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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简单的办法是,将整个真相,向震二奶奶和盘托出,她一定会料理得干干净净。但阿祥一定逃不脱罪过;还有,最重要的是如阿祥所说,这件事闹出来对芹官一无好处。
再深一层去想,对芹官没有好处,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大大的不利?可想而知的,旁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当作笑话去谈,风言风语地说一句:看起来春雨也抓不住芹官的心。这话传到马夫人或者曹老太太耳中,就再也不会言听计从了。
想到这里,春雨决定只手遮天,要连震二奶奶都瞒过去。定了主意,细细盘算;自觉里里外外并无半点毛病,方始开口。
“我先问你,你明天还要不要到法藏庵?”
“你,”阿祥问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要听我的话,包你没事。”
“我当然不想再去。可是,咱们那位——。”
“你别管!芹官那里,我自有办法。”
“只要他不逼我,我不会去的。”
“好!那么,我告诉你,明天不管是谁问你,你都这么说:芹官一定要到法藏庵,说老太太关照,顺便去看一看那里的老师太;一到了那里,看见小莲在那里。姑子庵又不能乱闯,我只好耐心等在那里。”
“这么说,”阿祥怀疑地问:“行吗?”
“怎么不行?这么说!你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话是不错;不过芹官说的话,只要跟我有一点不一样,就露马脚了。”
“不会。我会告诉芹官,要他也这么说。”
“那就对了!”阿祥很欣慰地;但旋即发现了话中的漏洞,“倘或问芹官:你怎么知道小莲在法藏庵?还不是阿祥替你约好了的?这话,芹官可又怎么说?”
“芹官只要这么说:听春雨谈起,小莲常在法藏庵跟悟缘作伴,所以我顺路想去碰碰机会。这一来,不就把你洗刷出来了吗?”
“啊,啊!你真高。不过春雨姐,我问一句多余的话,倘或再追问,春雨又是听谁说的,小莲常在法藏庵?”
春雨不即答话,向外面看了一下,放低了声音说:“你不会说,咱们这里有个人,住在法藏庵附近吗?”
“着!”阿祥蓦地里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看我这个脑筋,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行!春雨姐,你真高。我算是服了你了。”
“你别高兴!这件事要装得像,你还是得摆你那张冤气冲天的脸子;还有芹官问你到法藏庵去了没有,你说:去过了,小莲没有来。”
“如果要我到她舅舅家去呢?”
“你说你不敢去。再劝劝他,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真要闹大了,别忘了今年夏天,四老爷的那顿板子!”
到得心领神会,惟命是从的阿祥一走;隔不多时,芹官由冬雪带着小丫头,打了灯笼送回来了;春雨声色不动,嘘寒送暖,一如平时。芹官本来倒有些惴惴然,以为她一定会埋怨,甚至查问到法藏庵去的缘故。不道春雨竟是如此,宽慰之余,反觉得歉然;同时也想跟她谈谈碧文的事,所以一直坐在那里喝茶看书;意思是等春雨检点门户,诸事皆毕,再来从容谈心。
春雨恰好也是这样打算,等得大家都睡了,她自己也卸了妆;才到芹官屋子里,先将炭盆的火拨旺;铺好了床,用一个雪白铜的“汤婆子”,为芹官暖被,最后才在书桌旁边坐了下来。
“你今天到法藏庵看小莲去了?”
此言一出,芹官慌了手脚,因为全然想不到她会直揭其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承认,还是否认?
“阿祥都告诉我了。其实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会想法子替你安排。如今闹得人仰马翻,无人不知,反倒难办了。”
芹官听她这样论法,愈觉意外;同时也不免失悔,早知如此,何苦去费许多心机。
“你自己不说,害阿祥一顿好打,何苦?都像这样子,赶明儿个没有人敢跟你了。人家心里在想,芹官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人往高处爬,鸟往旺处飞,跟了你一定有出息。那知道好处没有,挨打有分,岂不叫人寒心?”
这番责备使得芹官心中不安,烦躁异常,“我明儿去自首,都是我逼着阿祥干的。他是我的人,不敢不听我的话;错了问我,与他无干。”他停了一下又说:“或者,你这会儿就替我到震二奶奶那里去一趟,说我说的,请震二奶奶无论如何赏我一个情面,不能打阿祥。”
“你肯老实认错,事情就好办了。”春雨慢条斯理地说:“也用不着跟震二奶奶去求情,我有个说法,自然能叫阿祥没有罪过;也能保住你的面子,将来就四老爷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
“好啊!那是太好了。你快说。”
“你说:从老师家回来,经过法藏庵,忽然想起,听春雨说过,小莲从咱们家出去以后,常在法藏庵听经。我平时做的功课都归她管,有几篇稿子,不知道弄到那儿去了?她走的时候,没有交代,我也没有见着面,不如顺路看看她在不在,问个清楚。”
“啊,啊!这套话编得天衣无缝。可是,震二奶奶若问,何以待那么久,我可怎么回答?”
“震二奶奶绝不会问你。”
“你怎么知道?”
春雨不肯说原因;这个原因也是万不能说——原来她决定说服震二奶奶,将小莲撵回杭州;要跟震二奶奶说明,看小莲是真、问功课是假。这一来,震二奶奶那里还会明知故问?
“你别管。反正照我的话就没有错。”
“好吧!!我听你的。”芹官又说,“可是阿祥说的话,也得跟我的话,对得上榫才行。”
“不劳费心,早就跟他说好了。”
“你真行!”芹官笑道:“难怪小莲说你厉害!”
春雨抬眼问道:“她怎么说我?”
“也没有说什么,就这一句。”
“哼!就这一句也够受得了!”
“你别误会!”芹官赶紧解释,“她也是恭维你的意思。”
“这样的恭维,倒不如打我两下。”春雨略停一下又说,“也不是我厉害,是她傻。原来就没有人容她不下,何苦一定要闹?”
“是啊!”芹官附和着说,“本来就是她傻。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看他这样处处护着小莲,春雨越觉不快;只以为时不早,不宜再跟他争论,便起身道:“去睡吧!”
“你呢?”芹官问。
“我回我自己那里。”她又正色说道:“今天你也累了,该好好睡一觉,别噜苏。”
“我不跟你噜苏。今天晚上很冷,咱们一个被筒睡两头,你替我暖脚,我替你暖脚。”
“又不是七老八十,还要人暖脚!况且,有汤婆子在那里。”
“活的汤婆子,不是更好?”芹官想到就说,“我管你叫‘春梦婆’好了。”
“什么叫‘春梦婆’”?
芹官因为她叫春雨,所以有此戏言,原未经过思索;此时听她一问,去细想这个典故,却模模糊糊,记不真切。不过他记得此典出于“侯鲭录”,走到书架前面,检出原着查明白了,方为春雨作解释。
“苏东坡老来失意,日常只在乡下闲逛;有一天有个七十岁的老婆子跟他说:‘学士从前的富贵,一场春梦。’苏东坡承认她说得不错。那个老婆子倒就此出名了,大家都叫她春梦婆。”讲完,把书合上,送回原处;却想起元好问的两句诗,随口吟道:“神仙不到秋风客;富贵空悲春梦婆。”
他是无心念的两句诗,不道春雨竟然悲从中来。听他说苏东坡老来失意,闲时只跟乡下老婆子打交道,便已觉得委屈;说道“昔日富贵,一场空梦”,想起老一辈的人谈当年的繁华景象;又记起苏州李家抄家的惨状,更是大大地不自在。心里想,那春梦婆必是听说过苏东坡当年富贵的,局外闲人,以今观昔,尚且忍不住感慨,倘或身历其境,更不知如何伤心?她设想自己到了七十岁,而曹家的富贵,已如春梦;那时是何感想?恰在此际听得芹官念那两句诗,自然感触更深。
芹官那里会知道她的心事,回头一看,见她泪痕满面,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怎么啦?”他又不免困惑,“是我说错了话,还是那里得罪了你?”
“不是!”春雨摇摇头。
“那,为了什么呢?”
“你不明白。”
“原是我不明白,才问你的啊!”
春雨不作声,站起身来;将汤婆子从被子里取了出来,转身说道:“你快睡吧!”
看她这神情,芹官不敢多问;乖乖地一个人上床睡了。春雨替他掖好了被,放下帐门,站在灯前沉吟了好一会;觉得有许多话要跟芹官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这也不是时候。所以只是长叹一声,捻小了灯,悄悄回到后房。
前后房两张床上的人,都是辗转反侧,有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心事飨睡魔以闭门羹;此外还有一个人也失眠了——小莲。
***
想了一夜,天亮到了谋定后动的时候。帮着舅母照料表弟、表妹吃了早饭;将一大堆狼藉的碗筷,刷洗得干干净净;也打扫了屋子,才向舅母说一声:“我可以到法藏庵去了;误不了帮舅母做晚饭。”
一出门就有种特异的感觉;舅舅的脏旱烟袋、小表弟的臭尿片,自然而然地都抛在九霄云外;心里悲悲切切地,却又有种乾坤一掷的决绝痛快。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一点,她是能够确切体认而不疑的,这一天——今天,是她一生之中的一个大日子。
一进门就遇见悟缘,招呼过了;小莲说道:“师太,今天阿祥还会来,我有样东西交给他,我跟芹官的缘就了掉了。真正是,”她歉意地笑笑,“师太,我犯你的法讳,真正是‘悟缘’了。请师太成全。”
“但愿你能悟。我知道你是心口如一的人。”
“是的。师太请放心,我一定心口如一。”
原来这法藏庵的知客师悟缘,身在空门,俗家的念头极浓,打算把香火弄兴旺来,想个题目重修大殿,再塑金身,大大地敛一笔钱,置个百十亩田的产业作基础,轰轰烈烈地干一番,要教南京城里提起法藏庵,公认它是比丘尼的第一座大丛林。
志向是很大,路子也有;有名缙绅人家的内堂,她都走得进去,说得上话,可是她不敢轻易做个道场,请命妇官眷、千金小姐来随喜,因为独木不成林,没有帮手。但自小莲来了两回,越谈越投机,不觉又激起她的“雄心壮志”。小莲虽是在家人,但亦不妨视作有善缘的信女;面目姣好、手段灵活、言语机敏、礼节娴熟,看菩萨面上,请她来帮忙应酬,有何不可?
因此,悟缘已经筹画好了,开年二月十九日观世音生日,要做一个法会;请小莲做她的帮手。小莲也答应了;因此,从阿祥来传信之后,她跟悟缘明说,要与芹官一会;又表明了心迹,绝不会再惹尘缘,仅仅是了一了缘分而已。如今这“心口如一”的话,不但表示她是“悟缘”,而且话中有话:她许了二月十九日的法会,一定帮忙,绝不食言。
悟缘自然乐意“成全”;关照一个很靠得住的老佛婆,专门守着昨日芹官来过的那道门,只要阿祥来,随即放他进门,然后通知小莲来见面。
“师太,”小莲又说,“今天我怕不能替你干点什么;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我知道。你仍旧到我的院子里去息着吧!”
于是小莲禅房独处,检点要让阿祥带给芹官的信物。她是听人说过百把年前“奉圣夫人”客氏出宫的故事,从辫子上剪下一绺头发,用彩线缚好;恰好也有一枚剪断的指甲——她刚进曹家时,左手一枚指甲已养得很长;她舅母说:“养这么长的指甲,可怎么做事?”因而剪了下来,藏到如今;正好连那一绺头发,用芹官所要的一方旧手绢包了,作个“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的“私情表记”。
一面想,一面等;等到近午时分不见阿祥的踪影,小莲不免心里嘀咕,但还不急,替阿祥设想了好些必须到下午才来的理由,自宽自慰。
※※※
十五
近午时分,震二奶奶才得闲下来,查问芹官到法藏庵究竟为了何事?
“去问过春雨了,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锦儿放低了声音:“芹官跟小莲唱了出‘庵堂相会’。”
“有这样的事?”震二奶奶问道:“是谁拉的纤?必是跟他的那个小厮。”
“不,不!不与阿祥相干。”锦儿是受了春雨的重托,务必将阿祥开脱出来,所以加重了语气说,“是芹官听春雨提起,小莲常到法藏庵去找悟缘;他就记在心里了。那天从老师家回来,骗阿祥说,老太太让他去见法藏庵的老师太。阿祥就领了他去了。”
震二奶奶不作声,沉吟了半天说:“这件事不能让老太太、太太知道;只有私下了掉它!不知道芹官跟小莲在那边干了些什么?那么大的工夫!”
“有菩萨的地方,还能干什么?不过叙叙情话而已。”
“这是你的猜想——。”
“不是!”锦儿抢着说,“是春雨说的。”
“春雨又怎么知道?”
“她把芹官换下来的小衣,仔细看过了;一点儿也不脏。”
震二奶奶点点头,“那还好。”她说,“我就怕芹官一时糊涂,荒唐得离了谱。照这么说,事情也还不麻烦。”
事情虽不麻烦,究竟作何处置呢?锦儿是跟春雨商量好了来的;先探震二奶奶的口气,如果是照她们预期的办法,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因此震二奶奶的意向,一定要弄明白;锦儿率直问道:“二奶奶是怎么个打算呢?万一闹出什么笑话,等四老爷回来又不得了。是不是呢?”
“这还要什么打算,把小莲撵回杭州就是了。”震二奶奶说,“你叫人把小莲的舅舅去找来。”
震二奶奶的办法,正是春雨的期望;锦儿便答应着,立即由中门传出话去,要邵二顺午后来见震二奶奶。
到得午末未初,邵二顺应传而来;震二奶奶却正要午睡,让他在门房里等了个把时辰,方在花厅中传见。
“你那外甥女儿怎么样啊?”邵二顺不知他问这话的用意,老实答说:“震二奶奶是问小莲?还不是帮着她舅母做做饭,照应孩子;闲下来到法藏庵去学念经。”
“年记轻轻学念经干什么?又不是想当姑子。”震二奶奶说:“小莲脾气是不大好,模样儿可真不赖;人也能干。你怎么不好好替她找个婆家,趁早嫁了出去?”
“说得是!”邵二顺皱着眉说:“这孩子脾气强,一提到这上头,马上脸就放了下来,也不答腔。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想的什么?”震二奶奶冷笑着说:“还不是满脑子的糊涂心思!”
邵二顺惊疑不已;听口气似乎小莲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震二奶奶,因而不敢作声。
“本来已经出去了的人,我也管不着。不过,你是衙门里有名字的,倘或小莲替你惹了是非;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人家也还是要找你。那时震二爷只能公事公办!你懂我的意思吗?”
邵二顺似懂非懂;想了一下答说:“震二奶奶总是好意。”
这句话说得很中听;震二奶奶的脸色和缓了,“你明白就好,我是不愿意小莲替你惹是非。女大不中留,早嫁出去的好;既然她连这件终身大事谈都不愿谈,你就该想到,其中一定另有道理。”
“是!”
“二顺,”震二奶奶问道:“小莲的老子把小莲交了给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责任很重!出了事,你对她老子怎么交代?”
邵二顺一惊;嗫嚅着说:“跟震二奶奶回,不知道小莲闹了什么事?”
“现在是还没有闹出事来,不过,迟早会出事。”震二奶奶又问:“听说她跟她舅母也不大和睦。有这话吗?”
“是!有的。”
“那你就更应该早作了断了。既然跟舅母也不和睦,还不如把她送了回去。”
“是!”邵二顺又迟疑着说:“只怕她不肯。”
“不会的!”震二奶奶说:“你做舅舅的,竟不知道外甥女儿的脾气。你跟她说:‘你跟舅母不和,我也不能说你们谁是谁非。不过,我接你来原来想让你过几天安闲日子,你在曹家待不住,现在又常到这法藏庵,在家里也待不住。这样子,倒不如我把你送回杭州。’小莲一定答你一句:‘好吧!我就回杭州。’绝不会赖着不肯定。”
“是,是!”邵二顺想想果然,“还是震二奶奶见得明。”
“你这么说,是愿意这么办啰?”
“是!”
事情定局了,震二奶奶又是一副面目;也是恩威并用的另一种手段,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吃了饭没有?”
“吃了一半。”邵二顺答说:“府里去的人,说震二奶奶立等回话,我是放下饭碗来的。”
“早就来了。”锦儿补充一句。
“啊,”震二奶奶声中有着歉意;转脸问锦儿,“大厨房这会儿是不会有什么东西吃的了;怎么办?”
“我找小厨房去。”锦儿答说,“给邵司务弄个什锦火锅,热呼呼的,连汤带菜都有了。”
“对了!另外再拿一瓶酒。”震二奶奶又对邵二顺说:“你先吃饱喝足;回头我还有事交代你。”
于是震二奶奶回自己院子;邵二顺被带到门房里,不一会小厨房送来一个火锅、一瓶酒、一盘银丝卷,等邵二顺吃完,复又被传唤到花厅;桌上有个红纸包;另外是一个浅蓝竹布的大包裹。
“这二十两银子,是给你送小莲回杭州的盘缠;包裹里头有疋头、有衣服、也有几样首饰,还有点外头少见的动用物件,都是新的,托你带给小莲。”
邵二顺为人老实,看又是东西又是钱;心里不由得就想,谁说震二奶奶刻薄?当下连连道谢,请了两个安;高高兴兴地揣着银子,背上包裹回家。
“你那是什么?”邵二顺的老婆问,“还喝得满脸通红。”
“你先倒杯茶来我喝。等我细细告诉你。”
邵二顺一面喝茶,一面将两次见震二奶奶的情形,都说给妻子听。邵二顺的老婆,眼皮子浅,小莲的去留,她不甚关心;关心的是那个包裹,“等我看看,是些什么东西!”说着,她便动手去解包裹。
“你别动!这是人家给小莲的。”邵二顺说,“全是新的,意思是给小莲添的嫁妆。你别又眼红!”
“唷!谁眼红啦?”
一语未毕,只听窗外接口,“眼红也不要紧!”小莲闪身出来说,“舅母喜欢,都送给舅母好了。我不稀罕。”
邵二顺夫妇对小莲的突然出现,深感迷惑;同时也不知道她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瞠目相视,作声不得。
小莲一揭门帘走进来说:“我是真话。我又不想嫁人,要什么嫁妆?”
这时邵二顺才想到一件事;急急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是看着舅舅进门的。”
“原来,原来你一真在窗子外头听壁脚?”
“是的。”小莲平静地回答:“我全听到了。”
“那倒也好。”邵二顺的老婆说:“省得你舅舅再说一遍了。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我要看舅舅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邵二顺苦笑着说:“饭碗在人家手里。”
“是的。我不能害舅舅把饭碗敲破。可是我也不能听人家摆布。舅舅请放心,今天再住一晚;我明天一早就走。”小莲接着说,“我不在舅舅这儿住,他们总怨不上舅舅了吧?”
“那么,”邵二顺的老婆问:“你预备到那儿去呢?”
“我还在南京城里。”
“总有个地方吧?”
小莲已经想好了,却不愿说破,“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她说,“舅母不用管了吧?”
“怎么能不管?将来你爹跟我们要人呢?”
“人在南京城。等我找好了地方,自然会来告诉舅舅;而且我也还要写信给我爹爹。”
“小莲,”邵二顺很缓和地说,“你也别闹脾气。当初是我把你接了来的;自然还是我送你回去,才算对你爹有个交待。”
“哼!”小莲冷笑,“只怕是对震二奶奶有个交待。他们能撵我出曹家,可不能撵我出南京。”略停一下又说:“其实,要撵我出南京也容易,拿张片子把我送到江宁县,押解回杭州。不就二十两银子都不用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