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很诚恳地对李延庆道:“我今天来是为两件事,第一,我们书坊想把这部书买下来,刻板印刷出售,第二,就是希望你接着往下写。”
李延庆立刻笑嘻嘻问道:“罗掌柜打算给我多少钱?”
李大器脸一沉,“庆儿,不要问这种话?”
读书人羞于谈钱,李大器被生活所迫,不得不锱铢必较,但他骨子里却很清高,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他一样为了几文钱而折腰。
但李延庆却比他父亲现实得多,若不是为了挣钱养家,他辛辛苦苦熬夜写书做什么?
罗掌柜摆摆手,“应该的,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这样吧!按照正常的笔记小说,每部润笔四十贯钱如何?”
李大器大吃一惊,他原以为五六贯钱就差不多了,终归是孩子写的东西,上不了台面,没写到竟然给四十贯钱,自己抄了多少书稿才挣到十贯钱。
李大器连忙道:“四十贯钱太多了,十贯钱就足够,千万不要宠坏了小孩子。”
李延庆却慢吞吞对父亲说:“爹爹也太小看罗掌柜了,以罗掌柜的身份,难道会为了区区十贯钱跑到我们这里来吗?”
罗掌柜早听说李大器的儿子是个二傻,他一直心存轻视,他甚至怀疑这书就是李大器所写,可现在他却发现,这个孩子比他父亲精明多了,着实令他心中大吃一惊。
罗掌柜再不敢轻视,连忙给李延庆解释道:“我们书坊虽是小店,但也诚实守信,童叟无欺,四十贯钱确实是一本笔记小说的价钱,小官人要知道,一本书卖五十文,还要支付雕版工钱,油墨纸张钱,一般毛纸还不行,还必须用青纸,我们至少要卖两千册才能赚钱,若不是东主点头,我还真给不了四十贯。”
李大器有点生气了,儿子什么时候学得像商人一样讨价还价,而且罗掌柜待自己不薄,怎能让他为难?李大器便沉下脸,拉长声音道:“庆儿,不准再说了。”
李延庆见父亲生气了,便把书稿推给罗掌柜,“那就四十贯吧!”
罗掌柜大喜,连忙问道:“那下一部书小官人打算什么时候能给我?”
李延庆挠挠头,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我现在学业太忙,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一年半载也说不准,我尽量吧!”
罗掌柜呆了一下,他终于领教到这小子的厉害了,他又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给三十足贯基本润笔钱,另外以两千册为界,超过两千册部分我分二成给你,这个方案如何?”
李延庆听他肯分两成给自己,价钱还算厚道,便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春节后我把下一部交给掌柜,你跟我爹爹结账,我回去做功课了。”
说完,他生怕父亲责怪自己掉进钱眼,转身便一溜烟地跑了。
李大器拿儿子没办法,只得歉然对罗掌柜道:“小孩子不懂事,请罗掌柜多多包涵。”
罗掌柜满脸苦笑,“若我儿子有令郎一成的‘不懂事’,我就要给祖宗烧高香了。”

第0020章 四绅选才
就在李延庆和罗掌柜讨价还价的同一时刻,四名孝和乡的乡绅被姚鼎请到了学堂。
这四名大乡绅都是孝和乡的头面人物,包括李氏族长李文佑,王贵的祖父王万豪,汤怀的祖父汤廉,还有一个乡绅叫做张保钧,也是一个大族族长。
这四名乡绅同时也是学堂的出资人,虽然学堂已改属官办,但有重要事情,姚鼎还是要和他们四人商量。
“估计各位也猜到了请大家来是什么事,我今天上午去了县里,学正定下了今年童子会的时间,时间定在腊月初九,比去年早了四天。”
宋朝文风极盛,每次科举从朝廷到地方都极为重视,高中进士不仅是士子个人的极大荣耀,同时也是他家乡的荣耀,甚至家乡父母官也会得到治学有方的好评,对仕途晋升极为有利。
所以各地方官府都十分重视本县年轻才俊的选拔,一些有眼光的知县甚至从孩童时代便开始抓起,汤阴知县刘祯就是这样的官员。
他在四年前上任知县后便亲自制订了一套少年精英选拔方案,其中县辖八所小学堂每年十二月都要举行一次冬试,叫做童子会,八所小学堂各选四名学子参加,今年已经是第五届了。
四个名额怎么选出由各乡自定,姚鼎想用考试的办法来选拔,但四个办学乡绅却坚决不同意,他们集体去找了知县,结果刘知县妥协,答应孝和乡学子由他们四人推荐,姚鼎提名给学正。
所以每年代表孝和乡去参加童子会的学子都是他们四家的子弟,成绩也就可想而知,每年排名第八,去年升了一点,排名第七,也是因为汤北乡学堂出了点意外,半途退赛的缘故。
姚鼎也冷了心,每年随便他们四人提名,他只管报上去,但今天他却有了想法。
王万豪最爽快,他当即笑道:“那就按照去年的名单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变化,大家觉得如何?”
汤廉比较精明,以前都是姚师父发张贴子给他们,让他自己推荐,从没有在一起商议,今天却把大家召集起来,肯定是有变化了。
他笑问道:“姚师父,今年童子会有什么变化吗?”
姚鼎摇摇头,“变化倒是没有,但名额上我想推荐一人,所以和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都笑了起来,“姚师父是想推荐令外孙吧!”
去年他们四人都答应过,今年的童子会让一个名额给姚鼎的外孙岳飞,也算是感谢他这几年的辛苦。
姚鼎沉吟一下道:“虽然我外孙岳飞确实不错,但我想把这个名额让给另一人,此人叫李延庆,是一名新学子。”
李文佑一下子愣住了,“庆儿?”
李文佑着实没有想到庆儿如此受姚鼎重视,居然把四名乡绅请来商量此事,或许庆儿身上也有大祖的文才,一定是这样。
“姚师父,这个李延庆是谁家的孩子?”王万豪问道。
虽然其他三人并不知道李延庆是李文佑的族孙,但李文佑的脸上却挂不住了,他干笑一声说:“姚师父的心意我明白,但规矩不能破,两个李家子弟去参加童子试,也会让乡人非议,姚师父不用让名额了,我来推荐延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李延庆是李氏族人,姚鼎却有点为难道:“可前两天都保正还给我说,李家今年将推荐李枫。”
都保正就是李文佑之弟李文贵,而李枫则是他的嫡长孙,每年他都要占一个名额。
李文佑笑了笑,“这是我族中之事,我回去给他说,但李家就推荐延庆。”
李延庆就算是定下来了,占了李氏的名额,但下面的问题,就是另外三家要让出一个名额给姚鼎的外孙。
王万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去年他们四家抽签决定,王万豪抽到了让签,本来他想糊弄过去,没想到姚鼎却不糊涂,又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无奈,他只得表态道:“好吧!今年童子试王家就不参加了。”
姚鼎心中大为欣慰,他的外孙在学堂学业最优秀,却没有机会参加童子试,着实让他深感不公平,今天终于让他如愿以偿了。

夜晚,胡大娘家的西屋内,灯光明亮柔和,李延庆正坐在炕上专心致志地做功课,今晚的功课是默经《千字文》和《百家姓》各三遍,再抄唐诗二十首,《千字文》和《百家姓》是两年前教过的东西,姚师父怕学子们忘记,便让他们温故而知新。
学子们在学堂中大都呆了两年,小有基础,现在不光要学《论语》,还要背古文唐诗,一些学业长的大龄学子甚至还要尝试写诗填词作对。
姚鼎虽脾气古怪,却是个明师,李延庆也静下心,认认真真地跟随师父读书学习。
房间里十分安静,大黑正趴在李延庆身后全力以赴地对付一根大筒子骨,这是李大器专门买给它的犒劳品,奖励它奋不顾身保护小主人。
李大器却坐在大桌前发呆,今天下午他找到了堂弟李大光,从他口中知道了事情原委,还没有等他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族长李文佑便派人送来了五十贯钱,是他四年工钱的返还,另外还有儿子三十贯的润笔钱,折合成三十两白银。
此时在李大器眼前除了三锭白花花的银子外,还有一张地契和十贯钱,十贯钱是他四年抄书的血汗钱,被刘承弘抢走,大管家又还给他们了,三亩地契却是祖父留下的祖田,几年前被保正李真以极低的价钱强行买走。
李大器鼻子一阵阵酸楚,他失去的一切又回来了,要是庆儿娘还在,那该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李大器抹去了眼泪,起身来到炕前,他盘腿坐在儿子对面,强颜笑问道:“庆儿,读书有收获吗?”
李延庆一边写字一边回答:“怎么会没有收获呢?今天虽然才是第二天,但昨天学堂上的功课发下来了,姚师父批评我写字有隶书的藏锋,却无楷书的变化,不楷不隶,不伦不类,建议我先写一年的隶书,再写两年的楷书,最后再写两年的行书。”
李大器因为以前儿子写字象鬼画符,后来突然写得很漂亮了,所以他一直很兴奋,却没有注意儿子写字中的细节,今天这样一说,他便仔细看了看儿子的功课,还真是这样。
“你们师父看得很准,方法也对,你就好好听师父的教诲。”
“嗯!他如果说得对,我就听。”
李大器心事重重,却没有听出儿子话中有话,他沉吟一下道:“庆儿,爹爹和你商量件事。”
“爹爹要说什么?”
“爹爹今天和罗掌柜说好了,你最多再写三本小说。”
“为什么?”李延庆停住笔,不解地望着父亲。
“其实你今天说得对,你要读书,学业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写小说,要想考上科举,必须全力以赴,十年寒窗苦读,绝不能三心二意。”
李延庆心中顿时反感起来,怎么又是科举,自己去读书,可不是为了考什么科举。
李大器见儿子脸色不对,连忙改变战术说:“你喜欢写小说,爹爹不是不同意,只是你现在还小,你也知道方仲永的故事,等你好好读了十年书,到十六岁时,然后你再全身心写小说,爹爹绝不会再拦你。”
父亲这番话让李延庆心中稍稍舒服一点,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写小说还太早了一点,只是为了改变家中贫寒,他才不得不提笔,只是自己如果不写小说,将来家中又靠什么生活?
李大器明白儿子的担忧,连忙道:“今天你四叔告诉我,县里准备在明年初和各大乡绅联合修乡志,族长便推荐我和另外两人主修孝和乡志,每月有五贯钱收入,这一修至少要好几年,加三亩祖田我打算租出去,每年也有点粮米收入,虽然谈不上富裕,但至少也衣食无忧了。”
李延庆想了想便道:“三亩田就给胡大叔种吧!也不要什么田租,胡大叔帮助我们已经够多了。”
“依你!依你!”
李大器一连声答应,只要儿子肯好好读书,这些小事都不是问题,他心中高兴,又笑道:“明天我去买些衣物粮米,再买点家具,等房子修好了,咱们就搬回去开始新生活。”
李延庆嘻嘻一笑,“再给爹爹娶一房娘子。”
第0021章 王贵心事
次日天不亮,李大器和堂弟李大光来到族长府宅,李大光虽然在宗祠被烧一事上失职,但并没有受到族长冷落,新宗祠还是归他管,不仅如此,他还捞到了一个修族谱的机会。
“大器,听说这次修族谱是和汴京李氏一起修,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去趟汴京呢?”
想到汴京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青楼乐坊,李大光心都快飞到九霄云外。
李大器还是穿他那件寒碜的夹衫,他还没来得及去买新衣,虽然身体依旧很单薄瘦弱,但他昨天他吃了两顿饱饭,生活又有了希望,便显得精神抖擞,脸上也有了几分光泽。
“快走吧!别让族长久等了。”
两人进了李府,走到中庭门前,却隐隐听见院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明明知道枫儿明年要上县学了,参加童子会是建立人脉的机会,不和我商量就把名额给了别人,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枫儿已经连续参加四年童子会了,让一次出来又有什么不可以,就算让给我一次,行不行?”
“你也知道要我让你一次,可大管家的位置你会让给我一次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心知肚明!”
李大器二人面面相觑,他们听出这是族长兄弟在激烈争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中庭大门忽然开了,只见李文贵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收脚不及,正好重重撞到了李大光,李文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吓得李大光连忙低头道歉,李文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大光,快步走了。
李大器拉了一把惶惶不安的李大光,两人走进了中庭,只见族长负手站在院子里,脸上怒气未消,这时李文佑看见了二人,便点点头道:“到屋里去谈。”
走到中堂,李文佑的怒火已经克制住了,他请两人坐下,缓缓道:“修族谱的事情已经拖了好几年,正好县里要修乡志,我就借这个机会把族谱一起修了,而且汴京那边也在催我们,让我们把族谱修好后送去汴京合并。”
“那岂不是很急?”李大光问道。
“其实也不急,汴京那边年初才开始,至少还要修一年,我们这边差不多也修一年,正好一起修完合并。”
修族谱排辈分不难,难的是写先人的主要人生经历,这就要花时间去慢慢打听核实,一年的时间是要的。
李文佑又笑道:“这次修族谱准备从族库拿出一百贯钱,主要是你们的路费、生活补贴以及一些必要的开支,一年的开销我想应该也够了,如果不够你们再告诉我,这件家族大事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李大光暗喜,李氏族人基本上都生活在汤阴县,花不了多少路费,就算两人平分,自己一年也有五十贯钱,生活很滋润了。
李大器却默默点头,他感到肩头的责任很重。
李文佑又对李大光道:“大光先回去吧!我和大器再说说修乡志的事。”
李大光起身行一礼走了,李大佑温和地对李大器道:“咱们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从前我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也请你多多包涵!”
李大器鼻子一酸,“我感激族长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记恨。”
“那好,我们就言归正传吧!不过在说乡志之前,我想先和你说说今年童子会之事,因为这事和庆儿有关。”

鹿山镇因紧靠鹿山而得名,鹿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一座长条形的小土丘,像条细细的蚯蚓一样横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山间树木十分茂盛,有一条小溪从山脚流过。
山丘顶上修建了一座凉亭,“鹿山夕照”便成了当地一景,经常有县里来的文人骚客带着妓女去亭中填词唱曲,也成了小镇的一种时尚。
学堂背后有条小路可以直接上鹿山亭,学子们也常常会利用午休时间上山去玩耍,中午时分,李延庆跟着王贵上了山,这还是李延庆第一次上鹿山,站在亭子内可以俯览鹿山镇全景,甚至顺着官道向南望去,还隐隐可以看见李文村,高处望景,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李延庆听见身后传来王贵咬牙切齿的斥骂声,一回头,只见王贵正用木棍狠狠抽打一株小树,就仿佛小树和他结下了血海深仇。
李延庆笑了起来,从早上他就发现王贵的心情不好,谁也不理,这小子心中憋不住事,拉自己上山,一定是想对自己说点什么?
“你就算把小树打死了,也出不了心中的闷气。”李延庆抱臂靠在亭柱上,慢悠悠地说道。
王贵狠狠将木棍仍在地上,怒气冲冲走到亭子里,冲着学堂大喊道:“我心里就是恨,凭什么倒霉的事都轮到我头上!”
“给我说说吧!说不定我能帮你什么。”
王贵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半晌闷闷道:“你听说过童子会吗?”
“上学时听李二说了,说是下个月开始,去年是你堂兄王辉参加,今年应该轮到你了吧!”
李延庆忽然有点明白王贵的烦恼了,便笑问道:“莫非今年又没你的份?”
王贵恨恨道:“第一次和第二次是大堂兄王著参加,前年和去年是二堂兄王辉参加,这两人都上县学了,那么今年就应该轮到我了,我都盼了一年,结果昨天祖父告诉我,王家今年的名额让出去了,让我明年再参加,我…我…”
王贵忽然将头埋在膝盖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李延庆同情地望着王贵,今天早上李二给他说了童子会之事,他才知道孝和乡的四个名额年年都被四大家族包揽,去年是李枫、王辉、汤怀和张大啸,王辉春天去官学了,王家就应该轮到王贵了。
没想到却出了意外,李延庆坐到他身旁,关切问道:“名额让给谁了?”
王贵抽抽搭搭道:“名额让给了岳五哥!”
李延庆愕然,居然是让给了岳飞,那还哭个屁啊!难怪他一个上午都没有和岳飞说话。
王贵抹了抹眼泪道:“我没有嫉恨五哥,只是…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等一等!”
李延庆听出一丝端倪,连忙问道:“什么叫我们一起去,和我有关系吗?”
王贵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么?李枫今年不去了,李家的名额给你了。”
李延庆眨巴眨巴眼睛,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半晌,他问道:“让我去?这是谁决定的?”
“我祖父说是师父提议让你去的,你们族长答应了。”
原来是姚师父,这个消息着实出乎李延庆的预料,看来师父并不讨厌自己啊!
他挠挠头又道:“可我连童子会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我们去干什么?”
“听说是打擂台,用各种招数把对方击败,不过是用文招。”
王贵脸忽然一红,他的学业是最差劲的一个,连汤怀都比他强,如果他去,岂不是垫底了,可是…几个好朋友都去了,他也想去啊!
李延庆倒有了兴趣,估计是什么知识竞赛之类,他从前经常参加知识竞赛,总是拿第一名,参加宋朝的知识竞赛倒是第一次,他心中忽然对童子会充满了期盼。
李延庆拍了拍王贵的肩膀,笑眯眯道:“放心吧!我们一起去,包在我身上了。”
“真的吗?”王贵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亮色。
李延庆点点头,“这种小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第0022章 良心建议
李延庆和王贵从山上下来,绕到了学堂大门口,学堂大门前十分热闹,狭窄的小道两边挤满了小摊小贩,有卖糖人泥塑的,有卖炊饼的,有卖蛐蛐的,有卖各种零食,足足有十几个摊贩,每个小摊前都挤满了孩童,争先恐后将手中铜钱塞给小贩,小贩们眉开眼笑,这是他们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
从今天开始,李延庆口袋里也有了几文零花钱,他中午吃不饱,需要买几个炊饼当做补充。
李延庆买了两个甜炊饼,递给王贵一个,两人一边啃一边向学堂里走去。
这时,李二慌慌张张跑来,满脸紧张地对李延庆道:“不知为什么,枫哥说要教训教训你。”
枫哥便是李文贵的嫡长孙李枫,也是李氏族人在学堂的老大,今年十二岁,在学堂里已呆了六年,明年就要上县学读书了,他和二十几个十岁以上的学子在大学房读书,平时和李延庆他们没有交集,所以上学几天了,李延庆还从来没有见过他。
李延庆刚刚才知道李枫为什么要找自己麻烦,自己顶了他童子会的名额,不过李延庆对他并没有什么歉意,李枫连续参加了四届,导致鹿山镇学堂年年垫底,是该让给别人了。
“瞧!他来了,那个麻脸的就是。”
王贵在拳头上吹口气,低声对李延庆,“要不要我们一起干翻他。”
李延庆已经看见了李枫,长得又瘦又高,满脸红痘,明显比别的孩子都要高一个头,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也是准备参加童子会的张大啸,却是个又矮又壮的家伙。
“让我来对付他,你在旁边看热闹就是了。”
王贵忽然想起李延庆的迎风一刀斩,这是他给李延庆那一刀起的招名,心中大为兴奋,连忙站到一边。
姚鼎治学严厉,绝不允许大学子欺负小学子,否则将会被严惩,曾经有三人因此被退学,所以三个学房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李枫更不会随意欺负族人,最多是不理睬。
但这一次李枫的名额被顶,真的将他激怒了,他知道刚入学的李延庆,一个被革除功名的捉刀举人的儿子,李氏家族的偏房末支,仗着族长对他另眼相看便要抢自己机会。
李枫一早就想教训李延庆,只是他不敢在学堂内动手,正好李延庆出现在学堂外面,姚师父又在雷打不醒的午睡,他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张大啸在李枫身后低声出主意道:“动作快一点,狠狠一拳打翻他就走,他也没有证据。”
李枫轻轻点头,浑身肌肉蓄满了劲力,拳头捏得嘎巴响,他快步走到李延庆面前,狠狠向李延庆一瞪眼,猛地一拳向李延庆脸上打去。
不料李延庆早有准备,轻轻一蹲一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躲过了对方凶猛一拳。
李枫收拳不及,加之他用力过猛,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踉跄向前跌走几步,一脚踩进了买蛐蛐的小摊内,“哗啦!”六七个蛐蛐陶盆被他踩碎了,几十只蛐蛐到处乱蹦,小学童们满地抓蛐蛐,小路上乱成一团。
卖蛐蛐的大汉勃然大怒,长着黑毛的粗胳膊一把揪住了李枫的脖领大吼,“你怎么赔我!”
李枫吓得脸都白看了,结结巴巴道:“我赔…我赔!”
大汉眨眨眼,低头看了一眼罐子,大哭起来,“我的娘诶,我最名贵的铁头大将军没有了,五十贯钱一只啊!”
张大啸见闯了祸,吓得他一溜烟地跑了,李延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啃他的炊饼,晃晃悠悠走进了学堂,王贵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奔上来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露声色,杀人于无形,真是高明啊!”
李延庆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哈哈!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王贵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下午放学,李延庆、岳飞、汤怀和张大啸四人被师父姚鼎叫到了书房,姚鼎先是和颜悦色对他们道:“已经定下来了,今年县里的童子会就由你们四人代表鹿山学堂参加,这是你们的荣幸,但也是你们的责任。”
说到这里,姚鼎脸上的和颜悦色渐渐消失了,目光变得严厉,注视着四人道:“以前四届我们年年都排名最后,大家不会说你们学业不精,只会说我这个师父授徒无方,我没得选择,只好随他们去说,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我要你们给我杀入三甲。”
李延庆和岳飞没有反应,汤怀和张大啸的脸色却变得极为不自然,姚鼎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又继续道:“我知道从最后一名进入三甲并不容易,但只要肯下苦功,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还有十九天时间,相当紧迫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四个不用和他们一起上课,我单独给你们上课,每天清晨卯时一刻必须到学堂,若保证不了,就给我住在学堂。”
汤阴县学中有句俗话,叫做“不怕被老天爷整,就怕姚牛儿发狠。”
李延庆四人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句俗话的深刻含义,一向被他们敬重的姚师父变成了长了角的魔鬼,他最严厉的教学方式使他们如坠地狱。
姚师父手中竹鞭变成了一尺宽的铁木戒尺,稍有不满便严厉责打,每个人的手心都被打肿,涂上药缠着布也要继续练字,每天要写上万字,还有背诗、读文、写文章、填词、作对子,天不亮就开始学习,到半夜才能睡觉,每天只能睡一个半时辰,连岳飞这么坚强的学子也有一次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这样的生活只经历了短短五天,张大啸第一个倒下了。
张大啸是他们四人中年纪最大,但学业却最差,他的学习进度根本跟不上,被责打得最狠,手心都快被打烂了。
目前四人都住在镇上的客栈内,汤怀和岳飞一间屋,李延庆和张大啸一间屋,天还没有亮,掌柜便在外面咚咚地敲门了。
“快起来,偷懒可要挨打的!”
张大啸的手心有点红肿溃烂了,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夜,熬着通红的眼睛对李延庆道:“庆哥儿,我要死了,我实在不想参加了,你能不能给我想个办法?”
李延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边打瞌睡一边穿衣服道:“你实在不想参加就给族长说一声,让他去给姚师父说呗!”
“我祖父最要面子,如果不是我病得不行,他是不会答应我退出,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到办法,你最聪明,帮我想想办法吧!”
“你都想不到,我还能想到吗?不过呢,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找药铺的伙计,给他们几文钱,他们肯定能帮你想一个既有效,又不伤身体,而且还能舒舒服服在被窝睡一个月的办法,想想吧!一个月不用读书写字,还有小丫鬟斥候,这样的日子多美啊!和你开个玩笑,快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张大啸眼睛一亮,他若有所思地爬起身,和李延庆一起去洗漱了。

第0023章 如愿以偿
中午时分,师父姚鼎拖着同样困倦的双腿,去睡午觉了,给他们四人布置了中午功课,写字两千,写不完不准休息。
隔壁传来了姚师父的关门声,张大啸便站起身,“几位师弟,我的手已经溃烂了,我去药房上点药,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解开缠布给众人看,果然是血淋淋的一片,岳飞道:“前面桌上不是有药吗?我觉得还蛮管用的。”
“那药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伤口反而更加严重了,我去去就回来。”
张大啸离开学房匆匆走了,李延庆便借口上茅房溜了出去,找了一圈,却没找到王贵,不知这小子野到哪里去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李二,连忙上前把李二拉到一旁,低声对他嘱咐几句,李二点点头,“小事一桩,保证不让他看见。”
李二一溜烟地向学堂外跑去,李延庆又回来继续写字,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大啸还没有回来,汤怀有点担心了,对岳飞道:“五哥,庆哥儿,你们说张大哥到底干嘛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过一会儿师父就要醒了,看他怎么交差?到时又被打得哭天喊地了。”
这时,李延庆看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李二,便放下笔道:“我已经写完了,这就去把他找回来。”
他起身走出学房,李二连忙将他拉到旁边小声说:“那小子去药铺找伙计问了半天,然后就买了巴豆粉,还买了不少,我亲眼看见他吃下去,再然后…他就飞奔跑去客栈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居然吃巴豆,这是哪个伙计出的损招?他又问道:“看见王贵了吗?”
“在那边!”
李二向学堂门口一指,只见王贵在和几个学子摔跤,李延庆连忙跑过去,把王贵拉到一边,问他道:“你还想不想去参加童子会?”
“当然想,做梦都想!”
“可是要吃苦的,你也看见我们怎么被折磨了。”
王贵拍拍胸脯,“只要能去参加童子会,再怎么吃苦我也不怕。”
李延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若你真想去,现在倒是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王贵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李延庆便压低声音给他说几句,王贵顿时又惊又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就看你祖父肯不肯替你争取了。”
“我现在就给祖父去说!”
李延庆一把拉住他,“别急,放学后再去说,那时估计他的病情就该严重了。”

在距离童子会还有半个月的时候,鹿山学堂四名选手中的张大啸出了意外,严重腹泻,不幸卧床不起,不得不中途退出。
四乡绅之一的张保钧便给王万豪一个面子,将这个名额让给了王家,王贵如愿以偿,加入了备战队伍,可惜出师不利,第二天他便被盛怒的姚鼎摁在桌上,屁股被打得开花了。
“呜呜——我不干了,我要退出!”
听着王贵象杀猪一样地哭喊,李延庆心中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随着距离童子会的时间越来越临近,师父姚鼎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这样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想去参加全县文赛?我要是你们,早就一头撞死了!”
学堂内回荡着姚师父猛兽咆哮一般的吼骂声,吓得所有的学子不敢大声交谈,屏住了呼吸,连走路都踮着脚尖,偶然路过那间特殊的学房,目光匆匆一瞥,那一瞥中也饱含了对他们四人的同情,当然,个别人也会有一种幸灾乐祸。
房间里,姚鼎满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问王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上联是:明月松间照,下联是什么?”
王贵吓得双股战栗,魂都快没了,哪里还想得起王维的诗句,这时,李延庆用脚踢了踢地上一块石头,又比划出一个撒尿的姿势,王贵眼睛一亮,就像捡到了宝一样,结结巴巴说:“清…清泉石…上流。”
姚鼎瞪了王贵半天,忽然回头用竹鞭劈头盖脸向李延庆抽去,之所以又换回竹鞭,是因为他的铁木戒尺在责打外孙岳飞时打断了,一时找不到适手的家伙。
“从现在开始,王摩诘的诗用隶书给我默三遍,默不完,谁也不准回去睡觉!”

尽管姚鼎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但童子会的时间还是终于来临了,这时,相州已进入隆冬时节,连下了两场大雪,天地间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也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腊月初六,姚鼎破天荒地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好好玩一玩,但四个人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连酷爱打雪仗的王贵也钻不出被窝了。
次日天刚亮,十几名孝和乡的乡绅聚集到学堂给他们四人送行,二十天的刻苦攻读使他们收获都很大,就王贵也能在他祖父面前一口气背出一百多首诗,令祖父王万豪骄傲得不行,逢人就夸他孙子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