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宋朝对参加发解试的士子也有一定的资格限制,办法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担保制,由三名举人进行担保,另一种是推荐制,也就是由各县推荐士子去考试。
但如果考生作弊或者水平过于低下,一般都会连累到担保人,严重影响担保人的前途,所以愿意当担保人的举人越来越少,各县的推荐便成了主流。
为了推荐合格的人才去参加解试,大部分县份都会在解试前两个月举行一次选拔考试,这种选拔考试到了明清后便渐渐形成了童子试。
汤阴县也不例外,每年重阳节后,便由知县或者县丞在县学举行正式的选拔考试,只有选拔考试通过才会被县里推荐去参加发解试。
自从王安石改革太学制度后,各州普遍设立了官办州学,这样一来,县学的选拔考试便被赋予了另外一层意义:它同时也是县学的毕业考试,统称为县学大考。
不过因为是县里自行命题,一般很简单,流于形式,而且作弊现象十分严重,基本上都是全部通过。
但今年发解试改革后,九月的县试就和从前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它成了发解试的组成部分,称为县试,由州府出题,州府派官员来各县主考,更让考生们恐惧的是,上个月州府颁布了正式通知,这次汤阴县试只录取前一百名。
也就是说,只有一百人有资格去参加正式的发解试,汤阴县以前每年都有四百余人涌去安阳参考,今年却只有一百人有机会。
…
在县试前一天的饭桌上,张显匆匆坐下,便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对李延庆道:“老李,我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太学、国子学和四大书院相州籍的解试考生已经统计出来了,共有七十五人。”
“哦!”李延庆淡淡地回应一声。
张显几乎一夜未睡,就是要急着告诉李延庆这个重大消息,但李延庆却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着实令张显感到失望。
他有点着急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一共才有十五个举人名额,相州内部本来就竞争很激烈了,现在外面又跑回来这么大群狼,哪里还有我们份!”
若是往常,李延庆一定会很吃惊这个消息,但现在他至少还有一半诠释没有仔细研读,诗一首没做,刑律也一个字也没背,他对考上举人已经没有了最初信心,竞争对手再多他也不在意了,颇有点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感觉。
“现在别管那么多了,还是集中精力应对明天的县试要紧。”
现在李延庆有点底气不足,对明天县试也开始紧张起来了。
正在喝粥的岳飞感觉到了李延庆的紧张,忍不住笑道:“老李不会这么没有信心吧?”
“当然没有信心!”
不等李延庆回答,张显先给众人倒苦水了,“这次汤阴县一共有五百三十人报考发解试,安阳县有七百余人,临漳县有四百余人,林虑县也有三百人出头,加起来就两千余人了,县试就淘汰一千五百人,只剩下五百人参加正式解试。然后太学、国子学和四大书院又要来七十五名高手参加竞争,他们还不用参加县试,最后朝廷只给了十五个举人名额,你们说这难度有多大?”
王贵三人同情地看了一眼李延庆,那眼神里颇有一种“幸亏自己没有选择科举”的庆幸。
李延庆苦笑一声道:“以前是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发现三经新义的博大精深,象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我现在才刚刚看到大海,连鞋都还没有湿,想想就害怕,我拿什么去参加科举?难怪师父一定要让我读两年县学再参加发解试?我现在才懂师父的苦心。”
岳飞点点头,“实在不行就去读三年州学,然后再参加发解试,那时你也才十六岁,我觉得这样更稳妥。”
“老李,要不就去考武举吧!这样咱们兄弟四个又在一起了。”王贵嘴里塞满肉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汤怀摇摇小折扇,撇撇嘴道:“最多三兄弟在一起,一般而言,你王贵十有八九考不上武学,回家去喂猪。”
王贵恨得拾起一个包子塞进汤怀嘴里,“我现在就在喂猪!”
“行了,你们两个别再胡闹了!”
岳飞制止住王贵和汤怀的打闹,又对李延庆道:“我前天回家见到师父了,他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只是我看你复习太忙,就想县试后再告诉你。”
李延庆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师父怎么说?”
“师父让你不要太担心,他说虽然是朝廷出题,但也会考虑到北方士子的实际情况,不会完全参照南方的考法,一定会两者兼顾,师父推断解试第二场《三经新义》一定是考明经,第一场兼经和第三场的策论才是考理解发挥,师父还说,兼经和策论本来就是你的强项,并不输给南方士子,他让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听到师父这番贴心的话,李延庆只觉得心中暖烘烘的,他舒展一下胳膊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也没有用,不如打起精神杀它一个片甲不留。”
李延庆对自己有了一点点信心,但张显和秦亮却忧虑之极,他们一点把握都没有,明天的县试只录取一百人啊!
吃罢早饭,岳飞三人继续去县学训练,李延庆则和张显、秦亮前去看考场,县试考场设在县学隔壁的文庙内。
文庙大成殿是明天县试的主考场,可容纳三百人同时考试,另外还有左右学宫,各可容纳一百余名考生,明天就是这三个考场了。
每个人考生都领到了浮票,浮票就是准考证,上面有座位号,也就是考生的考号,李延庆的座位是甲亥一百七十四,甲是指考场,便就是大成殿。
亥是座位区,为了防止考生看考场时作弊,座号只有在封考场后才会在每张桌上贴示,看考场时大家只知道自己坐哪个区,缩小范围,便于寻找。
今天看考场也并不是随时可以看,考场只开放半个时辰,让考生了解明天的考试规矩和流程。
一声钟响,文庙大门轰然开启,数百名前来看考场的考生涌入大门,这里面除了三百多名县学生员外,还有两百余名不在县学读书的士子,一部分是从前的解试落榜生,另外还有不少从州学以及各地书院赶回来考试的汤阴籍士子。
李延庆和张显、秦亮一起走进了文庙,三人不在一个考场,进大门后便分手了,李延庆正沿着甬道前往大成殿,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低音。
“学弟是第一次参加解试吧!”
李延庆向两边看了看,左右无人,他这才回头,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跟在自己身后,胡子足有一尺长,修剪得十分整齐,目光湛然,穿一身雪白的儒袍,头戴士子高官,看起来就像一个饱学之士。
如果他刚才不开口,李延庆还以为他是明天的监考官,可惜他那声“学弟”,暴露了他的身份。
李延庆立刻想起他是谁了,杨筠,王贵第一天上学就把他当成了县学教授,闹了一个大笑话。
这是一个三十四岁的县学老生员,孩儿都十岁了,他本人也考五六次发解试,一次也没有考中,不过此君倒也硬气,坚决不去上州学,一心走科举之路。
虽然都是同窗,但也有学长学弟之分,李延庆便恭敬让开一条路,让老学长先走。
杨筠见他懂得礼数,倒也喜欢,便笑眯眯道:“我知道学弟是练骑射的生员,平时也没有时间读书温习功课,这个县试确实难了一点,不过我可以告诉学弟一个诀窍,包你轻松通过明天考试。”
李延庆倒有点好奇了,便笑问道:“县试还有诀窍?”
“当然有,我都考了六次发解试了,十八年的老资格,出题考官的那点小伎俩我还看不破吗?”
李延庆听他把六次考试说得沾沾自喜,好像变成了一种资历,就恨不得把他脸皮撕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城墙厚?
杨筠见左右无人,便将李延庆拉到一棵大树后,从怀中神秘地掏出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明天试题,七成答案都在这里。”
李延庆看他的目光立刻变成了滔滔江山,敬仰万千,这家伙居然能看透出题考官的小伎俩,虽然他自己一次也考不过,却把考过的机会留给别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无私精神。
“我不会骗你,其实发解试一共就那么二三百道题,每届都出题都有规律,我早就摸透了,虽然正式发解试是朝廷出题,但明天的县试却还是那几个州学老教授出题,肯定脱不了以前的题库范围,我不敢说全部猜中,至少能猜中六七成,怎么样?我只要二两银子,包你明天轻轻松松通过,如果没有猜中,我赔你五两银子。”
最后两句话让李延庆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铜臭味,一个天大的真相渐渐浮出水平,考场经济啊!
这个穿着雪白儒袍,头戴高帽,打扮得比教授还要教授的老学长,自己究竟该叫他杨师兄,还是该叫他杨掌柜?
他这些年就是靠此为生吧!
“学弟家境殷实,不会在意区区二两银子,要知道明天五个考生才录取一个,买了我的题目,你明天一定会有大惊喜。”杨筠继续巧舌如簧地鼓动道。
李延庆呵呵一笑,“师兄有没有正式发解试的题目,有的话,我愿出十两银子。”
杨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正式发解试题目?开什么玩笑!
他已看出李延庆不是自己潜在客户,便立刻将目标转移,他见前面还有一个年轻生员,便丢下李延庆快步走了上去。
“嘿!前面学弟是第一次参加发解试吧?”浑厚的男低音再度响起。
第0102章 县试初考(中)
次日天不亮,县学隔壁的文庙四周便骤然紧张起来,数百名士兵在文庙周围的几条街上站岗警戒,不准闲人靠近文庙来打扰今天的考试。
今天的县试是朝廷发解试改革的规定,属于正式科举考试,和以往各种县里的考试完全不同,它名义上叫做县试,但实际上是州考,只不过地点放在汤阴县。
仅考试流程就非常严格,首先实行锁院制,出题人和评卷人都被关在相州贡院,不准他们和外面有任何接触。
刻板和印刷也是被军队士兵严密监视,工匠也同样被软禁,直到开考后才会放出来。
试题被密封,由州府派出考官携带前往相州各县,密封的试卷必须在考试时才能开启。
天还没有亮,五百多名汤阴县考生聚集在文庙外的广场上,数十盏大灯笼将广场照如白昼。
他们排成长长的三队,每个考生接受唱名,并搜身后入场,考生不准携带任何物品入场,甚至连笔墨也不能携带,无论搜到任何物品,就算不是作弊,但也被记录在案,留下不好印象,铁定落榜了。
今天一共有十名监考官,其中三人从州府过来,担任正副考官,大门前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后坐着一名从州府过来的官员,他们目光严厉,皆面无表情。
张显低声对李延庆道:“中间那个就是我们汤阴县的主考官,叫做韩宏俊,现任相州学正兼州学教谕。”
李延庆知道这个韩宏俊,当年去李文村调查他父亲品行的州府官员,就是此人,现在居然当上了相州学正。
“那左边那个呢?”
李延庆见左边桌后坐着的州官长得很有特色,上下尖,中间宽,脸上光溜溜的,就像一个剥了皮的鸡蛋,这样的脸型倒也少见。
张显笑道:“那个是州学博士,名字有点怪,叫做万俟卨。”
李延庆一怔,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奸臣万俟卨?他居然在相州州学当博士,自己真应该把岳飞拉来认一认他。
“汤北乡秦亮!”前面有人大喊。
秦亮连忙走上前,“学生在!”
李延庆也将视线从万俟卨身上收回来,下一个就是自己了,他向两边一群老人中望去,这些都是担保举人,每个考生都必须有一名举人担保,保证是本人考试,李延庆当然是由师父姚鼎担保。
这时,他终于在人群看见了后背佝偻,瘦小如童子一般的师父,李延庆鼻子有点发酸,师父一直在关心自己啊!
“下一个,孝和乡李延庆!”
“学生在!”
李延庆连忙走上前,主考官韩宏俊上下打量一下他,旁边一个考官喊道:“担保人姚鼎!”
姚鼎上前一步,“在下姚鼎,元佑三年举人,为考生李延庆担保人,我可以担保,此人正是考生本人。”
考官又喊道:“转过身去!”
李延庆转过身,面朝数百名考生,这是在履行检举揭发制度,进考场唱名时,若有人揭发考生不是本人,揭发者将得加分,作弊者和担保人都会被严惩,当年李大器当捉刀人就是在唱名时被人揭发。
片刻,考官一摆手,示意他可以进场,李延庆走到搜查区,几名士子正在被搜查,每个人手中拎着鞋袜,李延庆也连忙除去鞋袜。
这时,两名士兵从头到脚将他搜了一遍,连鞋子和袜子也不放过,被四只毛耸耸的大手在身上乱捏乱摸,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尤其连敏感部位也不放过时,李延庆有点想吐了。
李延庆穿上鞋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张显正苦着脸,被三名士兵脱去外衣细细搜身,李延庆向他投去一丝同情的目光,庆幸自己没有被脱衣。
大成殿内同样灯火通明,上面高台上站着两名考官,监视着考生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哪怕是父子相遇,也必须装作不认识,只要说一句话,立刻被当做作弊嫌疑记录在案。
大家只能默默寻找自己位子,找到后就立刻坐下,交头接耳更是自寻死路,这可不是县考,县考大家嘻嘻哈哈不当回事,但这是发解试的初试,关系到每个人的前途命运,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李延庆很快找到了自己座位,甲亥一百七十四号,他运气不错,位子在最边上,不容易受影响,只见桌子有一只篮子,里面有笔墨砚台和四张稿纸,另外篮子旁边还有一杯清水,这可不是给考生们喝的水,而是用来研墨。
当然,这也是汤阴县没有条件,到安阳县州试时,所有人都得蹲贡院的号房了,不过就算如此,州里对考场作弊也抓得异常严格,每个考场有三名巡视监考官,还有两人躲在暗处监视考生一举一动。
“咚!”清脆的钟声敲响,考试准备时间到了,考生们开始研墨,三名州府考官聚集在大成殿,在五名县考官的监督下从密封袋中取出了考卷。
县试的时间要比正式发解试短得多,只考一场,四个时辰,一共考十道明经题和一道策论题。
一名考官将卷子发到李延庆桌上,这个时候不准动笔,只准阅卷,他立刻拾起卷子从头到尾匆匆看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明经题虽然考得很偏僻,不过都在事先规定的考试范围内。
就在这时,一名考生被提了起来,主考官韩宏俊收走他的卷子,指外面厉声喝道:“出去!”
考生哭着哀求,“我没有做题,只是先写名字,给我个机会吧!”
他的哀求没有用,韩宏俊当场给他的卷子判了无效,考生大哭着离场而去。
有几名已经提笔的考生吓得连忙放下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
李延庆却充耳不闻,他在专心致志地看对策题,前面的十道明经题拉不开距离,而策考就是谁能通过县试的关键了。
所谓策,就是提出一个问题,让你写出各种解决方案,主要是考察考生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题目是崇宁元年,大名府馆陶县官仓粮食霉烂严重,损失近万石,让考生写出处理馆陶县粮食霉烂事件的方案。
这个题目考得很接地气,似乎就是考你怎么做个合格的仓库保管员。
李延庆心中一动,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事件。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云板声,卯时正到了,考试正式开始,考生们纷纷提笔,开始在答题卷上迅速写了起来。
李延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到馆陶县粮食霉烂事件,但他知道,绝不是考你怎么当个合格的仓库保管员,题目没那么简单。
他又翻回前面的明经题,一共十题,要么是出经文,回答对应的诠释,要么是出题诠释,让你写出对应的经文,基本上都是考死记硬背的东西,其中《诗经新义》和《尚书新义》各两题,《周官新义》考六题。
虽然题目比较简单,但题量很大,不给考生半点思考的时间,必须一气呵成,否则很可能就做不完。
李延庆提笔蘸饱了墨,一行极为漂亮的行楷小字从他笔下灵动跳出。
第一题是考《诗经新义》中的《小雅·十月之交》,诗已写出,让考生默写诠释。
李延庆提笔写道:“此诗前三章言灾异之变,四章言致天降之灾,则天变生于人妖也…”
只要熟背三经新义,那么题目非常简单,可以做到一字不错,到最后,明经题评判高下的标准就是看书法了。
考场内只听见沙沙声,所有考生都在奋笔疾书,两名监考官则高高坐在暗处,观察考生的一举一动,另外两名监考官则来回巡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中午已过,李延庆已经完成了十道明经题,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一个半时辰,他开始考虑至关重要的对策题。
他已经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馆陶县粮仓事件,是在他父亲的第五本笔记中,父亲收罗了宋朝两百多个地方官府事件,其中一个就是发生在崇宁元年的馆陶县粮食霉烂案,这其实根本不是保管问题,而是贪污腐败问题。
馆陶县主簿勾结管粮仓的斗子,用低价买霉烂的粮食入库,换出好粮食,然后用高价卖出,从中赚取差价,最后以保管不力接受轻罚。
这道题的陷阱看似让你想出种种防止粮食霉烂的办法,什么通风,什么晾晒之类,这是一般考生的普遍思维方式。
要么就是管粮仓的斗子不负责任,没有及时查看粮食霉变情况,所以稍有头脑的考生就会写粮仓防止霉烂的制度,从制度上着手,这就稍微切题了,但还是没有答到核心上。
但这道题实际上是考你拟出一套严密的稽查制度,防止粮仓内外勾结,以次充好,贪污公粮。
这就是淘汰大部分考生的关键了,好像有点不公平,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馆陶县粮仓事件,但只要动脑筋想一想,一个小县居然发生万石粮食霉变,这怎么也是一个大案,这里面十有八九就有贪赃枉法的因素。
如果只是考粮食防霉的简单问题,会在五个考生中淘汰四人吗?
李延庆沉思良久,他决定用后世的内审制度来建立一套严密的粮仓稽查制度。
他必须从题目本身的粮食防霉方法谈起,一层层推进,谈到建立防止粮食霉烂的制度,再继续深化,以大篇幅谈内审稽查制度,防止贪污腐败,详略得当,布局清晰,这就是一篇有层次,有见地的高水平对策文章了。
李延庆提笔写了起来,“仓者,国之重器也,易招天灾,更易生人祸…”
李延庆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最后以画龙点睛的一句话首尾,“故制度所建,粮食之腐为下,人心之腐为上也。”
他仔细检查了两遍,又修改了两处不通之处,这才用他最擅长的行楷将这篇《官仓防腐策》誉抄在正式考卷上,保证一字不错,一字不改。
当李延庆写完停笔,交卷提醒的钟声敲响了,离考试结束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李延庆又从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错误,这才在卷子头上写上了自己籍贯、名字和考号,又用事先准备的封弥条将名字一栏糊上。
万无一失,李延庆举手交卷了。
一名考官上前收走了他的卷子,另一名引导官上前领他出了考场,这也是很关键的最后一步。
在出考场大门之前,不管你考得再激动,绝不能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一旦被巡查官员抓住,记录下来,文章写得再好,也要先扣掉一分,很可能就意味着与州试无缘了。
第0103章 县试初考(下)
这场考试,大部分士子都喜气洋洋,准备充分者自然考得不错,就算准备不充分,但花了二两银子买到秘籍,也一样考得得心应手,杨筠的秘籍也确实押中了四道明经题,让很多买了他秘籍的士子觉得物有所值。
杨筠就站在文庙大门口,就像教谕一样望着每一个从他手中买去试题考生,那笑眯眯的眼神分明在说,“我没骗你们吧!二两银子化得不亏。”
李延庆真有点忍不住想抽他两巴掌,十道题全部押中也屁用没有,对策题才是淘汰考生的关键。
至于对策题,绝大部分考生都在得意洋洋谈论他们家是怎么有效保管粮食的,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粮食腐败霉烂的现象。
所以吃晚饭时,秦亮兴奋地给王贵谈起他的防霉十三法时,李延庆有点悲哀地看了他一眼,还居然写了十三种防霉办法,这就是当仓库保管员的命啊!
考科举是去当官的,不是让你去当仓库保管员。
“老李,你是怎么答对策题的?”张显小心翼翼问道。
李延庆不敢打击秦亮的信心,含糊其词道:“我写了两种防霉措施,通风和晾晒。”
王贵一拍桌子,“老李,你完蛋了,我家粮仓的防霉措施至少有十种,你居然才写两种,算了,还是跟兄弟们去考武举吧!”
张显却低声道:“其实我一个方法都没有写。”
众人呆了一下,秦亮更是愣住了,结结巴巴问道:“那你…写了什么?”
“我…我主要写巡防制度,为什么不早发现粮食发霉,肯定是管理不善,所以要建立一套防止粮食发霉的措施。”
李延庆点点头,“我也写了防范制度。”
秦亮猛地一拍脑门,大叫一声,“我这次彻底完了!”
众人沉默半晌,王贵重重拍一下他肩膀,安慰他道:“那你去考州学吧!州学一定不会考粮仓怎么管理。”
秦亮快哭出来了,“这次我真的完了,我回去没法向爹爹交代。”
岳飞淡淡道:“最后只录取十五名举人,我想绝大部分考生都应该没法向爹爹交代吧!”
“亮哥儿别哭了,我觉得你未必会落榜。”李延庆笑了笑道。
秦亮抹去眼泪问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听大家谈论,十个人有九个人在谈如何防止粮食霉烂,可见绝大部分人都写走了题,而你写了十三种防止霉烂方法,这些方法中有没有提到制度性的防霉方法呢?”
秦亮想了想,“好像有,第八个方法,我就写到了及时巡查粮仓的重要性,防止保管不善。”
“那就对了,你也写到了制度,虽然不是那么明确,但至少也沾到了边,如果你前面明经题全对,一字不差,加上的书法不错,那我觉得一百人中应该有你的名字。”
李延庆的这番话终于给了秦亮一丝侥幸之心,他开始想着,说不定自己还真有一线上榜的希望。
这时,李延庆起身笑道:“你们继续聊吧!我回房复习了。”
王贵连忙拉住他,“老李,今天考完试,应该放松放松,我请你去庆福楼喝鹿血庆祝一番。”
“庆祝你个头!”
李延庆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今年要加考诗和刑律,那本《宋刑统》比两块砖头叠起来还要厚,我连一个字都没看呢!还有案例,还要写诗,哪里还有时间喝酒?”
王贵笑嘻嘻道:“万一你今天的考试落榜呢,现在复习刑律不就白复习了吗?”
李延庆恨得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你这张狗嘴什么时候才能吐出象牙来?”
…
考完试,所有试卷立刻就被封存,当天送去安阳贡院评分,要求三天评分完毕,然后录取名单连夜送回汤阴县,次日发榜,前后加起来要等四天左右才知道结果。
这天清晨,就在李延庆躲在屋里将《宋刑统》背得昏天黑地之时,一阵脚步声狂奔而来。
只听王贵在院子里兴奋地喊道:“老李,喜报啊!”
“议曰:周亲尊长谓祖父母,曾高父母亦同,伯叔父母,姑兄姊,夫之父母,妾为女君,此等闻丧即须举发;若匿不举哀者,徒一年,丧制未终,谓未逾周月,释服从吉者,杖…杖多少来着?”
李延庆背得正顺,却被王贵一嗓子打断,后面内容全忘记了,他气得一拍桌子,“喜报你个头啊!你能不能不要干扰我背书。”
“是喜报,恭喜老李县试位列榜首!”
李延庆撇了撇嘴,又翻了一下刚才的条文,顿时想起来,“对了,杖一百,下面是…大功尊长,匿不举哀,杖九十;未逾九月释服从吉,杖八十。”
王贵眨巴眨巴眼睛,凑到跟前盯了李延庆一眼,“你不相信我?”
李延庆敲了他一记,“若发榜了,张显自会找我去看榜,轮不到你这个大头鬼先来报喜。”
王贵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本来是想哄哄你开心,结果你居然没上当,显小子和亮小子一早就去等榜了,就你不当回事。”
这时,岳飞也走了进来笑道:“不是老李不当回事,实在是压力太大,你再看看显哥儿,人都快变成书痴了,还有五十五天就是解试州考,咱们就先饶过他吧!”
“可我看别的生员也没什么压力啊!该吃吃,该喝喝,还有几个商量着要去怡春院庆贺呢!”
汤怀摇着扇子走进来,接口道:“那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考上发解试,他们只想进州学,整天嚷嚷考发解只是装装面子罢了。”
李延庆倒想起一件要紧事,连忙问道:“我差点忘了,你们是怎么决定的,去读州武学,还是直接参加武举解试?”
岳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师傅已经帮我们问过了,明年的武举也有恩科,明年一月下旬加考一次武举解试,如果这次不考,就要等后年了,所以我们决定明年初直接参加武举解试,放弃十一月的州武学考试。”
李延庆有点遗憾,那他们就不能一起去安阳了,他想了想又问道:“武举解试考什么内容?”
“象我们平民参考,就要考步射、骑射、举重和兵器,另外还要考《孙子兵法》,只要背熟了就行,不需要运用。”
李延庆算了算时间,其实他们时间也非常紧张,他们三人骑射还没有过关,长枪也还生疏,还要背孙子兵法。
“你们也得抓紧了,争取明年考过武解试。”
“是啊!我早已把《孙子兵法》背得烂熟了,这两个家伙还没有看,替他们着急也没有用。”岳飞看了王贵和汤怀一眼。
“谁说我不急!”
王贵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我现在就去书坊买本《孙子兵法》回来读。”
李延庆笑了起来,不愧是王贵,急的时候急死郎中,拖的时候拖死病人,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张显焦急的喊声,“老李,快一点,马上就发榜了。”
…
发榜还是文庙大门口,此时,州府录取名单已到县衙的消息传遍了全县,除了县学生员外,还有数千好事者跑来看榜,大门前的广场上挤得人山人海,虽然这只是解试参考资格榜单,但也是发解试的录取榜单,重要性非同小可。
榜单和正式科举榜单一样,分为甲榜和乙榜,甲榜十人,乙榜九十人,不同是,正式科举榜单是用黄纸公布,而资格榜单则是用白纸公布,又被称为白榜,白纸黑字,其中甲榜第一名的名字是用红字写出,叫做红案或者榜首。
这次县试被录取并非仅仅是得到参加发解试的资格,而且还有其他巨大好处,甲榜十人如果解试没考中,那么可以直接免试进州学上舍读书,乙榜九十人则直接免试进州学内舍读书。
而其他没有被录取的士子,不仅还要按照老规矩参加每年的县考,这样才能得到去州学考试的机会,而且就算考上了也只能读外舍。
说到底,这次解试科举改革本质上就是一种中央和地方的权力调整,朝廷借口北方科举成绩不佳而夺走了地方各州的解试权,而州府不甘权力被削弱,又以县试的名义夺走了各县的科举推荐权。
典型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为了提高科举县试的含金量,州府又利用掌握的州学的权力,将县试和州学挂钩,把州学内舍和上舍的优良资源给了县试。
这就相应降低了各县县考的地位,各县县考通过也只是获得参加州学考试的一种资格而已,含金量已远远比不上科举县试。
正因为这个原因,士子们对县试录取极为重视,举人只有十五个名额,绝大部分士子参加县试,其实都是冲着州学免试去的。
这时,有人大喊“来了!来了!”只见文庙大门开了,几名县吏拿着两卷榜单走了出来,等候在外面的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第0104章 县试高中
人群汹涌上前,在前面的士子伸长脖子寻找榜单上自己的名字,几名官员先贴的是乙榜,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考生考号和姓名。
这时,人群开始传出欢呼声,已经有人找到自己的名字,岳飞眼神特好,他忽然指着下面大喊道:“亮哥儿,有你的名字,第九十七名,汤北乡秦亮。”
秦亮顿时捂住脸喜极而泣,他终于被录取了,这下子他不仅可以去参加发解试,就算考不上,也可以直接免试进州学内舍读书了,父亲该是多么高兴啊!
这时汤怀指着第二行大喊:“显哥儿,也有你的名字,你是第二十四名!”
张显一蹦多高,举手欢呼起来,周围士子纷纷向他庆贺。
这时,李延庆找了两遍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虽然知道还有甲榜没公布,但万一没有呢?他心中也不由有点紧张起来。
王贵急得要疯掉了,看了一遍又一遍,不住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有老李的名字,这些考官搞什么名堂?”
岳飞拉了他一下,“别急,还有甲榜。”
这时,两名县吏终于把甲榜也贴上了,上面只有十个名字,从上到下只写了十行,第一行榜首用红字重重写出:甲亥一百七十四号,孝和乡李延庆。
王贵“嗷!”的一声大叫起来,就仿佛是他高中榜首一样,他紧紧抱住了李延庆,“老李,我没说错吧!你果然是榜首。”
李延庆也激动万分,捏紧两只拳头,重重挥舞,五名同伴欢呼起来,将李延庆高高举起,激动得大喊道:“这是我们的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