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晶报上有人做了一首“羞”字韵的诗说:“离燕归来坐旧楼,画梁咕语足温柔;谁知比翼已非昨,哪识人间尚有羞?”

陈乐山本是卢永祥所部的主力,但当齐卢战争爆发后,陈乐山的锐气在彭小姐的身上销磨殆尽。因此,导致了卢永祥的通电下野。

不过所谓“齐卢战争”,卢败却并不表示齐胜,真正的大赢家是由福建入浙的孙传芳,而且名为孙齐夹击,事实上赶走卢永祥的是孙传芳,因此齐燮元虽因上海这个地盘面兵戎相见,及至上海到手,却不敢攘为己有。在孙传芳,此一役中不但接收了整个浙江,而且收编了卢永祥的四个师,一个混成旅,收获异常丰富,不便再公然占领上海;因而顺水推舟地送了一个人情给吴佩孚——二次直奉战争前的吴佩孚,特派湖北的一个混成旅长张允明,率部支援齐燮元,而张允明的目的,是想当淞沪护军使;同时对这个职务有兴趣的是齐燮元的部下,第六师师长宫邦铎与十九师师长朱熙,但以齐燮元硬不起来,孙传芳便支持张允明充任上海守备司令,一方面笼络张允明,另一方面也是讨好吴佩孚。

不过宫邦铎是齐燮元以前的江苏督军李纯的旧部,在北洋的资格亦很老,所以辗转营谋,又适逢时会,终于还是弄到了一个淞沪护军使的名义,与张允明隔着租界分治南北。

及至卢永祥由张宗昌护送甫下,准备来接收江苏的地盘,蛰居在租界的陈乐山认为老长官复起,自己的机会也到了,就在齐燮元离开南京,来到上海,以避张宗昌的那天,自称奉执政府秘书厅的密令,复任第四师师长;孙传芳所派的第四师师长夏兆韩,为陈乐山在第四师的心腹逐回杭州。

这一回的夺权,干得很漂亮,但正像黄膺白的“首都革命”一样,顾前不顾后,结果就像一蓬烟火,异彩纷呈,但转瞬之间,烟飞火灭。陈乐山的第四师师长做得不到十天,就让孙传芳另行派军,攻入松江,陈乐山复又仓皇逃回上海。

另外一蓬烟火是齐燮元所放,他到了上海以后,便运动宫邦铎的部下“造反”。齐燮元带兵的特长是善于笼络中级军官,因此,他指挥作战不灵光,但制造分裂,策动叛变,却常能成功;宫邦铎既然无法指挥部下,只有乖乖儿辞职。齐燮元便联络孙传芳在松江的部队,联合攻击张允明;张军大溃,张允明逃入租界。齐燮元遂即自封为“淞沪联军第一路总司令”,以孙传芳为第二路总司令,联名宣言占领上海,拒绝奉军南下。

此役发生于民国十四年一月十一日,时论称之为“上海事变”。上海总商会在虞洽卿及李平书的策划之下,乘宫邦铎、张允明被逐的机会,宣布上海不设军职、不驻军队及将兵工厂迁移他处,以期永免兵祸。孙传芳见机而作表示支持;段祺瑞则将孙传芳与齐燮元分别处理,奖励孙传芳的军队退回浙江,而对齐燮元则下令查办。于是所谓“淞沪联军”,昙花一现,旋归沉寂。

当张宗昌到上海时,“淞沪护军使”这个多少人艳羡的职称,已经执政府明令裁撤;上海兵工厂正在改为商办;同时执政府复有命令:“上海嗣后永远不得驻扎及设置何种军事机关”。和平空气,非常浓厚;江浙富庶地区,鉴于上海“自变”成功,正在酝酿“太湖流域联合自治运动”。这种环境,不宜于耀武扬威。因此,杜月笙劝张宗昌不要轻举妄动,且玩玩再说。张宗昌欣然接纳;同时一过了年,孙传芳微服到上海,经过吴光新的拉拢,跟张宗昌成了换帖弟兄,每天在一起吃花酒、赌钱,但行踪异常隐密。

这时在宜兴的褚玉璞,等候张宗昌下令进攻浙江,久无消息,不免纳闷;他的部下,包括参谋长王鸣翰在内,对上海租界口的情形非常隔膜,无从打听。最后有个人忍不住自告奋勇,愿往上海,一探究竟。

此人名叫毕庶澄,是张宗昌的一个补充旅旅长,率部驻扎无锡;已经私下到上海去逛过几回;他讨这趟差使,一半也是迷恋上海的繁华,想趁此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大玩一玩。褚玉璞跟他是好朋友,深知他的脾气,因而笑着提出警告:“你去是去,可别像张大帅一样,玩得连正事都忘掉。”

毕庶澄笑而不答,带着从人悄然到了上海;在北站下了火车,就在北四川路先找一家旅馆住下,头一件事是找一家洋服店,定制一套华达呢的军服;一件英国出品草黄色全毛精纺的呢大衣,工钱加倍,八小时取件,然后买了一双深棕色纹皮马靴,军帽、配件,一色全新。第二天上午穿戴齐全。叫来一部出差汽车,直驶法租界杜美路二十六号。

这幢花木扶疏、环境清幽的小洋房,是杜月笙用来招待贵客的宾馆。一年多以前下野的黎元洪在这里住过;黎元洪的秘书、“通电专家”饶汉祥,为黎元洪撰了一副对联送杜月笙。上海曾经是战国四公子之一、楚国春申君的采邑,所以上联是“春申门下三千客”;下联是用唐朝长安两大世家,韦家、杜家的典故,当时有两句口号:“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形容这两家累世公侯将相,与天子相去不远。饶汉样便切杜月笙的姓,对了一句:“小杜城南尺五天”。对主人的恭维真个至矣尽矣。

及至张宗昌到了上海,杜月笙亦以此处为居停,保护极其严密,一看有汽车到,便上来四个内着丝棉袍,外罩呢子短大衣的精壮汉子,拉开车门,一看跨出车门的毕庶澄,不由得都发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神气的军官。原来毕庶澄是有名的美男子,加以这身新制的军服,质料讲究,剪裁称身,越发显得英俊挺拔:“我姓毕。”他说:“来看我们大帅。”

有个保镖,能识别肩章,“原来是毕少将来看张大帅。”他举手肃客:“请进、请进!”

迎到客厅中坐定,便有人上楼通报,张宗昌刚刚起身;铜床上丝棉被中,还窝着个来自“广东堂子”的肖红。张宗昌狎妓向不避下属,当下吩咐:“叫他上来。”

等毕庶澄上了楼,肖红已经避到洗手间去了,“莘舫”张宗昌问道:“你打哪儿来?”

“宜兴”
“喔,大伙儿过年过得还好吧?”
“过年发了个双饷,大家过得很痛快。”毕庶澄说:“年也过过了,得干正经了。大伙儿都在等大帅的命令,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副军长让我到上海来看看。”

张宗昌不作声,站起身来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看毕庶澄虽已脱了大衣,仍旧满头是汗,因为“热水汀”开得太大了,“你把军服脱了吧!”他说:“上海一待,真不想动了。”

毕庶澄便脱了军服,顿觉浑身轻快,“大帅,”他说:“有个传说,大帅跟孙馨帅拜了把子,有这话没有?”

“怎么没有?”张宗昌答说:“俺就是为这个为难,总不能打自己人吧!莘盼你倒替我出个主意看看。”

毕庶澄想了一下说:“我看得跟张雨帅挑明了,无论如何得给大帅找一省,或者安徽,或者山东。”

张宗昌坐下来猛吸纸烟,好半晌,蓦地里一拍大腿霍地起立,“对!”他拍着巴掌说:“安徽的归安徽、山东的归山东。”然后又问:“你住哪儿?”

“住在北四川路一家旅馆。”
“俺跟杜月笙说一声,你搬到这儿来住!”张宗昌说:“今天咱们好好乐一乐。”

就在这时候,单军需来了;毕庶澄移居之事正好交给他去办。“毕旅长,”他问:“你这身军服是新置的吧?”

“对了!昨天现赶出来的,到了上海,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不错。不过穿了军服上长三,味儿不大对。我先带你去制两身便衣。”

汽车开到公共租界,上海人称之为大马路的南京路,在老九章绸缎庄量身现制了皮袍、丝棉袍各一件;上海的年轻漂亮人物,冬天讲究穿纺绸单裤,毕庶澄也做了两套,这些衣服最快也得两天才能完一二;为了应急,步行到不远之处的英商惠罗公司,买了两套现成西服,一件大衣,以及全套配件。

时已近午,单军需提议吃了午饭再回去,问毕庶澄:“想吃什么菜?”

“吃大菜。”
上海人管西餐叫“大菜”,单军需便又问:“是吃真正的大菜呢?还是中国大菜?”

“怎么?这也有分别吗?”
“分别大得很呢!真正的大菜,要到外国人开的饭店去吃,又分法国菜、意大利菜、德国菜,最便宜也最不好吃的是‘罗来大菜’。中国大菜是适合中国人口味的大菜;譬如牛排,外国人喜欢吃半生不熟,带血的,中国人怎么吃得惯?”单军需说:“我看还是吃中国大菜吧!”

“好!我跟你走。”
于是单军需将毕庶澄带到西藏路一品香;坐定下来,侍者递上菜牌子,只见头一行是“主厨推荐”,列下五六样菜名,其中有一样叫做“六小姐饭”,毕庶澄大感新奇。

“这是什么饭?”
“喔,”单军需答说:“这是比较讲究的什锦炒饭,上面加个荷包蛋。”

“那么,怎么叫六小姐饭呢?”
“是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关照大司务这么做的。所以叫六小姐饭。”

“那何不叫富春饭?”
“富春饭没有六小姐饭来得别致。”单军需问:“要不要来一客尝尝?”

“好!”
当下各又点了一汤一菜一冷盘,在喝“饭前酒”时,毕庶澄便又谈到了富春楼老六。

“既然称到花国大总统,当然压倒群芳,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国色天香?”

“也许你就可以看到了。我们大帅这几天迷上一个广东姑娘肖红,不过,他赌钱还是在富春楼,因为那里排场阔,伺候也周到。”

“喔!”毕庶澄问:“她是大帅的相好?”
“大帅的脾气,你知道的,喜新厌旧,而且富春楼也不配他的胃口。”

“怎么样的不配胃口?”
“我打个譬仿好了,好比薛蟠跟林黛玉,你想那个‘呆霸王’会不会欣赏文绉绉的林黛玉?”单军需又说:“至于到她那里去‘吃狗肉’,那是另外一回事。”

拿红楼梦上的这两个人物作譬,是相当贴切的;毕庶澄心里在想,薛蟠遇见林黛玉,比较上应该林黛玉更不欣赏薛蟠。他无法想象林黛玉假使嫁了薛蟠,洞房花烛之夜,如何捱得过去?如今潇湘馆换了富春楼,一样也是煞风景的事。

一想到此,毕庶澄顿时起了怜香惜工之心;人面未见,富春楼老六已在他心版上打了个烙印了。

回到杜美路,只见毕庶澄的住处已安排得整整齐齐;卧室中的写字台,摆着一份请柬,是杜月笙、张啸林具名,为毕庶澄接风,地点正是富春楼。

“大帅交代,”张宗昌的副官报告:“请毕旅长早点儿去。大帅今天想‘吃狗肉’。”

张宗昌喜欢推牌九,但身为将军,公然招邀部属聚赌,似有不便;广东话“九”“狗”同音,便以“吃狗肉”作为代名。不过他赌牌九,只爱“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而南方通行分前后道的大牌九,要赌心思,在他看来,兴味缺缺。这天虽然也是大牌九,但为广东赌场中的模式,庄家的四张牌,按特定的“牌谱”来配,不必花费心思,张宗昌同意试一试。

于是毕庶澄换上新办的西服,由单军需陪着,到了富春楼老六的香闺;前楼大房间中,坐着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客人,毕庶澄一个不识,单军需也只认识一半,幸好翁左青代主人在招呼,—一介绍,互道久仰。

“毕将军,依阿要宽宽大衣?”
毕庶澄回头一看,艳冠群芳,便即问道:“是六小姐不是?”
“弗敢当。叫倪老六末哉!”说着,富春楼老六为他卸去大衣,又亲自奉茶敬烟,应酬得极其周到。

“张大帅到!”
楼下“相帮”这一喊,大家都站了起来;只见张宗昌迈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屋子中间,大声问道:“谁做庄?”

“自然是张大帅。”
“好!”张宗昌在一张红木桌子上首坐了下来,“俺来发饷,马副官!”

“有”马副官趋前几步,将一只小皮箱放在他身边。
“这个广东大牌九,俺还是头一回玩。有他娘的什么‘牌谱’在哪?”

“在这里,在这里!”翁左青拿出一张“牌谱”摊在桌上打着一口杭州乡谈说:“张大帅,我先把话语同你老人家说清楚,推广东牌九,做下风的便宜,做庄家的吃亏。”

“不要紧!俺吃亏吃得起。”
“倒底是张大帅,量大福大。”
“话说回来,俺吃亏吃明白的,暗亏俺不吃。”
“牌谱就是明的,庄家照谱配,下风随意。譬如说,”翁左青翻开牌来,找出一对天牌、一张杂七、一张杂八,“这副牌,打下风的一定拆开来,前道天九、后道天罡,赢三道,庄家就不好拆。”。

“为啥?”
“这就是规矩,叫做‘有五不拆对’;杂七加杂八是五点,所以天对不能拆。”

“好了,俺晓得了。”张宗昌问马副官:“你送了多少钱来。”

“五万块。”
“那只好小玩玩了。”张宗昌说:“俺先推三万块钱的大牌九;推完一庄,改推小的。”

“好的、好的。”翁左青说:“我来做帐房,换筹码到我这里来。”

马副官开皮箱,取出三万块钱现钞,换成筹码,共分一百、五百、一千三种;赌客有的用现钞,有的开支票,亦都换成筹码。坐定下来。

张宗昌做庄,他只管砌牌,打骰子、翻牌;一翻开来就有熟悉牌谱的下风,替他喊了出来,头一副牌是一张“和牌”,一张“板凳”,一张“钉子”,一张“么四”。这副牌有两配,可以配成前后皆八,亦可配成前七后九,但庄家只能照第二种配法,因为照谱“拆八不拆九”,庄家有九点就非配成九点不可。

这副牌不大不小,有吃有配;马副官做惯了张宗昌的“开配”,台面处理得干净利落。等第二方牌推出来,庄家吃了个通;但手气马上转坏,不到一个钟头,输了一庄,下风无不笑逐颜开。

“改推小的了。”张宗昌转脸向房间里的娘姨、大姐说:“你们都来!毛钱不收,一块起码,现钱交易,不用筹码。”

那班娘姨、大姐还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富春楼老六,便向一个大小姐推了一把:“阿木林!豪燥去娘!张大帅来礼发饷哉。”

“不错呀,都来,都来!莫非张大帅会赢你们苦脑子的铜钿?”

这下都被提醒了,而且楼下其他房间里的娘姨、大姐、“先生”亦都赶了来“领饷”,团团围了一桌子,“你打上门”、“我打下门”,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原来的那些赌客,倾为识趣,相顾敛手,也有的摆一两个小筹码稍作点缀。等赌注都停当了,马副官喊一声“开!”张宗昌便将两粒骰子掷了出去,是个“九在首”;照他平时的习惯,总是抓起第一副牌,首先往桌上一翻,然后看下风的牌,但这天不同,捏牌在手,先私下看了一下,却不作声。

“上门地八,天门瞥十,下门和五。”
等马副官报了三门的牌,张宗昌才将牌翻了出来,是个六点,吃两门,配一门;其时翁左青已为马副官兑换了一批现洋在那里,银圆丢在红木桌子上,叮叮咚咚,益显得热闹。

“你怎么不玩?”张宗昌向站在他右面的富春楼老六说:“来、来、坐下来。”

富春楼老六便在上门坐了下来,坐在他身旁的翁左青献殷勤,将一叠筹码送到她面前问道:“两千块,够不够?”

“够哉!”她取了个五百元的筹码,押在上门。
赌了两把,一赢一输扯个直;推到第四条张宗昌大声说道:“推末条。赶快押,别怕!”

小牌九向例只推三条,如今推第四条,又有“别怕”的暗示,所以赌注异常踊跃。富春楼老六依旧押了五百元。

“六小姐!”站在她身后的毕庶澄说:“这一把要多押,听我的,没有错。”

富春楼老六尚未答言,翁左青已不由分说,将她面前的筹码,都推了出去,说一句:“这副牌你来看,一定是好牌。”

骰子打的是七,由天门开始分牌,分到富春楼手里是最后一副,她拿起来一看,说一声:“格未真叫作孽。”便要将牌翻开来。

不道背后伸出来一只手,轻喝一声:“别亮出来。”随即将她的手揿住了。

她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宗昌已经在喊了,“庄家彆十,统通有。”接着,便将两张未翻开的牌,推入“湖”中,一阵乱掳。

富春楼这才明白,她也是一副瞥十,倘或一翻开来,“彆吃彆”有心通赔一把的庄家,亦爱莫能助了。

又赌了一阵,富春楼老六说她作女主人,有事要照料;起身让位,转脸与毕庶澄四目相对时,秋波一转,翩然而去;毕庶澄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后房,心中会意,站了一会儿,悄悄移步,也溜到了后房。

后房有张大铜床,陈设着一副烟盘;富春楼老六便说:“毕旅长,阿要香一筒?”

“我没有什么瘾,也不会打烟。”
这不成问题,富春楼老六打得一口“黄长松”的好烟;两人隔着烟灯,相对而卧,几乎与共枕无异;她的头发中散出来的幽幽的香味,中人欲醉,毕庶澄顿时下了决心,要剪张大帅的靴边。

“六小姐,我今天吃过你的饭。”
“喔,”富春楼老六问:“阿是勒浪一品香?”
“不错”
“味道那哼?”
“好极了。”
富春楼老六表示,一品香的“六小姐饭”尚欠讲究,她要手制一客什锦炒饭,供毕庶澄品尝,问他何时有空?

一听这话,毕庶澄受宠若惊,因为这比“吃私菜”更为难得。原来长三的组织分两种,一种是“住家”;一种是常见的“铺房间”——由“本家”租好一幢房子,分租“先生”们,各做生意,水电费用,按房间大小分摊,另设大厨房,客人设宴请客,菜用大厨房承办;如在馆子里叫菜,须贴大厨房柴火钱。“先生”平时伙食,亦大厨房供给,粗劣不堪;逢年过节,始特送佳肴四色聊资补报。“先生”则每邀恩客共享,谓之“吃私菜”;涉足花丛,常有“先生”邀吃私菜,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如今富春楼老六手制美食以飨,较之吃私菜更为一进,无怪乎毕庶澄受宠若惊。

“多谢,多谢!”他说:“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你要找我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

富春楼老六盘算了一下,约他第二天晚上来吃;时间总在十点以后,特为叮嘱,晚饭不可过饱。

“明天晚上我就不吃饭了,留着量来陪你吃。”
正在款款深谈之际,听得门外有足步声;门帘启处,只见单军需陪着一个中年人进门。毕庶澄从报上见过杜月笙的照片,急忙起身招呼!

“杜先生!”
“毕旅长,你不好这么叫,叫我月笙好了。”
“那太没有礼貌了——。”
“毕旅长,”单军需打断他的话说:“我们都叫月笙哥,你也这么叫好了。”

“好,好!月笙哥,你请坐。”
这时富春楼老六已另端了一张椅子过来,杜月笙坐下来问:“毕旅长在上海很熟吧?”

“不算很熟。”
“那么,想逛逛什么地方呢?”
“一时倒想不起。”
“毕旅长,你做了我的客人,就千万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想办,或者想到哪里看看逛逛,想吃点什么东西,尽管交代。”

“是,是。多谢!”
“恐怕瘾还没有过足,请躺下来吧!”杜月笙站起身来,转脸说道:“老六,你代为好好招呼毕旅长。”

“杜先生,依放心末哉。”
杜月笙作了这番礼貌上的周旋,与单军需退了出去;只见张宗昌已经吃完“狗肉”,桌上堆了许多钞票银元,正在散发,各房间的先生、娘姨、大姐,无不笑逐颜开。

收拾赌局,开始花酒,名为替毕庶澄接风,其实还是张宗昌坐了首席。刚刚坐定,翁左青还在写局票时,张宗昌的随军参谋长,派了个参谋来,将张宗昌请到一边,低声说道:“参谋长让我来请大师回去,有要紧事要请示。”

“喔,”张宗昌问:“他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