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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什么公服,我也是便衣。”说着,海望已经踏了进来,一看打帘子的是曹震,便又说道:“通声也在,好极了。”曹震不知道他所说的“好极了”,是何意思,只很客气的代尽主人之礼;等海望与高其倬相互招呼坐定,才悄悄退了出去,却未走远,只在廊下静听。
“见了恒王了?”海望问说。
“是的。”
“章之,我这趟差事,你看在老朋友的分上,得要多帮我一点忙,不然,我怕顶不下来。”
“言重,言重!”高其倬说:“不过,海公,我又一层难处,要请你体谅。”
“什么叫体谅?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话说回来,我的难处,也就是你的难处。咱们商量着办。”
“难就难在我不便跟你商量。恒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一丝不苟,界限划得很清楚,他说:‘咱们遵旨办事,你未派陵工,只给我当顾问;就只有你我二人打交道。’又说:要用什么人,告诉他,他来交待足下。海公,你想,我的处境不是很为难吗?”
“没有什么为难,你有什么意见,尽管先交待我;我办妥了,你就不必告诉他了。或者先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儿,过后你再告诉他,让他交待我。这样子,办事不就顺利了吗?”
高其倬故意想了一下答说:“好!我遵命就是。”
“老哥儿俩,说什么遵命不遵命!章之,我有几件事,要跟你商量,请你指点。”
“是,是!请吩咐。”
“第一,大葬的日子定了没有?”海望说道:“我听钦天监懂地理的人说,以山向而论,今年九月里最好,是吗?”
“是的。”
“可是,九月里怕来不及。”海望问道:“往后一点,还有那个月份好?”
“那就是明年三月;不过不如今年九月。”
海望听得懂这话,左右望了一下,低声说道:“你不能说成一样好吗?”
高其倬觉得兹事体大,不敢随便允许;而且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要求,所以决定先把话宕了开去。“有第一,总还有第二吧?”
“要等第一有了结果,我才能说第二。”
“这又是何道理?”
“章之,我老实跟你说吧,”海望先浮起一层歉疚的神色,“如果明天三月不行,非今年九月奉安不可,我就要把老大哥你给留下来了。”
“这话,海公,我可就不明白了。请道其详。”
“我刚才说了,九月里怕来不及,如果一定要赶那个月份,只有添人手;而且是要很内行,很能干的人才。章之,”海望笑一笑,略停一下说:“章之,你明白了吧?”
高其倬恍然大悟,也有些生气,海望是打算用要挟的手段逼他选定明年三月大葬;否则就要奏请添派他为“恭理泰陵事务大臣“,那一来,起码得在明年三月以后,才能外放,甚或留在京里,补为尚书。做京官到底没有当督抚舒服,这一层关系不小。考虑下来,以打算跟他妥协;但就此改口,便是屈服,毕竟心犹未甘,因而仍旧用的是“宕”字诀。“第三呢?”
“第三就得跟你要人了。”
高其倬点点头问说:“没有别的了吧?”
“就这三点。”
“好!”高其倬有了很好的主意,“第三点,我乐于遵办,保荐一个又能干、有妥当的人给你。”
“谁?”
“人就在这里,平郡王的至亲。”高其倬站起身来,往外便走。
一直在窗外静听的曹震心里明白,高其倬是亲自来找他,要为他正式举荐给海望;急忙走开几步,脸望着空中,装作只是在廊下待命,并未再窥伺似的。
果然,高其倬喊了,“通声,通声!”他说:“你来见一见海大人。”
“原来你是保荐曹通声。”海望说道:“我原来也就要请他帮忙的。”
“那就再好没有了,”高其倬转脸向刚进门的曹震说道:“海大人跟我要人,我想你应该到陵工上去效劳;哪知道海大人也有这个意思,足见是人才,到处都吃香。”
“两位大人过于夸奖了!多些两位大人的栽培。”说着,曹震捞起下摆,蹲身下去,很漂亮的请了个“双安。”
“通声,”海望说道:“你写个履历给我,我好叫人下札子。”
“是。”
“你在北路粮台上还有差事没有?”
“已经交卸了。”
“那好。”海望说道:“你可以在陵工上多出点力。”
“是!理当尽心竭力。”
“你坐下来。”海望又说:“咱们好好儿谈一下。”
于是,曹震在下手坐了,听海望问他,易州是否熟悉,可认识那个木厂的掌柜,以及好些土木工程上的事。谈得十分起劲,道将高其倬冷落了。
“有两个应酬,我回掉了;今儿原是打算跟我们高老大哥好好来谈一谈的。”
“那么,请两位大人谈正事吧!我去预备。”
“不必费事,有什么吃什么,只要酒好就行。”
等曹震一走,海望却只跟高其倬闲谈,不及正题;主人也无意谈客人想要知道的事---彼此仿佛取得了默契似的,有什么交涉,只跟曹震谈好了。
“你看,大家都说老海心底厚道,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逼我非定明年三月的日子不可;不然,他会把我留下来。你说,可恶不可恶?”
“想来他也是经高人指点,才会是这么一着。”曹震问道:“如今,大人是怎么个意思呢?”
“选明年三月,也未尝不可;不过,我心里很不舒服就是了。”高其倬问道:“通声,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是!”曹震拿起铜夹去剪灯花;籍这片刻考虑了一下,方始回道:“既然明年三月,未尝不可,那就是未误大事。不过,咱们也不能输口给人家;我看这么办不知道行不行?”
“怎么办?”
“大人回复海公,不妨说选的是今年九月;面奏之时,得像一番说辞,让皇上自己觉得以明年三月为宜。这一来,大人的面子保住了;人家的事也办通了,岂非两全其美。”
“着!”高其倬拍案称赏,“你这一计真高。”
当然,曹震要先跟海望悄悄打招呼,道是尽管高其倬坚持意见,不必在意;他拍胸脯具保,上谕下来,一定挑的是明年三月。海望也知道高其倬以摆脱不了他的要挟,口实表面上要做得不受挟制而已。当下表示,但求公事顺利,自己的面子上委屈些也不要紧。
不过,高其倬到底也是老谋深算的人,觉得已经表示选定了本年九月,而上谕改为明年三月,显得言不见听,更伤面子,所以等海望来探问确息时,他换了个说法。
“是今年九月,还是明年三月,各有利弊;我只有面奏皇上,恭候钦定。”
海望因为有曹震得先入之言,就不必再多谈此事,只问:“打算那一天见皇上?”
“我已经写了个折子,递进去了;要等皇上批复。”
“是哪一天递的?”
“昨天。”
“那应该批下来了。”
“大概皇上还腾不出工夫。”高其倬说:“我在这字上写得很清楚,得要详详细细面奏,还有请旨事项;皇上得找个比较闲的日子召见。”
“我替你去打听。”
打听的结果,已获批复;皇帝定在第三天早膳后,在西苑瀛台召见。这天一早,仍有曹震陪着,到了西苑,递了请起的牌子,皇帝赐膳—早膳既是午膳,时间是在巳正、午初召见,一直到未正才见高其倬退了下来。
海望是早就在等候了,已见高其倬的影子三脚并作两步,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高其倬反问:“你希望怎么样?”
见他脸上隐含笑意,海望知道所愿已随,当下兜头一揖:“费心,费心!多谢,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高其倬急忙还礼,“此亦非我之力,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何以谓之适逢其会?海望少不得还要请教;高其倬笑笑不作声,不过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第二天,皇帝除了召见恒亲王弘治及海望,面谕大行皇帝奉安之期,定在明年三月以外,另有一道上谕:“内外臣公所举博学鸿词,闻已有一百余人;只因到京未齐,不便即行考试;其赴京先至者,未免旅食艰难,着从三月为始,每人月给银四两,资其膏火,在户部按名给发,考试后停止。若有现在在京食俸者,既不必支给,并行文外省,令未道之人,具于九月以前到京。若该省无续举之人,亦即报部知之,免致久待。”显然的,九月间要举行博学鸿词制科考试,是皇帝将先帝葬期改在明年三月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在高其倬陈奏措辞时,极有关系。他首先反复陈述,葬期虽以本年九月为最好,但明年三月也很不坏,两者相较,出入并不太大;可是另一方面,定在本年九月,却有许多不便之处,首先是九月秋深,转眼雨雪交加,工期难期妥善;其次就是博学鸿词,倘或定在秋天考试,两项大典,同时并举,礼部衙门恐怕无法兼顾。
先帝的奉安大典,自然一点都马虎不得;但举行博学鸿词,是早在雍正十一年四月,既已下诏,迄今三年,试期未定,也是先帝在天之灵所垂念的大事。高其倬又说,他来自江南,东南人文荟萃之区,士林中对此大典,期望极高,都盼及早举行。皇帝正在全力收拾人心之际,对他得这番陈述,当然动心,同时觉得先举行博学鸿词,也是了掉先帝的一桩心事,所以决定将先帝的葬期延后。
虽说是“适逢其会”,但实在亏得曹震从中斡旋,彼此的隔阂能很快的消除,才能及时陈奏;高其倬与海望原来很可能闹意气的,结果各个如愿,都想到应该好好酬谢曹震。因此,当高其倬说明希望,愿见曹震获一优差时;海望立即表示,打算派他总司工程提调---这个差事就跟内务府的“堂主食”一样,实权一把抓,陵工上不论用人用钱,都得先经他那道关。
消息一传开,其门如市;曹震找了族中一弟一侄来帮忙,为他应付谋求差事、兜揽工程,以及其他关说人情的访客。预先关照,凡有人送礼,一概辞谢;摆出弊绝风清的模样,连恒亲王都知道了,上朝时遇见平郡王,很夸赞了曹震几句。平郡王回府谈起,太福晋也很高兴;特为将马夫人找了去,说娘家人都要向曹震这样才好。
“那件事可以谈了。”马夫人跟秋月说:“是你先去探探锦儿的口气呢,还是把他找了来谈?”
“我看把她找了来谈得好。”秋月笑道:“如今连太福晋都夸奖震二爷,事情就好办了。”这倒提醒了马夫人,可以利用太福晋开端;将锦儿接了来以后,先谈太福晋对曹震的好感,接着又谈太福晋对他的关切。“在易州要住到明年三、四月,太福晋说不能没有一个人照应;可是,在陵工上当差,照例不能接眷的,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锦儿一愣,转脸去看秋月与曹雪芹的脸色,却都是漠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这就使得锦儿奇怪了,按彼此的情分来说,他们不应有此毫不关心的表情;而居然由此表情,其中的缘故就大可捉摸了。
看锦儿未曾搭话,马夫人忍不住问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喔,”锦儿定定神反问一句:“太太看呢?”
马夫人心想:你不肯松口,我也不必出头,推在太福晋身上好了,“太福晋的意思,得要替他置一个人。”她说:“你的意思怎么说?”
“好啊!”锦儿只能如此回答,但随带着笑容,而那笑容仿佛是勉强挂上去的,一碰就会掉。
秋月发掘情况不妙,便记接口说道:“这个人总要脾气好,守规矩,让锦二奶奶看得上眼,不至于惹她生气的才行。”
“对了!”曹雪芹也开口了,“这个人,实在就是代替锦儿姐去照顾震二哥的。”
“是啊!若有这么一个人,锦二奶奶就可以放心了。”
这一吹一唱,很见效用;锦儿胸中的酸味大减,以商量的语气问道:“一时三刻,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人?”
马夫人母子和秋月都不作声,彼此用眼色该当如何回答?不过,这一回锦儿倒没有生疑,因为她误认作大家都在思索,熟人家及年的丫头或“家生女儿”,有什么合适的人?
“要不,把阿莲派了去。”锦儿话还没有说完,现就去看曹雪芹的脸色。果然,曹雪芹立即表示反对,“那怎么行?”他说:“你不是把阿莲许了给桐生了吗?”
“阿莲不行!”秋月也说:“年纪太轻,怎么照应得了。震二爷在那里少不得也有点儿应酬,比如属下来回公事,到了吃饭的时候,能不留吗?这就得年纪大一点儿的,才能料理得过来。”
曹雪芹心想,为曹震开条件,就是为翠宝铺路;当下附和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第一、要年纪大一点;第二、要能干;第三、要脾气好;第四、要肯吃苦;第五、陵工上来往的都是工匠什么的,要能应酬这些人才好。”
“照这么说,根本就不能在熟人家找。”秋月接口:“不是家生女儿,就是从小养大的;哪能跟粗人打交道?”
“我看这样吧,”马夫人灵机一动,“不如把这件事拖了仲四掌柜。”
“这也好。”锦儿连连点头。
见此光景,曹雪芹真忍不住好笑;恰好在喝茶,便装作喝得太急,呛了嗓子,捂着嘴出了屋子,再走廊上大咳了一阵,也大笑了一阵。等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手巾,擦净了笑出来的眼泪,重又进屋,见马夫人和秋月一本正经得在跟锦儿商量,如果“弄这么一个人,打算花多少身价银子”时,她又忍不住想笑,但让秋月的一个带谴责的眼色止住了。
“只要人好,多花几两银子,到算不了什么,不过---”锦儿迟疑了好一会,终于以一种委屈的语气说了出来,“这件事是太太做主,将来如果人家欺负到我头上,请太太也得说公道话。”
“那当然。”
“不会的。”曹雪芹几乎是同时开口,“谁要欺负锦儿姐,第一个我就不能答应。”
“你又是凭什么?”马夫人深怕露马脚,呵斥着说:“你就少说两句吧!”
曹雪芹也醒悟了,自己也怕再呆下去,保不定又会忍不住要开口,真的露了马脚,将一件好事弄成僵局,那就不知如何收场了。因此,他搭讪着说:“好,好!我也该看我的书去了。”一面说,一面起身向外走。
“慢慢,请回来!”秋月叫住了他,又跟马夫人请示;“我看,不如就让芹二爷写封信给仲四掌柜吧?”
“也好,既然说定了,早办早了掉一件事。”
于是,曹雪芹就在马夫人屋子里写信,但开头便说明,是照马夫人的意思,请仲四掌柜物色一个“良家女子”,接下来便开明了五个条件;至于身价银子,口说请仲四“酌办”,连如何付款都不必提。信是写完了,实际上只是做给锦儿看的,曹雪芹心中却另有个主意,乘锦儿跟马夫人在谈她家这两天如何热闹时,悄悄向秋月抛了一个眼色,把她调到外屋来有话说。
“你把锦儿绊住,我得马上去找震二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他。不然,锦儿一会去谈起来,两下对不上头,咱们的谎就圆不起来了。”
“正是,”秋月连连点头,“我也正就是为这个在嘀咕,你跟我还无所谓;明儿拆穿了,说太太帮着震二爷撒谎弄小老婆,这可不大好听。”
“好!既然你也这么说,我马上就去办----”。
“慢点,”秋月打断他的话说:“你知道不知道到哪儿去找震二爷?”
“问桐生就知道了。”
“对了!桐生知道。不过,我可有句话,你跟震二爷把话说清楚了,最好马上就回来。”
曹雪芹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同时也很奇怪,似乎对曹震的行踪,她比他还清楚。这两点疑问,本想问个明白,转念又想,不必问她,只问了桐生大概就清楚了。
“我知道。”桐生答说:“是魏升告诉我的,震二爷这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在砖塔胡同。”曹雪芹恍然大悟,秋月不愿他在那种场合流连;当下又问:“不就是那个叫什么班吗?”
“不是!震二爷跳槽了。”
“你说什么?”
“跳槽!”桐生答说:“芹二爷你不明白这句辙儿吗?跳槽就是不在那儿逛,换了一家了。”
“换的哪一家?”
“叫凤鸣班的。我没有去过,不过一到砖塔胡同就找到了。”
“何以见得?”
“只看震二爷的车在那里,不就找到人了?”
果然,一进砖塔胡同,走不到一半,就发现曹震的那辆簇新的兰呢后挡车;车夫牛二正在车后,跟人赌钱,一见曹雪芹,赶紧起身,陪着笑说:“芹二爷也来逛来了?”
“你别瞎说,芹二爷有事来找震二爷。”
“那不是!”
说来正巧,曹震正送客出门—勾栏中本无主人送客出大门的规矩,曹震大约是有话不便当着旁人说,借送客为名,站在门外,并头低语。他也看到了曹雪芹,先扬一扬示意,仍旧跟人在谈话。曹雪芹一直等他谈完了,方始上前,“你怎么来了?”他说:“既来之,则安之。里面坐吧!”
“震二哥,”曹雪芹说:“我有件事告诉你,说完了我得赶回去。锦儿姐在我们那里。”
一听这话,便知曹雪芹所谈之事与锦儿有关,当即问道:“明儿谈不行吗?”
“不行!不然你一回去就拧了。”曹雪芹说:“我得把我们跟锦儿姐是怎么说的告诉了你,话才接的上头。”对翠宝之事,曹震本来是有十足地把握;听曹雪芹这一说,自更放心。但刚刚离席跟工部的司官密谈了好半天,已是不甚妥当的行径,倘或在不归席,更非做主人的道理,因而不免踌躇。“这样,”曹震定了主意,“你先跟我到席面上,稍微敷衍一阵,咱们再到旁边去谈正事。这样,我做主人的,面子上就能过得去了。”
曹雪芹无奈,只得点头答应;跟着曹震昂然入内,沿雨廊向右一转,便听得笙歌嗷嘈—曹震是在这东跨院的北屋请客;两件打通了,只摆一张圆桌面,显得很宽敞;客人也不多,只有四个,每人身后坐着一个窑姐儿;另有一个站着刚唱完,也转过脸来看着曹震兄弟。
“玉如呢?”
曹震刚一问,便有人答应:“在这儿呢!”语终帘启,从西面屋子里出来一个年可二十的女人,就是曹震新结的相好,凤鸣班的红姑娘玉如。
“这是我兄弟。”曹震一开口,同席四人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请坐,请坐!我来替大家引见。”
曹雪芹这才认出来,其中有一个是在咸安宫当过差的蓝领侍卫德保,便先招呼:“那不是德四爷吗?”
“好!兄弟,你还认识我,咱们算是不白交了。来,来。”正好德保旁边便是那工部司官留下来的空位子,“咱们一起坐,好好儿叙一叙。”
“那是客位,他不能坐。老四,你别忙,已有还少得了跟雪芹见面的机会吗?”
“是,是,说的是!震二哥,你就替雪芹引见吧!”
于是曹震一一介绍,一个是木厂掌柜,一个是内务府造办处管事的七品笔贴式,姓马行六,在一个也是内务府的笔贴式,名叫额尼,年纪跟曹雪芹差不多。这是玉如已重新作了安排,在曹震旁边设座,“芹二爷请坐。我叫玉如,金玉的玉,如意的如。”一面说,一面赔笑,笑容很甜。
“雪芹,你陪大家喝一轮。”
“兄弟,”德保又开口了,“这儿有个规矩,除了姑娘,都是坐着喝酒;一站起来就得罚,罚唱一支曲子,你可留意。”
“是,是!多承关照。我就先敬德四爷。”一面敬酒,一面少不得寒暄几句;这一轮酒敬完,曹雪芹发现他身后躲了一个人,约摸十六七岁,长得倒还清秀。“是我妹妹。”玉如说,“她叫珍如,不懂事;芹二爷你多包涵。”珍如像应声虫似地,接口说道:“芹二爷,你多包涵。”说着,提壶替曹雪芹斟满了酒,道声:“请。”
曹雪芹干了一杯,等她第二次来斟酒,他将手捂住杯子说:“我不能喝了。”珍如不善应酬,不知道该怎么说,提着壶的手僵在那里,伸不回来。曹震便问:“怎么回事?你的酒还早得很呢!”曹雪芹是因为有玉如珍如姊妹,想到翠宝与杏香,不自知的大生警惕,此时听曹震一说,自己也觉得过分了些,当下将手放开,等珍如替他斟满了酒,方始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