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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曹雪芹说:“罚是罚了,锦儿姐可得把谜底告诉我。”
“行!不过得等你接了翠宝来。”锦儿又说:“去吧!速去速回。”
曹雪芹笑着走了,套了车将翠宝接了来,进门便问谜底。
“怎么?”翠宝诧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我问他,杏香裙子里面有两样东西。他猜不出来,我罚他去接你。”锦儿又说:“你倒也猜上一猜,是两样什么东西?”
翠宝看大家脸上都是一团喜气,料想是件很好玩的事,便真地想用心去猜;便即说道:“海阔天空胡猜多没有意思!总得给点儿因头,才好捉摸。”
“好吧!”锦儿想了一下说:“一假。”
“一假就有一真。”翠宝脱口答说:“一假一真,不就是两样了吗?”
“两样什么东西?”秋月说道:“真假是个空字眼。”
这一下将翠宝问住了,而曹雪芹却突然领悟,情不自禁的大声嚷道:“杏香真的有了?”说着,双手乱搓,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气。
锦儿、秋月都笑了。这一笑也就是证实了他想得不错;翠宝不由得捶一捶自己的额头,“看我这脑子,假的是小芹,真的不也就是小芹吗?”接着,他握住杏香的手笑着说道:“恭喜妹妹!”回过身来又向曹雪芹道贺。
这下提醒了锦儿,“对!”她站起身来向秋月说:“刚才咱们商量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太说。如今咱们一起给太太道喜。不就容易明白了吗?”于是都站了起来,锦儿领头,曹雪芹殿后,一起涌入东首前房。马夫人是常在这间屋子里起坐;见此光景,不免诧异。
“怎么啦?你们都凑在一块儿了!有什么事?”
“大喜事。”锦儿答了这一句话,回头唤丫头,“拿红毡条来。”
“什么喜事?说了就是,拿红毡条干什么?”马夫人转脸看着秋月,催她快说。
“太太真的要抱孙子了。”
马夫人不明白她这话从何而来?“怎么叫真的要抱孙子了。”她问:“莫非本来是假的?”由于马夫人的脸色转为郑重:曹雪芹立即跪了下来,磕一个头说:“是儿子得不是,不该骗娘的。”
“你怎么骗了我?”
“雪芹没有骗太太。”锦儿经这几年的历练,已脱尽“婢学夫人”气味,不但大伯小叔的别号,叫的朗朗上口,而且衡情说理,也能侃侃而谈,只听她大声说道:“不装假的,引不来真的。是我的主意,太太别责备雪芹,该骂该罚,我领。这会先给太太道喜是正经。”说着,将身子退后两步,让丫头铺好红毡条,扶着杏香一起跪了下去;秋月便照料翠宝,自己也在她身后跪下。这一来马夫人脸上的寒霜,自然就消融了。
“都起来,都起来!她们姐妹俩身子重,别磕头了。”马夫人又加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我还睡在鼓里呢!”
“我看,”锦儿看着秋月说道:“还是你来讲给太太听吧!”
秋月点点头,却暂且不开口;籍着替大家安排座位的片刻辰光,暗中寻思,其中情势,有些不宜说,有些得要有个解释,尤其是锦儿所招致的误解---当时虽说杏香假装怀孕,只有六个人知道,但时间一久,贴身的丫头老妈子,哪里是瞒得住的,不过秋月从有严厉告诫,谁要是在马夫人面前泄漏丰盛,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所以都怀着警惕,不敢轻易向外人说穿秘密,只是同伴之间,私下谈论,自然不免。由于这件事是锦儿所主持,因而有人怀疑她别有用心,说她怕翠宝生子得宠,更怕曹震喜欢幼子,分了她生的儿子的爱,所以籍此机会将翠宝腹中的孩子送了人。这种闲言闲语,锦儿也有所闻,苦于无从辩解;因为一辩就会张扬开来,马夫人一定会知道,岂非大悖原意?难得有今天这个机会,不替她诉诉委屈,便空有多年亲如姊妹的情分了。
这样打定了主意,便坐在矮凳上从容开口,“说起来,芹二爷真该谢谢锦二奶奶跟翠姨。”她说:“起意是翠姨,说是如果杏姨有了喜,太太心里一高兴,病就会大好了。那时她有了三个月的喜,说杏姨如果装假肚子,到时候她那里一发动,咱们这儿也说杏姨要生了,私下将翠姨的娃娃抱过来,当作太太的孙子。”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要看马夫人是何表情,再斟酌着讲第二段。
马夫人是向翠宝投以感激的一瞥;然后问道:“这件事,震二爷怎么说?”
“那时候还轮不到震二爷说话,先跟锦二奶奶商量。锦二奶奶是只要于病体有益,怎么样都赞成的。不过,锦二奶奶也是仔细盘算过的,这是一时权宜之计,芹二爷怎会没有自己生的儿子?到了杏姨,或者将来的芹二奶奶替太太生了孙子;那时候再说破真相,让翠姨的儿子归宗,有何不可?也就是一开头有这么个打算,震二爷才准这么办的。”最后两句话足以证明,锦儿并没有打算将翠宝的孩子送人之意。锦儿欣慰之余,正想开口,但马夫人已经发问在前。
“震二爷先不准这么做?”
“是的。”秋月回答:“这一段请锦二奶奶自己说吧!”
及至锦儿将当时枕边与曹震私语的情形一说,更显得她对翠宝所出的儿女,并无歧视之意。不过她的误会是解释清楚了,马夫人却别有所感。当然,锦儿绝不会说,只要“太太”一去世,真相便可公开。但马夫人从语气参详,清理推断,必有此举。生前受骗,身后一场空;冥冥中难享血食,成了飘荡无依的恶鬼。转念倒此,越发珍视杏香的身孕,当天便决定,要杏香搬到后房,与秋月同住,亲自照料;从此有了事做,不愁日子难打发,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健旺了。
第十二章
广州西关的镇南镖局,接了一笔生意,驻防的一个副都统春德,有一批箱笼,委托镇南镖局护送进京。镇南镖局的掌柜周虎雄,是仲四的拜把兄弟。上回仲四为怡王府贝勒弘昌,运送现银二十万到广州,便是由春德验收。二十万银子不是小数目,“银鞘”又最显眼,难免启人觊觎之心,即或平安无事,但凡事惹人注目,即不免有人打听或谈论。若说“接镖”的是春德,驻防的将军或者两广总督都会查问;那一来就有祸事了。因此,春德日夜不安,哪知有一天深夜,忽然有人求见,先递进一封固封密缄的信来,是弘昌的亲笔;这就不问可知,求见的人便是镖客。接谈之下,春德对仲四大为赞赏;因为这趟镖保的实在漂亮,又快又稳当不说,最难得的事竟能不漏风声。当下特为犒赏了二百两银子,同时问起,如果广州有贵重之物,要护送进京,仲四能否承办?
仲四考虑之后答说,他在广州并无联号,不过镇南镖局的周虎雄,是结义弟兄;而且镇南也常走北路镖,请春德斟酌,是否命镇南效劳。因为曾作此举荐,所以春德特的将周虎雄找了去,说有二十口樟木箱运到京城,问他能不能承保。
“大人赏饭吃,小人哪有推辞的道理。”周虎雄问道:“只不知二十口樟木箱中,装的是什么?看小人担不担得起风险?”
“东西并不贵重,箱子的分量也很轻。不过,”春德加重了语气,“丢一口,不是赔钱的事。你要有十足地把握,我才能交给你办。”
周虎雄心想,东西并不贵重,又何用交镖局运送。这时便想起了仲四告诉他的话:如果春德有东西交给你运,你一定要问清楚,不可冒失。当下答说:“回大人的话,镖行的规矩,一定要验货。而况大人又说丢了一口,不是赔钱的事,小人更要谨慎了。”
春德踌躇了一会问:“非验不可?”
春德又考虑了好一阵才说:“既然家家如此,看仲四掌柜的面子,这笔生意还是给你。箱子里装的是绣货;是王府等着办喜事用的,所以说,丢了一口,不是赔钱的事。”接着春德叫人打开一口樟木箱,果然是香色椅披桌围等等绣件。周虎雄也听说过,香色是王府专用的颜色,春德并未说假话。当即欣然写了“承揽”;回镖局排定人手,检点车辆,准备启程。
及至二十口樟木箱运到镇南镖局,只见都有满浆实贴的封条;提一提箱子,份量都很轻,符合装的是绣件的说法。不过细细检点之下,其中有两口箱子,用的锁似乎格外坚固;周虎雄心中一动,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疑窦,也就不去多想了。
到的长行吉日,周虎雄带了镖客、趟子手亲自护送,由广州迤逦北上,取道湖南、湖北、河南,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已经过安阳入磁州,至直隶地界,京城不远了。由磁州到京师,经邯郸、正定,走的是直隶西路大道;到的保定,刚在南关老三元店安顿下来,仲四已来拜访。事先原有信息,但周虎雄只说到京交镖,可以一叙契阔;想不到仲四竟迎了上来,而且据说他在保定已经等候了两天,这就是的周虎雄有些不安了。
摒人密谈,周虎雄细说了承揽这支镖的经过;又领仲四去看了那二十口樟木箱,外观毫无异状。奉命来侦查的仲四也放心了。两人喝了半夜的酒,正当仲四要告辞时,周虎雄忽然问道:“四哥,你干啥这么在意这批货?事先要我验;今天又特为老远的跑了来问。”
有了酒意的仲四,用手捂着嘴在他耳际答说:“我也是有人派我来的;只怕你保进京来的这批货,内中有西洋新式法郎机,不能不妨。”
“怎么?莫非有人要造反?”
“谁知道呢?”仲四又说:“不过,是绣件大概不错。里头如果有武器,分量不会这么轻。”
“嗯,嗯。”周虎雄愣了好一会说:“四哥,你再来看看。”
周虎雄指出两口箱子的锁,比别的箱子来的坚固,似乎是个可疑的迹象。仲四用冷手巾擦了一把脸,擎烛细看,又发现了一个疑点。
“你看,这两口箱子的接缝,都用油灰填过,别的箱子没有。”
一看果然,“这是干啥?”周虎雄问:“防潮湿?”
“大概是的。”
“这么说,这两口箱子里的绣件特别贵重?”
“可以这么说。不过也许还有别的缘故。”仲四沉吟了一下说:“到京以后,你的镖先卸在我局子里,到第二天再交镖,行不行?”
“怎么不行?反正到京也天晚了,当夜也不能交镖。”
“说的是。”
仲四是很满意的神气,而周虎雄却不能不疑虑,“四哥”,他很吃力得问:“卸在你那里,要干啥?”他越想越不安,以至语气惴惴然的,“四哥,你不是要调,调----”他始终说不出那个调包的“包”字。
“不是这回事!不是这回事。”仲四赶紧分辨;等周虎雄凝重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才以低沉清晰的声音说:“老弟台,难怪你,你多年在广州,京里的情形不熟。调包的事,岂是我做的?这是镖行的大忌,除非我疯了。不过,卸在我那里,当然是打算动手脚,这我也不必瞒你。这会我敢拍胸脯说一句的是,这件事决累不着老弟台你。只要你听我的话,往后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
听得这番说辞,周虎雄自悔造次;站起来抱拳唱个“喏”,其余就都不必说。
第二日在晚霞满天之下,周虎雄的镖车进了俗称“南西门”的外城右安门;仲四早已排了趟子手在接,从从容容领向仲四的镖局,按照同行寄顿的规矩,该办的手续、该打得招呼,一一做到,但那两口认为可疑的箱子,已在七手八脚、一片吆喝呼诧声中,悄悄的移到了柜房后面,仲四歇宿之处。当天自是会饮的局面。周虎雄的酒量很好,但却适可而止;二更席散,在柜房中喝茶,谈到三更已尽,四更之初,镇南的镖客及趟子手都以哈欠连连,渴思归寝,暗中溜的一个不剩时,仲四才使个眼色,将周虎雄带到他歇宿之处。
“老弟台,我得把这两口箱子打开来看看,不弄坏你的封条。”
“好了。封条也不是我的;四哥,”周虎雄问道:“你是自己动手。”
“我可没有这个能耐。”仲四轻轻拍了两下掌,一面穿衣镜顿时活动,原来是一扇暗门。门外进来一个很文静的中年汉子,此人是北京琉璃厂的裱糊匠,仲四特为把他请来的,只见他把樟木箱侧转,含一大口烧酒,如细雾喷在封条上,如是反复多少遍,取一把薄刃的裁纸刀,楔入封条之下,然后极轻极慢的将一张封条,完整无缺的揭了下来。箱子上的锁,可难不倒镖客;仲四有黑道上的朋友所送的一串万能钥匙,试了几下,只听“咯吱”一声,锁簧跳开,箱子可以打开了。
“老朱”,仲四对那裱糊匠说:“打开箱子,你不拘见了什么,都搁在肚子里,连你媳妇面前都不能说。”
“我知道。”
仲四交待完了,将锁摘了下来,打开箱盖,三个人眼前都是一亮,里头装的是明黄软缎的绣件。
“这是进贡的吗?”老朱讶异地问。
其余两人都没有答话。仲四动手将绣件拿起来一看,却看不出它是做什么用的,四尺高、两尺多宽的一幅明黄软缎,上绣五色云龙;最特别的是,上半段中间开着一个方孔。到发现同样的另一幅,仲四便明白了,至一幅软缎的质地、尺寸、颜色、花样,全都相同;同中之异在于花样是反的,龙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这是轿围”。
仲四的推断不错。打开另一口樟木箱,顶上面便是一个轿顶上的重檐,明黄丝线的流苏,又长又密,制作得非常精致。三个人相顾无语,眼中都有困惑之色。那姓朱的裱糊匠,十二岁由苏州随父进京,今年四十多岁,也算“天子脚下”的土著了,宫中规制,大致明白,心想明黄只有皇帝能用;而象这些“上用”的绣件,必归江宁、苏州、杭州三处制造承办,专差送进京来。何以这明黄软缎绣花轿围,是来自广东,且由镖局护送?这件事该怎么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了。”终于是仲四打破了沉寂,“老朱,劳驾,归原吧!”
归原比揭开更麻烦,原来满浆实贴,有痕迹存在,须一丝不苟的照原样贴好,再用熨斗衬着净白布熨平烫干,最后还得拿蒲扇使劲扇,才能去除酒味,整整耗了半夜的功夫。
当周胡雄交镖时,曹震以接到仲四的密告;他不敢怠慢,立即赶到方观承家,细说经过。
“光是这件事,就能招来杀身之祸。真是愚不可及!“方观承长叹了一会,又问:“镖是交到谁哪里?”
“仍旧是怡王府的昌贝勒。”
“那就是了。”方观承点点头。
是有话没有说出来,曹震忍不住问:“这里头什么讲究?”
“昌贝勒是理亲王的‘内务府大臣’----。”
“怎么?”曹震失声相问:“连‘内务府’都有了?”
“不错。不过目前只设‘会计’、‘掌仪’两司。”
“这位---”方观承平举手掌,往上提升,这个手势指的是弘升,“最近常跟他见面吗?”
曹震自从跟弘升办事以来,破蒙赏识;但他常念着明哲保身那句成语,深怕惹祸,所以从端慧皇太子园寝完工之后,便跟弘升疏远了。不过行迹也不敢太显,偶尔走动走动;此时老实答说:“他倒是常跟人问起我,而我跟他最好不见面。”
“为什么呢?”
“这,方先生难道还不明白?”
“我知道。”方观承点点头:“你也不必太拘谨。反正王爷心里有数;天塌下来有长人顶,你不用害怕。”他接着又说:“你不妨找机会常去走走,看看他那里常有那些人进出。”
“好。我去找机会。”
等曹震辞去,方观承随即去见平郡王;细细说了曹震所作的报告,请示应该如何处理?
“自然要请旨。”平郡王面色渐行凝重,“快到途穷而匕首见得时候了。”
“我看,”方观承建议,“不如先跟十六爷谈一谈。”
“十六爷”是称庄亲王胤禄。在方观承看,它是皇帝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贸然请旨,面奉的上谕倘有窒碍难行之处,便成困窘,如先跟庄亲王去谈,比较有商量的余地。方观承此一建议,经过考虑,自觉必能获得同意的,谁知不然;只见平郡王不断摇头,但隔了好一会方始开口。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个在心里。”平郡王坐了下来,招招手指着旁边一张椅子,是以方观承接座促膝,然后采用仅仅让他听得见的声音说:“皇上有个打算,万不得已要拿庄王作个筏子,所以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
“做筏子”也犹垫脚石之意,皇帝又何忍将胞叔而兼‘恩师’的庄王踩在脚下?方观承的骇异之心现于形色了。
“皇上也真是不得已----”。
平郡王跟方观承谈了好些外间连想都想不到的情形,说理亲王弘皙好几次自请独对,而在皇帝面前,动辄以“东宫嫡子”自居,倨傲轻慢,毫无礼貌。皇帝的涵养功深,竟视如不见,一切都能忍得住。“好几次,理亲王试探,他什么时候才能接位?皇上装作不懂,不接她的碴儿。有一会他居然当面锣、对面鼓得问了出来;‘你打算什么时候下逊位诏书?’你想,有这种事。”
“那么,”方观承问:“皇上怎么答他?”
“你倒猜一猜?”
“这是谁都猜不出来的。”方观承好奇心大起,“必是极妙的辞令。”
“也可以这么说吧!皇上答说:这件事你别问我,去问十六叔。他常劝我以社稷为重,别操之过急;你去问他,他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没有他的话,什么都不用提。”
方观承把每个字都听了进去,而且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只是口中不作声。
“理王信以为真,对庄王可是巴结得很,三天两头去请按;跟庄王的几个儿子,特别是弘普,拉得很近。提到接位之事,庄王总劝他少安毋躁。可是看样子,理王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的心情,皇上当然也知道了?”方观承问说:“皇上打算怎么办?”
“我刚才不已经跟说了吗?”
方观承心想,逼宫太甚,皇帝会下重手。回答理亲王何时下逊位诏书的话,其实是提出警告。庄亲王劝皇帝“以社稷为重,别操之过急”,意思是皇帝本要治理亲王以大逆不道之罪,庄亲王怕因此引起变乱,动摇国本,所以劝他忍耐。同样的,庄亲王劝理亲王“少安毋躁”,也有暗示他躁急则将召祸的意味在内。哪知理亲王全不理会,看来宫廷喋血的局面,将不可免。想到这里,蓦然意会,皇帝是打算牺牲庄亲王,将他牵扯在这一案中,一起严办。但是不是如此,却需求证于平郡王。
“理王是自速其祸,十六爷无辜株连,岂不太冤枉了。”
平郡王看了他一眼,深深点头,“你懂了!”他接着又说:“你记住,只是那他做个筏子。”
此时方观承才了解真意,所谓“做个筏子”是借助此物,渡登彼岸,并无废弃之意。这是一条苦肉计,一时挨打,事后的酬庸必厚。庄亲王的后富无穷。
那么平郡王呢?方观承想到受恩深重,不由得要进忠告:“王爷也该乘时建功啊!”
听得这话,平均王报以一声长叹,“哎,建什么功?”他说:“得免咎戾就好了。”
方观承大吃一惊,急急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你知道的,皇上最亲近的是我,连不便跟十六爷说的话都跟我说。有一回皇上跟我说:‘你最好能把这个麻烦化解掉。’我说:‘臣也是这么想,容衬跟十六爷商量看。’那知皇上连连摇手;‘不,不!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你想,十六爷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不让他知道,这个麻烦怎么能化解掉?”
方观承这才醒悟,庄亲王是皇帝藏在身背后的一把刀,要接来杀理亲王的。领会到此,心生警惕;很想劝平郡王多加小心,但毕竟还是忍住未说。沉默了好一阵,方观承把话题又拉回到轿围上,“照仲四所形容的绣件来看,应该是一顶软轿。”他问:“莫非是关起门来做皇帝?”
皇帝的“乘舆”有好几种,软轿不出宫门,只在宫中使用,所以方观承有“关起门来做皇帝”的疑问。平郡王也觉得此事深可注意,叮嘱方观承跟内务府大臣海望去接头,设法打听—雍正年间海望当工部尚书时,训练了一批密探,表面的身份是工匠,利用修缮王府的机会,穿堂入室,刺探机密,颇有收获。不过海望非常谨慎,直到他还有这样一个秘密差事的人,在举朝的王公大臣中,不会超过十个。方观承也只是略有所闻,不敢跟人去谈;此刻自然是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