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掌柜带着两名酒保端着两口铁锅和酒菜走来,两口铁锅里分别放着一整只烤熟的乳猪,还有五只炙烤猪肘子,这是郑福楼的两道招牌菜,盖子一揭开,顿时肉香四溢。
郑胖子盯着喷香的肉食,他饿了一天,眼睛都绿了,他抄起一只猪肘大嚼起来,满嘴是肉地含糊不清道:“趁热快吃,不要客气!”
李延庆也着实饿坏了,他也不客气,用刀切下一块烤乳猪便大吃起来。
第0117章 解试科举(五)
李延庆回到客栈已经是亥时了,客栈内依旧灯火通明,掌柜带着几个伙计忙碌地给考生们准备吃食,下一场要考三天两夜,考场不提供饭菜,需要考生自己准备。
一般这种生意都是客栈接下,考生付五百文钱,客栈就会为考生准备第二场和第三场的食物,还有必要的打点钱,数十年来一直如此,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除了食物外,每个考生还需携带厚厚衣服,毕竟现在已是十一月上旬,安阳已入冬,夜里非常寒冷,客栈提供毛毯租赁服务,考生每夜付二十文钱,便可租到一张柔软厚实的羊毛毯,科举必备之物。
李延庆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先去了后院张显二人的房间,一进门,张显便嘘了一声,指了指床上,秦亮已经睡了,两人走到院子里,张显叹了口气道:“秦亮已决定放弃这次科举,准备读州学了。”
李延庆并不奇怪,第一场考试只做了一半的题目,后面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考中举人了,如果说后面几场考试对他还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增加一点科举经验而已,可是…他那个位置,早点放弃是明智的决定。
“你今天考得如何?”李延庆转开了话题问道。
“我今天…怎么说呢?着实有点可惜,前面一直做得很好,最后一题做到一半时,蜡烛没有了,我根本看不清试卷,几乎是借助一点点门口灯笼的余光才把题目草草做完,最后几行字的书法糟糕透顶了。”
张显脸上带着苦涩,他经验不足,一进号房便点燃了蜡烛,结果导致最后蜡烛不够用。
李延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这次不光你一人,很多人都有这么问题,考官应该会酌情处理,现在不要考虑这件事了,早点睡觉,全力以赴准备明天的考试,明后两天才是重头戏。”
张显默默点头,今天的考题他毕竟做完了,这让他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
“另外,我想友情提示一下,这次科举只录十五人,必须是各方面发挥得极为出色的考生才有希望入围,当然我并不是在说你,我只想说,一旦作弊被抓住,恐怕连州学的大门也关了,这里面孰轻孰重,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称一称。”
说完,李延庆拍拍张显的肩膀,转身便快步走了。
张显的脸红得像柿子一样,半晌,他走到桌上,从一本书翻出十几张关于刑律的小纸条,扔在火盆里烧掉了,他并不傻,只是有时候会犯糊涂罢了,只要有人提醒他,他就会醒悟过来。

次日天不亮,不需要伙计引领,考生们便自己出发了,每人背着两个大包裹,一个装食品,一个装衣服被褥,不过因为东西太多,现场检查实在太耗费时间,恐怕到中午也检查不完。
所以按照惯例,士子将包裹放在指定位置,包裹上缝有每个人的考号,检查结束后,士兵将会把包裹直接送到号房中去。
包裹放置处有士兵严格看守,只要把包裹交给士兵便可直接走人了,一名考官象复读机一样不断大声重复警告:“包裹里禁止放任何违禁物品,一旦查获,以作弊论处!”
李延庆把自己的包裹交了上去,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李老弟不等等我?”
李延庆回头,自只见郑胖子热情洋溢地快步走来,身上却没有任何物品,再看他背后,三个壮汉随从背扛着三只大包裹,吃力地跟着他。
李延庆的嘴角扯动一下,这是参加科举,还去度假?
“没办法,我想少带一点,但我娘怕我饿着,给我带了两大包吃食,还有一包衣服被褥,可惜考场不准交流,否则我们可以一起共餐了。”
郑胖子这番话李延庆倒相信,反正此人有考官帮助里应外合,根本不用自己翻书找答案那么辛苦,尤其通过昨晚一顿饭的实践,李延庆知道了他的饭量,三天两夜时间若没有充足的食物,根本支撑不起他那如河马一样的体型。
“呵呵!我也是刚到。”
“我们一起进去!”
郑荣泰一挥手,三个壮汉将大包交给了士兵,每个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几名士兵则苦着脸,吃力地将他的包裹搬了进去。
流程和昨天一样,因为不用检查包裹,反而快了很多,一刻钟后,他们便坐在了各自的号房里。
这时,夜色依旧深沉,却没有哪个士子再敢点蜡烛了,昨天的教训十分深刻,与其诅咒考场不通人情,不如自己收敛一点,稍微忍受黑暗。
其实第二场蜡烛倒不用紧张了,因为要过两夜,篮子里放了五支蜡烛。
考场内一片肃静,寒风穿过巷子,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士子们冻得瑟瑟发抖,无比渴望地盼望着自己的包裹快点送来。
天刚蒙蒙亮,劝学楼上传来清脆的云板声,考试时间到了,考官开始给士子发放答卷和试题,今天没有示题榜,因为题量太大,只能用印刷好的试卷发放给答卷,试卷有两大张纸,每人另有十张正式答题纸和十张草纸。
今天考三经新义,是科举的重头戏,李延庆看了一眼试题,顿时松了口气,果然被师父猜中了,不是南方的那种理解性的考法,还是延续北方传统的明经题,也就是以贴经背默为主。
大宋南北教育方法不同,北方重视经文背诵,南方重视经文理解,所以一直有南进士,北明经的说法,南方士子考进士科,北方士子考明经科,自从明经科废除后,北方士子很少中进士,开始转战太学,又有了南科举、北太学的说法。
虽然今天不考南方那种理解性的题型,但想考出头也并不容易,主要是题量太大,《三经新义》共有四十九卷,诠释的数量也不亚于正文,更何况明经题本身就是北方士子的强项,要想在众多优秀的士子中出头,必须一字不错,还要书法优秀。
不仅李延庆,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松了口气,昨天的《论语》和《孟子》考得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今天终于出现了他们熟悉的题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当!”第二声云板敲响,考试正式开始,士子纷纷提笔,开始沙沙地写了起来。
李延庆却不急于动笔,他要分配一下题目,进行合理统筹。
一共有三十道题,考三天两夜,实际上就是考三个白天,平均每天十道题,如果不写草稿,直接在正式答卷上答题,那时间是很充裕,可一旦写草稿,就只剩下半天答题,虽然明经题难度不大,但它却是以量多而著称,写草稿等于要做两遍。
但要想得高分,那就必须写草稿,才能保证卷面的一字不改,以及卷面上的美观,李延庆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写草稿,时间上虽然紧张一点,但他写字很快,可以多少争回来一点时间。
李延庆看第一题,只有一句话,“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题目要求以此句为初始默写完本卷余文。
李延庆早已倒背如流,他立刻辨认出,这是《周官新义》卷六中的地官一,按照要求默写完余文,大约有五千余字。
李延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若写完全文至少要一个半时辰,若每题都是这样的量,那就算不写草稿也来不及做完。
他连忙又放下笔,仔细看了一遍所有题目,还好,象这样的斗量题一共只有三题,其他题量都不大,有十几题甚至只要写百余字的诠释。
这时,他又猛地想起一件要紧事,那就是字体安排,一共只有十张正卷,而且只准写一面,那他需要写多大的字体才能保证试卷够用,这是个极为重要的细节问题,如果不安排好,前面字体大,后面发现卷子不够用了,后面再被迫写成芝麻字,甚至没有试卷答题了,都严重影响得分。
李延庆索性把笔放下,开始全盘计算字数,他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出三十道题一共要写两万三千多字,一张正卷要写两千三百多字,李延庆写了五年的小说,在控制字数方面已经如火纯青,他脑海立刻出现一幅美观漂亮的卷面,字体要用四号字体,间距为半格,用行楷最为流畅。
当他把三十道题全部谋篇结束,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他居然还一个字没写。
这时,李延庆忽然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只见一个留着长须的巡视监考官正站在门口负手望着自己,目光里有疑惑之色,意思是问自己为什么还不动笔?而别的考生都已经写了很多了。
李延庆将草纸略略向前推了一下,上面写满了统计数字,中年官员拾起草纸,只见写着“第一题五千七百余字,用纸两页,第二题一千二百余字,用纸一页,第三题…”
监考官这才明白,原来眼前这个少年考生在统筹试卷,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才是聪明的考生,他赞许地点点头,放下草纸走了。
李延庆取过一张草纸,开始提笔写了起来:
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
掌土地之图则土防土宜土均之法,可施王国之地中,可求邦国之地域,可制掌人民之数则地守地职地贡之事,可令万民之卒伍,可防都鄙之室数,可制夫然后可以佐王安扰邦国…

当李延庆写了一千多字后,便渐渐找到了感觉,索性抛开草纸,直接在正卷上写了起来,全神贯注,运笔如飞,一行行小字如行云流水般出现在试卷上。
第0118章 解试科举(六)
贡院的办事效率着实低下,考生们的包裹直到黄昏时分才送来,很多考生快冻得半死,也有很多考生饥饿难当,隔壁的郑胖子就是典型,他饿得快晕过去,甚至不惜两次违规摇铃,催促自己的食物,不过他的违规并没有被考官记录在案,只有一次不痒不痛的口头警告。
当包裹送来后,李延庆只听见隔壁发出一声饿狼般的低吼,随即传来了狼吞虎咽的大嚼声。
李延庆虽然也腹中饥饿,但他却没有失态,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试卷收好,再将包裹放在桌上解开,里面是三只食盒。
李延庆不得不佩服王掌柜经验丰富,王掌柜特地用红布包五十文钱放在包裹里,现在红布包不见了,但食盒和里面的食物却保存完好,否则被士兵检查完后,一定是一堆狼藉。
主食是蒸馍,还有腌肉、腊肠、煮蛋、泡菜,另外还有十几个橘子,份量很足,足够吃三天,虽然都是冷食,不过考场会供应大碗热茶,胃里也不会太难受。
这时,士兵开始送茶水,李延庆饱餐一顿,又喝了热茶,上一趟厕所,这才用毛毯裹住身体,倒头便呼呼睡去,既然时间已经算好,那充足的睡眠便是保证体力的关键了。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第三天中午,很多考生谋篇不足的后果开始显现,最严重的后果是题目没有做完,但答题纸已经没有了,这样的考生绝不是少数,至少李延庆亲眼看见周围有好几个士子向考官求索卷子而被拒绝并警告。
稍好一点的是前面字体大,到了后面则字体越来越小,行间距离全挤在一起,典型的虎头蛇尾式卷子,肯定会影响最后的得分。
李延庆是在第三天下午做完了全部三十道试题,除了三道五千字的答题他没有用草纸外,其他试题他都在草纸上答了一遍。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十张答题卷,他自己非常满意,没有一处修改的痕迹,布局匀称,字体不大不小,整篇卷子非常赏心悦目,他等卷子的墨迹都干透,便写上了名字,并糊了名,最后用一只小木夹将十张卷子夹在一起。
这时,允许交卷的鼓声敲响了,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这个时候,该做完的考生都已经做完,即使没有做完,但也是因为各种原因做不下去,要么就是背书不精,要么就是答题纸没有了,士子们都不再犹豫,纷纷交卷。
李延庆听了听隔壁的动静,他真的佩服隔壁这位胖仁兄,时时刻刻都在吃,晚上倒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好在李延庆有先见之明,早早先睡了,而另一侧的考生则痛苦不堪,估计一夜都未入睡。
虽然郑荣泰看似没有怎么动笔,但李延庆还是发现了端倪,在第二天晚上,大约半夜时分,一名军士悄悄给他送来了一卷纸。
他父亲应该请了赝笔高手,模仿他的笔迹把答案抄了一遍给他,否则以这个胖子的写字速度,就算抄答案他也写不完,甚至还会抄错。
李延庆拉响了铃铛,将卷子和草纸交给了考官,这才收拾包裹,跟随着人流走出了贡院大门。

第二场考试足足考了三天两夜,所有的考生都筋疲力尽了,他们纷纷各自回客栈休息,准备迎接第三场同样严峻的考试,安阳城的各处酒馆看不见科举士子的身影,只有参加州学入学考试的年轻士子们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李延庆和张显匆匆赶回了客栈,张显脸色不太好,看样子第二场考得并不如意,不过李延庆了解他的性格,张显做事缺乏考虑,一定是没有谋篇就直接动笔,最后导致试卷不够用,卷面十分难看。
但科举就是这样残酷,不仅要考学识,同时也在考验一个人做事的能力,看似没有考虑到细节问题,而恰恰就反映一个人做事的能力不足。
两人刚走进客栈,王掌柜便迎上来道:“秦哥儿下午退房走了。”
李延庆和张显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问道:“他去哪里了?”
“去州学了,他给你们留个口信,让你们好好考试,不要挂念他,他觉得自己更适合走太学路线,他说他受不了科举考试的残酷。”
王掌柜能说会道,将秦亮的留言说得十分生动,李延庆点点头,其实秦亮考县试第九十七名,就基本上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张显叹了口气,“很有可能我也要去州学上舍读书,其实也不错,读书三年就可以考太学了,若考上太学,和考中举人去读太学又有什么区别?”
这里面当然有区别,太学生哪有那么容易考上,只是李延庆有点疲惫了,不想再说什么,便对王掌柜道:“烦请掌柜送一份上好的饭菜来我房间,再带一壶酒来。”
“小官人请去休息,我马上就安排送来。”
李延庆和张显分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房间了,他身体倒不累,但头脑里却象发生了泥石流一样,一片混沌,他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书也不想看,只想倒头好好睡一觉。

第三场考试也是大头,考策和论,无论明经科还是进士科都有这种题型,可以说它是考生最后排名的关键,考两天一夜。
策论没有题目试卷,只有示题牌,一共只有三道题,一策两论,其中对策题极为重要,也是整场解试科举的核心。
对策题却让李延庆有点愣住了,“试析收复燕云的准备之策”。
科举也是一面镜子,从科举题目中也可以看出朝廷一些决策的思路,居然提出收复燕云,那就说明当今天子已经有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想法。
李延庆是很清楚那段历史的,六年后的宣和四年,童贯率十五万大军北征辽国,企图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结果被临时拼凑的几万辽军打得惨败而归,使金军看透了北宋王朝的腐朽和虚弱。
不过这道题并不是要求考生写如何收复燕云,而是考准备策略。
一般战争准备都是会从民心向背、粮草物质、兵源征用、加强训练等等各方面进行阐述。
但李延庆决定不仅写这些方面,他还要写辽国目前的情况,写金国建立对整个战争局势的影响。
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敌人并不完全是辽国,还包括了金国女真人,收复燕云绝不是短期就能实现,而是需要朝野上下齐心协力,励精图治数十年的长期准备后,才能实现的伟业。
“女真者,源于靺鞨,兴于完颜,其酋首阿骨打以猛安谋克为制,凝聚蛮野诸部,创建强悍之军,厉兵秣马,野望弥远,出河店一战,以少胜多,辽北之势初定…”
李延庆一边写一边想,足足写了三个时辰,他才写完了这篇洋洋洒洒三千多字的收复燕云准备之策。

入夜,李延庆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并不是隔壁郑胖子的震天呼噜声影响他的睡意,而是一篇收复燕云准备策令他浮想联翩,焦虑难安。
去年初金国已建立,再有十年就是靖康之耻到来,天子宋徽宗依旧纸醉金迷,任用奸佞,不思进取,不仅对女真崛起丝毫无防范之心,而且还对燕云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自己明知历史,却人微言轻,难以阻挡危局一天天临近。
李延庆并不怜惜徽钦二帝被金人强掳北去,他只是心痛大好河山惨遭蹂躏,千千万万的善良百姓在铁蹄之下号泣无助,美丽家园变成残垣断壁,百年繁华在烈火中焚毁殆尽。
他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是他眷念的家园故土,那些善良淳朴的父老乡亲,他李延庆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历史,保护大宋的美丽家园和千千万万父老乡亲不受异族铁蹄的蹂躏呢?
不知不觉李延庆已是泪流满面,他躺在木板上,透过小门望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斗,那一颗颗璀璨的星星就仿佛改变历史的一个个机遇,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可望而不可及。
机遇,他需要抓住机遇,可是小小的相州,他又该去哪里抓住机遇呢?
这时,隔壁传来郑胖子闷雷般的呼噜声,李延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他凝望星空去寻找机遇,却不知道机遇就在自己身旁,机遇就在自己脚下。
第0119章 解试科举(七)
不知不觉,第四场也是最后一场考试终于来临,科举原本就有四场,策和论是分为两场考,今年解试科举改革后,策和论合并为一场,而另外加考了刑律和诗,不过第四场只考一天,量不会太大,而且在整个科举中份量也不重。
不过就算份量再不重,对于只录取十五人的今年相州解试而言,也足以决定最后的成败了。
增加刑律和诗由于是在科举五个月前才公布,对所有相州本土士子而言,这便是他们最大的弱项了,相反,对于太学生和四大书院的学生,他们本身就学过刑律和诗,增加的两门考试对他们并不难,所以一方愁眉苦脸,一方却欢天喜地。
天不亮,两人刚从客栈出来,张显便哭丧着脸对李延庆道:“这次我真的完了,前面考得一塌糊涂,《宋刑统》根本没有看,只看了一点案例,还要考诗,我真的糊涂啊!为什么要跟他们去磁州游玩?”
张显已经不知不觉沦为祥林嫂的角色,“那天不去磁州就好了…”他自己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如果世间真有后悔药卖,他张显一定是第一个客人。
李延庆却斗志旺盛,最后一场考试他势在必得,不过他也不想在张显面前表现强势,便安慰他道:“第一次参加发解试就考上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你看隔壁那几个临漳县士子,哪个不是考了两三次,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反正咱们后路有了,实在考不上,就进州学读书,好好准备两年,后年再参加发解试,相信那时就能考上了。”
张显其实就是这个想法,只是他需要有人安慰,让他感觉自己选择是明智的,考不上科举也是情理之中,他心中舒服了很多,脸上绽开笑容问道:“老李,你考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考得有点糊里糊涂,就看主考官了。”
昨晚睡了一觉后,李延庆着实有点懊悔,他发现自己在做对策题时考虑不周,不应该写金朝的事情,北宋朝廷消息闭塞,主考官极可能根本就不了解金朝的情况,自己写的内容搞不好会被考官视为胡编乱造,会严重影响得分,所以他对自己能否考上举人也有点捏拿不定了。
“先别管以前的事情,集中精力考好今天再说。”
李延庆甩掉心中的担忧,快步向贡院走去,张显连忙跟上,他也打定主意,考完试后他就直接去州学。
来到贡院广场,两人分开了,李延庆正在寻找丙巷队伍,便听见有人叫他,“老李,这边!这边!”
李延庆一眼便看见一个肥硕的身躯,黑夜中象头双脚站立的河马,郑胖子的眼睛倒也毒,这么浓的夜色,他居然能看见自己。
昨天,郑荣泰又拉李延庆去吃了顿饭,还带上了张显,经过两次酒桌上的交情,郑胖子已经把他视为知己,李延庆虽然小他三岁,但心智比他还成熟,加上身材也高,有时候郑荣泰还不自觉地把自己视为小弟,其实他有这种感觉也正常,汤怀和王贵都比李延庆年龄大,却将李延庆视为领袖。
郑荣泰昨晚听张显叫李延庆为“老李”,他觉得顺口,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不可言述的秘密,昨天考策论时,军士半夜给郑荣泰送题时被隔壁另一侧,也就是七十七号的考生看见了。
那名考生本来就对死胖子的呼噜声深恶痛绝,所以考完试后,那名考生想向考官揭发,却被李延庆拍了拍肩膀,在他肩头捏了一下,考生再也不敢吭声,郑荣泰对李延庆感激不尽,他也由此觉得李延庆是个可以深交的铁哥们。
“怎么样,考完试我们去好好庆祝庆祝?”郑胖子热情洋溢地建议道。
“没问题!咱们不醉不休。”
“期待啊!”郑胖子眼睛笑眯成一条缝,看他那神情,就恨不得现在就先去喝两杯,啃根猪肘再考试。
这时,大门处开始验身入场了,最后一场考试验身尤其严格,每个士子全身都要搜遍,连头发也不放过。
有个声音在后面嘀咕道:“听说前几场抓到了七八个作弊考生,监考主官发狠了。”
李延庆回头,说话之人正是昨天被自己友情提示的林虑县士子,不知这家伙想通没有?那考官本来就是帮郑荣泰作弊之人,他却要与虎谋皮,不是找死吗?
那名士子不屑地看了一眼郑荣泰,看到李延庆时,眼睛里却多了几分畏惧,虽然他昨天回去后才知道大胖子的身份,心中对李延庆及时阻止自然多了一点感激,但李延庆在他肩头的两下捏拿却使他疼痛异常,他对李延庆的畏惧便压过了感激。
“下一个!”
轮到了郑胖子,郑荣泰咧嘴一笑,“老李,我先去了。”
“去吧!去吧!赶紧趁早眯一会儿。”
郑荣泰大笑,“知我者,老李也!”
他拖着肥躯走到考官面前,考官却不问他,摆摆手,让他直接进去搜身,不少考生笑出声来,象这个胖子想找替身估计也找不到。
“下一个!”
李延庆走上前,考官仔细打量他一眼,方脸浓眉,双手近膝,身穿五尺五寸,考官又让士兵量了身高,完全一致,他便向李延庆挥挥手,“下一个!”
今天考试不准携带任何物品,连食物也不准携带,每个考生都要被严格搜身,所有监考官都很清楚,最后一场考刑律,必然会有不少人考虑作弊。
“你这是什么?”
旁边传来一名军士大吼:“你敢把纸条缝进鞋底?”
旁边一名士子低着头,满脸惶恐,军士从他鞋底发现了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刑律,考官阴沉着脸,一挥手,两名士兵将企图作弊士子带了下去。
李延庆被搜完身,披头散发走进考场,他很不喜欢被搜身的感觉,听说省试时是沐浴进场,这种方式倒不错,为什么解试不实施?
他将头发草草扎好,很快便来到自己号房,这时隔壁传来雷鸣般的鼾声,有人已经悄然小睡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士子都在耐心地等待考试时刻到来,这时,劝学楼上的云板声敲响,考试时间终于来临。
丙巷监考官走过来,面无表情地用尖头棍子将熟睡中的郑胖子戳醒…
试卷发了下来,李延庆先不看刑律,而是翻到第二张试卷,他先要看做诗题,刑律他已经胸有成竹,但做诗题他却在押运气。
题目是唐朝杜荀鹤《闲居书事》中前两句:“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这是一道读书题,要求考生写一首治学读书之诗,李延庆的脑海里至少跳出了七八首南宋以后的治学读书诗,他轻轻松了口气,又将卷子翻倒前面,准备先做刑律题。
刑律题分两部分,前半部分是贴经,也就是默写指定的《宋刑统》,一共有五道题,每题至少默写千字,虽然贴经一向是送分题,但那是指四书五经,今天的《宋刑统》却未必了,至少有三成的考生都要倒在这五道题上。
李延庆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但他也是没日没夜苦背了两个月,才背熟了叠起来如两块砖一般厚的十二篇《宋刑统》,这五道题考得十分生僻,如果不是背熟,根本就想不到它们的出处,这也是出题者的共通毛病,尽量用冷僻考题来凸显自己的才学。
刑律的第二部分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并不是大家都以为的案例题,而是对比《唐律疏议》,要求考生写出宋刑唐律三点不同之处。
这时,考场上传来一片惊呼声,应该是这道题让大部分士子都呆住了,这道题居然超出了朝廷给的考试范围。
《宋刑统》本身就是照搬《唐律疏议》,要写出两者的不同之处,并不容易,莫说考生,就算一般审案的知县也未必知道。
不过李延庆并不觉得这道题出了考试范围,只是这道题出得很深,这些不同点实际上是在案例中出现过的,至少五个案例的判决中都涉及到了唐宋刑法的异同。
当然,朝廷给的案例中并没答案,考生必须自己去深入研究才会发现,但一般考生哪有时间去研究?
说起来李延庆还要感激周春借给他的案例整理笔记,周春祖父就批注出了唐宋刑律的十几个不同点。
李延庆觉得冥冥之中总有一种天意,若不是那天他和周春等人去了酒楼,也不会遇到赵玉书等太学生挑衅。
而他若不是狠揍赵玉书一拳,周春也就不会出于感激而把他祖父整理的笔记借给自己。
否则他今天也会栽在这道题目上。
李延庆便毫不犹豫在草纸上写下了三个不同点,第一、宋法因为避讳,将唐律中的“不大敬”,改成“大不恭”;第二,宋刑在附加刑中增加了杖刑;第三,宋刑改掉了唐律中的奴婢条款。
做完贴经题后,他再深入阐述这三点不同。
做完刑律题已是中午时分,军士送来茶水,李延庆当然知送茶水对隔壁的郑胖子意味着什么,他已经见怪不怪,看都懒得看一眼。
喝完茶,擦干桌上的一点水渍,李延庆开始考虑怎么写最后的诗题了。
第0120章 解试科举(八)
科举考诗一般是从文选或者前人诗中找出其中一句,让考生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再赋诗一首,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佚名诗大多都是科举中的诗作,这主要是科举实行糊名制,很多诗作流传出去就无名无姓了。
今天解试的题目是“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考生理解它的诗意后再做新诗一首,李延庆至少想到了七八首治学读书诗,他沉思良久,最后决定从三首诗中选一首作为今天的答案。
一首是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里面的名句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另一首是朱熹的《读书有感》,再有一首是清朝赵翼的《论诗》,里面名句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当然,李延庆还记得几首比较普通一点诗,但因为他昨天的对策题有点考虑不周,如果他不在诗上加以弥补,很可能他这次科举就会落榜,李延庆今天只能出奇兵了。
他反复斟酌这三首,他首先淘汰了赵翼的《论诗》,一是不太切题,论诗不是治学,其次宋朝极其推崇杜诗,而这首诗的前两句:“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会让考官反感。
剩下的是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和朱熹的《读书有感》,这两首诗都非常好,根据士子们调查,主考官欧阳珣比较注重实践,那么“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会更加符合他的性格。
但从诗意上看,朱熹的《读书有感》却更加贴合题目意境,李延庆一时难以决策。
考虑良久,李延庆决定以考题为标准,不要去迎合主考官的喜好,他最终选择了《读书有感》,李延庆便提笔在考卷上写下了这首诗。
《读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就像一次异常痛苦的洗礼,历时七天五夜的科举终于结束了,除了提前黯然离去的士子外,其他无论考得好还是考不好的士子,都要痛痛快快放纵自己,安阳县的各大酒馆全部爆满,士子们觥筹交错,开怀痛饮。
今天是李延庆请客,除了请胖子郑荣泰外,还请了张显以及周春等几名临漳士子,一行人在郑福楼包了一个大间,众人开怀畅饮。
今天张显心情不错,他已经决定去州学读书,解开了这个心结,即使今天他的刑律题没有做出来,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周春喝了一杯酒,笑道:“大家都在猜刑律的出题人一定是太学教授,那道唐宋刑律对比题太学生都学过,对他们来说很简单,大家都很怀疑,出题人就是想把这次恩科的录取机会留给太学生?”
“是吗?”
李延庆笑着问郑荣泰,“太学教过那道题吗?”
郑荣泰眨巴眨巴小眼睛说:“我可能上刑律课那天正好感恙请假,没有听到这节课,竟然不知道太学教过?不过那道题我也正好复习到了,答得很顺畅。”
周春怀疑地看了一眼李延庆,李延庆是不是把祖父的笔记借给这个死胖子看了?他给李延庆再三叮嘱过,笔记绝不能外传。
李延庆心知肚明,便笑道:“为了这次科举,郑兄家里请了不少名师,有这些名师专业押题,郑兄这次一定能考中。”
这番话说得很中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对于郑荣泰,如果他能考中,就有了光面堂皇的借口,“我家请了名师押题,为什么不能考中?”
但对周春这种人精,他便会立刻明白,李延庆是另有所指,至于张显比较单纯,他则会羡慕郑家的大手笔,居然请名师辅导押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