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没良心的东西”是指瑾妃、珍妃姊妹俩。妹妹打入冷宫,衣不暖、食不饱;姊姊亦是幽居永巷,每日随班定省,慈禧太后连正眼都不看她。这些情况不足为外人道,自然亦以不宜让她们与外宾见面,免得露了马脚,所以得想个法子搪塞。

这难不倒李莲英。略想一想答说:“老佛爷万安!奴才有主意。”却不说是何主意。

到了各国公使夫人觐见之日,李莲英觅了两名宫女,假扮瑾妃、珍妃姊妹。好在语言隔阂,只要说通了任传译之责的德菱、龙菱两姊妹——八旗才子、新近卸任返国的驻日公使裕庚的一双掌珠,就尽不妨指鹿为马。

接着是法国公使所荐的医生,进宫“验看”皇帝的病症。御颜苍白,天语低微。在洋人看,当然不能算健康。监视的王公大臣,惴惴然然捏一把汗的是,深怕皇帝发一顿牢骚,自道没病。而终于没事。

万寿热闹过去了,慈禧太后所担心的,洋人可能会替她带来的麻烦也过去了,一年将尽,早作新春之计。应该动手换皇帝了!

第四章一件好事

十一月底先有一道上谕:“现在朕躬违和,所有年内及明年正月应行升殿一切筵宴,均着停止。明年正月初一日,朕亲率王公百官,恭诣皇极殿,在皇太后前行礼。”这表示年前年后,一切祭祀大典,应该由皇帝行礼,亦将派人恭代。

废立有了进一步的迹象。接下来便自然而然产生一个朝中人人关心的疑问,新皇帝到底是谁?于是,李莲英在与庆王一夕密谈以后,放出风声,说继承大统的,可能是载振。同时又派人去打听,大家对此风声,是何反应。

反应实在不佳!因为载振是不折不扣的纨。“是他啊?”有人怅然若失地说,“不会吧?这位大爷望之不似人君。”也有人这样批评。

更有一种看法:“绝对不是!不说别的,只论亲疏远近,宣宗一支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肯以大位拱手让人?”作此评论的人,以宗人府、内务府的官员居多,他们比较接近亲贵,所持的看法,确有根据。像载漪就说过:“老庆封王都嫌太便宜了!他家还能出个皇上?”

李莲英很见机,见此光景,不敢再提载振。反劝慈禧太后还是在“溥”字辈的幼童中物色为妙。于是,腊月十七传宣一道懿旨:定在腊月二十,召集近支王公会议,凡“溥”字辈而未成年者,由其父兄携带入宫,听候召见。

到了那天,近支“溥”字辈的孩子,都按品级穿起特制的小袍小褂,一样朝珠补褂,翎顶辉煌,俨然“小大人”的模样。但尽管在家时母亲、嬷嬷一再叮嘱,要守规矩。入宫后父兄叱斥管束,加意防范,可是童心不因官服而改,一个个挤眉弄眼,只要大人稍微疏忽一下,就都溜出去追逐嬉戏了。

这天的会议,也有皇帝。如今的坐法与未亲政以前不同,那时是慈禧太后坐在御案后面,皇帝坐在御案前面。现在是仿照宋朝刘后与仁宗母子一起问政的办法;后帝并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行完了礼,慈禧太后推一推不知是冷还是怕,所以脸色发青的皇帝说:“你跟大家说吧!”

“是!”皇帝有气无力地应一声。然后,手扶御案,俯视着说:“我病得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皇子,真是愧对祖宗,愧对老佛爷养育之恩。宗社大计,应该早早有个妥当的主意。特为求老佛爷主持,替穆宗立嗣。你们有什么话,趁早跟老佛爷回奏。”

从训政以来,后帝同临,照例由皇帝说一段开场白。接下来便是慈禧太后补充,“皇帝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她说,“从四月以来,皇帝总觉得自己错了,迂迂郁郁的,于他的身子也不相宜。这三个多月,皇帝一再跟我说,让他歇一歇肩。这件事,我不便独断独行,所以今天找你们来,听听你们的意思。大家有话尽管说。这是不能再大的一件大事,不用忌讳什么!要是这会儿不说,退下去有许多闲言闲语,可别怪我不顾你们的面子!”

原是鼓励发言,只为最后这句话的威胁之意,吓得一个个都打寒噤,想说也不敢说了。

“溥伦!”慈禧太后指名督促,“你是宣宗的长孙,你怎么说?”

“为穆宗立嗣,是应该的。”溥伦答说,“至于立谁?请老佛爷作主。”

“倘如替穆宗立嗣,当然是在你那些小兄弟当中挑。”慈禧太后问道,“你看,是谁比较有出息啊?”

此言一出,有子可望继承穆宗为嗣的“载”字辈王公,无不紧张。慈禧太后固然不会凭他一句话,就作决定。但先入之言,容易见听,如果有两个人在慈禧太后心目中不分轩轾,那时想起溥伦的话,关系出入就太大了。因此,都屏声息气,侧着耳朵听他如何奏对。

溥伦亦很世故,他不愿得罪他的任何一位堂叔,想一想答道:“照奴才看,除了奴才以外,都是有出息的。”

慈禧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呵斥着说:“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接下来指名问溥伟,“你袭爵了!应该让你说话。这件事你有什么意见?”

溥伟是恭王的长孙,载滢之子而为早在光绪十一年即已去世的载澄的嗣子。载澄与穆宗最亲密,而慈禧太后在所有的侄子中,亦最钟爱载澄,所以当恭王薨逝,特命溥伟承袭“世袭罔替”的王爵,大家都称他“小恭王”。

“小恭王”本人便有入承大统的资格,而慈禧太后指名相问,即有当他局外人之意。一想到此,溥伟不免泄气,敷衍着说:“奴才年纪轻,这样的大事,不敢瞎说!凡事都凭老佛爷作主。”

不但溥伟,其余的人亦都是这样说法。这使得慈禧太后有意外之感。原以为大家虽不会明争,但会找许多理由来彼此牵制,形成僵局,那时就得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亲眼看一看“溥”字辈的那些孩子,再作道理。

谁知所谓会议,竟是会而不议。这也使慈禧太后意识到,如今这班小辈,才识固然不及他们的父叔。而自己的权力,又过于往日。看起来跟他们谈不出什么名堂,还得另外找人商量。

这个人不是李莲英,她很明白,李莲英只能顺从她的意旨,想法子将她所想做的事做到。一件事该不该做,或者不做这件事,而做另外一件事来代替,就只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侃侃而谈。这个人就是恭王的长女,而为慈禧太后抚为己女,依中宫所出皇女之例,封为固伦公主,称号是“荣寿”。

从慈禧太后到太监、宫女,都管荣寿固伦公主叫“大公主”。宣宗一系凡是“载”字辈而在世的,都是大公主的弟弟。然而却没有人敢叫她“大姊”,亦都叫她“大公主”。一半是体制所关,一半亦是敬畏大公主之故。

连慈禧太后对大公主亦有三分忌惮之意;每遇命妇入宫,进献式样新颖、颜色鲜艳的衣饰,慈禧太后在揽镜自喜之余,总是切切叮嘱左右:“可别让大公主知道了!”

废立一事,慈禧太后始终没有跟大公主谈过,是怕她表示反对。

不过,她知道大公主非常冷静,如果事在必行,她就不会作徒劳无功的反对。而是帮她出主意,怎样把事情做好。

“看大公主在哪儿?”慈禧太后对李莲英说,“我有要紧话跟她说。”

于是李莲英派人传宣懿旨。等大公主一到,他随即挥退所有的太监、宫女,亲自在寝宫四周巡视,不准任何人接近。因为他已猜到慈禧太后要跟大公主谈的是什么。

早寡而已进入中年的大公主,是惟一在慈禧太后面前能有座位的人。不过,她很少享受这一项殊恩,尤其是当皇帝、皇后、以及诸王福晋——她的伯母或婶母入觐时,更不会坐下。惟有在这种母女相依,不拘礼数的时候,她才会端张小凳子坐在慈禧太后身边,闲话家常。当然,偶尔也参与大计。

这天慈禧太后召集近支王公会议,以及宣旨命“溥”字辈的幼童入宫,大公主已略有所闻。所以在奉命进见时,她先已打听了一下,如果是怀塔布的母亲,或者荣禄的妻子入宫,多半是找牌搭子。听说单只召她一个人,而且由外殿一回内宫就来传唤,不由得便想到,可能是要谈废立之事。

一想到此,大公主的心就揪紧了!多少年来,皇帝心目中认为可资倚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翁师傅”,一个“大姊”。谁知变起不测,皇帝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每次听人说起,被幽在瀛台的皇帝,衣食竟亦不周,总要关起门来饮泣一场。然而她无法私下接济,也不敢向慈禧太后进言。因为她深知太监的阴险忮刻,倘或因此而受慈禧太后的责罚,必然迁怒于皇帝,不知道会想出来一些什么恶毒的花样去折磨皇帝。

自秋且冬,多少个失眠的漫漫长夜,她在盘算皇帝的将来。起初,一想到废立,就会着急,恨不得即时能将载漪之流找来,痛斥一顿。慢慢地不免怀疑,皇帝被废,真个是件不堪忍受的事?反过来又想,照现在这样子,皇帝又有什么生趣?往远处去看,又有什么希望?

这些令人困惑的念头,日复一日地盘旋在心头,始终得不到解答。而终于有一天大彻大悟了!那是在法国公使荐医为皇帝诊视以后,据说:法国医生随带的翻译向人透露,皇帝的食物中有硝粉,久而久之,中毒而死亦不为人知。这样看来,废立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保得住皇帝的一条命!

第四章前程无量

“当年我做错了一件事!应该挑‘溥’字辈的,替你那自作孽的弟弟承继一个儿子;倘若如此,哪有今天的烦恼?亏得老天保佑,我身子还硬朗,如今补救也还来得及。”慈禧太后握着大公主的手说,“女儿,这件事我只有跟你商量。你看,谁是有出息的样子?溥伟怎么样?”

大公主心里明白,慈禧太后言不由衷。而且她也早就想过不止一遍了,穆宗崩逝之日,慈禧太后宣布迎当今皇帝入宫,醇王惊痛昏厥,不是没有道理的。为了爱护同胞手足,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有非分的遭遇。

“溥伟不行!”她断然决然地答说,“太不行了!”

“那么,谁是行的呢?”

“老佛爷看谁行,谁就行!十二三岁的孩子,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身子总要健壮才好。”

“这句话很实在。”慈禧太后不觉露了本心,“我看,载漪的老二不错,长得像个小犊子似地。”

听得这话,大公主倒失悔了。她的本意是,穆宗与当今皇帝的身子都嫌单薄,惩前毖后,所以作此建议;不想无形中变成迎合——载漪的次子名叫溥俊,他的母亲是皇后的胞妹,也就是慈禧太后的内侄,所以溥俊是慈禧太后心目中最先考虑的人选。而大公主很讨厌这个侄子。身体确是很好,十四岁的孩子已长得跟大人一样,但一脸的横肉,嘴唇翘得老高,而且言语动作,无不粗鲁,从哪一点看,都不配做皇帝。

因此,她特意保持沉默,表示一种无言的反对。见此光景,慈禧太后也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这使得大公主微感不安,毕竟是太后又是母亲,不能不将顺着。所以想了一下说:“转眼就过年了,那几个孩子都要进宫来磕头,老佛爷也别言语,只冷眼看看,谁是懂规矩的,有志气的,就是好的。”

“我也是这么个主意。到时候你替我留意。”

“是!”大公主问道,“这件事在什么时候办呢?”

“反正总在明年!”

“皇上呢?总得有个妥当的安置吧!”

慈禧太后一愣。因为从没有人敢问她这话,她也就模模糊糊地不暇深思。这时想起来,觉得确实应该早为之计。便即说道:“当然该有个妥当的安置。不过,过去还没有这样的例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算妥当。你倒出个主意看!”

“当然是封亲王。”大公主从容答说,“明朝有个例子,似乎可以援用。”

“啊!啊!”慈禧太后想起“治平宝鉴”中有此故事,“英宗复辟!”

“是!”

英宗自南宫复辟,病中的景泰帝,退归藩邸。原为王,仍为王。当今皇帝未迎入宫以前赐过头品顶戴,并未封爵。但以古例今,当然应封亲王。慈禧太后慨然相许:“一定封亲王,一定封亲王。”

得此承诺,大公主心中略感安慰。本想再为珍妃求情,转念一想,实可不必。慈禧太后既有矜全之意,到时候自然恩出格外,让她随着被废的皇帝一起归王府。此时求情,不独无用,且恐惹起慈禧太后的猜疑,更增珍妃的咎戾。

大年初一,亲贵的福晋,都带着未成年的子女进宫,为慈禧太后贺岁。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溥俊,而慈禧太后似乎忘了大公主“冷眼看看”的建议,特为将溥俊唤到面前来说话。

先问功课,后问志向。溥俊扬着脸大声答说:“奴才愿意带兵!替老佛爷打洋人,把洋鬼子都撵到海里去,一个也不许留在咱们大清国。”

“你的志向倒不小!”慈禧太后笑笑又问,“你说愿意带兵,可会打枪啊?”

“会!奴才的枪打得准。老佛爷要不要看奴才打枪?”

这倒不是说大话。光绪二十年七月,下诏宣战以后,朝命另练旗兵,以原有禁军中的满洲火器营、健锐营、圆明园八旗枪营及汉军枪队,合并编成一大支,名为“武胜新队”。特派端郡王载漪及兵部尚书敬信主其事。载漪并且奉派管理神机营,八旗子弟兵尽归掌握,俨如同治初年的醇王。溥俊生性不乐读书而好武,经常在南苑玩枪,“准头”练得极好。此时巴不得能够露一手,但慈禧太后却无兴趣,摆摆手说:“我知道你打得好!不过读书也要紧!书本儿上的东西才有大用处。你懂吗?”

溥俊想不出书本上的东西有何大用处,更无法领略慈禧太后寄以厚望,期成大器的深意。只是贵家子弟,从小便被教导,尊长的话绝不可驳回,所以虽不懂而仍然响亮地回答说:“懂!”

从这天起,各王公府第都知道慈禧太后属意溥俊。虽然很有人不服气,但却不能不承认溥俊的条件比任何人都来得好,第一,他有个在亲贵中最有实权的父亲;第二,他有跟慈禧太后关系最亲近的母亲。

当然,在载漪是早就意料到的,亦可以说是早就在培养的。如今时机快成熟了,更应该切切实实下一番工夫。密密召集谋士商议,有人献上一计,说应该师法“商山四皓”的故智,请几位为慈禧太后所看重的老臣,来教导溥俊。一则,可以烘云托月地长溥俊的声价;再则,这几位老臣在慈禧太后面前,一定会常说溥俊的好话,遇到机会,一言便可定国。

载漪亦觉得这是一举两得,面面俱到的好计,欣然接纳,立即着手。下帖子请了两位客人:一个是徐桐,一个是崇绮。

下了请帖,又派人去面请,特意声明,请便衣赴约。这是载漪表示谦恭,不敢用亲藩的身份。否则,即令是位极人臣的大学士,五等爵首位的承恩公,见了“王爷”亦得大礼参见。

客人连袂而至,载漪降阶相迎。“崇公、徐先生,”他笑容满面地说,“多承赏光,我的面子不小。”

这也谦虚得没有道理了。王府相召,何敢不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答说:“不敢,不敢!”

入厅刚刚坐定,载漪便唤出溥俊来,大声吩咐:“给两位老先生行礼!”

听得这话,溥俊一捞长袍下摆,很“边式”地请了个安。这一下将徐桐与崇绮吓得避之不遑,踉踉跄跄地几乎摔个跟斗。

侧近的听差,急忙将两老扶住。等坐定下来,徐桐正色说道:“王爷千万不可如此!世子前程无量,执礼过于谦卑,有伤大体,亦教人万分不安!”

“前程无量”四字钻入载漪耳中,心痒难熬。不由得指指儿子笑道:“前一阵子有人替他算命,说他福泽比我还厚。‘玉不琢,不成器’,以后要请两位老先生费心,多多教导,将来才有出头的日子。”

崇绮和徐桐在谦谢之余,少不得问问溥俊的功课。不久,听差来请入席。宾主推让了好久,终于由崇绮坐了首席。且饮且谈,谈到武胜新队,载漪跃跃欲试地,自道已经练成一支劲旅,总有一天要与洋人一决雌雄。

听得这话,徐桐满饮一杯,接下来骂洋人,骂张荫桓,骂徐用仪,骂李鸿章,凡是与洋务有交涉的人,徐桐一概视之为“汉奸”。最后骂到皇帝身上了。

当然,那是不明指其人的骂,“‘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听说宫中搜出夷服,竟是要废弃上国衣冠、祖宗遗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真是开国以来的奇祸!”徐桐痛心疾首地说,“慈圣一生行事,我无不佩服,只有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四半夜那件事,做得大错特错!”

他所指的,就是穆宗崩逝,慈禧太后迎立当今皇帝“那件事”。旧事重提,触及崇绮的隐痛,便即黯然停杯了。

“文山,你也别难过!”徐桐安慰他说,“快要为穆宗立嗣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这一下倒提醒了载漪,心想:不错啊!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成为崇绮的外孙了!既是外孙,岂有不爱护之理?于是又将溥俊唤出来有话说。

“来!给崇太爷递酒!”

一听“崇太爷”这个尊称,崇绮愣住了。想一想才能会意,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这可真是不敢当了!”

话虽如此,还是将溥俊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双唇啧啧有声,仿佛从未品尝过这样的“天之美禄”!

第四章扶清灭洋

如果说荣禄如甲午以前的李鸿章,掌握了精锐所萃的北洋兵权,那么载漪就像当年的醇王,保有指挥禁军的全权。他的“武胜新队”改了名字,叫做“虎神营”——猛虎扑羊,而羊洋同音,等于挂起了“扶清灭洋”的幌子。

荣禄的部队也换了番号,总名“武胜军”。仿照明朝都督府的制度,设前后左右五军:前军聂士成、后军董福祥、左军宋庆——“霆军”鲍超手下的大将;右军袁世凯。另外召募一万人为中军,由荣禄亲自兼领。

既为军机,又握兵权,荣禄成为清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权臣。然而慈禧太后并不感受到威胁,她自有驾驭荣禄的手段,更有荣禄绝不会不忠的自信。

尽管如此,荣禄仍有烦恼,因为妒忌他的人太多。而以刚毅为尤甚。他自觉谋国的才具、济危的功劳,都在荣禄之上,而偏偏官位、权力与所受的宠信,处处屈居人下。因此,常常针对着荣禄的一切发牢骚。荣禄是极深沉的人,心里不免生气,而表面上总是犯而不校。不过,日子久了,也有无法容忍的时候。

一天,军机会食。刚毅想心事想得忘形了,蓦地里拍着桌子说:“哎!我哪一天才得出头?”

突如其来的这个动作,这句话,使得他的同僚都一惊。荣禄便问:“子良!你要怎么出头?”

“你压在我上面,我怎么出得了头?”

刚毅的意思是,四位大学士李鸿章、昆冈、徐桐都在古稀以外,出缺是三两年间的事。自己这个协办大学士“扶正”固在意中,只是荣禄与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循次渐进,前面三位大学士一死,荣禄顺理成章地正了揆席;而自己要想当首揆,就不知道是哪年的事了。

荣禄琢磨出他的言外之意,觉得其人居心可鄙,加以有了三分酒意,便笑一笑答道:“那也容易!等李、昆、徐三位寿终之后,你索性拿把刀来,把我也杀掉,不就当上了文华殿大学士?”

这个钉子碰得刚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既窘且恼。只是荣禄面带笑容,仿佛在开玩笑,认不得真。而且畏惧荣禄也不敢发作,只得干笑一阵,聊掩窘态。

事后越想越恼,这口气怎么也忍不下去。于是刚毅便在公事上找机会跟荣禄为难。每天入对时,只要荣禄所奏有一点点漏洞,他便抓住了张大其词地反对攻击。这样个把月下来,荣禄深以为苦,亦深以为恨。与门下谋士密密商议,想了条一石二鸟的妙计。

原来慈禧太后三度听政,尽革新法,觉得能破亦须能立,所以三令五申,严限各省督抚认真整顿政务,尤其着重在练兵、筹饷、保甲、团练、积谷五事,认为足兵足食,地方安靖,始可与洋人大作一番周旋,一雪咸丰末年以来的积耻。可是封疆大吏,特别是素称富饶的省份的总督,两江刘坤一、湖广张之洞、两广谭钟麟,资高望重,根深蒂固,对朝命不免漠视。荣禄知道,毛病出在军机大臣的资望太浅,非立威不足以扭转颓势,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所谓“立威”谈何容易?

这一石二鸟的妙计,就是让刚毅出头,操刀去割那条掉不转的大尾巴。当然,他在独对时,决不会透露借刀杀刚毅的本意,只盛赞刚毅人如其名,刚强有毅力,能够破除情面,彻底清除各省的积弊。慈禧太后深以为然,随即指示,先发一道“寄信上谕”,指责各省对饬办各事,“未能确收实效”,特再申谕,“速即认真举办”。倘有“不肖州县,玩视民瘼,阳奉阴违,该督抚即当严行参劾,从重治罪”。过了两天,又发一道“明发上谕”,命刚毅“前往江南一带,查办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