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下次还是紫玉,我很喜欢她。”
这是老鸨送客出来了,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人,满面春风,迎面看见了李延庆三人,四个人都僵住了,这人竟然是四叔李大光。
第0016章 县里消息
李大光着实尴尬,逛妓院居然被三个晚辈看到了,不过好在他没有娶妻,不用担心被揪着耳朵去跪算盘。
李延庆把李二李三先打发回去了,他还有事想问问这位四叔。
“四叔就是来听个曲子,喜欢听曲,呵呵!”
李大光心虚地解释了一番,他忽然又觉得多余了,一个六岁的小屁孩懂什么。
“庆儿,今天第一天上学怎么样?那个姚老牛儿很严厉吧!”
“四叔,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李延庆轻声问道:“我父亲以前做过什么…不体面的事吗?”
他怎么也忘不了提到父亲名字时,姚师父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鄙视。
“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人说什么了吗?”李大光很敏感地看了一眼李延庆。
“我是他儿子,就想了解一下。”
李大光犹豫良久道:“按理我不该说,但你迟早会知道,你父亲…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李大光长长叹了一口气,给李延庆讲了一段往事。
“你父亲曾是家族的骄傲,七年前考上相州发解试,高中第一名,那年又娶了你母亲,可谓双喜临门,那时他经常是知县的座上客,第二年又进京参加省试,虽然没有考中,但也颇得主考官的赏识,让他好好复习,准备下次再进京赶考。”
“然后呢?”
“然后就在五年前出了一件事,你父亲碍不过县丞的面子,替他侄子去磁州参加发解试,好像他们长得挺象,不过你父亲还是被人认出来,从此万劫不复,举人功名被革除,永不准再参加科举,成为家族的耻辱,汤阴县的笑谈,被人背后唤作李捉刀,他天天在家里发酒疯,祖田也卖了,家中一贫如洗,你母亲也忧虑成疾,一病不起,第二年就去世了,你父亲为此悔恨万分,为了赎罪,不惜举巨债安葬你母亲。”
李延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自己竟然和父亲是同一个命运,冥冥之间,难道这就是造物主的刻意安排吗?
李大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你父亲为什么拼命攒钱给你读书,为什么一定要你参加科举,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只有你才能替他洗掉他身上的耻辱,要不然他这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多谢四叔,小侄…先走一步。”李延庆心中难受,转身便走了。
李大光望着李延庆走远,不由暗暗摇头,大器已被州府记录在案,如果不消除记录,连庆儿将来也会受到牵连,大器还以为时间久了官府就会忘记,哪有那么简单,大器这辈子也就算了,只是可惜庆儿这个聪明的孩子。
…
李延庆心中象揣了个铅桶一样沉甸甸地回家了,他没有任何感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忘了李大光几时和他分手。
走到家门口,院门还在,但家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泥墙废墟,李延庆呆呆站了半天,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时,在废墟上找东西的大黑看见了小主人,顿时象一阵风似的冲到主人面前,急得汪汪乱叫,仿佛在告诉主人,他们的家没有了。
李延庆这时才终于从懵懂中醒来,他们家要修新砖房了,他应该去隔壁胡大娘家才对。
望着大黑委屈的眼神,李延庆笑着紧紧拥抱了它一下,带着它向隔壁的胡大娘家飞奔而去。
当天晚上,李延庆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父亲,宋朝父亲变成了他的儿子,也叫李大器,他替同学考试而被自己严厉训斥。
李延庆从梦中忽然醒来,他怔怔望着屋顶,回味他的梦,感受着千年人生命运交融的玄妙,一直到鸡鸣声响起,他也没有能睡着。
…
汤阴县的东大街是县内商业集中之地,各种招牌、旗幡挂满了街头,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大街上十分热闹。
东大街第一家店铺是一家书坊,叫做士林源,其实就是一家书店,不过前店后坊,前面是书店,后面则是印刷工坊以及抄书的场所。
虽然宋朝印刷术已十分发达,但抄书行业并没有消亡,一些私人藏书还是喜欢请人抄写,李大器便是在这里做事,他的字写得很漂亮,店里便请他来替别人抄书,李大器的雕刻也不错,偶然也会刻一些雕版,活字印刷术虽然已经发明,但因为排版、美观等种种原因,并没有取代雕版。
士林源是河北西路三大书坊之一,总柜在大名府,汤阴县只是它的一家分柜,但也占据了县里最好的地段,书籍品种多,质量好,深受汤阴县读书人的喜爱,生意十分兴隆。
今天正好是士林源的东主来汤阴县书坊视察,所以书坊掌柜和伙计们都十分忙碌,一早便起来把书坊打扫得干干净净。
东主姓杨,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非常精明能干,刚刚继承父业不过两三年,野心勃勃,一心想把士林源做成本朝最大的书坊。
此时在二楼的掌柜房中,罗掌柜正在向年轻的东主汇报最近几个月的业绩,但他很快发现东主并没有听自己汇报,而是在看一卷书稿,看得有点入迷了。
罗掌柜这才想起,书稿是昨天李大器给自己的,说是他儿子所写,请自己帮忙看看,这两天东主要来,他忙着准备各种迎接事宜,便将书稿随手丢在一边,再说六岁孩子写的东西,他也没有什么兴趣,没想到书稿正好被东主看到了。
罗掌柜尴尬地停住了汇报,等了片刻,不料东主并没有停下,反而看得更加入迷了。
这时,一名伙计上来小声道:“掌柜,酒馆已把饭菜送来了,要不要请东主下去。”
“废话,把饭菜端上来!”
伙计连忙下去,片刻把饭菜端了上来,放在桌上。
罗掌柜陪笑道:“东主,您先吃饭吧!”
“嗯!放在那里,我等会儿再吃。”
罗掌柜无奈,只得关上门退下去了,走下楼却不见李大器,连忙问道:“大器呢?”
“李大器回去了,有同村人来找他,刚刚走!”
“要坏事了!”
罗掌柜一跺脚追了出去,只见李大器已经走了很远,他边追边喊道:“大器!等一等。”
李大器不放心家中儿子,正要和邻居胡盛一起回去,听见后面有人叫他,李大器回头见是掌柜,连忙停下脚步。
罗掌柜气喘吁吁跑上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器,稍等一等,别急着回去。”
“罗掌柜,那本书我已经抄完了,就放在你桌上。”
“我知道!不是你的事情,是…你儿子写的那本书,好像很不错,我们再谈一谈,明天回去也不迟。”
旁边胡盛笑道:“大器就留下吧!庆哥儿有我娘照顾呢,没问题的。”
李大器不能不给罗掌柜面子,便点头答应了,“好吧!我明天再回去。”
罗掌柜便拉着他回去了,刚进店门,伙计慌慌张张迎上来:“掌柜,东主找你呢!”
罗掌柜连忙对李大器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罗掌柜慌忙上了二楼,推开门,只见饭菜纹丝未动,东主还在翻看那部书稿,他走上前小心翼翼道:“东主找我吗?”
“这是谁写的?”杨东主扬了扬手中书稿问道。
“这是我们这里一个抄书先生的儿子写的,昨天才拿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呢!”
“后面还有吗?”杨东主急着追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去问问。”
“快请这位抄书先生来见我,真是本好书啊!险些错过了。”
罗掌柜连忙转身向楼下跑去,他心中很庆幸,幸亏自己把大器追回来了,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他还从没见过东主这样夸一本书。
…
第0017章 纸甲天王
上学无疑是很辛苦的,天不亮就要起床,简单洗漱一下就出发了,李延庆刚要走出院子,外面传来了胡大叔的声音。
李延庆跑了出去,只见胡大叔拎着哨棒走进了院子,他显然是刚刚才到家,虽然走了一夜的路,但依旧精神抖擞。
青儿娘迎了出来,接过丈夫手中的包裹笑道:“大郎,庆儿可有出息了,竟然让族长给他修房子,族长还送他去镇上读书,这段时间庆儿就暂时借住在我们家里。”
胡盛却没有惊讶,他已经从另一方面感受到了李延庆的与众不同。
“胡大叔,我爹爹没有一起回来吗?”李延庆急切地问道。
“他有点事,要稍微晚点才能回来。”
胡盛眼里充满了对李延庆的赞赏,“书坊掌柜好像很喜欢你的书,要你爹爹多呆一两天,我就先回来了。”
那本书能赚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李延庆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去县里才对,父亲太老实,根本不会讨价还价。
这时,李延庆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胡大叔,那个姓刘去找我爹爹了吗?”
胡盛一竖大拇指,“还真被你说准了,那家伙溜到县里去收债,头一个就找你爹爹,还拔刀威胁,我正好赶到,一顿乱棍将他打得跪地求饶,那张欠条我也夺回来了,你爹爹已经撕掉,他发誓不会再来找你爹爹麻烦。”
“他还在县里吗?”
“已经不在了,他是定州人,带着家人回定州了,我一直监视他离开县城,我才回来。”
李延庆由衷地感激说:“这次若没有胡大叔帮忙,我爹爹就惨了。”
胡盛摸摸他的头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去吧!要上学就得走了,前面有人在等你呢!”
“胡大叔,婶子,我走了!”
胡盛和妻子送他出门,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之中。
前方分岔处,李二和李三已经等他一会儿了,夜色中,两兄弟正伸长脖子向这边张望,李三忽然跳起脚,指着前方欢喜地喊道:“阿哥,他来了!”
李延庆心中对他们兄弟生出一丝好感,连忙奔了上去。
“庆哥儿,我的功课没做完,今天要惨了。”
“没事!去学堂我帮你赶一赶,应该来得及。”
“庆哥儿,我也没做完。”
李延庆哈哈大笑,“你们兄弟真是一对活宝啊!”
…
此时正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日子,当他们摸黑走到镇上时,正是拂晓和黑夜的交割时分,天色将亮未亮,小镇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晨雾中,前面就是学堂的路口了。
“庆哥儿,我给你说,我们学堂周围都是坟墓,一直在闹鬼。”
弟弟李三紧紧拉着李延庆的胳膊,吓得浑身直发抖,但好奇心又让他忍不住问道:“阿哥,是什么样的鬼?”
李延庆笑着抽了李二一记头皮,“这个故事连你弟弟都没有听说过,你刚编的吧!”
李二捂着头道:“我没有瞎编,是昨天听隔壁三婶子说的,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吊死鬼,从坟头里钻出来,眼睛发着绿光,牙齿有两尺长,一口就把人脖子咬住拖进坟墓里去。”
“我觉得倒像条野狗。”
“不是野狗,是真的鬼,三婶子亲眼看见的,吓得她生了一场大病。”
“阿哥,你别说了!”
李三的手紧紧掐住李延庆胳膊,李延庆觉得自己的皮都要被他掐破了,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掰开,“你别掐了,我骨头都要断了。”
就在这时,李二忽然大叫一声,指着前方惊恐大喊道:“庆哥儿,前面…前面有鬼!”
若隐若现的雾气中,只见一个通身发白的人站在前面一丈处,个子不高,但又显得身体很宽,肩膀呈三角形状,上面伸出一个长长的细脖子,看不清楚脸,整个儿就像一个穿着白衣的吊死鬼。
对面的人忽然怒喝一声,“李延庆,我等你好久了!”
李延庆只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这时,李二大喊一声,“庆哥儿,吊死鬼是找你的,不关我的事!”
他转身便向学堂狂奔而去,李三也急了,跟着哥哥身后奔跑,“阿哥,等等我!”
李延庆当然不相信什么鬼,坟墓中的鬼十有八九是盗墓贼假扮,吓走路人,何况这里是小镇路边,又不是什么坟地。
李延庆愣了片刻,终于想起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笑了起来,“贵天王,是你吗?”
他听出这声音分明是昨天和自己打架的王贵,哪里是什么吊死鬼?
“当然是我,你以为是谁?”
王贵心中有点恼火,他听见李二居然说自己是吊死鬼,他奶奶的,老子是天王,不是鬼。
李延庆依旧笑眯眯道:“有雾看不清楚,贵天王找我有什么事?”
“你跟我来!”
王贵转身向官道对面走去,身上立刻“哗哗!”作响,一走动,笼罩在身上的雾气便散了,李延庆这才看清楚王贵的真面目,只见他穿着一身纸糊的乌锤甲,头上戴的好像也是纸糊的凤翅兜鍪,后面背着一个皮袋,皮袋里插着三四件木制兵器,细长的兵器超过头顶,居然看成了吊死鬼的细脖子。
王贵的这身打扮让李延庆差点忍不住大笑,“扑哧!”他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王贵一脸悲壮,就像一个要走上疆场的战士,他带着李延庆从药铺和质库之间的小巷穿了过去。
店铺后面便是汤河了,河面上雾气更重,白茫茫一片,两边的柳树也被雾气吞没大半,袅娜的身影依稀可见,河岸上是大片草地,这里是学子们经常来玩耍之地。
王贵对他这身装束非常满意,正宗的宋军盔甲,名家打造…那个裱糊,平时舍不得穿,今天是第一次上身。
他将地上的皮袋子扔在地上,对李延庆道:“岳五哥说我不该逼你拜山头,让我向你道歉,我可以道歉,不过你得先让我服气才行。”
“要和我再打一架吗?”李延庆笑问道。
王贵手中拿着一把木制九节鞭,他用鞭一指地上的皮袋,“你自己挑一件兵器,你若能再击败我,我就向你道歉!”
昨天李延庆那一拳打得他满肚子不服气,他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李延庆用的是什么招数,他索性拿出自己最擅长的兵器,再和李延庆决斗一次。
李延庆伸手从皮袋里抽出一把木刀,这种手工木制兵器做工很粗糙,在庙会里多得是,专门卖给小孩子。
“怎么打?有规矩吗?”
“除了不能打头打脸,其他随便。”
王贵大叫一声,挥鞭便冲了上来,速度疾快,鞭从斜刺里向李延庆的腰间抽去,这是他府中武师教他的一招鞭法,叫“天王镇黑虎”,这一招虚虚实实,变化多端,他在学堂里屡试不爽,打翻学子无数,王贵也因此得了一个贵天王绰号。
不料他人还没有靠近,李延庆的木刀已经从他胸口到肚皮划了一刀,王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下子呆住了,如果是真刀,他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可是…自己没有看见他出手啊!
但这不重要,关键是,自己是不是…已经输了?
“还要不要再来一次?”李延庆将木刀扛在肩头,笑眯眯问道。
“不打了!”
王贵把木鞭扔到地上,满脸沮丧地坐到河边。
李延庆坐到他身边笑道:“你打不过我正常啊!莫说你,就是大人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王贵忽然歪着头问道:“庆哥儿,血狼真是你杀的吗?”
“那当然,我两刀就宰了他!”
“你用的是什么招数?”王贵的眼睛里也开始有一丝崇拜。
第0018章 功课事件
学房内,李二正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他今天看到的鬼。
“那真是个吊死鬼,脖子那么长,穿着白衣,圆滚滚地肚子,是哪种吃饱了饭的吊死鬼,往那里一站,指明就要庆哥儿跟他走,吓我急忙跑到学堂来报信。”
旁边汤怀满脸狐疑,应该是王贵去找李延庆才对,可听这描述,也不像王贵啊!
“李二,那个鬼到底有没有把庆哥儿抓走?”
“不知道啊!我又看去了,但庆哥儿已经不见了,鬼也不见了。”
“那就是被抓走了,李二,快去告诉他爹爹救人!”
李二挠挠头,庆哥儿的爹爹好像去县里了,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庆哥儿回来了。”
学子们一起向门口涌去,只见李延庆和王贵大摇大摆走进了院子,王贵象铁哥们儿一样搭着李延庆的肩膀,小镇杂货铺是他家开的,纸盔甲和兵器都寄存到杂货铺了。
李延庆那一刀砍得他心服口服,两人竟成了好朋友。
众人大笑起来,“李二,吊死鬼在哪里?”
李二眨眨眼,自作聪明地喊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贵天王把庆哥儿救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只见姚师父满脸严厉地负手走了过来,学子吓得纷纷向自己座位奔去。
李二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功课没有做完,本想早点来学堂里赶一赶,结果忘记了。
学子们纷纷将功课袋放在前面的桌子上,很快便堆成高高一叠,李延庆和王贵也快步走进来,将自己的功课袋放在桌上。
李延庆回到自己位子上,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小竹筒杯子。
“是我自己做的。”旁边岳飞淡淡道。
每个人桌上都有一个盛水的小容器,研墨需要,唯独李延庆没有,李延庆拾起这个做工简单却又很实用的小竹筒,笑道:“多谢了。”
岳飞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专心致志地听师父上课。
“所有人都听着!”
前面传来师父姚鼎严厉的声音,李延庆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我听到有人抱怨昨天我布置的功课太多,知道我怎么回答吗?我的回答很简单,假如我发现有人昨天的功课没有完成,我将十倍处罚,不肯接受处罚就给我收拾东西离开学堂,别回来了!”
李延庆回头看一眼李二,他也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这小子不是说没有做完功课吗?”李延庆暗暗忖道。
“我今天要去一趟县里,可能下午才能赶回来。”
学房内顿时一片欢呼,尤其是李二,激动得几乎要跳上了桌子。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
姚鼎及时制止住了学子们的欢呼,接下来的话把所有的人心都泼冷了。
“在我不在学堂的这段时间,把学过的论语写十遍,我回来检查,完不成罚一百遍!”
姚鼎抱着桌上的功课袋走了,学房里没有欢呼,每个人都默默拿出纸笔开始写字,开玩笑,比昨天的功课还多一倍,谁受得了?
“庆哥儿!”
李二哭丧着脸对李延庆道:“我这次死定了。”
“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
“没有开玩笑,真的没有做完,本想早上来学堂赶一赶。”
李二胆怯地看了一眼李延庆,“原本指望你能帮忙来着。”
李延庆这才想起自己一早跟王贵比武去了,“那你还差多少?”
“还差三遍!”
李延庆无语了,其实一共只默写学过的论语五遍,并没有多少,估计这小子昨天学堂里什么都没写,都堆到晚上去了,所以才完不成。
李延庆写字很快,又善于模仿,几篇论语对他而言只是一会儿的事情,可问题是,自己若替他写了,又怎么交上去?
李延庆迟疑一下说:“我可以替你写,但功课已经收走了,怎么办?”
李二吞吞吐吐道:“办法倒是有,就是一般人不敢去做。”
李延庆头脑转得快,立刻明白李二的意思了,“你不会是说,偷偷溜进师父的房间吧!”
李二点点头,“以前有人做过。”
“谁?”
李二朝王贵和汤怀一努嘴,又压低声音道:“这个学堂除他们二人,没有人敢做这种事。”
“你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去替你做吧!”
“庆哥儿,我今天特地多带了三个肉饼。”
李延庆带的饭是三个粗面馍馍,早上已经被他吃了两个,只剩下一个了,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李二这小子抓住了他的弱点,显然是早有预谋。
李延庆想到姚老师去县里了,风险不大,便在下面狠狠踢了他一脚,“那就一言为定!”
李二虽然被踢得一咧嘴,但还是忍不住眉开眼笑,“写字我自己来,就麻烦你帮我送进去。”
开玩笑,十倍处罚啊!他李光宗还要不要活了。
一般而言,赶作业要比写作业快得多,李二仅用一刻钟便赶完了所欠功课,偷偷塞给了李延庆,“你可以借口上茅房。”
旁边岳飞轻轻咳嗽一声,自言自语道:“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李延庆扭头笑问道:“五哥已经读了《中庸》么?”
岳飞脸一红,在外祖父的严格要求下,他学业早已超过学堂中的学子,他不再多说,继续专注写自己的字。
李延庆借口上茅房溜出了学房,快走几步便来到了师父房间前,窗户虚掩着,他轻轻打开窗便跳了进去。
姚师傅的房间是套房,里外各一间,外面是书房,里面便是寝室,他们上交的功课就堆在外面的小桌上。
李延庆很快找到了李二的功课袋,将刚刚补齐的三张默经塞了进去,他转身刚要走,却发现正面墙上挂了一幅奇怪对联,却只有横批,两边都是白纸,似乎还没有想好。
李延庆对对联一向有浓厚的兴趣,只见横批写的是:读书何味?
李延庆沉思片刻,立刻想到了一幅对联,很适合这个横批,他一时间手痒难耐,便在旁边桌上一张白纸上提笔写下了这副对联: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李延庆将这张写了对联的白纸塞进了自己的功课袋中,但走了几步,他又改变了主意,重新将白纸取出来,坦放在师父桌上。
…
学堂围墙上,李延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三个美味的肉饼,今天肉饼是用新鲜羊肉做的,比昨天的腌肉馅美味了十倍,加上姜丝和小葱去腥调味,这是他来宋朝后吃到的最美味食品。
“要不是我今天冒险,你可就惨了,想想吧!罚写五十遍啊!”
李延庆一边享受美味,同时也不忘记占领道义高地。
李二心中感激不尽,他觉得三个肉饼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又从怀里摸出个一个纸包,“庆哥儿,尝尝我舅舅从城内捎来的蜂蜜麦芽糖,最好的王记糖坊。”
蜂蜜麦芽糖确实金黄诱人,只是上面多了李二的几个黑手指印,李延庆不由眉头一皱。
这时,远处王贵在向李延庆招手,“庆哥儿,出去逛会儿吧!”
李延庆在学堂里闷了一个上午,早想出去走走,他从墙上轻轻跳下,向王贵和汤怀两人飞奔而去。
“等等我!”李二狼狈地从墙上爬下,也慌忙追了上去。
第0019章 牛刀小试
下午快放学时,李延庆被姚鼎叫到了书房,姚鼎阴沉着脸,将那张写有对联的白纸放在他面前,“这是你写的吧!”
姚鼎鹰爪子一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可认识你的字!”
“是学生所写。”李延庆承认了。
“这副对联你是从哪里抄来的?”
李延庆低头道:“是学生偶然悟得。”
“这对联上有几本书,《尚书》、《易经》、《离骚》、《庄子》,你都读过吗?”姚鼎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学生都读过。”
“每本书都给我默两句。”
李延庆说得是实话,他父亲替他借了一大堆书,这些书都有,被他读得烂熟,他提笔将四本书各默了两句。
“将《庄子·逍遥游》背给我听!”
这是姚鼎最喜欢的一篇文章,他决定将李延庆考校到底了。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李延庆抑扬顿挫,一口气背出,一字不差。
姚鼎又让他背了《离骚》,李延庆依旧背得一字不漏,他这才相信李延庆并非虚言,但姚鼎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问道:“是谁告诉你,我这里有副空白对联?”
“学生去茅房时在窗外看到,师父的窗户未关。”
姚鼎看了一眼窗户,确实从窗户外可以看见墙上对联白纸,他又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擅自进我的房间?”
李延庆迟疑一下说:“学生看见横批,就想到了这副对联,一时手痒难耐,便想写了送给师父。”
“送给我?”姚鼎瞪大了眼睛。
“学生知错了!”
姚鼎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既然知错,把手伸出来!”
李延庆伸出手掌,姚鼎抽出竹鞭狠狠在他手掌上抽了三鞭,这才道:“上次王贵被我抽了十鞭,你知道为什么吗?”
“学生不知!”
“三鞭是因为他擅自进我的书房,而另外七鞭是教训他说谎,这一点你比他诚实,所以七鞭就免了。”
李延庆暗叫一声运气,他连忙低下头,“学生下次不敢了。”
姚鼎黑着脸说:“去吧!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你所谓的学识。”
“学生知错!”李延庆行一礼,退下去了。
姚鼎等他走远,这才把李延庆写的对联拿出来,仔细赏读了两遍,心中大为感慨,这副对联自己都未必写得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外孙是神童,可比起李延庆,外孙还是差得远啊!
他索性取下墙上的空白条幅,提笔一挥而就,这副对联他心中其实喜欢到了极点。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
姚师父的三鞭抽得极狠,令李延庆手痛难忍,但他又怕被岳飞看见嘲笑自己,只得强忍手痛,装作若无其事。
李延庆本来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改变师父对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弄巧成拙,自己在师父眼中竟成了卖弄学识,令他懊恼不已,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放了学,李延庆垂头丧气地走出学堂,忽然听到官道对面有人叫他,他一抬头,竟然是父亲李大器,他顿时喜出望外,心中的沮丧一扫而空,连忙跑了过去。
“爹爹,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大器也欢喜之极,拉着儿子的手道:“我是刚刚才回来,听胡大娘说,你去学堂读书了,我又赶来学堂,庆儿,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大器又是惊讶,又是激动,不仅他欠下的巨债免了,家里还重修了砖房,甚至连他深恶痛绝的刘管家也被赶走了,李大器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就这么短短几天,他的命运完全颠倒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儿子。
李延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爹爹就别问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或者你去问四叔,他比我更清楚缘由,我还一头雾水呢!”
李大器点点头,“好吧!我回去问你四叔。”
“大器,这就是令郎延庆?”旁边跟李大器一起回来的罗掌柜笑眯眯问道。
李延庆这才发现父亲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张柿饼脸,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倒是一脸和善。
“正是我儿。”
李大器笑着给李延庆介绍道:“庆儿,这位是县里书坊的罗掌柜。”
罗掌柜颇为客气,在镇上了小酒馆里请他们父子吃饭,他要了一壶酒,又点了几个菜,和李大器父子说笑片刻,这才转回了正事。
他取出李延庆的书稿,放在桌上笑问道:“延庆,你父亲说这是你写的书,是吗?”
“是我自娱之作,让罗掌柜见笑了。”
“不然,我昨晚仔仔细细拜读了一夜,非常精彩,写得好啊!”罗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
旁边李大器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早就说了,这书是小孩子的胡思乱想,罗掌柜不要太夸奖他了。”
李延庆便笑问道:“罗掌柜来这里,不会只是想来散散心吧?”
罗掌柜心中暗忖,这小孩子很会说话嘛!
“哪里!哪里!”
他立刻满脸堆笑对李大器道:“大器太谦虚了,如果只是胡言乱语,我家东主也不会让我来这里了,延庆,我们还是来谈谈这本书吧!”
罗掌柜把书稿放到李延庆面前,“这部书稿是你写的吗?”
李延庆暗暗一怔,不会北宋就有版权了吧!他便问道:“我不太明白罗掌柜的意思,是不是别的书坊先印了这部书,贵坊就不能再印了,官府有这种规定吗?”
罗掌柜摇摇头,“具体规定没有,但行内却有规矩,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有些规矩要讲,我买了一部书稿印出来很赚钱,那你也赶紧刻板印刷,这就叫不讲规矩了,一般而言,大书坊也不屑于干这种事,只是一些小书坊,唯利是图,很不讲规矩,所以我们必须要事先上陈官府,并在书页印上鄙书坊名号,同时还要印上‘已申上司,不得覆版’的字样,一旦发现有人盗印,立刻上陈官府,毁板治罪。”
李大器听说要治罪,大为紧张,连忙问儿子道:“庆儿,这书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李延庆微微一笑,“爹爹在家里看见过和这一样的书吗?”
李大器想想也对,儿子这一个多月几乎足不出户,倒是自己以前给他说了些孙悟空的故事,想必他记住了,便编出新的故事出来。
“罗掌柜,我这儿子天资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就博古通今,尤其喜欢讲故事,这部书就是他给邻居孩子讲故事编成。”
罗掌柜点点头,“令郎确实是少年老成,不同于一般孩童,我其实也只是按照惯例问一问,干我们这一行的,是不是抄袭别人的书,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