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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可托。”李果摇摇头,“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要托,就得从头说起。结果呢?事情尚未办成,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李鼎突然说道:“朱二嫂到汪家,已经三天,也许听到了一些什么。”
“可是人在汪家啊!”
“托彩云或者胡三奶奶到汪家去看她,有何不可。”李鼎提议:“咱们到镖局子去一趟,见机行事。如何?”
坐守无聊,李果自然同意;却不曾想到正是午饭时分,一到镖局,便为胡掌柜奉为上宾,置酒相待。他那纯挚的神态,以及一肚子的江湖故事;使得二李暂时抛开了愁烦,且饮且谈,竟忘了时间。
“鼎叔,”突然间,筠官闯到席上,“你请来一趟。”
“喔!”李鼎问道:“什么事?”
“你过来嘛!”等把李鼎拉到一边,她低声埋怨,“怎么一喝上酒就没有完?胡三婶都急坏了;朱二婶来了一个多时辰,等着你有话说呢!”
李鼎大感意外,但亦深感欣悦;觉得事情很巧,毫不考虑地让筠官牵着手,由小门穿到了胡家。
堂屋里“三姊妹”一齐起立相迎;招呼过了,彩云便拉着筠官的手说:“天凉了!来,我替你添件衣服。”
这是有意将她调开;朱二嫂看她们走远了,方始开口:“鼎大爷,我听到一句话,不知道你跟李师爷知道了没有?”
“不知道。这三天什么话也没有听到;今天就是想来托你打听打听消息。请快说吧,是句什么话?”
“汪太太说,钱倒有,也肯帮忙。不过,就像下水救人那样,要识水性才能下去;不然让水里的人一把攥住辫子,那就大糟其糕了。”
这个譬喻,李鼎完全明白。帮忙也要“师出有名”;非亲非友,无端拿大把银子助人,自然是因为有祸福休戚相连的关系。倘或朝廷查问,凭什么助李煦偿此钜额亏空?你们从前受了他什么好处?这一下翻起老帐,岂不就像下水救人,反而被人拖住,落得个同遭灭顶的命运。
这一层是他跟李果早就想到了的,虽然尚无善策;但相信必可找到一个妥当的说法,所以此时很兴奋,也很沉着地问:“还听汪太太说些什么?朱二嫂。”
“没有别的话了。”
“好,多谢、多谢!你带来的这句话,正是我跟李师爷在等的一句话。”李鼎又问:“怎么样,跟汪太太很投缘吧?”
“嗯!还不错。”
“李师爷在外面,你要不要跟他见见面?”
“不必了!”朱二嫂说:“我还得赶回去;汪太太约了人在斗牌。晚上一顿点心,一顿消夜,归我预备。”
“那就快请吧!多谢、多谢!”
朱二嫂先走,李鼎跟筠官又说了会话,方始重回镖局,止酒吃饭;李果从他神色中,已看出李鼎已有所得,随即起身告辞,安步当车,在路上就谈了起来。
“钱数是多少呢?”
“不知道。”李鼎答说:“看样子,或能如愿。”
“如今不但要有钱,还得快!不然宜士恐怕顶不住。”李果站定脚说:“你看是此刻去看马秋玉;还是明天一早。”
“明天一早好了。”李鼎摸着发烧的脸说。
李果也觉得带着醉容去谈如许大事,很不妥当;不待李鼎答覆,心里就已变了主意,所以毫无异词。
“上那里走走?”他不想回客栈。
李鼎亦有同感,“‘最无聊赖是黄昏’,如今我才懂这句诗。”他说:“忙人,没有心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的苦乐异趣,只有在黄昏才最分明。”
“咦!”李果诧异地转脸来看。
李鼎倒有些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只好避开他的逼视的目光。
“你知道不知道,就这半年,你像换了个人?”
“世叔怎么想出这句话来问?”
“我早有这么个想法,刚才听你的话,觉得我的想法不错。你说一个人的苦乐异趣只有在黄昏最分明,这就见得你已经领略到黄昏的另一种滋味了!”李果指着一处砌青石的围墙;墙内玉兰开得正盛;花光掩映,楼阁参差的园林说:“长夜之饮未始,一日之计正长!世兄,府上的繁华,你经历是经历过,不过只抓住一个尾巴;但即令是尊公全盛之日,未必能胜扬州的盐商。如果义山作客江淮于今日,就决不会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话说回来,一个人迟早会领略到黄昏萧索的滋味;只是暮年方能领略,情所难堪。”
听得这话,李鼎立刻想到老父,心头一酸,眼眶发热;赶紧扬起脸来,游目四顾,想借闹市的形形色色,转移他的思绪,免得真的掉下泪来。
视线落在一家裱画店,脚步随即移了过去;裱画店的规矩,不禁闲人观赏。李鼎便驻足浏览,看到有一张纸色已现灰黄的条幅,署款是“可法”;写的是一首七绝:“江黑云寒闭水城,饥兵守堞夜频惊;此时自在茅檐下,风雨萧萧听柝声。”
这自然是史可法督师扬州所做的诗。李鼎读过一部视作禁书的抄本,名叫“扬州十日记”,描写史可法苦守扬州,以及城破以后,清兵屠杀的惨况,对八十年前的扬州,有很清楚的了解。这首诗的上两句,正写出暮春阴雨连绵的天气,北面清师南下,势如破竹;而守卒外无援军,内无粮草,风声鹤唳,一夕数惊的悲惨境地;身历其境,魂梦难安,到此时富贵之念都泯,只觉得那怕就在茅檐之下,卧听风雨萧萧中传来的更鼓,也就是莫大的福气。
他自觉解的不错,也解的有味;回想数年前,脱手万金,征歌选色的豪情快意,恍如梦寐。心里在想,如果再有这种机会,宁愿放弃;但求换取“平安”二字。可是现在这种机会,是永远不会再有的了。
不过李果却说:“你错了!这首诗不是这么解!”
李鼎愕然,不信似地问:“还有另外解法?”
“是的。当然,照你那样解法,也未尝不可;不过上两句与下两句不接气,稍嫌牵强而已。”李果停了一下又说:“你别忘了,他做这首诗的时候,是何身分?诗中有人在;看不出诗中有人的诗,人人可用,不足为贵。”
对这两句话,李鼎不能不心服,“是!同样兵凶战危,他做统帅的看法,与部曲自然不同。”李鼎又说:“在事的看法,又与局外人不同。”
“对了!你这么说,我就可以跟你谈另一解了。”李果紧接着说:“上两句是写危城,朝不保夕,随时可下。须知第三句的‘自在’,要与第二句的‘频惊’对看。意思尽管部下心惊肉跳,他却不以为意;仍能以闲逸的心情,也就是清明的神智,在萧萧风雨中,细数更筹,静待黎明。这不是麻木不仁,是已知事不可为;唯有一死殉国。勘破生死,则世上再无可忧之事。所谓‘欲除烦恼需无我’;这首诗正是史可法自写其无我的心境。”
“真的吗?”李鼎不胜惊异,“他身负督师重任;国脉如丝,托于一人之手,竟能这样看得开。岂非太不可思议了!”
“这也是眼见事无可为,不得已而求心安的法子。”
李鼎默然。一直快走到客栈了;他才突然问说:“世叔,你看我怎么才能求得心安?”
李果深感意外;直觉地答说:“如今并非事无可为。”
“我是假定的话。”
这下是李果不能不沉默了。回到客栈,仍旧没有答覆;李鼎便又重申前问。
“一个人如果只求心安,容易得很,只在一转念间。”
“如何转念?”李鼎又问:“我应该怎么想?”
“尽力而为!”
李鼎爽然若失;想一想钉着问下去:“尽力而为而终于无可为,那怎么样?”
“那就不必要再想办法,你自然就会心安。”
这话说得好像有点玄;但似乎话中亦颇有可以咀嚼之处。想了好一会,决定鼓起勇气来问。
“世叔,我一直不敢想,这场灾难如果躲不过去,会是怎么一个结果?如今我倒要问:到底会有怎么一个结果。请你照‘大清律’来说。”
“照大清律来说,亏空公款,自然追产抵偿;追偿不足,眷口奴仆皆可变价抵补。”
一听这话,李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后头脸发热,心中躁急不堪,口不择言地说:“倘或落到那步田地,立刻就会出好几条人命!”
李果一楞,想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别人不说,只说四姨娘,倘或有一天说要拿她发交官媒价卖,当然不受此辱;而欲求免辱,除却自裁,更无他法。
“不行,绝对不行!”李鼎气急败坏地,“到那时候,老爷子的命也一定保不住了。”
“世兄,世兄!你稍安毋躁。”李果劝慰他说:“若要尽力,先须沉着。”
“是的,是的!”李鼎喘着气说:“我要沉着。我不相信会落到那步田地。”
“是啊!事在人为。你把心定下来,此刻且不必胡思乱想,自蔽神明;一切都等明天去看了马秋玉再说。”
这一夜李鼎终宵不能安枕,有时倦极入梦,不一会立即惊醒。到得四更时分,实在烦躁得无法排遣,索性披衣起床。打开房门,让冷风一吹,人倒舒服了些,便端张凳子坐在廊上,望着一丸凉月,觉得心是静下来了。
太古以来,就是这么一个月亮;也不知照过人间多少悲欢离合?他心里在想,不管世间如何天翻地覆,月亮还是月亮,并不减它丝毫的清光。如果自己是月中伐桂的吴刚,阅惯人间沧桑,视如无事,那有多好?
于是,他又想到了“欲除烦恼须无我”这句成语;真个尽力去设想自己处身在浩淼太空的亘古圆月之中,居然能够放宽胸怀了。
不行!他突然又落回人间;这是企求麻木不仁的心死。人间之哀,莫过于此;还是应该尽力而为。
于是他又想起了史可法的诗句,很奇怪他在那种朝不保夕、伤心惨目的境况之下,居然能自在于茅檐之下,静听风雨萧萧中的柝声!是什么样的想法,能使他有如此平静的心境?
李鼎设身处地去想,那时内有马士英、阮大铖之流的一班奸臣;外有跟土匪头子一样的“江淮四镇”,而福王之毫无心肝,又远过于刘阿斗、陈叔宝!自己是个土崩鱼烂之局;试问除了一死报国以外,还能有何作为?甚至藏在史可法心底的想法是,明朝不亡,是无天理。他并不觉得那个皇朝的倾覆,是应该惋惜,应该挽救的;他只不过尽他的臣子之义而已。
然则自己的这个家,莫非就像明末的天下那样,注定非垮不可?他很惶惑;不愿承认但不由自主地会去比附,几十年骄奢腐败,积渐而成不可救药的沉痾,情形是差不多的。只是这骄奢腐败之中有他一份;而史可法没有!
他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史可法能够心安理得,而他不能?差别就在这里。
想过了这一点,他的心境也就不同了。今天的受苦是应得的惩罚,不必妄想去求解脱,只有咬着牙去忍受,等受够了罚,自然无事。
这就是因果,他忽然想起天轮几次在静室中跟他谈禅,每每爱说:“欲知他日果,但看今日因。”而在此刻来说,是“但看今日果,便知往日因”。从今以后,除了忏悔宿业以外,不必去强求什么!
有了这样一个结论,李鼎才发觉客栈中已有动静了:赶早路的旅客,都已起床。有个伙计持着白纸灯笼经过,讶然问道:“李大爷怎么半夜里就起来了?莫非要赶路?”
“不!”他平静地答说:“不必赶!迟早会走到的。”
伙计越发诧异,却不敢多问,心里在想:这位大爷是什么毛病?
※※※
到得小玲珑山馆,一经通报,主人立即接见;在座的,另有一个八大总商之一的陈哲功。李果自然认识,李鼎却还是初见。
“两位来得正好。”马曰琯说:“我本来也要奉邀谈一谈。今年‘公所’是由哲功兄‘值年’,一切请他来主持。”
李果一听口风不妙,已有推诿之意,事到如今,必得说两句软中带硬的话不可了。
“秋兄,事急求人,出于无奈;彼此休戚相关,而处境不同。旭公的想法,总希望扬州的朋友,常在顺境之中,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希望将来亦是如此。只是旭公的困境,亦要请扬州的朋友,多多关注;他能够脱困,对大家是有益无害的。”
这是暗示李煦过去很照应扬州的盐商,方始得有“顺境”;说“希望将来亦是如此”,便是表示将来未必如此!加上助李煦脱困,对大家有益无害这句话,弦外之音就很明显了,李煦如果不能脱困,当然对大家有害无益。
因此,陈哲功急忙接口:“是!是!客山先生的意思,我们完全明白。李旭公的事更是义不容辞。不过,事情并不容易;倘或容易,客山先生亦不必陪着鼎大爷下顾扬州。两位想,可是这话?”
“是的!”李果不能不承认:“正因为不容易,所以要仰仗各位的大力。”
“言重!言重!我刚才说过,大家都觉得李旭公的事,义不容辞;不过事情要把它办通,亦非一手足可了。昨天晚上,秋玉、石公,还有几位一起在安家深谈,有个看法是相同的。”
“请教。”
“为李旭公效劳是交情,所以是私事;但是替李旭公弥补亏空,国帑无损,也是公事。所以这件事可说半公半私;出于私下的交情,但得照公事的路子去办。这一层,要请两位心照。”
听他这话,李果不敢轻忽;因为陈哲功一向精明,他这样说法,看起来冠冕堂皇,暗中或许藏着什么机关,因而很谨慎地答说:“只要事情办通,怎么样都可以。能不能请老兄详细见示?”
“我们商量好了两个宗旨:第一,准定凑二十万银子。”
一听有此数目,李鼎喜形于色;李果却觉得高兴得早了一点,便一面向李鼎使个眼色;一面问道:“第二?”
“第二,这不是私相授受的事,如果李旭公只是织造,从未巡盐;我们凑二十万银子替他弥补亏空,与公家完全不相干。既有过去的渊源;亏空的又是盐课,那就必得请盐院代为出奏,说明代赔的数目。只要奉旨准了,二十万银子我们就近扬州代缴。尊处就不必费心了。”
显然的,这是扬州盐商站稳脚步的作法;而且他们也怕凑了银子出来,为李煦移作别用,必须加此限制。李果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觉得是非如此做不可的。
“是!是!”他很爽快地说:“多仗诸公鼎力援手,我替李旭公先谢诸公高义。准定如此办法;我们那面申复,就说扬州八大盐商已允代赔二十万;请在亏空总数中减去此数就是。”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可算是个圆满的结局。马曰琯便要特为二李张宴,而李鼎坚辞;李果倒觉得他人既然帮了很大的忙,而且难题已解除了大半,不妨做一番应酬,也是有益无害之事,无奈李鼎意不可回,只好再三致歉告辞。
“世叔,我想这件事还得要上紧;他那里助人之事,能按部就班履行诺言就很不错了;咱们这里可与人家不同,非得想法子赶在前面不可。”
“何谓赶在前面?”
“只怕他那边的公事未到,上头已作了处置;等盐院的公事一到,即令能够挽回,先就受了许多无谓的骚扰了。”
听得这话,李果不由得深深凝神,觉得他对世故的了解;一夕之间,大非昔比——他不知道李鼎经过昨夜那一番辗转不能成眠,独对明月,细思平生的澈悟,自然惊异多于一切。
李鼎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与前不同;他自己觉得处事已比较有把握了,但不愿在李果面前,表露任何仿佛自炫的神色,仍然谦恭地请教:“世叔,我说得不错,或者根本上我的看法就错了,请你告诉我。到扬州来,老爷子托付的是世叔;我是听世叔指挥的。大主意,应该你拿。”
有这番明白透澈的话,越使得李果刮目相看;反倒不敢自以为处置尽皆妥善;至少并不比李鼎高明,所以急急答道:“世兄!世兄!咱们有事商量着办。说实话,过去我小看你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能说出今天这番见解来,自然也是经历了这一次大波浪,磨练出来的见识。旗下大爷,都能像世兄你这样子;说句老实话,汉人也不敢看不起旗人。这些都是闲白儿,我们倒商量看,如今当务之急是什么?”
“世叔,你说得我太好了。”李鼎略停一下说:“我觉得咱们在扬州所得的结果;也就是陈哲功答应下来的话,得马上让两个人知道。”
“那两个?”
“一个是沉世叔——。”
“那当然。”李果抢着问说:“还有一个呢?”
“查制军。”
他是指查弼纳。如今李煦的案子,他居于举足轻重的关键地位;能先让他知道,扬州的八大总商,已允分赔二十万两银子,亏空已去了一大半;公事可以交代,在查弼纳自然就可以放心;加上幕友的缓颊,这件大案马上就可以松下来了。
“世兄,你的见解确是很高了!不过,事情要做得扎实;咱们无论如何,得钉着陈哲功,让他把答应代赔的公事报了出去;不但如此,还要等盐院出奏,这二十万银子才算有了着落。你说是不是呢?”
“是!原不争在这一半天的工夫。”
“对,不争在此。”李果又说:“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得尽快让他知道,有此好消息。”
“谁?”
“尊翁。”
“是!”李鼎泫然低头,“我,我爹太苦了。”
※※※
事情大有转机,不过又有意外的打击;苏州派了人来说,胡凤翚进京见了驾回来,奉有口传的上谕,要李鼎赶回去听宣。
于是李果陪着他一起到了苏州;进城直奔织造衙门大堂,李鼎跪在香案前面;胡凤翚站在香案后面,虚中偏东,等李鼎磕完了头,他轻咳一声,朗然宣谕。
“你说与李煦、李煦家人、幕宾知道。李煦深受皇考天高地厚之恩,当如何力图报称?乃几次亏欠官课,皇考恩出格外,赏予优差,俾其补完;不意至今仍有钜额亏空,已查有却数者,即不下四十万两之多;岂李煦以为君上可欺,不妨胡作非为乎?似此辜恩忘义之徒,若不严惩,何以申纲纪而整吏治?李煦在苏州织造三十年,经手钱粮甚多,肆行侵冒。闻自朕御极后,即将家产寄顿各处,除命查弼纳严行追查外,着尔谕知李煦及其家人、幕宾,如能自陈往日侵冒贪渎情状,并将所亏官课立即补完,犹可望朕一线之原;否则国法具在,不容宽贷。钦此!”胡凤翚念完口传上谕,停了一下,看李鼎没有表示,随即大声喝道:“谢恩!”
这一喝,李鼎才如梦方醒,赶紧朝上磕了头;抬起身子来看,只望到胡凤翚的一个背影。
“鼎大爷!”乌林达上来搀扶着他,轻声说道:“起来吧!你也别过于担心,总有法子好想。”
“是,是!”李鼎心乱如麻,四处张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
“鼎大爷是找李师爷不是?”乌林达说:“他在外面。因为宣旨,他不便进来;我陪鼎大爷去。”
找到李果,只见他脸色凝重;这当然是他已知道了严旨及胡凤翚的态度的缘故。李鼎正要开口,有个听差,疾趋而至,说胡凤翚请李鼎在签押房相见。
“你去吧!”李果对胡凤翚又生了希望,叮嘱着说:“你该称他‘老伯’;多求求他。”
李鼎点点头,凝神想了想说:“世叔,你在这儿等我。”
“当然,当然。我就在门房里等。”
乌林达邀他进去坐;李果不愿。乌林达只好在门房中相陪,正在谈胡风翚如何突然出现,立逼着要印信时,李鼎回来了。
“这么快!”李果诧异。
“是的,没有说几句话。”
“谈些什么?是问问尊翁,客气话。”
“不是!谈的是正事。”李鼎抑郁地答说。
“谈正事?”李果越觉困惑。
“他问我;康熙三十二年,内务府行文,动用备用银八千两,买米四千一百石,现在看册子,这四千一百石米并没有出帐,是怎么回事?”
“康熙三十二年?”李果怕是自己听错了,“那不是尊翁到任的那年?你没有弄错?”
“没有。”
“那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说,康熙三十二年,我还没有生呢!他说:好!你请吧!我另外找人来问。”
李果楞在那里,好久,好久,才垂头丧气地说:“完了!从上任开始查起;三十年的老帐,一笔一笔对,非把人治死了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