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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预先商量过的,傅恒夫人一到,应该先让她明了圣母老太太的情形,然后谒见,才不至于格格不入。不过曹頫却不便至佟家内室叙话,就只有请她在客厅叙谈了。客厅中只有曹頫、曹震与佟益;当佟仲平引导至廊上,傅恒夫人带着丫头进门时,大家都站了起来,微微低着头,而首先招呼的却是堂客。
“曹四叔,有两年没见了吧?你好!”
原来傅恒的族叔傅鼐,是曹家的女婿,算起来与曹頫是郎舅,所以她按着辈分叫“四叔”。曹頫自然谦称不敢当,仍旧叫她“傅太太”。见了礼,说些路上的情形;佟益看要谈到正题了,便既起身,道声“失陪”,出门嘱咐他家的下人回避,而且亲自把守着入口。
“曹四叔,皇后派我这个差使,我不敢辞;可是,心里实在有点儿怕,怕伺候不周到,皇上会不高兴。”傅恒夫人问道:“听说圣母老太太脾气挺怪的,是不是?”
“这也不尽然,能顺着她的性子,也很容易说话。”
“她是怎么一个性子呢?从来没有见过,也很少听说----”,傅恒夫人顿了一下说:“曹四叔知道的,一直都忌讳这件事。”
“是。”
仅答一声“是”,未答她之所问;少不得还要追问:“圣母老太太到底是怎么一个性子呢?”
“这----。”曹頫一上来就穷于应付了。
“我看,”曹震忍不住要开口了,“让雪芹来告诉傅太太吧?”
“那是谁?”
“也是舍侄。”曹頫答说:“他跟圣母老太太倒还投缘,有些话都是由他跟圣母老太太去回禀的。”
“这么说,他一定摸得清圣母老太太的性子!在那儿,请来见一见。”于是曹震亲自去把曹雪芹找了来。由于曹頫事先的叮嘱,曹雪芹进门不敢仰视,但就初见的那一眼,便让他心中浮起无数念头。
“这是傅太太。”曹頫两头介绍:“他叫雪芹,也是行二。”
“喔,芹二哥请坐。”
“傅太太,”曹震插嘴,“叫他雪芹好了。”
“那不太好吧!”傅恒夫人笑着又说:“不过震二哥、芹二哥叫混了也不好。”那声音就像雪后帘前挂着的冰柱,断落在坚实的砖地上般清脆;曹雪芹实在忍不住了!缓缓的抬头,幸好视线未曾相接,得以让他从容相看;但觉艳光照人,不可逼视,同时一股馥郁的香气,飘到鼻端,分辨不出是襟袖之间的衣香,还是发自肌肤的体香?
曹雪芹不敢过分平视,低下头来不由得想起两句唐诗:“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就着意马心猿之际,只听曹頫喊道:“雪芹,你把圣母老太太的情形,跟傅太太说一说。”
“是!”在回话时,当然要抬头;这时才看清楚整个情况,傅太太坐在上手椅子上,曹頫对面相陪,曹震坐在曹頫下首。他虽说傅太太曾招呼他座,自觉还是站着比较方便。
“圣母老太太自己知道处境,曾经以宋真宗的李宸妃自况----”。
“雪芹,”傅太太打断他的话,笑着说:“你可不许跟我掉文;更不许前朝后代的谈掌故。”
“是。”曹雪芹在思索,措辞如何不太粗俗,而又能让她听得懂。
“你刚才说那一朝一位什么妃子来着?”
第一句话就难解答,她连宋朝都没有听出来,如何能将宋真宗、李宸妃的故事说清楚?
曹震看她为难的神气,不能不提他解围;“傅太太”,他说:“有出戏叫‘断太后’听过吧?”
“喔,原来就是‘仁宗认母’”。
昆腔中有这出戏,改为“乱弹”才叫“断太后”;曹雪芹如释重负,一叠连声地答应:“是,是,就是‘仁宗认母’。”
“那么,圣母老太太怎么样呢?她把自己比成那位打入冷宫的妃子?”
“对了!这比拟也许不大妥当,不过可以看出来两点,第一,她认命了,自己觉得受苦是命中注定的;第二,她怕有一位刘后容不得她。如今,我是跟她解释清楚了。可是她还是不愿当太后。”
“那,那是为什么呢?”
“为了----,她自己说的两个字,不惯。”曹雪芹又说:“就好比一下子让我当了内务府大臣,我也会觉得不惯。”
傅太太很响亮地笑了起来,“雪芹,你要这么譬仿,我就全懂了。”她又问:“你可又怎么跟他说呢?”
“我说,慢慢儿就惯了。”曹雪芹说道:“照我的看法,不能操之过急;一切都得顺着她,她不愿意见人,就别让她见人。总得有些日子,让她慢慢儿练。”
“一点不错。把她胆子练大了就好了。”傅太太问道:“她身边有个齐二姑,是不是?”
“啊,我忘了告诉傅太太了。这个齐二姑,人很明白;圣母老太太也听她的话,傅太太最好先问问她。”
第二十三章
二天上午,曹頫要曹震计议,奉迎圣母老太太的差使虽还不能交卸,但该办的事都办了;至于照应圣母老太太过年,有曹震在,也尽够了,至多在留下曹雪芹办办笔墨,他是在不必在此逗留,而且身子虚弱,夜卧不安,很想回京过年,稍资修养,问曹震的意思如何?
“四叔尽管回京,也应该回京,两头才有个呼应。今儿是来不及了,明儿一早走吧!我让仲四送四叔到京。”
“不必到京,送到通州就行了。”曹頫又问:“你看,我要跟圣母老太太回一声不要?”
“照道理上说,应该回一声。顺便也跟傅太太招呼一下。”
于是,曹頫有曹震陪着,到后院找齐二姑,说要见圣母老太太。不道引入堂屋,见到的却是傅太太。
“曹四叔,咱们按着宫里的规矩来,你要见圣母老太太什么事,能不能先跟我说?”
傅太太此时的身份,就仿佛是慈宁宫的总管,曹頫倒觉得自肩一轻,说话的词气也就不同了。
“请傅太太跟圣母老太太回,过年有曹震在这里照料一切,我无事可干,想先回京。这样两头有人,不至于呼应不灵,反倒比我在这里好。”
“是了。我替曹四叔回。”傅太太又问:“曹四叔那天走?”
“明儿一早动身。”
“喔,”傅太太一双灰黑的大眼珠,不断滚动,仿佛在思索什么。
曹頫不做理会,“我就这算辞行了。”说着,身子后退,便带离去。
“曹四叔,你请等一等;我想拜托你带封信回京。”
“是!”曹頫问道:“信写好了没有?”
“还没有写哪。而且,我得找个人替我写。”傅太太踌躇着说:“找谁呢?”
曹頫不打算自告奋勇,想了一下说:“请黄太医代笔吧!”
“黄太医?”傅太太想了一下说:“这恐怕不太合适,有些话我不便跟他说;就说了,怕他也不懂我的意思。喔,”他突然眼光发亮,“不现成有个人吗?曹四叔,你让雪芹来给我写信。”
“他行吗?”
“行!只有他最合适,我这封信是谈圣母老太太的事。”
曹頫也不能不承认,确实由曹雪芹代笔最合适。但傅太太的神情,为他带来了忧虑与警惕,所以口中答应;心里另有想法。
“通声,”辞出来以后,他对曹震说:“我不打算回京了。”
“怎么回事?”曹震诧异,“四叔怎么一下子变了主意。”
“我告诉你吧!我不放心。”曹頫低声说道:“傅太太毫无顾忌;雪芹不知轻重,倘或惹出什么闲言闲语,那可不是件闹着玩的事。”
曹震认为是过虑,但即令应作防范,也不必曹頫在此,“我知道了,”他说:“四叔还是回京,我来管住他。”
“管住他”三字语气很实在,曹頫放心了,但仍旧叮嘱一句:“你可好好儿管住他。”
“你可坐啊!”
“不,谢谢傅太太,我站着好了。等傅太太交待完了,我回去把信写好了送来。”
“不是写信,我是给皇后写个奏折。”
曹雪芹一愣,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给皇后写奏折,一时倒茫然不知所答了。
“我看应该用奏折。”傅太太征询着说:“你看呢?”
“我说不上来。”曹雪芹老实答道:“我还不知道有这个格式没有?”
傅太太当然也不知道;她将双臂环抱在胸,然后改了用左手托着右肘,右手托着左下颌,偏着脸凝神细想。
曹雪芹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但为贪看她这个姿态,故意不开口。突然间看她脸一扬,曹雪芹猝不及防,视线碰个正着,不免有些惊惶;搭讪着说:“要不然,我回去问一问。”
“不必。”傅太太说道:“给皇上写奏折,你会不会?”
“那倒是勉强能对付。”
“你就照给皇上写奏折的格式,不过语气上改一改就是了。”
曹雪芹本就是如此打算;于是点点头说:“请傅太太说吧,给皇后回奏些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时候到的,路上平安。也见了圣母老太太,会照皇后交待我的话办;只怕办不好,因为圣母老太太----”傅太太沉吟了一下才住下说:“因为圣母老太太很客气。”
“这话,”曹雪芹踌躇着说:“似乎有点儿接不上。按道理说,客气不就容易办了吗?”
“是这样的,我跟实说了吧,皇后让我代她伺奉圣母老太太,这一客气,不是彼此都不自在了吗?”
“是,是!我明白了,”曹雪芹问:“还有呢?”
“还有,”傅太太想了一下说:“请皇后把宫里过年消遣的那些玩意,捎些给我。”
“还有呢?”
“还有就以后再说了?”
“好!我马上去写了送来。“曹雪芹想起一件事,”这奏折前面,自己要有个称呼;请问傅太太娘家,是哪一家高门贵族。““我跟你说过,不许跟我掉文。”傅太太笑道:“问娘家姓什么就行了,什么高门贵族?我娘家姓章,立早章。”
原来傅太太娘家是汉军。曹雪芹心想,刑部尚书尹继善姓章佳氏,不知可是同族。
“雪芹,”傅太太体恤地说:“你何不就在这儿写呢!天这么冷,让你一趟一趟来,真叫人不过意。”
“可是没有笔墨----。”
“我有。”傅太太不等他说完,便截断了他的话;随又喊道:“来个人!”应声而至的丫头,不止一个,先来的有十七八岁了,梳一根极长的辫子,身材却不高,后来的只得十一二岁,头上梳两个抓髻,滚圆的脸,红白分明,就象灵堂中的“二百五”似的,惹人发笑。“看我的墨盒子搁在哪儿啦!”傅太太对年长的说:“红玉,给曹少爷沏杯好茶。”
事已如此,料想推辞不掉,曹雪芹便静静地站着,一面等笔砚,一面构想。
“雪芹,”傅太太问:“你现在干着什么差事?”
“有时候在御书处打杂。”
“御书处?在哪儿啊?干什么的。”
“在武英殿,替皇上刻版印书。”
“喔,”傅太太又问:“那时有出息的差事吗?”
“这很难说了,”曹雪芹缓缓的答说:“我不知道傅太太的意思,怎么才叫有出息?”
“无非升官容易。”
曹雪芹笑笑不答,傅太太似乎也不便再说下去,场面显得有些僵,幸好那小丫头捧着一个紫檀托盘走来了。盘中有个珐琅墨盒、两支笔,还有一叠“白折子”,该用的都有了,那小丫头似乎很内行;同时也看得出来,傅太太原是预备着要给皇后常常上奏的。曹雪芹心想,以后这代笔的差使怕常会有。
“曹少爷,请用茶。”
“对了,”傅太太看他忙着掀墨盒,便说:“喝了茶再写,不忙。”
“不要紧。我写完了再喝。”说着,他拈笔在手,略一思索,便提笔写道:“奴才章佳氏跪请皇后万福金安。且奴才自奉面谕,遵即启程,已于腊月二十六日安抵热河,当日叩见圣母老太太,敬谨传话,圣母老太太深为嘉悦。奴才并即面禀代为侍奉,以尽皇后孝心。圣母老太太谦冲为怀----。”
写到此处,忽然觉得鼻端有一缕香味飘到,抬头一看,不由得心跳;不知何时,傅太太已悄悄坐在他旁边,看他写字。相距不过尺许,连他鼻子上两点芝麻似的雀斑都看清楚了。
“‘谦冲为怀’好像----”傅太太笑着,露出雪白的牙,“好像没有搔着痒处。”
那么,那里才是痒处呢?曹雪芹在心里问,不由得有些意马心猿,管不住自己。“傅太太看,应该怎么改?”曹雪芹赶紧把头低了下去,尽力收束心神;当然也就无法构思了。
“还是我原来的话,‘太客气’。”傅太太接着解释:“并不是我自己觉得自己的话,比你的好;实在是我心眼儿里的想法就是这个样,太客气了,让人不容易亲近。”
“是,是!”曹雪芹心思略定,已能领会,“‘客气’是形容让人难以亲近,我懂了。”
“譬如说吧,”傅太太又说:“不论我替她倒茶,或是递个靠枕什么的,他总是不住口的‘罪过’。”她学圣母老太太一面说“罪过”,一面双手合十的神态,“雪芹,你想,这不是让人不敢亲近吗?”
“是。我来写。”再一看,才知道得重写,因为原来那句话用不上了,却又不能涂改,考虑了一下,决定将它改写草稿。这一来,下笔就快了,“唯是圣母老太太过于客气,凡奴才侍奉之处,圣母老太太必合十念‘罪过’。奴才何人,敢当此礼!曾婉转陈清次数,而圣母老太太谦抑如故,以致奴才内心,日夕不安;所期侍奉日久,或能熟不拘礼,俾奴才得以多多亲近。”写到这里,将稿子转过来,放在傅太太面前问道:“你看看,这么写行不行?”
傅太太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指着,看得很仔细;她的指甲很长,上套一个金比甲却似嫌俗气了。“很好。就这么着。”
曹雪芹便将稿子收回来,提笔又写:“转瞬年节,奴才驰想宫中欢娱,不胜瞻恋。兹求皇后饬下敬事房,将宫中新年玩具捡赐数套,以便伺候圣母老太太新年消遣之用。”
傅太太看了稿子,并无更动;曹雪芹誊正以后,核对无误,建议寄给内务府大臣海望转递,傅太太也同意了。
“我拿出来。”曹雪芹起身说道:“让家兄派专差送进京。”
“那就劳驾了。多亏的有你,我很感谢,也很高兴。不过,雪芹,我还得求你一件事。”
“傅太太言重了,只要我能办,请你尽管吩咐。”
“我得请你帮我交差。”傅太太说:“圣母老太太提到你,很夸赞的,齐二姑跟我说,老太太跟你很投缘,你能不能常常进来陪陪她。”
“这,”曹雪芹迟疑着说:“怕不大方便。”
“怎么不方便?”
“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那你不是来过了吗?而且也不是第一回。”傅太太说:“办事有时候要从权,像皇后让我来替她尽孝心,不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吗?再说替皇后尽孝,也就是替皇上尽孝,你身为臣子,不也是应该的吗?”
责以大义,曹雪芹无可推诿,只好答应下来。到的第二天下午,齐二姑来传话,圣母老太太要找曹雪芹去聊天。由于有言在先,不能推辞,不过,这自然先要告诉曹震。
“你去是去,有句话我可不能不告诉你,四叔对你,不,”曹震及忙改口,而且将声音也压低了,“是对傅太太不大放心;深怕你跟她在一起,惹出什么闲言闲语来,关系不浅。”
“那么,”曹雪芹问道:“震二哥你呢?你是不是也不放心?”
“我对你倒是放心的。不过,傅太太对你是怎么个情形,我没有瞧见,那话就很难说了。反正,只要你把握的定,说话行事有分寸,别人造谣也造不起。”
听着这话,曹雪芹颇感安慰,“我懂你的意思。”他说:“我会记住你的话。”
“芹官,”圣母老太太说:“我同傅太太在谈织造衙门,我当时太小,有些情形不懂,也记不大清楚,你总晓得吧?”
“我也不十分清楚,不知道老太太要问什么?看我答得上来,答不上来。”
“是傅太太在问,诰封也是织造衙门织出来的,我一点都不晓得。”
“是的。织造衙门的职司,有这么一款。”
“那诰封上的字,”傅太太问:“是怎么织出来的呢?”
“这可就问道于盲了。”曹雪芹笑着回答。
“说的啥,”圣母老太太问傅太太:“芹官说的什么?”
“他是说,这一问就好比跟瞎子问路。”
“喔,她也不晓得。”
“对了。”傅太太向曹雪芹嫣然一笑,“是不是,我劝你别掉文,你总不肯听。”
这一笑百媚横生,曹雪芹无法答话,也不敢再看。而就在这时候,齐二姑走来问道:“该传膳了吧?”
原来傅太太为了让圣母老太太熟悉宫里的规矩,有许多说法都改过了,开饭不叫开饭,照宫里的话是“传膳”。而且传膳的时刻,也与宫中一样,早膳是午前巳时;晚膳是午后申时,一天只吃两顿,当然,这是正餐,此外,想吃什么随时可以要,这也是宫里的规矩。
“老太太传膳,我该告辞了。”
圣母老太太倒是想留住曹雪芹,陪他一起吃饭。但记起傅太太所告诉他的,宫中“主子”“进膳”,向例只是一个人享用,即便偶尔奉喻陪侍,也是站在那里进食,而且一等“主子”搁着,哪怕只剩下一口饭,也不准再吃,得要马上放下饭碗。因此,也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曹雪芹其实很不想走,所以出的门来,惘然若失;这痴心妄想齐二姑会受命来招呼他回去,所以脚步放得很慢,但妄想毕竟只是妄想。
这一夜,曹雪芹什么事也不能做,傅太太的影子盘踞在脑中,挥之不去,忘之不可。心里不断在猜想,傅太太这时候在干什么?已经起更了,该睡了吧?上床以前自然要卸妆,不由得想起她那一头灿若云霞的头发,解开燕尾,披散下来,不只是如何动人心魄?这一起遐思,心神更难收束;自己想了个法子,背诵诗篇,但不期而然涌到心头的,偏是李义山、温飞卿、韩冬郎的艳词绮语。想背一背老杜的“北征”,那么熟的诗,竟记不得起句是什么;记得起的,依旧是“不必繁弦不必歌,静中相对更情多。”这些句子。
到的半夜,起身小解,冻风扑面,恰逢寒鸡初唱,顿觉满腔莫来由的热念,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也记起了曹震的那些话,净惊出一身冷汗。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回家过年去吧!他心里在想。一项到家,心头顿觉有无限的温馨,马夫人、杏香、秋月、锦儿的形相,重重叠叠的将傅太太的影子盖住了。
一觉醒来,归心如箭,找到曹震说道:“震二哥,我想我还是回去。”
曹震大为诧异,“怎么回事?”他问:“出了什么漏子,还是怎么着?”
“会出什么漏子?我是觉得四叔的话不错,以远避是非为宜。”他没有说傅太太希望他帮着敷衍圣母老太太,只说:“傅太太除了代笔不会找我,圣母老太太找我陪她聊闲天,我不能不去,那以来外面如果有闲言闲语,是件无从分辨的事。”
曹震想了一下说:“这样也好。不过,得找个理由,还得说得响的理由,否则圣母老太太会留住你不放。”
“那容易,”曹雪芹说:“得假造一封信,说平郡王急召,问是什么事?就说不知道。”
“行。”曹震点点头说:“也不用假造什么信,说一声儿就得了。”
“最好你去说。”
“好!我去说。”
于是曹震请见傅太太,说这天平郡王遣急足来找曹雪芹回京,明天动身,问傅太太要捎带什么书信不要?
“好好儿的,怎么要回京了呢?”傅太太大为讶异,“是什么急事要找他。”
“是啊!”曹震措着手,也装出纳闷的神气,“怎么样也猜不出来。”
“我倒有点猜着了。”傅太太说:“请你告诉雪芹,让她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是!雪芹在收拾行李;原要跟圣母老太太、傅太太来辞行的。”
曹震的谎撒的点水不漏,傅太太深信不疑,转告了圣母老太太,颇有难以割舍之感。因此,听说曹雪芹一来,她先就抢在前面来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