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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绣春为她作了有力的洗刷;“那天锦儿回家去了。”她说:“不然二爷也不敢!”
锦儿如释重负,“二奶奶准我告假的那一天是九月初四。”她说:“我爷爷七十岁整生日,我回家给他磕头,记得很清楚的。”
震二奶奶对于锦儿的疑惑,已完全消释,便用抚慰的眼色看一看她以后,又问绣春:“那么我呢?莫非二爷就不怕我发觉,床上少了个人?”
“二奶奶也不在,是在老太太那里斗牌。”
震二奶奶心想,陪老太太斗纸牌,最晚不过二更天;绣春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可见偷上床去的话靠不住。不过,如今也不必再追究了;反正早早把她送了出去,这个主意决不错。
“你过来!”
绣春怯怯地走了过去,却不敢靠近震二奶奶;防着会挨打。
“到我身边来!我看看是病,还是真有了?”
绣春仍有畏缩之意,锦儿怕这样子反而真的会惹得震二奶奶发火,所以开导她说:“二奶奶叫你,你就过去嘛!你以为是躲得了的吗?”
这话不错!要打尽可叫她跪下来受罚;用不着骗她。绣春便坦然走了过去;震二奶奶便在她小腹上又摸又揿地检验。揿倒不要紧;摸来摸去痒痒地不好受,不由得笑着扭腰,藉为闪避。
“你看你这浪劲儿!天生的贱货!”震二奶奶咬牙切齿地骂:“二爷怎么不打锦儿的主意?人家坐得好、行得正;那像你!这就痒得受不得了。”
骂得实在难听,锦儿皱眉;绣春撅嘴,震二奶奶却是横了心,已摸出来她小腹上有硬硬的一块,十之八九怀了孕,但不肯说实话。
“不是的!”她说:“血分上的毛病,回去吃两剂通经的药,把淤血打下来就好了。”
听这一说,锦儿先就有如释重负之感;绣春却是将信将疑,表情跟锦儿自然不一样。
“怎么?”震二奶奶问道:“莫非你还不相信?真的以为二爷给你下了种了?”
“我怎么不信?我自然信二奶奶的话!”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来管你心里的事。我只问你,你自己的终身,怎么个打算?”
“自然是听二奶奶作主。”绣春赶紧答说。
“先前我不知道你跟二爷有一腿,可以替你作主;这会儿,可要你自己作主了!是不是愿意嫁绅二爷?”
“愿意。”绣春的声音很坚定。
“真的愿意?”震二奶奶再钉一句。
“二奶奶,我罚咒!”
“那也不用。”震二奶奶转脸说道:“锦儿,你可听见她的话了?”
这是要她做个见证;为的是倘有人议论,说震二奶奶吃醋,故意将绣春送给了李绅,锦儿便好替她表白,完全是绣春自愿,跟震二奶奶全不相干。
意会到此,锦儿要为自己占个稳稳的地步;特意再问一问:“绣春,你可再想一想,是不是自愿嫁绅二爷?倘或不愿,趁早回明;我也替你做个见证。”
“没有什么不愿;心甘情愿。不过,将来如有难处,锦儿,要请你替我求二奶奶的恩典。”
这话暧昧不明,锦儿不能不追问:“将来会有什么难处?”
“我回头跟你说。”
“不必回头再说了。”震二奶奶说:“必是你不愿意当着我的面说;锦儿,你们到外头谈去。”
于是相偕到了外屋,绣春低诉她的顾虑:倘或震二奶奶所验不确,是真的怀了孕,莫非捧着个大肚子嫁到李家?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个难题目!”锦儿问道:“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想,”绣春很吃力地说:“万一,万一是个小小子——。”
“怎么,你的意思还是要做姨娘?”
“不是,不是!”绣春赶紧否认。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
这逼得绣春不能不说了:“我的意思是,”她嗫嚅着:“先住在外面,等生下来,再、再跟绅二爷。”
锦儿不答,心里盘算了好一会;认为这个办法不妨跟震二奶奶去说,不过,先得有个保证。
“到了那时候,你如果变了主意了呢?”
“怎么会变?你是说我还是想姓曹?决不会的!锦儿,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向来说话算话。”
“你的话是不错,就怕那时候由不得你做主。”锦儿又说:“譬如二爷舍不得你;搬动老太太出面,你怎么办?”
“别说老太太;老太后也不行!”绣春自觉失言,解嘲似地说:“你看看,你逼得我说话都没有分寸了!不过,锦儿,我只是要把孩子留下来,决没有别的意思;我想二爷也不敢去搬动老太太,倘或不然,我一定自己抹脖子!锦儿,我现在就托你,如果到了那时候,二爷有这么一个意思,你可千万记得要跟二爷说:万万动不得!他要那样做,就是逼我死。我把他的孩子留下来,他不应该这么报答我。”激动的绣春,说到这里,眼泪都快夺眶而出了。
话都说到头了,锦儿认为她这个要求,在震二奶奶应该能够允许。所以等绣春睡下以后,为她去进言。
震二奶奶亦已上床,只是拥被而坐,闭目养神,似乎在想心事;她轻轻叫一声:“二奶奶!”
震二奶奶微吃一惊,睁眼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绣春还有件为难的事,托我来求二奶奶的恩典。”
“喔!”震二奶奶将身子往里让一让,“你坐下来说。”
于是锦儿坐在床沿上,将绣春的难处、希望、保证;以及她的诘问与绣春的答覆,倒笼倾筐地,一古脑儿说了出来。
一面说,一面看震二奶奶的脸色;深沉无比,一点都看不出她此时的想法。
“锦儿,”震二奶奶平静地说:“你是一片待姊妹的血心;可是你也得替我打算、打算。”
“我怎么没有替二奶奶打算?”锦儿抗声答说:“我把她问得死死地,决不能变卦。”
“你好糊涂!”震二奶奶有怫然之色。“她这个叫做‘留子去母’,是最厉害的法子。别人不说她自己心甘情愿,只说我做得太绝!且不说落个爱吃醋、不贤惠的名声在外面,还让二爷恨我一辈子。锦儿,你倒说,往后我那个日子怎么过?”
锦儿一听,透骨冰凉;自己也觉得想得太天真了。
“你啊!”震二奶奶握着她的手,不胜怜爱地埋怨:“心太热!凡事只往好的地方去想,思前不想后,将来会吃亏。”
“可是,事由儿摆着,她总不能捧着个大肚子嫁到李家。”
“不会的!锦儿,我包她不会现形。”震二奶奶说:“而况,到底真的有了,还是血分上的毛病,也还不得而知。照我看,是病不是喜。”
“如果是喜呢?”锦儿固执着问。
“打掉就是!”
震二奶奶说得很轻松;锦儿却大吃一惊!心里在骂自己太笨;早就该想到震二奶奶会使这个手段。
看到她的脸色,震二奶奶发觉自己的态度错了,不该出以毫不在乎的语气。于是坐直了身子,板着锦儿的肩说:“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除此以外,别无好法子。为绣春设想,这是上上策,只不过,有点可惜。可是,锦儿,”她略略提高了声音问:“你看我,是不是不像会生了?”
二十多岁的少妇,何况又是生了个女儿的,凭什么说不会再生了?“不!”锦儿毫不迟疑地答:“先开花,后结果!二奶奶不愁没有儿子。”
“就是这话啰!”震二奶奶欣慰地,“再说一句,就算我不会再生了;二爷将来少不了还要弄一两个人。只要他命中有子,总该他有;命中注定没有儿子,绣春就能安安稳稳生下来,还是个丫头。”
这下又提醒了锦儿,费了好多的事,生下来是个女儿,那时候失望的只怕不止绣春一个人。
“你觉得我的话怎么样?”震二奶奶很泰然地,“若是我说得不对,你尽管驳。”
“我怎么敢?再说,二奶奶的话也驳不倒。不过,我该怎么跟绣春说呢?”
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轻轻答说:“你暂且不要说破;只说回了家再想法子,包她妥当,不必担心。”
※※※
凋年急景,归心如箭;才四更天已经有人上路了。五更一过,反倒静了下来,偌大客栈,只剩下两拨人尚未动身;一拨就是震二奶奶一行。
“震二奶奶,”小福儿在窗外大喊:“你老人家拾夺好了没有?绅二爷说,晚了不好。”
“快了,快了!”锦儿代为回答,一面还在开箱子找一件灰鼠皮袄;天气突然回暖,震二奶奶觉得狐嵌的穿不住了。
衣服是找到了,箱子可也翻乱了,理好锁上,底面还要加夹板,总算小福儿帮忙,等捆扎停当,扛着到了车上,震二奶奶方始换好皮袄,走到停轿的大院子里,李绅已等得有些着急了。
见了面少不得还要寒暄几句——真正是寒暄:“天气忽而回暖,”她问:“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绅知道不是好迹象,防着是在酿雪;但一说破了,徒乱人意,只很客气地说:“震二奶奶请上轿吧!”
等主婢三人都上了轿,李绅传话,加紧赶路,如果能在天黑以前赶到镇江,另赏酒钱。轿夫、车夫听得这话,个个起劲;一路吆喝着,过奔牛、经吕城,快到丹阳时,天气变了,彤云渐密,暗沉沉地,近午时分,倒像已经入夜了。
怎么回事,别是要下雪了吧?正在嘀咕着,突然轿子放慢了;随即听见轿外有人在喊:“震二奶奶,震二奶奶!”
掀开轿帘一看,只见李绅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震二奶奶连拍着扶手板,大声喊道:“停,停!”
“震二奶奶,”等轿停下来,李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天快下雪了,咱们得赶一赶;本来定了在丹阳打尖,如今只好不停,回头弄些包子、烧饼什么的,你就在轿子里委屈一顿吧!”
“行,行!”震二奶奶连连答应:“不过,车马都不要紧,轿夫太累了,能紧着赶吗?”
“说得是!我已经派护院骑马赶到丹阳雇人去了。到了就换班,一口气赶到镇江。”
“好!”震二奶奶看他满脸焦急,大为不忍,“绅表叔,你也别着急!”她说:“真的不行,就在丹阳住下也行。”
“是的,是的!”李绅顺口敷衍着;心里在想震二奶奶持家能干,出了门就不行了,丹阳多大一个地方,临时能找得出能够容纳二三十个人的客栈吗?
到了丹阳,护院的已购就大批干粮,主要的是形如虎爪的干粮饼,名为“京江蹄子”,买了好几大筐;当然还有些细点心。李绅特为找了个细竹篾编的全新小竹篮,装了这些点心,送到震二奶奶轿子里来。
分配停当,也换了轿夫,不多停留,继续赶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飘雪了;起初还好,不慢反而加快;但不久就走不快了,因为地气犹暖,雪片着地溶化,渗入土中,渐渐地泥泞滞足,有脚劲也使不出来了。
“你们看怎么办?”李绅跟护院的讨主意。
“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只有尽力往前赶。”
“车子是不要紧,就是轿子走不快!”曹荣说道:“绅二爷,我看得分成两拨,车子尽快赶到镇江,先安顿好了,能有敷余的时间,还好赶回来打接应。”
“说得不错!不过,东西不要紧;要紧的是人,尤其是震二奶奶,所以请两位护院,仍旧跟着轿子走。”
定了主意,随即照办,车子格外加快;将轿子的距离很快地拉长了。震二奶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到轿夫举步维艰,心里非常着急,不过总算不时看到护院的圈马回来,护持左右,略略有所自慰。
雪是越来越大了!不过反倒是大了的好;因为地有积雪,走起来便觉轻快,只听轿夫的脚步,“沙沙”地踩在雪上;那种匀称的节奏,具有催眠的作用,不知不觉地将震二奶奶带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发觉轿子停了下来;随即听得李绅在喊:“震二奶奶,震二奶奶!”
震二奶奶将扣住的轿帘,从里面刚一打开,便觉脸上一阵凉;雪花卷风乱舞,直扑粉面,仿佛天公恶作剧,洒下无数的冰屑;望出去白茫茫一片,有如卷入银海怒涛之中,反是无声,更觉可怖。
“唷!”她失声喊道:“好大的雪!”
“震二奶奶,不能走了;只能在半途歇一宵。前面有人家的一座祠堂,暂时可以安顿车马;看祠堂的那家人家,总也可以商量,让震二奶奶带着锦儿、绣春在那里暂住一住。不过,这得先问问你的意思。要走也可以,反正有雪光照着,晚一点也不要紧,就怕迷了路,在雪地里陷一夜。”
“那可不成!”震二奶奶不等他说完,便即答道:“还是稳当一点儿,就这里歇下吧!”
“好!我这就去办交涉。”
等三顶轿子抬到,交涉不但已经办好;车马都已进入人家的祠堂了。李绅却冒雪站在一座牌坊下面等候;引领着轿夫,由祠堂西墙外穿过去,后面是一片竹林;林外一带茅篱,围着小小一座瓦房,就是震二奶奶今夜歇宿之处了。
轿子没法抬进去,就在篱笆外面停下;锦儿、绣春先下轿,扶着震二奶奶踏雪进门,踩到那片洁净干燥的泥地上,她有着无可言喻的恬适安全之感。
“总算有着落了。”震二奶奶说了这一句,从容不迫地抬眼搜索;发现有个中年妇人,含笑目迎,料知便是这家的主妇,便也亲切地笑道:“这位嫂子,今天可要来打搅你了!”
“好说,好说!贵人,请都请不到的。”
“这位嫂子姓何,行二;她公公替顾家看祠堂已经四十多年了。”
“原来顾家!”震二奶奶说道:“镇江顾家是大族;他们府上有一位做过工部堂官,跟我们家老爷子是至好。”
“那是顾家三太爷,在京里做过一品;既然是我们东家有交情的,更不是外人。少奶奶,你先请坐!”何二嫂不好意思的笑道:“就怕地方太脏,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待客。”
“何二嫂,你不必说这些客气话。大雪天能凑到一起,真正是缘分。我也不说道谢的话了,先请何二嫂带着看看屋子,好把铺盖打开来。”
“请跟我来。巧也很巧,上个月我们家妹子坐花轿走了;公公因为年下事情多,住在祠堂里,恰好有两间房空在那里!”
何家的房子还不算太旧;那间客房很大,因为用途很多,纺绩、砻谷、堆置,都在这里;后壁从西面推门出去,是极大的一间厨房,也是泥地;右手便是铺了地板的住屋了,是朝北的两间;转过去东面还有两间厢房,隔着一个小天井,与厨房相对。
何二嫂自己住了朝北靠西的那一间;紧邻的一间,便是她小姑以前所住;两间厢房靠北的那一间做了柴房;另一间现在空着,不过床帐俱全,原是她公公的卧室。
“不指望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说实话,我一直在嘀咕,今儿晚上还不知道怎么过呢?绅表叔,你——。”
震二奶奶突然顿住;因为发觉李绅的脸色不好,嘴唇发白,身子似乎微微在发抖,不要是病了?
“绅表叔,你怎么啦?是不是招了凉?”
“身子有点儿发冷,不要紧!”
“你可病不得!”震二奶奶心里在发冷,“不然怎么办?”
“你别着急!我一定能撑得住。我到那面看看去,叫他们把你的行李送了来。”李绅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不!你不能去;你不能再冒风寒了!”
震二奶奶是颇有决断的声音,李绅不由得站住脚,踌躇着问:“我不去怎么行?这么多人睡的、吃的,都得想法子。”
“你上那儿想法子去?还不是得托何二嫂的公公;反正已经打搅了,只有明儿个多送谢礼。”震二奶奶略想一想,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等我来交代曹荣。”
李绅想想,也只好依她;随即关照小福儿,到祠堂里去找曹荣,同时赶快将震二奶奶的行李送来。
“药箱呢?”震二奶奶问。
“在这里!”锦儿将出门随身必带的一个皮药箱拿了进来。
“你捡一块神曲,跟何二嫂要一块干姜,浓浓儿的煎一碗来给绅二爷喝。”
锦儿答应着邀了何二嫂一起到厨房里去煎药;绣春便即问道:“二奶奶挑那一间住,我好收拾起来。”
“自然是她家小姑子住过的这一间。”震二奶奶手指东面:“绅表叔,你睡这儿。”
“不,不!我还是睡到祠堂里去。”
“为什么?”
李绅无以为答;好一会才说:“那面比较方便。”
“得了吧!你有病在身,要在这儿才方便。出门在外,那有那么多嫌疑好避。”
话让她说破了,李绅只好默认。绣春探头向东面那间屋子望了一下说:“褥子倒还干净,没有棉被!不知道何家有敷余的没有?”
“不见得会有敷余。”震二奶奶说:“你别管,我自有主意。”
说到这里,外面已有人声;出去一看,曹荣带着车夫,将震二奶奶的铺盖箱笼都送了来了。
“绅二爷病了!”震二奶奶说:“曹荣,那面都得归你照料。”
“是!”
“这么多人,怎么睡法呢?”
“只好将就一夜,幸亏有稻草;生上一两个大火盆,还不致于冻着。”
“火烛可得小心!你关照他们,轮班坐更;大家吃这趟辛苦,我另赏酒钱。”震二奶奶又问:“吃的呢?”
“吃的倒有。何老头给煮了一大锅粥;还有京江蹄子。护院的这会儿到镇上找酒、找肉去了。”曹荣问道:“不过,二奶奶,你怎么办呢?”
“我还有剩下的路菜,你不必管了。”震二奶奶转脸问道:“绅二爷还有什么话交代?”
“我是怕在镇江打前站的人,会着急,怎么得通个信儿才好。”
“那也只好瞧着办。真的通不上信,也只好算了。”震二奶奶又说:“曹荣你问问何老头,能不能找个人上镇江去送封信;给五两银子。找到了带了来见绅二爷。”
“是了!”曹荣答应着转身而去。
李绅这算是领教了震二奶奶的手段,看她处事,要言不繁、干净俐落,不由得笑道:“震二奶奶,我真该退位让国,请你来带这班人马。”
“那里!出门上路,自然非爷儿们不行。”震二奶奶又喊:“绣春,你今天跟锦儿在我屋里打地铺;你们俩使一副铺盖。匀一副给绅二爷用。”
“知道了!”
“你说‘知道了’,我问你,你把谁的铺盖匀给绅二爷用?”
绣春也正在琢磨这件事;听她这一问,便知又要拿她“开胃”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既窘且急,脸都有些红了。
一急倒急出一句话来:“锦儿的铺盖,比我的干净,自然是用锦儿的。”
“我看你的也不脏,好像也厚些;拿你的给绅二爷用。”
绣春不答,却看了李绅一眼;大概抬眼时方始发觉,这一眼看得不是时候,所以眼皮翻了一下,随即垂了下来,转身去解铺盖。
“绣春,”震二奶奶又说:“你先替绅二爷铺床去!让绅二爷吃了药,好马上就睡。”
于是绣春去解她的铺盖,抱了被褥转往东屋。丫头一个去,一个来;锦儿将煎好的神曲,用个托盘端了来;另外用磁碟子盛了十来粒苏州“孙春阳”南货店特制的松子糖,为李绅下药。
锦儿一面做事,一面说:“何二嫂挺会做人,也挺能干的。这会儿在厨房里忙着呢!她要请二奶奶吃饭;又忙着替绅二爷煮粥,想得真周到。”
“真难为她!”震二奶奶说:“锦儿,你看看有什么尺头什么的,找一找,送她几块,也是一点意思。”
“我也这么想;可就想不出能找出什么东西来送人家。”
“其实也不要紧,”李绅接口:“明儿个多送她几两银子,还实惠些。”
“真的找不出来,也只好这样子了!”震二奶奶问道:“何二嫂弄些什么菜请客?”
“现掘出来的冬笋煮爆腌肉;宰了一只鸡,可还不知道怎么吃?她家的腌菜可是真好!搿开来,黄得像蜜腊;菜心跟象牙似的,漂亮极了!”说着,锦儿咽了口唾沫。
“看你馋得那样子!”震二奶奶笑道:“你也替我铺床吧!”
见此光景,李绅便站了起来,“我别在这儿碍事!”他说:“药很烫,我带回去,等凉了再喝。”
“趁热喝!”震二奶奶说:“喝了就睡吧!出一身汗。马上就好了。锦儿,你把绅二爷的药端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