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春楼的香闺中,枕边腻语,她劝毕庶澄投降革命军,这一来便可留在上海不走,双宿双飞,直到天荒地老。”毕庶澄不免心动,正在谈判投降条件时,不道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薛岳所部,已攻占沪南龙华,随即开赴闸北;毕庶澄得报,狠一狠心,丢下富春楼老六,赶到北站,下令开车,经南京转往江北。他的第八军,为革命军包围缴械,一部分想冲入租界,为英、法军队以机枪扫射,死数百人之多;另有两千人缴械以后,为租界所收容,此外日本在上海的驻军,亦缴械收容了第八军的一团人。
国民革命军在南京方面,亦颇有进展,东路军由宜兴向常州、无锡方面直攻;江右军的湖南部队,则由袜陵直追江宁,在南京的孙传芳,一看势头不妙,通往扬州。接着蒋介石乘楚同军舰,由江西至采石矾江面督战,直鲁联军由浦口仓皇退却,革命军一面渡江追击;一面向南京进攻,终于在三月甘三日由中华门冲入,当晚光复全城。
直鲁联军这一回南下的任务,彻底失败,褚玉璞由浦口退保徐州;张宗昌久攻合肥不下,退回济南;毕庶澄自上海逃出后,不敢去见张宗昌,一直躲在青岛。
憋了一肚子闷气的张宗昌,认为最可恶的是毕庶澄,有两件事坏在他手里,第一、三月初,张宗昌、孙传芳在上海发行库券一千万元,以江海关二五附税作抵,令上海各银行、钱庄、商会摊认;那时上海是在毕庶澄控制之下,加一点压力,不难勒索;而结果是江苏各团体纷纷表示反对,而且要求免征各县军粮。
第二件是当南京危急时,张宗昌电令毕庶澄派兵支援,而毕庶澄置之不理。张宗昌认为,这一切都是毕庶澄私通革命军,准备叛变的证据,非杀他不可。
到了四月里,张宗昌打电话到徐州,将褚玉璞召至济南,开口说道:“俺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你能给俺办一办吗?”
“只要督办有命令,我都能办。”
“好!”张宗昌说:“毕庶澄这个免崽子,在上海让富春楼迷昏了,误了俺的大事,也让咱们的团体,受害不浅。你想,三月初,上海全在他手里,俺跟孙馨远发一千万库券,有海关的税作抵;毕庶澄这个小子只要发个帖子,把上海有势力的人请了来吃饭,当场叫他们认数目,谁敢不认?不认就拿机关枪扫他个娘的。你想,有了一千万,咱们什么事不好办?”
褚玉璞觉得他说得太容易了,但无论如何硬逼软商,一千万没有,两三百万应该是有的。结果弄得一文不名,毕庶澄多少是有责任的。
“你看,”张宗昌拿一个卷夹,使劲往桌上一摔,“这都是那兔崽子跟蒋介石来往的电报。”他问:“你说,阵前通敌,该当何罪?”
“督办吩咐吧!”
“你把这免崽子毙了!”
褚王璞不免迟疑。原来他跟毕庶澄以前的交情很深,自关外五站时期开始,便是形影不离的,但自二次直奉战争以后,情形不同了,毕庶澄自以为任何条件皆比褚玉璞优越,但地位却不如褚玉璞;尤其是褚玉璞当上了直隶督军,毕庶澄心里最不舒服。此外跟褚玉璞在赔钱、玩女人这两件事上,也常有摩擦;但无论如何,要叫他下手去杀毕庶澄,实在强人所难。
但他一想到自己,感觉就不同了。他在想,张宗昌知道他跟毕庶澄交情不浅,有意出这么一个难题给他,极可能就是试试他的忠心;如果设词推托这个任务,可能毕庶澄未死,他先送命了。
转念到此,褚王璞将心一横,“督办交代,我一定办妥当。不过,督办得给我一道正式命令。”他解释理由:“我可以正式宣布他的罪状,让他死而无怨,别人也知道督办是整顿纪律。”
“说得不错。俺马上给你办。”
收到了书面的正式命令,褚玉璞略略作了一番部署,随即打电话到青岛,约毕庶澄第二天上午到济南,有要事面商。毕庶澄答应当晚由胶济铁路专车酉去,预计第二天一早可到济南。
褚玉璞特为亲自到车站去迎接,他在济南有个留守司令部;但接到毕庶澄后,同车到他的私宅。毕庶澄下车到客厅一看,知道事情坏了,因为枪兵环立,还有个军法官坐在写字台后面,仿佛等着记录口供似的。
“华舫,”褚玉璞说。“我是奉命办事。”
接着军法官便宣读张宗昌的命令,写得非常详细,毕庶澄迈敌的证据,都刊在上面。毕庶澄面如死灰,一言不发;等到军法官读完命令,褚玉璞的干儿子刘振邦,在毕庶澄脑后开了一枪。
这个自命周公瑾复出的毕庶澄,终于唱了一出“周瑜归天”。但虽死于非命,却有个红粉知己——富春楼老六特为赶到济南去为他收尸。
张宗昌连番失利,退守济南后,地方上的有力人士,主要的是张怀芝的弟弟,当过烟台镇守使的张怀斌,联络在河南失败的靳云鹗,以及一班士绅,劝告张宗昌组织山东省保安司令部,意思是要求张宗昌,脱离安国军政府,宣布独立,保境安民。张宗昌不肯背叛张作霖,事实上亦不敢与奉军为敌;恰好南京国民政府发表,以陈调元为山东省主席,张宗昌认为以他跟陈调元的交情,此举等于代他看管地方,只要整个局势有利于北方,山东随时可以回来,陈调元亦必拱手相让。因此,决定将直鲁联军撤到直隶,屯扎京奉线的滦东一带。
张宗昌虽仍是直鲁联军的统帅,但直隶在名义上是褚玉璞的地盘,所以他不无奇人篱下之感。有一回对褚玉璞说:“俺把山东赔光了,来到你们直隶,俺是在这里吃‘劳金’。”所谓“劳金”是山东商场的术语,作伙计的以劳力换取酬金之意。这虽是牢骚,但亦包含着对褚玉璞不满的意味在内;因而张、褚之间,逐渐形成矛盾。
民国十六年四月十八日,国民政府正式宣布奠都南京,两天以后,日本田中内阁成立。
田中义一出身于日本陆军最大派系的长州,原为陆军大将,退役后加入日本最大的政党政友会。当政友会总裁横田病殁后,公推田中继任;但政友会的实权,握在一个与军部有密切关系的野心分子森恪手中,在田中被选后,他公然表示:“此后阁下居党魁之名,我任党务之实。”田中同意了。
因此,田中组阁后,自兼外相,而以森恪担任外务省次官,掌握对华外交政策。田中内阁的使命有二:一是谋求金融恐慌的紧急对策;二是改变对华政策。日本的军阀,一直认为政府的对华政策太软弱,如要转变,当然是转往强硬方面。
于是,在一个多月以后,正当国民革命军,将直鲁联军撵回山东,安徽、河南方面着着进展之际,田中派出第十师团两千人,借口保侨侵入山东,接着田中自六月下旬至七月上旬,在东京外相官邸,召集驻华公使芳泽谦吉、沈阳总领事吉田茂,以及陆海军及参谋本部首脑举行了五次“东方会议”。
此会实际上由森恪一手主持,会中通过了他所提出的四点建议,作为“对华政策纲领”:第一、田中内阁为保护在华利益,不论在中国本部,或满蒙均应出兵;第二、东三省、内蒙古为日本国防安全线、各该地的治安秩序,日本必须确保;第三、东三省本地人的政权,如能保障日本的特殊利益,日本应予支持;第四、国民政府如变更东北政治组织,日本应不惜满蒙与中国分离,另行制造傀儡政权。
到了七月下旬,田中将此“对华政策纲领”,上奏于继位才只一年的昭和天皇。同时积极展开在中国争取特殊利益的活动。
十月间,田中派新任满铁总裁山本条太郎及张作霖的顾问町野武马到达北京,通过杨宇霆的关系,向张作霖提出包办“满蒙新五路”的要求。这五条铁路是:敦化至图门江的敦图路;长春至大连的长大路;吉林至五常的吉五路;延吉至海林的延海路;眺甫至索伦的洮索路。其中敦图路对于日本由长春经大连至大皈的航路,有节省三十五小时行程的重大军事、经济价值,更是志在必得。
由于杨宇霆的全力干旋,张作霖对于缔结“奉日政治经济同盟”,以及五路地价一千万日金先付五百万这两个条件,已有应允之意。但谈到订立文件却触了礁;张作霖识字不多,也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日本人如果要他签署什么文件,他会故意发怒,指责对方,明知他不认识字,故意要出他的丑。其实是避免有笔迹流落,成为把柄。这时杨宇霆就会出来转圆,说一句:“大帅说了算!”事实上是不是说了算呢?他对朋友与部下,确是如此;但对日本人就不一定了,如果只是他个人吃小亏,当然会守诺言;但如遇到丧权辱国的事,他就不承认了。话当然是说过的,但只是逼到无法时的缓兵之计;到要他履行承诺时,再由杨宇霆设法来搪塞。
不过山本条太郎,这回着急的倒不是怕张作霖不肯签约,因为他现在是军政府的领袖,将来可以由军政府与日本政府签订正式文书,张作霖是无法以不识字来推托的;他着急的是,森烙在他所主持的大连会议中,不知道田中另有计划,因而决定采取急进的手段。山本条太郎怕功败垂成,急急赶到东京,说知原委;森格承诺,暂缓行动,但日本军部并不知道这件事。
山本条太郎从十一月回到北京后,继续交涉到第二年,也就是民国十七年的二月间,条件大致就绪;地价五百万元,由奉天以兴筑吉会路最后一段,也就是敦图路为由,为满铁借款五百万元的方式来支付。
但其时中国的局势,正在酝酿大的变化,国民革命军的积极筹划北伐,张作霖亦金调兵遣将,分头防御。同时国民政府代理外交部长郭泰棋,正式发表声明,不承认向满铁借款一事。由于这两个原因,新五路签约之事,便搁了下来。
日本军阀,当然不愿见国民革命军顺利完成北伐,因而早有计划,便是在革命军北伐途中,拦腰截断,当革命军于四月间在津浦线发动猛攻,直鲁联军望风而溃时,驻济南的日本武官酒井隆,及领事藤井,以保侨为名,连电东京增兵,于是四月十九日,日本派出第六师团五千人,指挥官福田彦助奉到的命令,是驻扎青岛,是一种示威性质。哪知酒井隆蓄意要制造事端,拔弄福田移兵济南。而其时第二集团军孙良诚已抵达济南,直鲁联军业已撤退,革命军变成与日军形成对峙之势。
于是,包藏祸心的酒井隆,命日本特务机关,在中日对峙中间开枪,引起双方误会,以致发生冲突。中国的军队及官员备受屈辱,但蒋介石洞悉日本的阴谋,在阻挠北伐;所以在忍辱负重的原则下,采取了出敌不意的战略,绕过济南,直指北京,三个集团军,全面猛扑,张作霖的大势去矣。
日本知道奉张的政权,朝不保夕;趁火打劫的机会,稍纵即逝,因此满铁代表江藤丰三,于五月十二日赶到北京,逼签五路协定。交通部长也是杨宇霆心腹的常荫槐,故意避往天津;路政司长刘景山则临时辞职,为的是不愿意作日本人的工具,有意杯葛。但江藤丰三岂肯干休,拉了杨宇霆向“大元帅”坐逼。以不准奉军通过南满路相威胁,张作霖无奈,只好命航政司长赵镇兼次长,再兼代部务的名义,于五月十三日深夜到部,在“敦图”、“长大”两路包办合同上,盖用了交通部的大印。
但这份合同,颇有暇疵,第一,命赵镇兼代部务的生效日期是五月十五日;第二,签约日期的五月十三日是星期日,因而提出要求,更改为五月十五日。
但田中对张作霖的逼迫,还不止此;五月十七日那天,芳泽谦吉去看张作霖,提出忠告,也是警告,督促张作霖全师撤出关外,否则战败时,日军将在山海关一带,解除奉军的武装。
第二天,日本向中国南北政府,及欧美列强,发出一件“党书”,略谓如果动乱波及满蒙,日本即将在该地采取维持治安秩序之有效措施。接着,东京参谋本部,下令秘密动员,命驻屯满洲各地部队,以及由济南撤至大连的“外山旅团”,向奉天移动;并派劲旅在锦州、山海关、热河朝阳等地,担任奉军警戒。关东军司令部亦移入沈阳。所谓“担任奉军警戒”,实际上便是占领上述各重要地点。预定五月甘二日发布东京大本营的“奉敕命令”、当日午夜开始行动。
结果奉敕命令未到,主要原因是美国仗义执言,认为东三省的主权,属于中国政府,日本此举“未免大胆”。美国国务院要求日本在实际行动以前,须告知美国。因此日本外务省邀集陆海军有关部门会商对策,代表外务省的森俗及陆军都主张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但海军极力反对。最后取决于首相田中,他在别庄的游廊中,彻夜沉思,终于作了保留奉张地位的决定。关东军大感失望。
其时在奉军看,情势已经非常明显,一唯一的上策便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一计,退保关外。但棘手的是直鲁联军,张宗昌已拉着队伍,退到滦河以东,白崇禧指挥的革命军,亦已追到,隔滦河而对峙,白崇禧要求张宗昌投降遭拒绝后,准备渡河追击,这样且战且走,就会把战火带到山海关外。因此张学良电请革命军暂勿渡河,由他负责来解除直鲁联军的武装。白崇禧同意了。
由于有张学良、杨宇霆负责善后,张作霖决定尽快退回关外。话虽如此,他走得还是很从容,电召在保定的张学良、杨宇霆、孙传芳,在大元帅府举行入关以后最后的一次军事会议,发出前线总退却的命令后,随即邀请北洋元老王士珍,商量临时维持北京治安的办法。
原来此时的局势,非常复杂,也非常微妙,张作霖虽有意退让,但日本军阀却正在想尽花招,阻止革命军进入北京,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新井,邀集各国驻军司令,举行联席会议,提议划天津周围二十里为“联军警备区”,不许华军侵入;但英美等国司令,都认为应以防守租界为限。及至得悉张作霖决定一总退却”时,又提议由各国联军分别把守北京各城门,不准任何军队进入;这完全是庚子年八国联军攻北京的办法,侵略的形迹,更为明显,自然越发不能为各国驻军司令所同意。
另一方面,革命军因应的措施,颇为谨慎,蒋介石与冯玉祥、阎锡山在徐州、石家庄等地会晤后,一致同意由日本军阀及政府并无任何重大冲突的阎锡山接收北京,以期减少日军的敌意。于是阎锡山释放以前扣留的奉军高级将领于珍,赋与他一项与张作霖接洽和平接收北京的办法,终于达成了协议。
当然在这一个龙蛇混杂的时期,总还有人打着乘机崛起的如意算盘,其中最热衷的两个人,都住在天津租界,一个是齐燮元,向革命军输诚,希望收编孙传芳及直鲁联军的残部,成立第五集团军;一个是段祺瑞,派安福系政客姚震,五度密访芳泽谦吉,希望在此政权将成真空之际,由日军保护他到北京组织临时政府。当然,这是妄想。
六月一日,张作霖在居仁堂以茶会招待外交使节团话别;接着又传见北京商会会长,表示他即将离开北京,政务交国务院代行,北京的秩序,请王士珍负责。各国使节及北京商会会长,提出同样的要求,希望张作霖派他的卫队鲍毓麟旅,暂驻北京,维持治安。使节团并且提出保证,鲍旅将来可以安全退出关外。张作霖也同意了。
日本自然不甘心他们的种种阴谋落空,因此芳泽谦吉奉令作最后的挣扎。原来自森烙主持的大连会议结束后,即由芳泽代表日本向张作霖提出一份“满蒙党书”,除了新五路问题以外,另外还提出四项要求:第一,所有东三省境内中国铁路与日本利益相抵触者,一律不许建筑;第二,日方有权开发东北矿产及建立大型铁厂;第三,由奉方委托日本银团代为整理奉票;第四,日侨在东北与本地人杂居。
张作霖对这项“觉书”自然不能接受,但亦不愿明显拒绝,以致引起严重冲突。因此,仍旧使出与杨宇霆合作惯了的“太极推手”,你推我,我推你,一味敷衍;在交涉过程中,消息外泄,以致东北各地展开了风起云涌的反日浪潮。张作霖一方面利用此种情势,作为拖延对日交涉的借口;一方面撤换了对日态度强硬的奉天省长莫德惠,代之以较为缓和的刘尚清来敷衍日本。
敷衍拖延到张作霖正式宣布自我解除政权,便到了图穷而匕首见的日子,所以劳泽在居仁堂的茶会以后,秘密拜访张作霖,劝他接受“满蒙觉书”中的条件,否则对他不利;但如接受,则日本可以保护他由大连返回沈阳。张作霖一口拒绝,态度非常坚定。不管芳泽如何以暗示方式作威胁,他仍是那句话:“我姓张的不会卖国,也不怕死。”
等芳泽黯然而去以后,张作霖立即召集亲信密商,大家都认为芳泽所说由大连回沈阳,是坐南满铁路的火车;这是否意味着京奉路会出问题呢?于是分别电询负责北京至山海关警戒责任的第五方面军团军团长张作相,及作为看守后方的第六方面军团军团长吴俊升,有何情况。
张作相及吴俊升相继电复,保证北京至山海关及山海关至沈阳的安全;张作霖决定仍循京奉路出关。虽然也有人建议,坐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但这条路坎坷险峻,不但颠簸之苦,难以忍受,而且在山路中有倾覆之虞,并不安全,因此,说过也就算了。
不过,为了防备万一起见,决定了两项行车的原则,第一,起程日期及时间保密;第二,行车途中,或快或慢,机动调度。专车是早就预备好的,一共两列,停在前门东站,都在升火待发的状态之下,六月二日傍晚,京奉路局接到电话通知,专车要出发了。七点多钟人到了,但不是张作霖,而是当家的“五夫人”。张作霖是在半夜一点钟,已是六月三日了,方始乘车离开顺承王府,十分钟后便已到达前门东站,张学良、杨宇霆、孙传芳等着在送行。一时十五分开车,专车共十八辆,同行人员有北洋政府“送终内阁”的总理潘复、莫德惠、刘哲、于国翰,以及日本顾问町野武马、嵯峨诚世。
清晨到达天津,潘复及町野武马下车,而上车的是杨宇霆的心腹,总管东北交通的常荫槐。当天下午车到山海关;在沈阳的吴俊升,特地赶来迎接,列车经过重组,张作霖的座车改在第四辆。
吴俊升虽是山东历城人,但在张作霖的一班“老弟兄”中,两人的感情特厚;郭松龄倒戈,兵迫沈阳时,吴俊升的黑龙江骑兵,星夜急驰,及时赶到,活捉了“郭鬼子”更是奇功一件。从张作霖进京以后,他们有半年多未见了;从订交以来,从未有这么长的日子的睽隔,所以一见了面,亲热异常,吴俊升一直在张作霖的车厢中,抽大烟、聊天,还来了一场牌九,在这欢然叙旧,浑不觉漫漫长夜的气氛中,他们怎么样也想不到,离鬼门关是越来越近了。
暗杀张作霖的阴谋,是军部的主张;甚至可说是关东军司令官村冈长太郎的主张,日本政府及田中义一,事前丝毫不知。
这个阴谋的策划及执行者,是第九师团司令部附员陆军步兵大住河本大作。最初是由村冈派驻哈尔滨的武官竹下义晴,赴北京执行,但河本大作认为北京耳目众多,暗杀的责任不易掩饰,因而建议改在张作霖回奉天途中实行,同时这件事也就归河本接手了。
首先是地点问题,初步选定在巨流河的铁桥上,但以中国的军警监视甚严,颇难下手;几经研究,终于找到一个相当理想的地点。
这个地点是沈阳以西的皇姑屯。京奉路东西向,南满路南北向,两路交会的十字路口,便在皇姑屯。南满路是架设吊桥,京奉路便在吊桥之下穿过。行动计划的第一步是派爆破专家的工兵队长菅野,花了六个小时,在吊桥下面装上两百磅黄色炸药的药包,通以电流,由那里的独立守备队东宫大尉下手。
侦察行车时刻,亦有专人,是两名武官建川美次与竹下义晴;此外在山海关、锦州、新民等地都派有密探,所以张作霖的专车,虽说时快时慢,行踪仿佛难以捉摸,事实上在河本是能够充分掌握的。
另一方面为了嫁祸起见,由河本所派的浪人安达理盛,找到一个失业军人刘戴明,此人是吉林督军孟思远的旧部,孟恩远在民国八年为张作霖所驱逐,刘戴明既然能为故主复仇,又有两万元日金的奖赏可得,所以在安达来找他时,一拍即合,先收定金一千元,余数事成以后补足。
于是刘戴明弄到三个吸毒的乞儿,在六月三日晚上,让他们过足了瘾,带到一家澡塘子洗澡换衣服,其中一个颇为机警,在澡塘子中溜走;另外两个于深夜带到吊桥附近,用刺刀刺杀,弃尸而去。
07
六月四日清晨五时二十三分,专车通过南满路吊桥,车头刚过,张作霖专用的那节车厢入桥上时,轰然一声,吊桥桥板,被炸塌落,压碎了三辆车厢的车顶。吴俊升当场身首异处,张作霖受重伤,刘哲、莫德惠及日本顾问嵯峨也受轻伤;常荫槐无事,因为他在皇姑屯之前一站就下车了。
皇姑屯离沈阳只有几里路,宪兵司令齐恩铭在总站等着迎接,听得爆炸声,知道出事了,立即率宪兵赶到;将受重伤的张作霖由汽车运进城,他只说了一句话:“千万别让小六子知道!”小六子是张学良的小名——张学良幼年,算命的说他会夭折;攘解之法是,将他送入寺庙当几天小和尚,然后接他出来,听到什么名字,就叫他什么名字,表示已是投胎为另一个人了。张作霖接他出来后,听得有人大喊:“小六子快回来吃饭。”因此,张学良的小名便叫“小六子”;当然,这个小名只有张作霖才能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