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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并没有什么奢望。”他说:“凡是过得去就行了。”
“怎么教过得去?眼界有高下,别人看过得去了,你说还差着一大截,这样,事情就难办了。最好你说个大概出来,比如模样儿高矮肥瘦,性情是喜欢静的,还是好热闹的,说得越详细,找起来越容易。”
“找你的说法,”曹雪芹笑道:“我看最好开个单子出来。”
“对!”锦儿却不当他是在开玩笑,“如果你真的有心,就一条一条开出来,我好好替你物色。你别怕麻烦;终身大事,一时的麻烦,换来的是一世的福气。”锦儿这样认真热心的态度,马夫人与秋月都很感动,“锦二奶奶的这番盛意----”秋月说道:“芹二爷,你到真是不能辜负。果然,你有诚意,也不比你麻烦,赶明儿个你说我写,开出单子来交给锦二奶奶。”
曹雪芹觉得这样做法有些不可思议,“仿佛没有人这么做过。”他说,“不太郑重其事了吗?”
“婚姻大事”,马夫人接口说道:“哪里是儿戏。”
众口一词,都赞成照他自己的那句“戏言”去办;曹雪芹也就无可推脱了;“好把!”他向秋月说道:“反正,我的好恶,你完全知道。你替我开好了。”
“对!”锦儿怂恿着,“你明天就开,开出来让芹二爷看,他不中意的再改。不过,要切实一点才好。”
“你放心。”秋月答说:“芹二爷不说只要过得去就行了?我只开过得去的条件。”
“嗯,嗯!”锦儿凝神响了一会儿,“四老爷说了没有,到热河要待多少日子?”
“三、四个月。”
锦儿表示有三、四个月的辰光,一定找曹雪芹的条件,找到“过得去”的“芹二奶奶”明年秋天办喜事;马夫人后年就可以抱孙子了。看她说得极有把握,马夫人便一直在脸上浮着笑容。但秋月却没有他们那样乐观;这一夜同榻夜话,不免又谈了起来,秋月忽然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芹二爷为什么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枉费了你许多功夫?”
“不是早说过了吗?他眼界太高。”
“那么,眼界有高到什么地步呢?”
“这就很难说了!”锦儿发觉她话中有话,当即又说,“看样子,你到像是能说个究竟来?”
”告诉你吧,也不一定是眼界高的缘故。他有几个人的影子,在心里抹不掉。”
“喔,”锦儿对这句话大感兴趣,从枕上抬起头来,侧着脸说:“你这话有点意味,是哪几个?春雨?”
“春雨自然是一个,不过比较淡了。”
“浓的呢?”锦儿想了一下问说:“绣春?”
“是不是,你也想象得到。”
“我是猜的。你总看出点儿什么来吧?”锦儿又叹口气,“咱们几个,就数她命最苦,到现在生死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呢?”
“谁知道。如果真的----”。秋月住口不语;锦儿当然要追问:“怎么不说下去呢?”
“不是我咒绣春,真的有确实消息,不在人世了,对芹二爷倒是一桩好事。”
“怎么?”锦儿想了一下说,“照你这么说,不管是抹不去影子;竟是至今不能死心。”
“也差不多。”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他自己告诉你的?”
“虽不说,看他作诗就知道了。”秋月又说:“他做了诗一定给我看,唯独有几首一直不肯拿出来。”
“那么,你是怎么看见的?”
“你真老实!”秋月笑道:“我不会偷吗?”
锦儿哑然失笑,“大家都说你是圣人。圣人也会做贼,可是件新闻。”
第十八章
她又问说:“他在诗里怎么说?”
“念给你听听好不好?”
“不必!我也不懂。你只说意思好了。”
“诗里的意思,只有自己去体会,讲不清楚。总而言之,叫做万般无奈。”
锦儿将她们的这番对话,好好体味了一会,才知道自己对曹雪芹所知太少;但此刻触类旁通,却又大有意会。踌躇了好半晌,终于把她的感想说了出来。“他心里抹不掉的影子,大概也有你在内。我看,如果你有个归宿,他倒是去了一桩心事,反而死心塌地了。”
“你别扯上我。”秋月脸上发烧,有种无名的烦恼,“你别替我多事。”
“好姐姐,”锦儿急忙含笑赔不是,“千万别恼我!”
“谁恼你了!”秋月觉得话说得太多了,“不早了,睡吧!”
锦儿不便再作声,但却了无睡意,忆前想后,思绪纷涌,突然想到一个人,毕竟忍不住又要跟秋月谈了。“你睡着了没有?”锦儿轻轻推了她一把。
“快睡着了。干吗?”
“有个人,芹二爷一定中意。凭什么我说这话呢?”锦儿自问自答地,“因为这个人模样儿、性情,跟绣春很像。”
“喔,”秋月不免好奇,“是谁啊?”
“是街坊张老爷家,一个守望门寡的侄小姐。”
“守望门寡?”
“是啊!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过,芹二爷是克妻的命,也许两下一冲,彼此都好了。”
“你这话倒新鲜,”秋月笑道:“可不知命理上有此一说没有?”
“那也容易,我先拿芹二爷的八字跟张小姐的八字,找算命的合一合就知道了。”锦儿又问,“你看,这使得使不得?”
秋月委决不下,因为这不是她能完全做主的事;考虑了一回答说:“咱们先把女家的情形打听清楚,跟太太回了再说。那位张老爷是汉军不是?”
“原来是,现在不是。”
“这叫什么话?”
“新订的规矩,你不知道?”锦儿答说:“原来是汉军,现在愿意出旗的,只要报上去就行了。这叫‘开户’,张老爷是几个月前开户的。”
“喔,”秋月有问,“张老爷在那里当差?”
“是做外官的。不知为什么,辞官不干了。”锦儿答说:“那张老爷也是读书人,潇潇洒洒,一点架子都没有。芹二爷作了他的侄女婿,一定合得来。”
“哪里就谈到此了!”秋月笑道:“如果他出旗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通婚呢?”
“这没有什么不能。譬如早年定了亲的呢?莫非一开了户,连姻缘都拆散了吗?”
“这话倒也是!”秋月突然想起,“震二爷见过那位张小姐没有?”
“没有。”
“你倒不妨想个法子,让震二爷见一见,看他怎么说?”
“这,这是干什么?”锦儿困惑的问。
“震二爷不也喜欢绣春吗?”秋月紧接着说:“这件事我看不妥,其中的道理很细,你自己想去吧!”秋月自觉想得很透彻,处置也明快,有当于心,恬然自适;而且这一天也真累了,所以一合上眼,便毫无思虑的入于梦境。
锦儿却正好相反,特别是提到曹震,很快的领悟了秋月话中的深意。绣春是怎么失踪的?不为了他们兄弟在盐山的那一场冲突吗?不过,曹雪芹只是心里抛不开绣春的影子,而曹震对绣春,说是刻骨相似,亦不为过。秋月问到曹震见过张小姐没有,真是个“旁观者清”;看出假如有个人像绣春,首先会着迷的不是曹雪芹,而是曹震。这才是她失眠的主要原因。兴致勃勃思为曹雪芹觅得佳偶的满怀热心,已化成忧心忡忡唯恐曹震移情别恋的种种顾虑。当然,她一不会忘掉曹雪芹;但在感觉中,曹雪芹必非曹震的对手。这就更加可虑了。她在想,纵或一切顺利,张小姐成了“芹二奶奶”,但亦难保曹震不胜非分之心,那以来就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一片为曹雪芹打算的苦心,变成悔之不及的“自作孽,不可活。”算了吧,她这样对自己说;但即令没有曹雪芹牵涉在内,她仍不能消除曹震可能会邂逅张小姐,惹出一段孽缘的隐忧。
“怎么!”突然,她听得秋月在问,“你还没有睡?”
这下才让锦儿意识到时候恐怕不早了,看秋月起床,披着小棉袄去解手,她也跟着起身,屋子里很暖和,她连小棉袄都不穿,将灯芯往上一移,光焰耀起,看水晶罩中的金钟,长短针都指在二字上,不由得失声叫道:“丑时都过了。”
秋月在后房,听不见她的声音;锦儿踌躇了一会,终于穿上小棉袄与套裤,将“五更鸡”上墩者的红枣、莲子、薏米粥取了下来,那现成的饭碗盛了两碗,等秋月来吃。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勉为其难,陪一陪我。”
秋月却不过意,做了下来,细看一看锦儿说:“你拿来这么大的精神?”
“我睡不着。”
“你有太热心了!”秋月笑道:“性子又急,芹二爷的亲事,既然已耽误了好几年了,不必急在一时。”
这是误会了,锦儿却不便明言,只含含糊糊地说:“我另外有事!”
如此深宵想心事想得睡不着,可见是件很要紧、也很为难的事。秋月自不免关切,看着她:“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你说得不错。”锦儿答说:“我真该想法子让我们那口子,跟张小姐见上一面。”
“见了面又如何?”
“看他是怎么个神情?”
秋月不答,拿银匙舀了一枚红枣,送入口中,吐皮吐核,慢慢吃完,才抬起眼问了一句:“你一直就在想这件事吗?”
“是的。”锦儿老实承认。
“那时我害了你了。我不该说那句话。”秋月又说,“我劝你别多事,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丢开吧!”
“不行!”锦儿摇摇头,“我得看清楚了才能放心。”
“其实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家都是胡猜,渺渺茫茫,倒为这个犯上了愁,岂不太傻了吗?”
“不!”锦儿兀自摇头,“住在前后街,不知道那一天遇上了,我们那口子在这上头着了迷,那劲儿可够瞧的。你想,我能放心吗?”
“没有那么巧的事。就算遇上了,不见得就留神;就留了神,也不见得会想到绣春;就想到像绣春,也不见得着迷。”秋月又说:“人家守望门寡的闺女,他能怎么样?如果真的又胡闹,别说四老爷会管他,太太也会说他。你怕什么?”
由此一番解劝,锦儿心里才比较踏实,但也磨到丑末寅初,方始睡着。
第十九章
睡得迟,起得晚,锦儿正在一窗红日之下,一面看奶妈喂孩子,一面梳头时,只见秋月匆匆走来说道:“震二爷来了!”
“他来干嘛?”
“是谈四老爷的事。你梳了头就出来吧。”秋月边走边说:“在太太屋子里。”
等她到了马夫人那里一看,曹雪芹也在;见了他就说:“我马上要到热河去了。”
锦儿先不忙答他的话,给马夫人请过安,起身向曹震说了句:“你怎么来了?”然后跟曹雪芹答话:“过年只有十几天了,总要破了五才能动身。”
“不!”曹震接口:“这几天就得走。”
“怎么回事?”
原来曹頫这天一大早进宫谢恩,递了折子,在内奏事处闲坐;不道方观承找来了,悄悄告诉他说,已经派了他修热河行宫的差事,皇帝希望他尽腊月二十日以前,赶到热河。请他赶快回家预备,另有后命。
于是曹頫出宫便到曹震那里,他是四更天才回来的,正呼呼大睡,曹頫叫人将他唤起来,告诉他这个消息,也是要他即刻预备,陪到热河,等过了年,将曹雪芹接了去替他。这一下曹震为难了,他年下有许多应酬要料理;更有一件要紧事是,他替成记木厂的掌柜杨胖子,活动泰陵的工程。已有眉目,正要趁年下好好打点一番,谋成了它,如果再热河过年,就前功尽弃,杨胖子就算把工程弄到手,也不会有他多大的好处。
因此,他只说他在粮台上还有未了之事;过年前正要结账,不能丢下不管。提出的办法是,让曹雪芹陪“四叔”在热河过年,不过他还是送了去,送到了就回京。京师到热河是五天的途程,来回十天,还误不了事。当然,大庭广众之下曹震说的还是对曹頫所说的,那套冠冕堂皇的话;不过锦儿是完全能够体会的,当下便故意拿他埋怨了一顿。
“你也是,只顾你自己粮台上的公事;也不想想,快过年了,人在外面的,都还得冒风冒雪,赶回来团圆,你反而把芹二爷弄到热河去,怎么对得起太太?”
“是啊,”曹震搔着头皮说:“我也没法子。”
马夫人原来倒还有些介意,只为锦儿那一番话,心里便一无芥蒂;凡帮着曹震说:“你也别埋怨他。公事到底是要紧的。要说团圆,也不在乎年节,只要大家平平安安,能放得下心,就隔的远也没有什么。”
“太太真是体恤小辈。”曹震请个安,起身对锦儿说:“咱们把太太接了去过年。”
锦儿尚未搭话,马夫人已连连摇手,“不,不,”她说:“不方便!你们给自己添了麻烦,我吃这还不放心。”身在清真的马夫人,奉教虔诚,原有一个小厨房制馔,如果到了曹震家,炊具难免混杂、彼此确实不便。
“那就这样,”锦儿说道:“我带了孩子来陪太太守岁。”
“到时候再看吧。”马夫人说:“倒是芹官的行李袋赶紧预备。到底是那一天动身啊?”
“就这两三天,一有好日子就走。”曹震向秋月说道:“劳驾,把‘时宪书’给我。”
“什么叫‘时宪书’?”锦儿问。
“就是皇历。”
原来乾隆皇帝御名弘历,为了避讳,历书改名时宪书;预定明年举行的制科“博学弘词”,已改为“博学鸿词”。
等曹震讲完,曹雪芹笑道:“震二哥真是会做官了!避讳的事记得这么清楚。我可还是第一回听人管皇历叫时宪书。”
“你别小看了这件事!”曹震正色说道:“这年头儿忌讳可多着哪!说话处处要小心,别犯了忌讳。尤其是这回到热河,你可千万要留神,哪儿有件事,是极大的忌讳,碰都碰不得。”
“什么事?”
“太太知道。”曹震答说;“回头请太太告诉你。”
是如此讳莫如深的神情,大家都想问却都不敢开口了。等秋月取了历书来一看,除了后天是个宜于长行的好日子以外,就得腊月十九才能动身了。
“后天,”马夫人问说:“来得及吗?”
“粮台上车马夫子都是现成的,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有。就是替雪芹预备行礼,得赶一赶了。”曹震起身说道:“只怕四叔还没有留意到,非后天去不可。我得赶紧去告诉他一声。回头我再来。”
曹震走了,锦儿却留了下来;为的是好帮着秋月替曹雪芹预备行李。铺盖好办,衣服却费周章,热河热在夏季,冬天却比京里还冷。长行跋涉,衣履既不宜累赘,还要受得起折磨,这就不容易办了。
“要暖、要轻,最好是丝棉袍;只怕路上经不起折腾。”锦儿说道:“最好是大毛皮袍。”
“不!”马夫人说:“大毛皮袍都是缎面的,国丧还没有满,不能穿。再说,穿了大毛皮袍走长途,也糟蹋了衣服。我看,仍旧只有穿他身上的那件布面紫羔皮袍,另外替他赶一件丝棉袄出来,衬着穿,也就够了。”
第二十章
商量停当了,立刻动手,现买的新丝棉;面子是现成的宝蓝宁绸,加上一幅青布套袖,穿在里面看不出来。翻新丝棉很麻烦,丝丝缕缕都得拉松了,再一层一层铺裹在“套子”上,然后反过来加行线、订纽襻、装领子。秋月跟锦儿忙到午夜时分,方始完工。
“让芹二爷试一试吧。”锦儿指着曹雪芹的书房说,“灯还亮着,必是在理书。”
“辛苦、辛苦!”曹雪芹拱一拱手,笑嘻嘻的说:“大小一定合适,我回头来试。”
“这会儿就试。不合适还可以改。”说着,秋月便动手替曹雪芹去解皮袍的纽扣。
及至一穿上身,曹雪芹立刻就觉出衣袖的尺寸小了,丝棉又装得多,以至要弯臂都有些困难。
“麻烦了!”锦儿皱眉,“我把袖子裁小了!而且还不能放,没有留下富余的料子。”
“能不能将就?”秋月问曹雪芹。
“在家穿可以;上路可不行,胳膊弯不过来,没法拉缰绳。”曹雪芹又说:“我倒有个主意,把袖子剪掉,改成坎肩儿,上马下马,干净利落,倒比棉袄更得用。”
“要说坎肩儿,也不必用丝棉,皮坎肩儿不更暖、更爽利?”秋月又说,“我来找一找,一定有现成的。”
锦儿也是这么想,而且颇有徒劳无功、咎由自取之感;因为做官人家,总有一两件冬日上朝、上衙门,穿在袍褂里面的皮坎肩,“真是,”她说,“早知如此,这一下午、一晚上的工夫,帮着咱们芹二爷理书多好呢?”
“书也理得差不多了,”曹雪芹说:“这一回跟了四老爷去,还不能多带书;多带了麻烦。”
“这话我就不懂了。”锦儿问说:“你多带书,四老爷瞧着,先就喜欢了;怎么会有麻烦?”
“怎么不是麻烦?”秋月借口说到;“正经书带多了,四老爷一看,正好考他;闲书带多了,又怕四老爷说他。”
“正是这话,”曹雪芹连连点头,满脸深获我心的快慰。
“你们把四老爷的心理,真是揣摩透了。”锦儿的心情一变;问秋月说道:“咱们弄点酒喝,算是给芹二爷饯行。”
不等秋月答话,曹雪芹便拍掌笑道:“这好,围炉煮酒消寒夜,此乐何可多得?”
秋月也让他们鼓动了兴致,年下多的是现成的食料,料理了两个冷荤碟子,一个酸菜银鱼火锅,就着炭盆烫热了酒,把杯话别。
“芹二爷”,锦儿首先举杯,“我替我们二爷敬你一盅,这回,本该是他跟了四老爷去的。”
“无所谓,”曹雪芹答说:“我倒是早就想到‘避暑山庄’逛一逛了。”说着跟锦儿对干了酒。
“到了热河,不知道住在哪里?”锦儿一面替他斟酒,一面问说:“能在行宫里吗?”
“我想,没有什么不能住?”
“你可别满不在乎的!”秋月提出警告,“别忘了震二爷的话。那里的忌讳多,千万谨慎。”
“对了!”锦儿仿佛被提醒了似的,“倒是什么忌讳呀?你问了太太没有?”
“问了。”曹雪芹答说:“还不就是那件事么?”
“那件事?”锦儿突然意会,“是,是那位不能出面的老太后?”
“可不是。”
“忌讳呢?”锦儿又问,“怎么算犯忌讳?”
“不能出面,自然就是忌讳。”秋月转脸看着曹雪芹,郑重其事而又略带忧虑的,“提起这一层,我真还有点不放心。你的好奇、好多问,又好发议论的脾气,可真得改一改。”
“你放心好了,”曹雪芹答说,“这件事,就我不问,也一定会有人告诉我。反正人家怎么说,我怎么听;什么事搁在肚子里就是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秋月问道:“能心口如一吗?”
“不能也得能。”
“好!”秋月举起杯来,咕嘟咕嘟的干了酒;照一照杯子说:“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话。”
“不会!决不会!”曹雪芹也一仰脖子干了酒。
“真的,芹二爷!”锦二也说,“曹家要从你身上发起来,才真得是发了。你可别忘了老太太跟二奶奶,在你身上的那一片心。”
锦儿劝了,秋月又劝,话题不脱他的两件大事,一件亲事;一件功名。两件事都到了必须有所交待的时候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两人举了许多世交子弟,辜负了大好年光,以至潦倒颓唐的故事,将曹雪芹说得有些烦躁了。
“你们到像看准了我一定没出息似的。”他笑着说,但笑容非常不自然。
秋月和锦儿都警觉到了,两人对看了一眼,取得默契;由秋月结束了这一场劝告。
“你别嫌我们俩罗索;我们不罗嗦,四老爷会啰嗦。你只记着你自己的话,做个有出息的样儿给我们看看。”
“好!我一定做给你看。不过,我得先问你,怎么是有出息的样儿,怎么是没出息的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