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鏖战会西堡(中)
铁蹄奔腾、战马飞驰,四千西凉骑兵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风驰电掣般疾驶,党项人已经由一千骑兵及流沙河的近千名驻军押送去了武威。主力则在烽火的召唤下,日夜赶赴会西堡,张焕眉头紧锁,乌鞘岭上再次燃起的烽火使他忧心忡忡,也就是说吐蕃人出动了三万以上的军队来对付自己,但他担心的并不仅仅是会西堡,而是吐蕃人的战略。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会西堡还是武威郡,虽然是武威郡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觉得不妥,如果敌军进攻会西堡是调虎离山之计,当武威郡的大队援军过来后,那谁来抵挡从张掖杀来的吐蕃人?张焕停住战马,取出调兵银牌递给一名亲兵道:“你立刻去武威郡,若贺娄无忌已领兵来援,你传我的命令,令他转向天宝县,多派斥候查探张掖郡的情况。”亲兵去了,张焕又手书一信交给行军司马罗广正道:“辛苦罗司马一趟,你火速去开阳郡,把这封信交给韦谔,告诉他河湟空虚,正是进兵之时。”罗广正得令刚要走,张焕又叫住了他,“如果韦谔不愿出兵,那你再告诉他,只要他肯在五天之内摆出渡黄河的架势,我便以一万两黄金和两千匹战马谢他,绝不食言。”“请都督放心!若他不肯,他会被国人的唾沫星淹死。”罗广正一拱手,率领几名骑兵向东驰去。骑兵群继续驰援,在离会西堡约三十里时,天便渐渐地黑了下来,一队队斥候先行一步打探消息,而大队骑兵则放慢了速度,休息战马,并和从黄河边各烽火台赶来的一千守军会合。会西堡的第一天鏖战已经结束,河湟联军在三里之外扎下了大营。密麻麻的火点仿佛天上星辰,而另一支万人队由副将尚婆赞率领,则沿着黄河北上,他们穿过大片密林绕到会西堡的正面扎营,虽然会西堡以东沟壑纵横,林木茂盛,大型攻城器无法通过,但十几架攻城云梯和三架撞城还是被拆散了带过来,他们也扎下大营。正连夜组装攻城武器。城墙之上也正在紧张地清理战场、准备物资,一队队男女民夫在县令的率领下,搬运守城武器、抬走伤员。并将已经倒塌的点火塔清理干净。许多木匠在整修石和床弩,被士兵们称作战地火莲的林平平则带着几百人借助软梯攀墙而下,他们腰上绑着绳索在敌人的尸体堆中收集箭矢,很快。一筐一筐地箭矢被拉上城堡。李横秋则站在眺望塔上向沉沉的黑幕中向北远眺,他知道张焕正在流沙河一带,应该已经看到自己的烽火赶来。白天的战役中,河湟联军死伤五千余人,而西凉军也损失五百人,使本来就兵力不足的守城军更加捉肘见襟,明天还要两线防御,李横秋叹了口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白天的许多失策之处,敌人明显是试探性进攻。可自己却不计耗费地拼命射击,近一万块巨石已经用掉一半,床弩箭则几乎射光,还有箭矢也射掉六成,关键是石。搜书网已经损坏一半,不知木匠一夜能修好几架。不过最令他感到庆幸是烽火台点燃了,使会西堡有了希望,多亏了那个红衣女子,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刚下来。点火塔便被巨石击毁。否则让人上山去通知点火,烽火至少要晚半天才能点燃。或许就是这半天,会西堡便会沦陷。正想着,罗县令带了几个随从从黑暗中匆匆走来,“将军,你找我吗?”“罗县令,我想与你商量一事。”李横秋慢慢走到他旁边,拉他坐了下来,“守城士兵不足想必你也看到了,我想在军户中征集二千民团补充守城之军,城内年轻的妇人我也想动员起来协助守城,此事还须罗县令大力协助。”罗县令苦笑了一下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件事我会全力配合将军,只是民团训练不如正规军,希望将军不要让他们独当一面“这个我明白,我会把他们编排在士兵之中,但时间紧迫,还请罗县令即刻去办理此事。”罗县令刚站起来,忽然见一名士兵飞奔而来,急声禀报道:“将军,北城外敌营出现异动!”李横秋一惊,难道敌军想夜战不成?北城之外已经不是异动那么简单,隐隐的喊杀声震天,在漆黑的夜中只见吐蕃北大营四处火起,火光中人影,刀光槊影在火光地闪动。城墙之上挤满了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他们惊讶地望着纷乱的吐蕃大营,忽然有人大喊一声,一定是都督来了!”城墙顿时欢呼声大作,就连罗县令与李横秋也忍不住跟着欢呼起来,虽然张焕带地人不会太多,但他的到来对稳定军心有着中流砥柱的作用。激动中的李横秋连声下达命令,“快把堵大门地巨石搬开。”罗县令却急止住了他,“将军且慢,防止是吐蕃人使计。”李横秋摇摇头笑道:“罗县令有所不知,都督就在流沙河一带,从时间上算,他应该就是这时候过来,敌军大乱,这必然是都督偷袭敌营得手。”他一挥手笑道:“移开巨石,迎接都督进城!”“住手!”罗县令大喊一声,他上前一步向李横秋深深行了一礼,苦劝他道:“都督把会西堡交给将军,就是相信将军能谨慎从事,虽然敌军大乱,但我们并没有亲见都督上前,将军何不稍待片刻,等都督到了城下,再开门也不迟。”李横秋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会西堡的城门只有一座,事先已经用千块大石堵死。无论搬开还是重垒都要花上一两个时辰,虽然他希望能早一点做好迎入张焕的准备,但最后他还是听从了罗县令的建议,约一个时辰后,吐蕃残军开始向东面撤离,随即一支约三千人的轻骑兵上前叫门,他们拿着火把,昏暗的夜色中只隐隐看见大唐的龙旗,以及大唐骑兵的盔甲。“李将军。我们是会郡驻军,韦大帅命我们来支持会西堡。”随即一封信射入城,里面确实是韦谔的派兵令。盖着鲜红地陇右节度使大印。不是都督,而是会郡地援军,李横秋有些犹豫了,他把信递给罗县令。罗县令仔细地看了一遍,他低头沉思片刻,道:“将军,我以为韦谔若真想救河西,他不应该派三千人来会西堡,而是派五万人从金城郡渡河,直接取河湟,现在这样冒然而来,无济于事不说,还事先打草惊蛇。”“那依你的意思。他们是在诈城?”罗县令缓缓地点了点头,“若真是援军到来,南面怎么会没有动静?”距城门五百步外,马重英一脸奸诈的冷笑,既然求援的烽火已经点燃。那他就将计就计,扮做援军来赚开城门,他挑了几百名汉人士兵充作唐军叫门,而他自己却亲率领二千精锐,准备随时突击。马重英一向以出奇兵见长。他白天见会西堡守将迟迟不点烽火。最后虽然是点了,但也是极为凶险。他由此推断此唐军主将难断大事,便决定施计谋取会西堡。虽然城上传话,请他们稍候,但等了半个时辰,有士兵来报,城内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更没有搬运巨石的声音,马重英不由眉头一皱,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计败,忽然,城头发出一阵阵破空之声,随即头顶上传来异响。“是石!”马重英大喊一声,他掉转马头便向西逃,数十块巨石如冰雹般砸下,骑兵队里一片人仰马翻,战马惊嘶、哀嚎声大作,骑兵们纷纷掉头逃命。就在这时,佯逃到东面三里外地士兵忽然发生了骚乱,一支埋伏已久的铁骑忽然杀进敌群,这才是张焕真正的援军到了,张焕早在敌军使计之初便已经到来,但他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埋伏在外等待最佳时机,当城上识破敌军之计还以颜色之时,机会来了,南面之军以为是施计而不会来支持,马重英地骑兵却是一片混乱,自顾不暇。四千河西精骑如下山猛虎般冲乱了河湟联军阵脚,他们士气高昂、装备精良,在以步兵为首的河湟联军中肆意杀戮,人头滚滚落地、哭喊声震天,虽然河湟联军拥有大型攻城器,但吐蕃人铁器等战略资源缺乏,使这些附庸军地个人装备普遍不如吐蕃军,他们没有盔甲,只穿着粗布军服,虽然白天他们士气高昂,但那是人数占优地自信。在黑暗中,人高马大的唐军士兵个个像一座山一样,他们有最坚固地甲,有最锋利的刀,有最高大地战马,更有高昂的士气和娴熟的拼杀技巧,四千大唐骑兵所向披靡,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河湟联军的阵脚在顷刻之间崩溃,他们已经组织不起抵抗,也不知道有多少援军杀来,胆已寒、心已裂,没命地沿着黄河滩涂向南逃去。马重英见敌人援军已到,而自己军队士气低迷,他也无心恋战,便率领残军向南撤回了大营。一直到三更,会西堡堵门大石才终于搬移,沉重的大铁门吱吱嘎嘎拉开了,数百名手执火把的士兵出门迎接张焕进城。大门处被火光照得如白昼一般,数千骑兵列队进入了会西堡,李横秋快步上前,跪下向张焕请罪,“属下判敌不明,险些失守会西堡,特向都督领罪。”张焕下马扶起了他笑道:“你及时点燃的求救烽火,也没有丢失会西堡,何罪之有?”李横秋叹了口气,“属下没有意识到今天敌军只是试探性进攻,物资损耗巨大,一百二十架石被砸毁或过度使用已损失近半,石块、飞弩、箭矢都已消耗过半。”“李将军不必担心,我们已回收了十几万支箭,可以抵挡一阵了。”已经换了一身军装的林平平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她笑吟吟地看着张焕。在闪烁的火光中,张焕却没有认出她,只以为她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兵,便点点头,重重地拍了拍李横秋地肩膀笑道:“别唉声叹气,你是主将,你若没有了信心,让手下的士兵们怎么有勇气守城?这位弟兄说得不错,箭射不远,可以趁夜收回一部分,我的士兵们带的都是双箭壶,也有二十几万箭,至于石块那更不用担心,我们会西堡就是用石块砌成,把民房拆了就是。”张焕的一席话让李横秋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温暖,他急忙指着林平平道:“都督,今天点烽火多亏了这位奇女子,她还射死了四十余敌军,立了下大功?请都督封赏。”“女子?”张焕微微一怔,他又仔细地看了看林平平,忽然认出了她,惊讶道:“你是平平!你怎么在这里?”林平平嘻嘻一笑,“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还好!还好!还算记得,我娘、三叔、大哥和嫂子都在会西堡,是爹爹让我们来地。”旁边的李横秋见他们居然认识,而且似乎还很熟,他不由诧异地问道:“都督,你们认识?”张焕没想到能在会西堡遇见师娘和平平,他心中十分欢喜,见李横秋疑问,便笑道:“她便是林军医的女儿,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李横秋恍然,林德隆不就是张焕的师傅吗?她竟是林德隆地女儿,他心中一阵后怕,自己早上险些把她杀了,他有些忐忑地向林平平望去,但愿她不要告状,平平却仿佛知道他地心思,调皮地向他眨眨眼,李横秋心中一块石头才略略放下,他急忙向张焕拱手施礼,“既然都督来了,属下自当向都督移交指挥权。”张焕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我刚才已经从战俘口中得知,敌军主将竟是马重英,你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就让我来领教一番这位吐蕃名将地手段。”
第一百八十三章 鏖战会西堡(下)
清晨,河湟军出乎意料地没有发动进攻,他们退兵到近十里之外扎下大营,大营内,马重英背着手在帅帐里来回走动,他脸色异常阴沈,眼中隐隐闪烁着怒火。令他恼火的原因不是昨夜的失利和会西堡援军到来,而是他帅案上的一封信,信是由赞普所写,今天凌晨刚刚送来,信中拒绝了他关于张掖出兵武威,前后夹击张焕的建议,并要求他立刻返回河湟,不要妨碍吐蕃即将与大唐的会盟。在信的最后含蓄地告诉他,现在吐蕃已经两线作战,一路在趁回纥内乱之机争夺北庭,而另一路则南征天竺,已经打到恒河北岸,再无力承担三线作战,希望他能保住吐蕃的河湟粮仓,言外之意就是不赞成他向东方用兵。马重英也知道吐蕃面临的困境,人口不足,又要兵据万里,其实除了南下天竺、北取北庭外,更由于吐蕃对天竺用兵,大食也加紧了在吐火罗地区的布兵,吐蕃与大食的矛盾也是一触即发,实在不能再对逐渐恢复实力的大唐用兵,所以与大唐会盟确实是明智的政治选择,可是在会盟之前,马重英希望能拿下会西堡这个大唐战略上的制高点。马重英能理解吐蕃目前的形势,但他恼火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封信其实并不是赞普本人的意思,是他的政敌大相尚悉东赞的建议。前吐蕃赞普赤德祖赞死后。新赞普赤松德赞即位时年仅十三岁,吐蕃内政外交便由三尚一论共置。其中论就是指他马重英(马重英吐蕃名论悉诺),由他和三尚中地尚悉东赞共任大相,本来二人相处甚好,在进攻大唐的几次战役中配合默契,但随着赞普地渐渐长大,二人为取得赞普的信任而开始发生矛盾,最后他们在引进天竺密教大师莲花生入吐蕃一事上发生了分歧,从此二人不合。由于尚悉东赞得到吐蕃另一大贵族势力那囊氏的支持,逐渐占据了上风,五年前。马重英因反对与大唐会盟一事被尚悉东赞进谗言而罢免了宰相,改任河湟都督。马重英知道在这封信的背后隐藏着尚悉东赞的私心,他不想自己让插手到河西,更不想让自己得到驻扎在河西的两万吐蕃军精锐,否则进攻一个小小的武威郡还不至于影响到吐蕃的整体战略布局。但赞普的命令他又不能不听,好在赞普并没有限定时日,也就是说自己至少还有三五日的缓冲时间。马重英在大帐里地脚步慢慢放缓,他眉头紧锁,开始重新评估夺取会西堡的可行性,按原计划他今天将在南北两面同时大举进攻。将所有兵力全部压上,在气势上完全压倒对方而取得胜利。但昨晚唐军援兵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的部署,对方的援军也并不多,只有四五千人,但是战斗力却十分犀利,这就使得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次会西堡之战。他并不知道昨晚来的是什么人,但他知道张焕手下有一支十分精锐的骑兵,从昨晚援军的表现来看。这极可能就是张焕的那支骑兵,也就是说唐军主帅张焕到了。马重英是个十分重视情报之人,早在去年冬河陇之变时,他就密切关注大唐局势,他很清楚张焕与韦谔的矛盾,这也是他敢于集中大军压上地原因,韦谔此人色厉胆薄,不足为惧。倒是张焕敢于虎口夺食,转战千里,打下一片基业,这才是他马重英应该引起重视之人,以此人的野心是绝不会满足于小小武威一域。马重英站在帐门久久凝视着会西堡。会西堡的守军到今天应该有七八千了。再加上一些民团,已经达到万人。又有如此坚固的城堡依凭,而自己只剩下三万余人,就正常的攻防战而言,这已经没有取胜的可能。但马重英却并不想就此退兵,能不能夺下会西堡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他看重的是这将是他与张焕的第一次交手,从这次交手中他可以切实地感受这个潜在对手地行棋风格。他沉思片刻,立刻叫来手下大将论萨沙,嘱咐他道:“你率三千步兵,携带三架云梯再绕到北面,给做出大举攻城之势,记住,只是做势,而并非真正进攻,听我的命令行事。”论萨沙领军去后,马重英又命另一名大将道:“你率五千羌人骑兵,偃旗息鼓,布成一千人疑兵到东面的密林里,若敌人骑兵出城,给我断其后路。”下完两道命令,他仰起白发苍苍的头颅,豪气万丈地大声喝令:“击鼓,准备出击!”会西堡,张焕从眺望塔上极目远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的敌军营盘影子,马重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他应该知道在三比一的攻防军力对比上,又有河陇地区首屈一指的坚城固堡,进攻方是极难取得胜利。从他昨晚见机不利便立即撤退来看,这位吐蕃名将有丰富地作战经验,绝不可能会意气用事,也不会不知道韦谔有趁虚偷袭河湟的可能,那他想干什么?张焕眯起眼慢慢地笑了,难道他马重英是想试探自己不成?如果是这样,他就不怕自己把他反试探了吗?他抬头看了看千丈悬崖的乌鞘岭,回头问李横秋道:“会西堡和上面烽火台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的办法?”李横秋摇了摇头,“回禀都督,除了烽火,再没有什么联系方法。”张焕又把目光投向了罗县令,罗县令沉吟一下便道:“都督是否想扩大烽火台地作用。比如刺探敌军地动向?”张焕笑了笑,没有再深谈下去。他话题一转,又问他道:“拆除民房进展如何?”罗县令脸上露出了羞惭之色,他低下头道:“已经拆掉了近三百余栋用较大石块砌成地屋子,得到可投掷的巨石一万余块。”张焕知道他地心情,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为了杀敌,百姓们会理解你的苦衷,待战事结束后,再替他们修好。”“属下也是这样告诉百姓,大家都很支持。”罗县令想到百姓们积极配合,他有些感慨地说道:“等战事结束。我立刻就替大家修好房子。”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隆隆的鼓声,仿佛云端深处的雷鸣,张焕凝视着十里外的敌营,他一挥手冷冷下令道:“命飞猿队出发!”在攻占武威后,张焕便让李双鱼选拔出一些身具某种特长的士兵,组成一支约六七百人的特勤营,下面再细分成五六队,比如箭法高明者称为飞鹰队,而身材魁梧力大无穷者。称为飞熊队,现在要出动地飞猿队,自然就是身体矫健、翻墙过屋如履平地的士兵。令出则行,只见一百余名身着和城墙一般颜色的士兵飞快从城上借绳索滑下,他们每人身背一只大皮囊,飞奔至离城墙六百步之外,他们都戴着厚实的鹿皮手套,飞快地从大皮囊里取出一只只小袋子。将小袋子中的东西均匀撒在草地上,他们边洒边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踩上这些东西。他们足足洒了四百余步,才洒完皮囊中的东西,返身向城墙跑去,飞越窜过十几道深深的壕沟,迅速攀上了城墙。如果我们把镜头放大。探到草根之下,我们就会发现,在草根下静静地躺着一个铁制球形物品,约拇指大小,可怕的是这颗小铁球上竟对称地长着三根半寸长的尖刺。尖刺上闪着蓝汪汪地光芒。这原是对付骑兵的铁蒺藜。但经过改良后,也能对付敌军士兵。它地存在会对冲锋士兵造成巨大的心理恐惧,也会有效地阻碍士兵的奔跑速度,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杀敌手段。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五里外先是出现一条长长的黑线,随即铺开了一幅波澜壮阔的黑色锦缎,低沉而怪异的号角声不断在队伍中响起,队伍行至三里外,河湟联军的阵型开始清晰起来,黑压压地士兵一眼望不见边际,散发出漫天的杀气,每个士兵都是一样装备,手执厚剑与圆盾,有人戴着头盔,而大多数人都直接披散头发,或脸上涂着油彩,显得面目狰狞,近百架云梯和数十辆撞城槌夹杂在其中,缓缓而行,数万人忽地喝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口号,仿佛平地起一声惊雷。马重英位于中军,他骑在马上,身体随马动而左右摇晃,他眯着眼望着城墙之上的守军,今天的守军要明显多于昨日,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城墙,气势威武,城头上旌旗招展,盔甲和刀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不时可以看见一些人影在城垛后跑动。马重英的目光落在了最西面的一座眺望塔上,眺望塔两边的士兵显然要比别处更多,眺望塔中也隐隐有人影闪动,他微微一笑,难道张焕也在寻找自己不成?这时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士兵向马重英大声禀报:“启禀大帅,论萨沙将军已率军抵达南城之外,请大帅明示下一步行动。”“命他不准扎营,就地组装云梯,做攻城准备!”又一骑士兵赶来禀报,“五千羌骑兵已部署完毕,特呈报大帅。”“好!”马重英一甩满头白发,他盯着巍巍会西堡,狂放地大吼一声:“第一阵出击!”鼓声大作,惊天动地地鼓声在乌鞘岭下激荡,第一阵近五千吐浑谷步兵如奔腾的大潮,嘶吼着冲向城墙,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为云梯前进填平沟壑。张焕并不是马重英猜想那样在眺望塔中。他就站在城墙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呼啸而来地进攻狂潮。在攻防战中。士气往往决定着一场战役的胜负,应该说现在两军旗鼓相当,河湟联军人数占优,又有数百架攻城利器,士气如虹;而唐军援兵新至,又有都督亲自压阵,军心稳定,士气高昂。城上第一拔二千弓弩手已经严阵以待,他们张弓搭箭,等待着敌军进入射程之内。千步八百步六百步张焕地唇角开始露出一丝冷酷地笑意,在疾冲的敌军浪潮忽然发生了异动,接二连三地士兵猛地栽倒,就仿佛浪潮所经的路面出现了裂缝,在进攻的鼓声中夹杂着凄厉的哀嚎声,无数人抱着脚在地上打滚,片刻脸色变得漆黑,迅速死去。突来的变故使进攻的士兵们心中异常恐惧,他们不知道地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激素狂奔忽然变得小心翼翼地抬放脚。有人终于发现了地上地淬毒暗器,大声叫喊起来,随着越来越多人倒下,进攻的速度明显地放慢了。就在这时,城墙之上发出了箜箜!抛射声,密集的巨石尖啸着砸向进入射程的河湟军中,带着死神的狞笑,瞬间血肉横飞。将成片的河湟军砸成肉酱、砸成肉饼。石威力巨大,但它的弱点也很明显,它的射程有一定范围,经验丰富的攻城军一定会在这个范围内拼命奔跑,以减少伤亡,一般而言会损失两成左右,也就是五千攻城军会伤亡一千,但在这次攻城中。由于张焕在草地上洒了大量的毒蒺藜,使进攻地之军速度放慢了一倍不止,但就是这奔跑变缓慢,使河湟军的伤亡人数成几何倍数上升,再加上这是一轮不计成本的狂轰滥砸。短短的一柱香时间里。河湟军竟伤亡了三千余人,剩下的士兵魂飞魄散。纷纷掉头逃出射程范围。鼓声静下来了,城上的石也停止了射击,城上城下一片寂静,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在离城墙五百步到六百步这个短短一段的距离中,地上已是血流成河,只有一些砸碎骨头尚未死去之人在血泊中呻吟、蠕动。有时候一个小小地铆钉便可改变一艘大船的航向,而今天和昨天相比,同样是第一轮五千人的进攻,同样也是使用石,张焕只比李横秋多做了一个小小的准备,结局就迥然不同,就是这些小小的不起眼的铁蒺藜,改变了整个战局。这就是细节决定成败,李横秋只差张焕毫厘,却失之千里。张焕冷冷一笑,够了,他知道马重英不会再进攻了,士气已泄,这场战役已经没有打下去的意义了。“都督,那北面的敌军怎么办?”罗县令小心翼翼问道。张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反问道:“那依你地意思,我们该如何应对?”罗县令瞥了一眼脸色阴沈的李横秋,心中微微一叹,从今天几次对话,他已经明白了张焕的用意,张焕是想让自己取代李横秋,全面负责会西堡的军政。罗县令猜得没错,张焕虽然不降罪李横秋,但他也发现李横秋确实不适合指挥大规模作战,在牵涉到原则的问题上,他张焕是不会容情和拖延地,罗县令虽然没有带过兵,但他头脑清醒,做事谨慎,可以委以重任。这时,李横秋在一旁瓮声瓮气插口道:“马重英派人三千人来北面进攻地用意是想分散我们的兵力,我们派重兵在北面防守,他便不会进攻;假如我们忽略他,他必然又会趁机攻城,使我们处以两难地境地,所以我建议出城杀敌,用最简单的办法来对付北城之敌。”“那你不担心东面树林里那支骑兵吗?”张焕不动声色地问道。李横秋也并不愚笨,他也感觉到了都督对自己的不满,但他心中不服气,自己是犯了一些错误不假,但也不至于比不上一个文弱的年轻书生吧!“属下仔细观察过,树林中也就只有一千多人,他们既然是有意暴露,那说明他们的用意并不是想伏击我们,恰恰相反,他们是想使我们心存疑虑而不敢出城。”马重英之计和李翻云在太原苗家庄园外的欲擒故纵同出一撤,张焕怎会看不出,不过他也不想过于打击李横秋,他远远眺望敌阵片刻,便淡淡一笑道:“或许你说得对,不过马重英此人极喜欢用诈,我们不妨静观其变。”敌阵中,马重英面沉似水,正如张焕所料,他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这次会西堡之战,他败了。只是他可以借口不能违抗赞普之令而体面地退兵,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张焕究竟会不会出城追杀,这或是他翻盘的最后一次机会。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两支军队静静地在战场上对峙,谁也没有动作,这其实就是两个主帅间的一次无声较量,看谁能撑到最后。这时,从城墙上射下一箭,箭上似乎穿着一封信,一名马重英的亲兵小心翼翼地穿过阵地,将信拾回来交给马重英。马重英将信皮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笺,只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公若先出张掖,再取会西,必得武威。”马重英怔怔地呆了半晌,他忽然长叹一声,调转马头一摆手道:“撤兵!”宣仁二年七月,吐蕃河湟都督马重英大举进攻会西堡,屡战不克,退回了河湟,就在马重英退兵后不久,陇右节度使韦谔却以吐蕃派使前往长安欲与大唐修好、不宜大动干戈为由,婉拒了张焕的出兵请求,八月,大唐内阁一致决定与吐蕃会盟,并派太仆寺卿裴伊为吐蕃使前往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