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
方观承没有派人来,而是亲自来访,在御书处找了间空屋子,屏人密谈;略叙寒温之后,很快的谈入正题。
“有个干过镖客的冯大瑞,你认识不认识?”
这一问,曹雪芹大出意外,“认识。”他随又问说:“方先生何以忽然提到这个人?”
“我回头再告诉你。”方观承继续发问:“你知道不知道他的行踪?”
“他是犯了案,发配云南。以后一直不知道他的行踪。”
“最近你听人提到过他没有?”
“没有。”
“他跟仲四怎么样?”
“仲四是他的东家,很看重他的。”
“我跟你谈过漕帮的是没有?”
这是有关系的话;曹雪芹心想,上有老母,以明哲保身为妙,便摇摇头说:“没有。”
“漕帮的情形,你知道的不少吧?”
话越来越玄了,曹雪芹大起戒心,“我不大清楚。”他说:“我以前奉母住通州,通州漕船很多,有时候听他们谈起,仿佛其中很有些内幕,我就不便去打听了。”
“嗯,嗯。”方观承又问:“姓冯的,有一门亲戚姓王,是不是?”
“那门亲戚没有做成。姓王的也是仲四那里的镖头,他娶的是先祖母身边的一个人,名叫夏云。王达臣有个妹妹,原要许配给姓冯的,后来因为犯了官司,这门亲没有结成。”
“他那妹妹呢?”
问到这句话,曹雪芹心头隐隐作痛,“失踪了。”他说:“生死存亡,至今未明。”
“她也是府上的侍儿?”
“也可以这么说。”
“叫什么名字?”
“叫绣春。”
“姓什么?”
“王达臣的妹妹,自然也姓王。”
“对了!”方观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闹糊涂了。”他接下来问:“雪芹,你跟王达臣的交情怎么样?”
“也谈不到交情。不过他虽是习武的,倒没有那种江湖上的习气,彼此谈得来而已。”
“他呢?对你怎么样?”
“他,”曹雪芹想一想答说:“对我算是尊敬的。”
“那好!”方观承说:“今天的事,请你搁在心理,连通声面前都不必提。”
“是。”
“过两天,也许还有事求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只要力所胜任,自然谨遵台命。”
“言重,言重!”方观承拍拍他的背说:“老弟,好自为之。”
辞别回家,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他是个无法独享秘密的人,但想起方观承的告诫,连曹震面前都不能提,可见是极有关系的事;自然得瞒着杏香,而且也不必跟她谈,因为以前的那些情形,形象是隔膜的,就跟她谈了,她也不能对他有什么帮助。
曹雪芹心想,能谈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秋月,一个是老何;比较之下,又以跟秋月商量为宜。不过,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谈出结果来的,得避开人找个清静的地方,才能细谈。
这个地方真还不好找。想来想去,想到了一条路。回家找个机会问秋月说:“你明天是不是要到菩提庵去抄经?”
“老早抄完了。怎么又说要去抄经呢?”
“编一套说辞就是了。回头在太太那里,你顺着我的语气说就是了。”
到了晚饭以后,照例大家都聚集在马夫人屋子里,陪着她闲谈。曹雪芹故意后到;进门便先跟秋月说话。“秋月,你上次不是告诉我,鸠摩罗什译的那本《心经》,是个线本,所以没有能抄全,是不是?”
秋月照约定,毫不迟疑的答说:“不错。”
“我替你找到了,可以借来给你用。”
“经呢?”秋月问说。
“你要用我才去借。你如果不用,我借来干什么?”
“明天就可以。”
秋月完全明白了。原来去年马夫人发病时,形势也颇为险恶;有人说菩提庵的观音大士极灵,秋月便去烧香许愿,许下马夫人病好了,她用泥金抄一本《般若波罗蜜夺心经》,供奉在菩提庵。后来完愿时,觉得《心经》的经文极简,不费多大工夫,更不费多少泥金,许愿时没有想到,此刻发现了,倒象心欠虔诚似地,但许的是《心经》,又不能改学别的经,因而颇为踌躇。
结果是曹雪芹替她出了个很好的主意。他说大家都知道般若心经是玄奘大师所译,其实有七个译本,在唐朝就有五个;唐以前有姚秦的高增鸠摩罗什的译本;唐以后有北宋施护的译本。将这七个译本各写一遍,许的愿就不显得轻了。因此,曹雪芹故意编出这么一套话,马夫人和形象哪里想得到其中的玄虚?便由得秋月去掉花枪了。
“太太,我明天就到菩提庵去抄全了它,功德就算圆满了。”
“那好。”秋月向马夫人说道:“我看就这么好了。”
“随便你。”
“泥金呢?”杏香的心也很细,这样问说。
亏得她这一问,曹雪芹才被提醒;不然就会露马脚,“秋月,上回抄经,有多余的没有?”他问。
“余是有余,当时就送了菩提庵的当家师太了。”
“那你拿一两金子给我,我明天顺路到珠宝市替你换一两泥金,送到庵里。”
秋月立即在她的私蓄中,找了个一两的金锞子,交了给曹雪芹。第二天秋月到了菩提庵,也有一套说辞;说上次抄得七本经中,有一本可能错了。曹雪芹可以捷译本校勘无误的善本来做一个比对,果然错了,愿意重写一本。
菩提庵的当家师太妙能很高兴。她也认识曹雪芹---由于马夫人是清真的缘故,比丘尼是不上门的,不过马夫人也很尊重他人的信仰,所以不反对秋月去烧香,有时在亲串家遇到比丘尼,也不妨交谈。妙能跟锦儿很熟,曹雪芹便是她在锦儿哪里见过的;听说他要送经来,当下关照知客师备素斋款待。
那菩提庵香火不盛,又是大正月里,家家堂客都忙,所以来烧香的绝无仅有。秋月最爱那里大殿前面的两株松树,老木砮定、浓荫覆地,每来必在树下徘徊,心里常想,到明净的秋天,在松荫下沏一杯好茶,听凛凛松风,那才是一段清福。不过,这天还很冷,知客师不容她在松下留连,半劝半拉的将她延入东面的禅房。
这间禅房,也就是他过去抄经之处;那七本“泥金心经”,已经从神柜中请了出来,整整齐齐的叠在方桌上。秋月洗了手,焚起一炉香,端然正坐,开始看经;见此光景,知客师悄悄退出,顺手将门掩上。
不久,听的人声,辨出是曹雪芹来了。果然,知客师推门而入,后面跟着曹雪芹,手捧一个布包;略一招呼他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一本《心经》、一个油纸包。
“劳驾”,曹雪芹向知客师说:“请弄点清水来调泥金。”
“不忙。”知客师答说:“如果不错,就不用秋姑娘费事重写了。”
“错是不错,可惜原来的本子不全,一定要从新写过。”
原来曹雪芹这天醒来,将整个情由细想了一遍,觉得跟秋月私下相晤,恐怕不是一次可以了事的,所以决定让她重写一本,一天写不完,第二天再来,便又有了密谈的机会。等知客师一走,他将自己的意思告诉了秋月,秋月也告诉他,当家师太请他吃斋,有一上午的功夫,可以从容谈话。
“芹二爷替我仙庵里做功德,当家师太交待,无论如何青芹二爷吃了饭再走。”
“多谢!多谢!”曹雪芹合十答道:“我们要校对经文,比较费事,恐怕也非叨绕不可了。”
“既然如此,我不敢打扰,回头再来奉请。”
知客师辞出时,又要掩门,秋月开口了,“门不必关,帘子也不必下。”她又加了一句:“今天不算太冷,不要紧。”
知客师只知她是避嫌疑,不知她是怕有人突然闯了进来,开着门,便好及时住口,以免泄密。两人对面而坐,面前各自摊开一本《心经》,遥望如探讨经义,而谈得确是另一回事。
“秋月,你知道不知道,震二爷何以忽然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秋月答说:“这种事,我连问都不敢问。““真的,我要跟你说了内幕,真怕吓着了你。”曹雪芹忽又谈到曹頫,“你知道不知道,四老爷把铺盖卷儿搁在门厅里,不拘白天黑夜,说走就要走,何以忽然又不去了呢?”
“震二爷回来了,四老爷当然不必去了。”
“不错。可是震二爷快回来了,四老爷事先竟一无所知,仍旧让他装出每天都要走的样子,那又是为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
“我告诉你吧!这是内务府海大人跟方老爷使得一个障眼法。”
“方老爷?”秋月问说:“是咱们王府的那位方老爷?”
“不是他还有谁?”
“喔,”秋月想了一下问:“为什么使这个障眼法?为的是让人想不到震二爷会进京。”
“一点不错,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为什么呢?莫非真的有人在盯着震二爷?”
“不是盯着震二爷,是盯着圣母老太太?”
“那又是为什么呢?是有意跟----”
“是有意跟皇上过不去。”曹雪芹将她未说的话,说了出来,“打算捣乱。”
“谁捣乱?”
“反正总是想得皇位而落空的人。”曹雪芹停了一下说:“现在要谈到跟咱们相熟的一个人了。”
听得这话,秋月遽而失色,以双手挣着桌沿,一双手抚在胸前,“芹二爷,”她声音都哆嗦了,“我可经不吓。”
“你别着急!”曹雪芹咽了口吐沫,指着那些《心经》说:“凭你这份功德,观音大士也会保佑咱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再说也没有什么凶险,或许还有好消息。”
说了一大篇,只有最后一句话管用,秋月急急问道:“什么好消息?”
“你先别心急!等我慢慢儿告诉你,方老爷找了我去,问起一个人,你想都想不到的,冯大瑞!”
“冯大瑞?”秋月有些困惑,“跟他什么相干?”
“大概预备出头来捣乱的,就是冯大瑞。”曹雪芹赶紧又说:“不过也不见得一定是。方老爷问起冯大瑞,问起王达臣、还有仲四,我都照实跟他说了。他还问起漕帮-----”。
一听这句话,秋月就急了;她平时就颇不满于曹雪芹喜于江湖众人结交,这是不由得怨气上冲:“都是你喜欢跟那些牛鬼蛇神来往!”她说:“冯大瑞,震二爷也知道的,仲四跟震二爷更熟。冯大瑞是仲四那里的镖头,要打听他,托震二爷找仲四好了,为什么要找你?”
夹枪带棍,一顿排揎,连一向沉着稳重的秋月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不过一时抹不下脸来,仍旧是气鼓鼓的模样。
“知客来了。”曹雪芹向外看了一眼,悄悄说道:“看经吧!”
知客师只是路过,悄然急趋而过。就这片刻的宁静,秋月已是心平气和,“方老爷还说了些什么?”他问。
“他说或许还有用我之处。还拍拍我的背,说了句:‘好自为之。’”。
“喔,”曹雪芹突然想起,“还有句很要紧的话,忘了告诉你,他说他跟我谈的事,连通声面前都不必提起。”
“那,你怎么又跟我谈呢?”
“不跟你谈,跟谁谈?”曹雪芹说:“我可是连杏香面前都没有提。”
“本就用不着跟她提。前因后果他都不清楚,跟她提了,只有害她替你担心,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秋月又问:“你捉摸过‘好自为之’那四个字没有?”
“自然捉摸过。我想,他是要我去找冯大瑞。”
“我也是这么想。”秋月点点头,“可就想不透,这找是怎么找?方老爷的为人,我不知道。照你看,这找是好意呢?还是恶意?”
“好意如何?恶意有如何?”
“好意是劝他躲开,或者投诚。恶意就很难说了。”秋月又说:“反正这件事,真的要用到你,可是件决不能掉以轻心的事,真的要‘好自为之’。”
“所以我要跟你商量。”曹雪芹说:“我打算想法子先去找冯大瑞。”
“找到了以后怎么样?”
“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弄清楚了再说。”
“你能找得到他吗?”
“只有去碰,大概总有地方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秋月不作声,起身到一旁火盆边去烘手;曹雪芹也跟了过去,看他手被有些红肿,毫不考虑得去拉着她的手说:“千万别烤火,会生冻疮。我替你揉揉。”
“你又忘其所以了,”秋月缩回她的手,向窗外看了一眼,“你当是在家里?”
曹雪芹也醒悟了,这亲密的样子让人见了不雅,因而亦然敛手。
“当门而坐,也不是一回事。虽没有风,到底有寒气。咱们把桌子挪过来。”
一挪挪到窗下,窗子上有一方玻璃,里外皆明,也足以避嫌。等把桌子安顿好,秋月也考虑好了。“先去找冯大瑞一问,固然是个办法。就怕人家那你当‘灯笼’。”秋月的意思是,方观承祥抓冯大瑞,苦于无从下手。估量他透露了这个消息,曹雪芹回去找冯大瑞,于是派人暗中监视,曹雪芹所到之处,便都是线索。倘或找到了冯大瑞,正好掩其不意;那一来,曹雪芹便成了眼线了。
“方问亭久历江湖,大概还不致害我做这种对不起朋友的事。不过,你的顾虑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既然你说方老爷久历江湖讲义气,那好,你索性再去看他,跟他打开窗子说亮话。”
“这也好!”曹雪芹问:“这亮话该怎么说?”
“那还用我教吗?”秋月笑着回答。
“你不是说,这件事绝不能掉以轻心呢?我怕我有想不到的地方。”
“我想,-----”秋月沉吟着说,“只有一句话顶要紧,不管他要用你也好,是你求他也好,一定的切切实实问清楚,他的权柄有多大?”
“对!这件事一定会‘通天’,万一办事办到一半,他说他做不了主,岂不大糟特糟?”
看看没话了,秋月便开始抄经,泥金甚多,她劝曹雪芹也抄一本,他听是听了,却抄不到两页,编即搁笔。“我得走了,你替我谢谢庵里。”曹雪芹说:“事机紧迫,我得赶紧去找方问亭,迟恐不及。”

 
第二十六章
方观承自军机处下值,还得到平郡王府有一分职司。时间或早或晚,这天来的晚,直到未末申初才等到。“你必是为冯大瑞的事来的。有何见教,请说吧。”
“是。”曹雪芹说:“我跟冯大瑞并无深交,不过既蒙方先生垂问,而且还有后文,我就不能置之度外了。”
方观承沉吟了一回,笑道:“事情还不十分清楚,你能不能找到他?”
事情还未清楚,何须沉吟?曹雪芹心知他有所保留,因而也不肯说实话;“这在我是大海捞针的事,”他说:“方先生如果能指点一两条路子,我或许可以找到他。”
“你不是久住通州?何不到漕帮朋友那里去打听、打听。”
“是。”曹雪芹问:“我去试试,毫无把握。还要请问,找到了如何?”
“找到了,请他来见我。决不难为他。”
“他如果不肯来呢?”
“那就劝他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不要再跟漕帮混在一起了。”
“方先生的意思是放他一条生路?”
“是的。”方观承答道:“她也是一条汉子。”
曹雪芹很满意,便正好将秋月交待的话,说了出来:“方先生倒是一番美意,不过,会不会中途横生枝节,情势非方先生所能做主,以至于为德不卒?”
听得这一问,方观承对曹雪芹刮目相看了。在他的心目中,曹雪芹是上三旗包衣中的佳子弟,最难得的是绝无包衣之所以为人贱视的势利眼;虽然也有八旗纨绔的习气,却不是什么大毛病。至于仕途险恶,宦途诡诈,他既未经历,当然也不会了解,如今方知不然。
因此,他对曹雪芹这一问,觉得必须做很负责任的回答;考虑了好一会说道:“雪芹,如果你找到了他,劝他到我这里来,我怎么样也要保全他。倘或走得不远,飞得不高,仍入罗网,就非我所能为力了。”
这话说得很清楚了。曹雪芹看他神态极其诚恳,也即用郑重的语气说:“方先生待人的这番好意,我完全明白,我一定尽力去找,找到了一定要他找方先生的意思办。”
“那太好了。”
“不过,方先生,我还有句话想说,这件事,方先生是不是只交待了我一个人。”
“是啊。”
曹雪芹发现自己的话没有说清楚,方观承可能是答非所问,因而又说:“请恕我率直,我想问的是,我去找冯大瑞,会不会有人暗地里掇着我?”
“不会,不会!”方观承笑道:“我方某人岂能作这种事?”
“是,是!”曹雪芹倒有些歉然,“方先生-----。”
“雪芹,你不必说了。”方观承拦住他的话,“我倒是很高兴你的思虑,能这样子细密。就是要如此,我才能放心,我才有指望。““指望?”
“不错。本来我只是让你去试一试,并不指望你能成功。现在看来不同了,我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你,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回音?”
原来事情是到这时候,才算定规。曹雪芹顿感双肩沉重,但为了冯大瑞,他乐于挑起这副担子。盘算了一下答说:“半个月。”
“半个月!”方观承踌躇说:“能不能早一点?”
“是这样的,”曹雪芹说:“我原来的打算时,如果在通州没有消息,我得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查访,这样至少也得半个月;如果在通州顺利,那在五日之内,就有以报命了。”
“好!你先到通州去一趟,看是怎么个情形,回来我们再商量。”方观承又问:“”你需要什么,告诉我。““什么都不要。”
“这样吧,我送你一批好马。好不好?”
曹雪芹心想,良驹必惹人注目;说不定还有人认得是“军机处方老爷的马”,那一来岂非自己挂了幌子?还是辞谢为妙。“多谢方先生,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再送我。办不成,我也不敢领赏。”
“雪芹,你这话说错了。我并非拿这匹马作为请你办事的酬劳;办得成,办不成事另一回事,跟送马无关。”
“是,我失言了。不过,今天的情形,跟方先生第一次告诉我的情形不同了。既到通州,我就非找仲四不可;而况,冯大瑞原是他那里的人。方先生,这一层,我得先跟你回明了;假如决不能告诉仲四,我只好敬谢不敏,因为通州是仲四的码头,相瞒也瞒他不住。”
“说的是,现在情形是不同了。”方观承很从容的答说:“我原来关照要保密,是怕仲似听得风声,或许会去找到冯大瑞,通知他快走。如今既然是照咱们商定的办法去办,当然应该跟仲四说明白。为冯大瑞好,想来他一定也乐意这么办。”
“是,是。”曹雪芹连声答应。
“不过,雪芹,有一层,我倒也要问一问你。仲四对你怎么样?”
“很好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仲四会不会当你是个公子哥儿,表面上好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暗地里却以为你少不更事----,”方观承歉然的,“雪芹,我说得太直率,你别介意。”
“哪里会?方先生,你的意思我懂了,仲四对我好,不会口是心非的。”
“好,靠得住就好。”
曹雪芹兴奋,秋月也兴奋,因为找到冯大瑞,可能也就是找到了绣春;至少,也是条线索。“真地找到了绣春,我要问她,为什么心那么狠?六、七年工夫,音信全无,就不想一想人家为她牵肠挂肚。我倒要看她怎么说?”
看到秋月那种爱之深、恨之切的神情,曹雪芹颇有新奇的感觉,因为,记不起她曾有过这样的激动,而也就因为如此,他觉得有必要作最坏的打算。“秋月,我要提醒你,能找到冯大瑞,大概会有绣春的消息,不过不一定是好消息。像现在这样,虽然牵肠挂肚,总还存着一丝希望。这一点,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当然想过。不管怎么样,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就算它是坏消息,也好死了这条心。还有件事,芹二爷,倒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那件事?”
“你有一个儿子,或者一个女儿,流落在外面。”
这使得他有一次想起绣春失踪前一天,他为她腹中胎儿命名的往事,“我怎么没有想过?”他说:“我还有个想法,最好是女孩,不要男的。女儿会像绣春,男孩说不定会象震二哥,将来一身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