又给马夫人请安:然后是芹官及下人来向曹俯见礼。
“你、你不是绣春?”曹俯大感意外,“怎么也在这里?”
“她是来跟我共患难的。”马夫人接口说道:“就在这里坐吧!”
坐定了略谈些路上的情形;夏云便说:“请四老爷先洗了脸;马上开饭了。”
“不忙!我也吃不下。”曹俯看一看祭桌,转脸问芹官:“你们还没有吃饭。”
“在等四叔。”
“其实不必等。”曹俯向夏云说:“撤了供菜,你开饭给他们兄弟吃;我跟太太有话说。”
这样交代,便是要大家回避。夏云去绞了一把热手巾,又送了茶来,然后撤了供菜,都退了出去。
“四爷,这面坐。”马夫人指着下首的椅子说。
本来对坐的,此时改为一顺边;曹俯隔着茶几,凄声说道:“我真是愧对祖宗!”说着凄然欲泪。
“落到今天,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四爷,你别难过。”马夫人这样相劝;自己的声音却哽咽了。
叔嫂俩都取手绢擦眼睛,擤鼻子;一片息率、息率的声音,使得独自伺候在廊下的绣春,一阵阵心酸,热泪夺眶而出。
“上谕到底下来了没有?”
“下来了!是给两江范制军的;郡王托人抄了个底子给我。”曹俯从怀中掏出一个西洋皮夹,将珍重收藏的那道上谕抄件取了出来;一面看,一面讲给马夫人听。
上谕,一开头就责备曹俯,说他“行止不端”;亏空公款甚多,屡次施恩,放宽赔补的期限,倘或他有感激之心,理当尽心尽力,早日补完亏空。谁知他不感恩图报,而且据报有暗中移转财物的情事,殊属可恶!
下一段是命内务府传谕“署理江南江西总督印务范时绎”,将曹俯家中财物,固封看管;并将管事掌权的家人立即严拿,财产一样固封看管,候新任织造隋赫德到任处理。
马夫人静静地听完,开口问道:“是查封,不是查抄?”
“听起来查封似乎比查抄要缓和一点儿,其实是一样的。”
“那么怎么又要等新任来处理呢?”
“等新任来查了帐,看亏空多少,再定办法。”
“照道理说,只要把亏空补上,不就没事了吗?”
“是啊!”曹俯答说:“本来就是如此。”
这“本来就是如此”六字,勾起了马夫人澈骨的痛悔;同时也觉得震二奶奶的责无旁贷。早知亏空不补,有这样的下场,怎么样也得设法补完。事实上如今花的钱也不少;而且震二奶奶已有打算,以破家作赎罪之计。既然这样,当初痛下决定,破釜沉舟作个清理,岂非上上之策。这一层别人也许想不到;震二奶奶当着冢,而且也知道力所能及,但以安着私心,以致因循自误。马家的女儿,成了曹家的罪人;马夫人自觉在曹俯面前,头都抬不起来了。
“如今麻烦的,还不在京里;京里到底有两王照应。而且江宁的这点亏空,在京里看,也不是大数目。”
“麻烦既不在京里,在那里?”马夫人问,“莫非在两江?”
曹俯深深点头,“正是!这回根本就是范制军在密奏中,不知说了什么,才有这道上谕。”他说,“如果京里直接派人来查还好些;交范制军办,那就正好让他借题发挥。”
“范家也是三代交情;何况内务府跟他两江衙门,河水不犯井水,他又何苦如此?”
“这是因为浙江李巡抚的缘故,这话说来很长,一时也说不尽。总之,范制军那里必得想法子疏通;我这趟特为赶回来,就是为此。”
“是的!趁早疏通总不错。”马夫人又说,“最好托人跟他打个招呼。”
“是的。我带了两封信来。不过,要趁早,京里说,不到元宵,不会动手,我看这话也不一定靠得住。”曹俯接着又说,“明天大年初一,总得让车夫休息一天;我初二就走。”
马夫人想了一会答说:“四爷,我也不留你了。家里总比较舒服;两位姨娘也都惦着你。不过有件事,得看四爷你的意思,我把棠官带了去,是以为你在京里有一阵子耽搁,好让你们父子团圆;如今见了面,是你仍旧带他回去呢?还是我带了他到京里?”
曹俯一楞,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问;当时毫不考虑地,表示仍按原议,他说:“让他们兄弟在一起,是最要紧的事;手足休戚相关,外侮由何而入?不过要二嫂费心。”
“费心谈不上;只要你放心就好。”马夫人又说:“我本来想住张家湾,后来想到:一则,我打算仍旧请朱先生来教他们兄弟;如果先生在王府抽不出工夫,另外请老师,也得朱先生常时来查查功课,张家湾不方便;再则——,”她迟疑了一会,终于说了出来:“张家湾的房子,恐怕未必保得住。”
“二嫂如果真的想住张家湾,总有法子好想。”曹俯安慰她说:“事情并没有坏到一筹莫展的地步;尤其是小郡王,通情达理,明辨是非,咱们家得有这门贵亲,真正是天恩祖德!”
接下来谈平郡王府的一切;也谈到朱实与碧文。这时夏云已与绣春来换了班,听得是在谈家常,料想正事已经谈过,闯进去亦自不妨。
于是她咳嗽一声,轻轻推门进去说道:“四老爷喝酒吧!我留着菜呢。”
“这会儿倒是有点饿了。”曹俯点点头,他又问:“芹官他们两个呢?吃了没有?”
“吃过了。”芹官在门外应声,接着推门而入;棠官跟在后面,兄弟俩并排站在下方,等候曹俯问话。
棠官的功课,曹俯已在路上问过;所以此时只问芹官:“你还是逢三、八做文章?”
“是。”
曹俯没有向他要窗课;只说:“虽在路上,也别丢了书本。”
“是!我随身总带著书看。”
“你带了些什么书?”
“资治通鉴,史记菁华录,还有几部诗集。”
“论语、孟子,总得带在手边。”曹俯忽然转脸说道:“二嫂刚才谈到他们兄弟的学业,当时来不及告诉二嫂;到了京里,他们不能像南边那样,自己请了西席,在家读书,得进官学。”
“啊,官学。那里的官学?”
“自然是景山官学。”
“噢?对了!”马夫人这才想起;八旗各有官学,但内务府子弟,统在景山官学就读,“既然如此,得想法子在后门找房才方便。”
“这倒无所谓,反正是要住堂的。”曹俯转脸向芹、棠兄弟,正色说道:“一回到京里,事事得按规矩,要吃得起苦,耐得起劳,才有出息。养尊处优的日子,是不会有的了!”
接下来便是讲立身处世的大道理了。曹俯就是这件事惹人厌!看芹官局促不安;棠官却如顽石的神态,绣春便忍不住了。
“四老爷累了。”她说:“请安置吧!”
“都预备好了。”夏云很快地接口:“四老爷住前院,特为挑的最好的一间屋子。”
曹俯听出话中真意是下逐客令;他自己也觉得不合时宜,一笑起身,但落寞的神态,只有年龄仿佛的马夫人,能够察觉到。
就在这一念之间,她对曹俯忽有无限的关怀。
也许是隐隐然有“马家女儿”作曹家媳妇,未能克尽妇职的疚歉;也许是曹俯星夜赶路,一身尘土,满面于思,觉得他可怜;也许是从来只有礼数上的周旋,眼前咫尺,心底千里,而这份距离在客中相逢,突然消失了的缘故,使得她对曹俯临去时的神色,深感不安,自觉对曹俯有种必得予以慰藉的责任。
※※※
马夫人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毫不迟疑地说:“夏云,你去看一看,四老爷是不是睡了?”
“不用看,我刚去过,四老爷还在看书。”夏云问说:“是不是有话要说给四老爷?我再去一趟。”
“对了!你得再去一趟。”马夫人指着屋角说:“你把最下面的那只箱子打开。”
马夫人随身所携,最贵重的东西,装了三口箱子:凡是下店住宿,这三口箱子,一定卸下来放在她住的那间屋子。夏云不知道她是何因由要开箱子:也不便追问,只答一句:“我找绣春来帮忙。”
找了绣春来将最下面的那口箱子,抬了出来;等取钥匙打开了箱盖;马夫人问道:“一共是几幅字画?”
“六幅。”
“把这六幅字画,都给四老爷送去!”
“那可好?”绣春脱口说道:“这一下,四老爷今晚上就不用睡觉了。”
“本来就是守岁嘛!”
夏云不知道马夫人的真意何在?便问一句:“跟四老爷怎么说?”
“就说给四老爷消遣。”
夏云略想一想又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马夫人突然有些不悦:“你说,还有什么话?”
夏云没想到会碰一个钉子,惶恐之下,不能不解释:“我怕四老爷问一句:是不是让我带回南京?我得知道太太的意思,才好回话。”
马夫人点点头说:“你的顾虑不错;不过是多余的,四老爷不会带回去;如果能带回去,我也就不必带出来。”
夏云一想,果然不错,这六幅字画带回南京,将来抄家时,无非白填在里面;“四老爷”不能做这么傻的事。
及至夏云与绣春抱着画轴出门时,马夫人忽又变了主意,“看老何睡了没有?”她说:“如果老何没有睡,让他把画送去。”
“正是!”绣春接口说道:“我心里也正在想,让老何送了去才合适。”
这老何自是何谨而非何诚。夏云唤小丫头将何谨找了来,当面交代;何谨细看了画轴上的题签,喜动颜色,但很快地又转变为感慨的神色。
“怎么回事?”绣春问道:“何大叔,你仿佛有点儿伤心,为什么?”
“这六件东西,大半是我经手买进来的;二十多年了!那时正是大爷最得意的时候,二老爷才棠官这么大。如今,唉!”何谨摇首不语;物在人亡,昔荣今枯的无穷感伤,都在那一声长叹中了。
绣春与夏云相顾无言,等何谨走了;夏云低声问道:“刚才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太太生气了?”
“别问了!各人心里一块病;以后留神,别碰人家这块病就是。”
“真是,”夏云咕哝着:“不问还好;越问越糊涂。”
绣春到底是在感情上经过大波澜的;马夫人那种幽微的心境,能够揣摩得出来。但虽有所知,苦于难言;也不便明言,只说:“咱们还到太太屋子里守岁去。”
※※※
看到红绫题签“北齐校书图卷”的字样;曹俯失声说道:“这幅画找到了!”
何谨不解所谓,只说:“是阎立本的真迹。”他一面将画轴展开;一面指着“蕉林书屋”的印文说:“是梁家流出来的;可惜不全。”
“怎么不全?”
“四老爷看题跋就知道了。”
原来题跋中说,北齐文宣帝高洋诏文臣十一人校定群书,以教皇太子,但图中只剩下了四个人,所以说“不全”。
“就不全,也还是稀世之宝。”曹俯说道:“四年前,皇上传口谕,说曹某人忠厚谨慎,不会出乱子;把我归入怡亲王照看的名单。当时我跟老太太说,怡亲王收了三幅唐画,一幅王维,一幅吴道子,一幅杨升,咱们把阎立本的这张画送他,凑成四幅,岂非美事?老太太答应了;那知过几天再问,说是‘不知道搁那儿去了,慢慢儿再说吧!’就此没有下文了。我以为真的找不到了,那知还在?”
“这么名贵的东西,怎么会找不到?”何谨慢吞吞地说:“大概是老太太怕有忌讳。”
“忌讳?”曹俯抬眼问道:“什么忌讳?”
“四老爷倒先看看陆放翁的这段跋。”
这幅画五段题识,都出于宋人,范成大居首,陆游列在第四,题的是:“高齐以夷虏遗种,盗据中原,其所为皆虏政也。虽强饰以稽古礼文之事,如犬着方山冠!而诸君子乃挟书从之游,尘埃膻腥,污我笔砚,余但见其可耻耳。淳熙八年九月廿日,陆游识。”
看完,曹俯惊出一身冷汗,“怪不得!”他说:“这让皇上知道了,咱们曹家不就成了汪、查两家之续?”
这是指汪景祺、查嗣庭而言,一为“西征随笔”,一为乡试出题犯忌讳,被祸极惨,记忆犹新。曹俯想起来不寒而栗,自己吓自己,脸色苍白,不住喘气,好半天作声不得。
何谨没想到一句话的影响如此严重!心里既不安又抱歉,赶紧将画挪开,换了一杯热茶,捧给曹俯;他接过来喝了两口,才能启齿。
“咱们家,还真是少不得老太太这么一位当家人。如果老太太在世,不致于会有今天。”曹俯喝了口茶说:“我在京里听说你震二爷夫妇闹得不可开交,而且是丑事,我见了二太太都不好意思问。倘若有老太太在,何致于有此外扬的家丑?”说着,不由得喟叹,脸色变得极其阴沉了。
见此光景,何谨亦为之黯然。想劝而无可措词,只好用别的话岔开这一段;“四老爷,”他说:“实在说,这幅画送怡亲王,物得其主,确是好事。倘或四老爷决定这么办,我倒有个主意。”
“喔,”曹俯先没有听清楚,抬起眼来来看着何谨,思索了一会,才记起他的话,便即问说:“你有什么主意?”
“把陆放翁的那段跋拿掉,重新裱过,不就没有忌讳了吗?”
曹俯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这倒使得!就不知二太太的意思怎么样?”
“不会舍不得。”何谨停了一下又说:“而况这是件求之不得的事。”
所谓“求之不得”是正遭祸事,全靠怡亲王缓颊;有这么一条可以致意的路子,在马夫人自亦是求之不得。这番含蓄的意思,曹俯自然听得出来,便又深深点头。
“光是一幅不像样,至少得再配一幅。”
“那就在余下的五幅中挑选。”何谨答说:“有了画,再挑一张字,就成对了。”
“言之有理。”曹俯问道:“你看挑那一幅?”
何谨随手取了一轴,展开来看,入眼便知是苏字:牙色宣纸上,苏东坡写了他的一首寒食诗,字前小后大;余幅有黄山谷大字行书的题识。纸幅犹自有余,董其昌用小字行书写了一篇跋:“余生平见东坡先生真迹,不下三十余卷,必以此为甲观。已摹刻戏鸿堂帖中。”
“苏字还有比这好的。不过有董香光这篇跋,不算最好也算最好了。就是它吧!”
“要送就得快。”何谨意在言外地说:“送得越早越好。”
“只有让二太太带去。”
“二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动身?王老二的伤势还没有好透,骑不得马。”何谨建议:“不妨让王老二派一个伙计,专程走一趟,请朱师爷代送。”
刚谈到这里,只听门外何诚的声音:“回四老爷的话,铜山县王大老爷派人送了一桌菜,还有信。”
曹俯大为诧异,半夜里送筵席大是奇事,也不知这铜山县的“王大老爷”是谁?等将何诚唤了进来,接信一看才知来历。
原来铜山县的知县,名唤王朝禄;当年曾受曹寅的提拔,与曹俯亦曾见过数面。说起来原是泛泛之交,不道信中写得极其恳切,叙旧以外,说刚得信息,本来要亲自拜访,只为时逢除夕,官场有许多仪节,他身为首县,不能不加应酬;只好元旦来拜年。又附了一份帖子,年初二中午,请曹俯吃饭。
“这可糟了!”曹俯皱着眉头说:“我这一露面,一道、一府,还有河务同知衙门,都得应酬,年初五都脱不掉身。”
“王大老爷派来的听差还在等回帖。”何诚问道:“四老爷要不要亲自交代他几句话?”
曹俯沉吟了一会说:“不必!我写封回信。”又向何谨说道:“你到二太太那里去要个赏封来。”
等何谨取来四两银子的一个赏封,曹俯信也写完了,一起交给何诚去打发了来人,方将信中内容告诉何谨,向他问计。
“我归心如箭,那有工夫应酬?不走就一定被拖住了,我告诉王大老爷,说路过徐州,明天一早就走。万一王大老爷不信,明天真的来拜年,这可怎么办?”
“只有找个地方躲一躲。”
“什么地方?”
何谨想了想说:“有座道观叫紫清宫,地方很清静。老道法名玄胜,人很不俗,会下棋。四老爷到那里去下一天围棋吧。”
“也好!”曹俯问道:“远不远?”
“不远。”
“好!明天一早,连行李一起搬过去,跟柜上说我已经走了。”
“怎么?”窗外有人接口:“四老爷明天一早就走?”
“是夏云。”何谨一面说,一面掀开门帘,放她进来。
“不是真的走,是躲应酬。”曹俯又问:“二太太睡了没有?”
“二太太让我来问四老爷,那一桌菜怎么办?吃不了蹧蹋了可惜。”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请二太太作主好了!”
“是!”夏云要的就是这句话,因为马夫人已有了主意,要拿这桌菜送镖局,但照道理不能不先问一问“四老爷”。
“你回去跟二太太说,我还有点要紧事跟她谈,看今晚上方便不方便。不然,就是明天一早谈。”
“我想没有什么不方便。”夏云答说:“我先回去跟二太太说;四老爷就请过来吧!”
要谈的就是送画的事,马夫人自然一口应承;至于如何派人,责成何谨跟王达臣去商议。马夫人所关心的是,何以曹俯要到道观中去过年初一。
“淮徐海兵备道驻徐州,如果不走,礼数上应该去拜一拜;那一来,一时就走不掉了。所以到道观里去躲一天。”
“那——,”马夫人说,“让他们兄弟俩去陪你。”
“也好。”
“大年初一,”马夫人笑道:“别考他们功课,逼得他们坐立不安。”
曹俯笑一笑不作声;然后问道:“二嫂的意思怎么样?听说一时还不能走。”
“是的。王老二的伤还没有好;路上又非他不可。”马夫人紧接着说:“我想,绣春既能来跟咱们共患难;我也应该在徐州听听信息,看过了元宵怎么样?”
“这样也好!”曹俯答说:“等过了难关,我亲自护送二嫂回旗。”
※※※
二十四
一过了年初五,马夫人便心神不定了;从起身到上床,一直盘旋在胸中的一个念头是:不知道动手了没有?
先是起牙牌神数,占马前课;有凶有吉。占卜得多了,连马夫人自己都觉得无聊;于是夏云出了个主意。
“不如拿四老爷的八字去排一排,看一看流年。”
“这倒使得。”马夫人说:“四老爷的生日是知道的,就是时辰记不得了。”
“不要紧!”绣春对此道略有所知:“按某人的身分,眷口子息来看,一定可以断出是那个时辰,再不得错。”
“那好,”马夫人说:“找个女瞎子来吧。”
“不好!”绣春率直地唱反调:“女瞎子弹弹唱唱,满口胡诌;还是得到外头去请教名家才是。”
原来绣春的用意是,怕女瞎子不明忌讳,不知那一句话会引起惊疑,所以不愿当面推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