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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这么说。”秋月看了曹雪芹,“不过太太当然也要看看他本人是不是中意。”
锦儿不作声,夹一块生山鸡片,一面在火锅中涮,一面望空沉思。秋月与曹雪芹,都觉得她的表情很玄,所以不约而同的注视着。
“呦!”曹雪芹忍不住了,“山鸡片都老得不能吃了。”
锦儿这才将山鸡片挟了出来,搁在碟子里没有吃,抬眼望着曹雪芹说:“你如果真的孝顺,应该体会到太太心里的盼望,上紧去找一房媳妇;只要你有心,找位才德相貌都过得去的芹二奶奶,不是难事。”
曹雪芹不知如何做答,秋月却笑道:“看来你又是胸有成竹了。”
“没有。”
“那么,你刚才在琢磨什么?就这么两句话?也无需想的那样子出神?”
“我是在一个一个比较。”锦儿答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有长处就一定有短处;而且长处、短处往往搭配得很匀称。”
“此言可思!”曹雪芹点点头,“你倒往深里说一说。”
“我心里明白,嘴笨,说不上来。”话虽如此,她仍旧勉力作了表达,“譬如说吧,有人有八九样长处,一两样短处,看起来比平常人都强是不是?可是,往深里去考察,那一两样短处,每每是极大的毛病。反过来说,有八九样短处,只有一两样长处,那长处一定是过人的。”
“那也不尽然,烈女传上才德兼备、福慧双修的,可多得很。”
“那定是你讲过的,”锦儿笑道:“那位齐什么王的正后,无盐女,丑得出了格了。”
“不!”曹雪芹及忙改口,“我说的是才貌双全。”
“德呢?锦儿问说:”一定在德行上有很不好的地方。不过外人不知道而已。”
“你要这样说,咱们就谈不到一处了。”
秋月看曹雪芹有抬杠的模样,而锦儿刚才想了半天,一定也有好些话说,两不相让,话不投机,娶不刹风景,因而把话扯了开去。
“譬如一半一半呢?”她问,“那又怎么说?”
“你是说长处有五样,短处也有五样?那就是平平常常的人,长处不见得长,短处也不见得短。不过,世界上倒是这种人当中,有福气的居多。”
“这倒是见道之言---”
曹雪芹刚说了这一句,迎面看见马夫人掀帘而出,便即住口;锦儿与秋月都站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你们吃你们的。”衔着象牙剔牙杖的马夫人,再上首空着的位子上座了下来,看着爱子说:“我想你还是明天跟你四叔一起走吧!做晚辈的,道理上应该如此。”
曹雪芹不甚情愿;但想到已许了母亲一定听话,只好答应一声:“我就跟四叔一起走。”既然本人都答应了,秋月跟锦儿自然不必再为他又所陈情,“快吃吧!”秋月只这样对锦儿说:“你请早点回去,告诉震二爷好预备;明儿什么时候动身,也得给个准信儿。”
“反正是到通州,迟早都没有大关系。不必急。”
“对了,不必急,慢慢儿吃。”马夫人又看着秋月说;“该把桐生找来,我告诉他几句话。”
于是秋月起身,着小丫头到门房里去唤曹雪芹的小厮桐生;小丫头去了来回话,说门房里告诉她:“桐生到震二爷家去了,还说是芹二爷差遣他的。”
“我何尝差遣过他?”曹雪芹说:“这猴儿崽子,胡说八道。”
曹家的规矩,最忌下人撒谎,而且桐生才十六岁,就会掉这样的枪花,如何能放心让他伴着曹雪芹远行?秋月认为这件事很严重,而马夫人的态度倒还缓和。“既然没有差他,他跑去干什么?一定是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不!”锦儿极有把握得说:“是在我那儿。”
“咦!”秋月诧异,“你怎么知道?”
锦儿忍俊不住的“噗嗤”一笑,“他只知道明天要走,不知道芹二爷可以缓两天动身,这会儿跟人辞行去了。”他看着曹雪芹问:“你猜是谁?”
不问别人问曹雪芹,自然是因为他或许想得出来,曹雪芹便回想最近几次带桐生到曹震家的情形。细细搜索记忆,终于想到了:“啊!原来他跟你家的阿莲好上了。”
“谁是阿莲?”马夫人问。
“太太不记得了?”秋月说道:“太太生日那天,跟锦二奶奶来过,圆圆一张脸,一笑两个酒窝,太太还说她象无锡惠泉山上的泥娃娃。记起来了吧!”
“喔,原来是她。”马夫人笑道:“那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子,别看桐生年纪轻,倒会挑。”说着看了曹雪芹一眼。马夫人用这个“挑”字,是有道理的,原来桐生生长得很体面,也很能干,兼且伶牙俐齿,惯会逗笑,所以在丫头仆妇中最得人缘。管浣洗的蔡妈,想要他做女婿;厨房里的刘妈说有个内侄女跟桐生同年,正好作配;丫头中对他有意的也有。哪知他一概无动于衷,却情有独钟,挑上了阿莲。
“太太也别这么说。”秋月有些不平,“咱们家那几个女孩子,哪里就比人家的差?俗语说的是‘女心外向’,不料‘男心’也会‘外向’!真是岂有此理!”
“这是‘兔子不吃窝边草’,”锦儿笑道:“我的丫头配了芹二爷的小厮,借一重亲家,不也挺好的吗?”
“好了!”这下提醒了马夫人,“这回他跟了芹官去,倘或巴结上进,等回来了,我来做主,替他聘你的阿莲。”
“一言为定。”锦儿答说:“我照太太的聘礼,加倍培嫁妆。”
听他们谈得热闹,曹雪芹有感触,也有启发;丫头小厮的亲事,就能让大家这么兴致勃勃地谈论,如果是自己娶妻,从相亲开始,次第到六礼完成,至少会给全家带来一年半载有生气的日子。尤其是母亲,在她来说,一定是平生最大的一桩乐事。正这样想着,只见刚才去传唤桐生的那个小丫头,凑到秋月身边,悄悄说道:“桐生回来了。”
曹雪芹一听,心中说一声:“糟了!”刚想找个理由为桐生缓颊,见秋月已站了起来,愣愣说到;“叫他进来。”
桐生就在中门外戴罪;进了堂屋,一言不发,直挺挺的朝上一跪,把头低了下去。秋月看了马夫人一眼,取得默许,便开始审问了:“你到哪里去了?”
“我到锦二奶奶哪里去了。”桐生嗫嚅着回答。
“谁派你去的?”
罪名在此,桐生不答,只想正面坐着的马夫人磕了一个头。这是认罪的表示,秋月便不再提,只问:“你去干什么?”
“我去-----”
桐生在编说辞时,曹雪芹喝到;“你别再撒谎;说老实话有你的好处!”
桐生伺候笔砚,也跟从曹雪芹读了些书,想起过错原在说了假话;倘再撒谎,便是一误再误、罪加一等了。因而看着锦儿,大着胆子说:“我抽空看锦二奶奶的阿莲去了。”
此言一出,秋月与马夫人相顾无言;而曹雪芹和锦儿却相视而笑。见此光景,桐生松了一口气,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好吧,”秋月问道:“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桐生不答话,只将右手伸了出来;曹雪芹便有喝道:“混球!把右手打肿了,你可怎么替我提行李?”
这是暗示秋月,也是为桐生乞情;看他双手尚需执役,免予责罚。秋月本想打他十下,看在曹雪芹的份上,便即说到;“不打不行,打五下。”
于是取来了下人尊之为“家法”的紫檀戒尺。执行家法的本当是男女管家;如今不必当年,已无总管名目,也不常责罚下人,得临时指定一个人来执行家法。
正当秋月还在考虑该派谁来打桐生的手心时,曹雪芹灵机一动,指着四儿说道:“让她来动手。”
秋月心知其意,四儿对桐生最好,派她执法,下手必轻;这是曹雪芹又一次维护桐生。当下点点头,转脸向四儿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桐生犯了什么错?”
“知道。”
“好!”秋月将戒尺交给了她,同时交待:“打五下!”
曹家的规矩,责罚下人之前,先加告诫;所以四儿等桐生伸出左掌以后,便用戒尺指着他数落:“明儿个芹二爷就得跟四老爷到热河去了,临走之前,有多少事要料理;你是芹二爷贴身的人,就该时时刻刻伺候着才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你假传圣旨,悄悄儿一溜,不知干什么去了?你还有良心吗?我就打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语声甫落,只听扎扎实实的“啪”的一声,桐生随即抽搐了一下,右手握着左掌,身子往一边倒了去。
堂屋内外,上下主仆,无不变色;在死样的沉寂中,只听马夫人怒生说道:“别打了!”秋月亦已上前,拉起桐生的手看,又红又肿,还有皮破肉裂之处;忍不住转脸厉声斥责:“你怎么下死命打他!”一语未毕,四儿“敖”然一声,哭着掩面而奔。也没有人理她,只忙着去找了何谨来,将桐生扶了出去,敷药裹伤。
第二十四章
乱过一阵,静了下来,曹雪芹看母亲脸色不悦,便强颜笑道:“看了一出‘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锦儿“扑哧”一笑,手指着说:“都是你不好。你不点她,不就没事了吗?”
“你怪我,我还怪你呢!”曹雪芹说:“你不说破桐生跟阿莲好,又何至于醋海生波?”
“好了,好了!”秋月觉得他们这些话,不宜再当着下人说,因而阻拦:“你俩别再接唱‘探亲相骂’了,行不行?”
听得这一说,马夫人亦复忍俊不禁,但神态马上又恢复为沉重,用低沉的声音,自语似地说:“心这么狠,可怎么再留?”这是指四儿而言。秋月心想,四儿也是高傲狭隘的气性,如果撵了出去,万一想不开,会寻短见;过去有过这样的事,可绝不能再来第二回了。因此,她急忙凑过去轻声说道:“太太,先不忙着办这件事;回头我跟太太细细回。”
“娘!”曹雪芹也劝:“犯不着为她生气。”
“不是什么生气,装糊涂会出事。”
听得这话,锦儿有些不安,因为推原论始,风波之起,怎么样说也拖不得她的干系,这就应该有所表示了。于是她想了一下说:“太太请放心!那芹二爷高高兴兴送了上路,我跟秋月来好好琢磨。保管有妥当办法。”
“对了!你们好好商量。”马夫人说:“不过,怕难得有妥当办法,我这儿不能留,你那儿也不能待;又不能叫她家里领了回去,哪里有妥当办法。”
“一定有。”秋月接口显得很有把握似地、其实是宽马夫人的心;紧接着又说:“如今倒是有件事要紧,桐生的伤势不知道怎样?路上不能干活儿可麻烦了。”
曹雪芹原就惦着这一点,所以听得秋月的话,毫不迟疑的起身说道:“我瞧瞧去。”出堂屋,穿天井,踏出中门,一直都不见人,但左前方有灯火、有人声,曹雪芹便有数了;那里有间空屋,向来是下人聚集歇脚之处,桐生一定在此疗伤。走近了,探头从缺了块明瓦的窗格往里一望,人还不少,由仆妇、有丫头;厨房里的刘妈捧着一碗汤,凑到桐生面前说道:“温温儿的正好喝,全是肝尖儿,最补血。”
“多谢刘大婶。”桐生摇摇头,“我实在喝不下。”
刘妈未及答话,一个浓眉大眼、管打扫的丫头嚷道:“你们看四儿的手有多重!打得人连碗汤都喝不下了。”
“心狠手才重。”另一个烧火丫头接口,“平时看她说话细声细气,文文静静,谁知道这么阴!”
“你们别怪她,”桐生急忙说道:“他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
一句话未完,那烧火的丫头便啐了一口,“你还帮她!不知好歹的东西,天生是挨打的命!”她又啐了一口,方始转过身来,气得满脸通红的往外直奔。曹雪芹怕迎头撞见了不好意思,赶紧咳嗽一声,放重了脚步;等他在门口一出现,丫头仆妇,一起站正了。见半躺在一张软椅上的桐生也要起立,曹雪芹急忙摇手阻止。“你别动!”他走过去问,“伤势怎么样?”
“何大叔给敷的药,好多了。”
“我看看。”等桐生将手一身出来,曹雪芹吓一跳,左掌里裹着白布有一寸多高,又不由得失声说道:“肿得这个样子!疼不疼?”
“怎么不疼?”浓眉大眼的姑娘搭腔:“疼得连一碗汤都喝不下了。”
“是吗?”曹雪芹问桐生。
“是,是有点儿疼。”
“老何呢?”
“抓药去了。”
“你到门房里去看一看。”曹雪芹支使爱多话的那个丫头,“如果回来了,让他马上到上房里去。”
曹雪芹刚回到上房,何谨已接踵而至,据说伤得很重,不过只是皮肉受苦,用了重料的冰片之类的凉药,仍不能止疼,所以他特为去配了一剂汤头,此刻正在煎煮。这幅药和下去,痛楚消减,能够好好睡一觉,便可不致溃烂;否则就很费事了。
“这,”秋月说道:“这样子怎么能上路?”
“上路可不能,起码得养十天半个月。”
“我倒想起来了,”秋月向马夫人说:“仲四镖局子里有极好的金疮药。”
意在言外,不妨将桐生送到通州去养伤。既然如此,曹雪芹仍旧可以跟曹頫一起走,在通州等待的那几天,桐生伤势必已大愈,不碍行程。不过,由京城到通州这一段,得另外派个人送。
“我送了芹官去好了。”全家只有何谨和马夫人对曹雪芹的称呼未改,“我也上庄子上看看去。”
这倒是提醒了秋月,提醒她应该向马夫人请示,如何处置通州的房子?那所庄屋,本由曹震经手,赁给粮台作为过往差假人员的行馆,现在平郡王已交卸了大将军的关防;各人有各人的布置,庄屋是不是会退租,得让曹震问一问。这是本来到也不急,只是想起马夫人说过,有意处分通州的房子,而目前恰好有个机会,不宜错过。
因此,她问锦儿:“你是不是急着要赶回去?”
“急着赶回去是得告诉震二爷,通知粮台多备两部车子,好让芹二爷明天一起走。”
“就这件事,没别的了?”
“那就让老何去一趟。”
锦儿心知她另有话说;当下将要告诉曹震的话都交待了何谨。这里也就收拾了餐桌,沏上普洱茶来,一面吃冰凉去心火的萝卜,一面喝热茶聊天。
马夫人却有些倦了,“我歪一会儿去。”她对锦儿说:“你走的时候叫我;我有话说。”
“是!”锦儿站起来答应。
等马夫人一走,曹雪芹低声说道:“看样子,就算太太不撵四儿,她也呆不下去了,你们打算怎么安置她?”
秋月诧异的问:“这话从何而来,为什么呆不下去?”
“众怒难犯,她成了众矢之的,怎么待得下去。”曹雪芹将那些丫头“义形于色”,为桐生不平的见闻,细细的讲了一遍。
“桐生那一下总算挨得值。”锦儿笑道:“不过,他到总算是有良心的,居然还维护这四儿,难得之至。”
“这话,”曹雪芹正色说道:“你可别告诉阿莲,她会多心。”
锦儿一愣,与秋月对看了一眼,方始说道:“你专会在这些不相干的女孩子身上用心,自己的事,怎么到漠不关心呢?”
“咱么不谈这个。”曹雪芹问:“你们说,四儿怎么办?”
“这得慢慢儿商量。”秋月答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你不必为此牵肠挂肚。”
“你放心好了。”锦儿安慰他说:“有你这话,我们心里有数儿了,一定安顿得好好儿的,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曹雪芹不解的问:“怎么能皆大欢喜呢?两个人都喜欢桐生,一个得意,就必有一个失意,不是吗?”
“你真傻!我们不会想法子另外找一个桐生吗?”
“啊,啊!”曹雪芹笑道:“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没有想到的事还多着呢!”秋月说道:“你不是说要写信给你的几个同学道别吗?写去吧!”
第二十五章
曹雪芹知道她们有话谈;虽有恋恋不舍之意,仍旧起身走了。于是秋月就炭盆上现成的开水,从新沏了一壶香片;又弄了些零食出来,好整以暇的谈起通州的房子。
“这件事我可不大清楚。不过,震二爷跟庆公爷也很熟,庆公爷接了咱们王爷的大将军,还仍旧留他在粮台上帮忙。震二爷哪里肯?这是个机会----”
说着突然顿住了,秋月不免诧异,“什么机会?”她追问着。
原来锦儿是说溜了嘴,一时无从掩饰,只好说老实话。她悄悄告诉秋月,曹震在粮台上很弄了些好处;军需报销,本是一盘烂账,全看主帅的恩眷,或是战绩;恩眷正隆,部里不会挑剔,或是先败后胜,不但将功可以折罪,败仗之中的损失还可以多报。如今平郡王正在风头上,曹震的“四柱清册”交了出去,庆复那方面乖乖地接受,兵部只要在书办那里花上几百银子,不出两个月就可以奏准核销;照曹震的说法是:“一件湿布衫脱掉了,有多舒服!”
“看来你的帮夫运还不错!”秋月以作姐姐的姿态,带些告诫意味似地说:“不过,俗语说的: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你记着这话才好。”
“天地良心!我可是常常劝他,千万谨慎,一别落把柄在外头,二别张狂,遭人妒嫉。他虽不全依,总还听个六七分。”锦儿急转直下地说:“通州的房子,要看太太的意思,如果仍旧愿意赁出去,让震二爷跟庆公爷那儿说一声就试。”
“不!”秋月低声说道:“太太的意思,打算脱手-----”
“什么?”锦儿抢着问说:“打算卖掉---”
“对了。”
“干什么?”锦儿声音很大;旋即发觉失态,换了个座位,紧挨着秋月,拉着她的手说:“我告诉你吧!震二爷也有一番心胸,要把咱们曹家再兴起来;虽不能巴望老太爷在世的那番风光,至少也得让那两房,不能把咱们这两房瞧扁了。震二爷的打算是,捧四老爷出面,官是他的,事情震二爷来办。至于芹二爷,自然希望他做个帮手;他也知道芹二爷的性情,若说要他怎么样巴结当差,那就看错人了。他说:但愿老太爷的那点儿书香,能在雪芹身上留下来。”
“震二爷是这么个想法!”秋月颇感意外,而且一时无从辨别曹震的想法,错或不错。
“他这话还说过不止一遍。”锦儿又说:“我就告诉他说:你这话千万少说!芹二爷本来就有点名士派头;听你这一说,越发不在乎了。依我看,还是得好好读书,中了进士,点了翰林,那时候作名士才够味儿。”
“你这话道说得有点儿意味。”秋月确实大有领悟,回忆当年,感慨万千,“老太爷在的日子,我没有赶上。不过,常听老太太说,当年天下名士,只要到了南京,谁没有在咱们曹家喝过酒。老太爷倘非当了那么多年阔差事,就算满腹诗书,又能结交几个名士?做神仙也得先富贵才行。不然怎么住得起珠宫玉阙。”
“一点不错!”锦儿也充分能领会他的意思,“吕洞宾如果不是长了个点铁成金的手指头,谁瞧得起那么个穷老道。”
“这话就不对了!”门外曹雪芹应声,说着,推门而入,一面走一面又说:“吕洞宾有点铁成金的能耐,可不是长了个金指头,看起来还是个穷老道。”
锦儿想一想,果然话有语病,笑一笑,不跟他辩,只说:“你听壁角听了多少时候了?”
“就听见你们谈我那一段。”
“原来也不少时候了。”
“好,省得我说一遍了,”秋月紧接着开口,话题急转,“你以为怎么样呢?”
曹雪芹不即回答,坐下来拈了一块药制陈皮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说:”你们说我有点名士派头,我可不敢当。而且还有点惶恐---”
“惶恐?”锦儿插嘴,“为什么?”
“所谓名士派头,照一般人看,无非不修边幅,白眼看人,大庭广众之间,旁若无人,自鸣得意,如果把我看成这么样一个讨厌的家伙,我岂不要惶恐。”
锦儿与秋月相视怡然,仿佛深幸他不是这样的人而大感安慰似的。
“我也无意作名士。”曹雪芹又说:“有意作名士,时时有个‘名’字横亘心中,唯恐不为他人所瞩目,久而久之,就会成为那么一个怪物。不过震二哥的那句话,我倒要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