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扬起头哼了一声,这时,李延庆发现少了一样东西,急忙问王贵道:“老贵,给师父买的羊肉包子呢,你放哪里去了?”
王贵一摸驴袋子,顿时大叫一声,调转驴头就城内狂奔而去,远远听他大喊:“我忘在书坊了!”
第0062章 礼物风波
回到李文村已是深夜了,李延庆刚到村口,却见路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手中还牵着一条大狗。
李延庆心中一热,便远远问道:“喜鹊,是你吗?”
“小官人,是我!”喜鹊跑了上来,她身旁的大黑也欢叫着向主人奔来。
李延庆跳下毛驴,亲昵地摸了摸长嘴巴快伸到他鼻子上的大黑,又笑着问喜鹊,“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黑要来接你,我就牵着它来了。”
“真是乖孩子!”李延庆疼爱地搂抱一下大黑,赏给它一个包子,大黑便摇着尾巴在前面给他们带路了。
“忠叔说小官人今晚要住在县城,我说小官人要考科举了,一定会赶回来写字。”
“是啊!师父只给了一天假,明天不去学堂,就要挨鞭子了。”
李延庆今天结束了最后一部书,肩头仿佛卸下一副担子,在春夜微风的熏拂下,他的心情格外愉快,话也稍稍多了起来。
“再过几天就是春社了,我放你一天假,你回家去好好玩一玩。”
“我…我和阿桃约好一起去玩。”
阿桃是李二家的小丫鬟,也买来没几个月,没想到她们倒玩到一起去了,李延庆便不再勉强她,笑了笑说:“反正我放你一天假,怎么玩你自己决定。”
喜鹊心中欢喜,连忙施个万福,“谢谢小官人!”
…
社日给师父送礼感恩是大宋北方学子的传统,礼物不在于昂贵与否,而在于心意,有的贫寒学子送几个葫芦瓜,摘一篮豆子,师父一样喜欢。
距社日还有两天,姚鼎的书房里便堆满了学子们送的礼物,虽然年年如此,但姚鼎却依然很开心,从一件件礼物中,他能感觉到孩子们对他的一份情谊。
礼物虽多,但姚鼎也要给学生回礼,他这两天忙得一刻也停不下,每天都要写几十幅字,对学生而言,没有什么比师父的鼓励更让他们激动。
房间里,姚鼎正埋头写字,外面传来学子们的欢笑声,中午时分了,姚鼎破天荒地没有睡午觉,这时,李大光却出现在门口,笑容满脸问道:“姚师父很忙吗?”
姚鼎用笔指了指满屋子的礼物,笑道:“这么多礼物,还得给学子们写字回礼,怎么能不忙?”
“我也收到很多礼物,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礼,心中慌得很。”
李大光是被拴在门口的大青驴吸引过来,那是王贵送给师父的礼物,轰动了整个学堂,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李大光嫉妒得眼睛发红,这头大青驴至少值十五贯钱啊!
他嘴上一边说,一边翻看着学子们送姚鼎的礼物,心中迅速估价,只感觉件件都比他的礼物值钱。
他拾起一匹细密柔软的青布,心中叹息,这可是福州的上品棉布,这一匹至少要卖三贯钱,自己正好缺一件春衫,为什么没有人送给自己呢?
这时,李大光忽然看到旁边放着一只精美的黑漆大木盒,边缘描着朱红色,他呆了一下,难道这是九芝堂的…
他连忙拾起,上面的印记果然是京城九芝堂的文房四宝,他在安阳县看见过,标价十贯,再看下面,他更加震惊了,居然是李延庆送给师父的礼物。
李大光只觉得胃里一股股地冒酸水,李延庆是自己的堂侄,竟然送给师父这么昂贵的礼物,却什么都没送给自己,这…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姚师父,你看这…”
他开始打这些礼物的主意了,毛驴他不好意思要,但这匹青布或者这盒文房四宝,他希望姚鼎能送给自己一件。
不料姚鼎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手中的文房四宝夺走,“每一样礼物都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恕不外送,李师父若有兴趣,我送你一幅字吧!”
“那就不必了,对了,我来想和姚师父商量一下春社放假的安排。”
姚鼎眼睛一翻,“有什么好商量,和去年一样就是了,除了那二十几个备考县学的我来安排,其他就由李师父看着办吧!”
“我明白了,那我这就去安排。”
李大光狠狠盯了一眼文房四宝和青布,就恨不得眼睛里长出一双手把它们统统攫走,失落带来不满,他心中燃起一丝怒火,一定要去找李延庆算账,既然有钱给师父买那么昂贵的东西,为什么就不给自己买点什么?
…
李延庆在学堂的围墙边遇到了气势汹汹的李大光,“庆儿,我有事情找你!”
李延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回头对王贵和汤怀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绕了圈离去,但也没有远走,站在十几步外望着他们叔侄。
“四叔有什么事吗?”李延庆笑眯眯问道。
李大光克制住心中的怒火,质问李延庆,“我来问你,四叔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四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延庆做错了什么吗?”
李延庆心中觉得奇怪,四叔一副老羞成怒的样子,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哼!我是你四叔,眼看到了社日,我桌上却空空荡荡,做学生不应该表示点什么吗?”
原来为这事,李延庆笑了起来,“四叔也太夸张了,我看四叔房间里东西不少嘛!吃的用的,至少有几十样,怎么会是空空荡荡呢?”
李大光拉长了脸,冷冷道:“可我的门口没有拴着毛驴,我的桌上也没有上好青布,更没有九芝堂的文房四宝,庆儿,四叔心里堵得慌啊!”
李延庆却不慌不忙地微微笑道:“四叔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四叔的心要放宽一点,姚师父给我们说过,他刚进学堂当师父时,社日那天只收到了半袋豆子,他很开心,居然还有学生记得他,相比之下,四叔可比姚师父强得多了,侄儿相信再过二十年,拴在四叔门口的绝不会是一头驴,而是一匹马,四叔要相信自己,可千万不要气馁哦!”
“你——”
李大光被李延庆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延庆向他行一礼,“四叔事情繁忙,侄儿就不打扰了!”
李延庆转身便扬长而去,李大光望着李延庆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小兔崽子,我去找你爹爹算账!”
…
春社临近,学子们也没有了上学的心思,学子们的目光都被一天天热闹起来的节日气氛吸引过去了。
春社虽说是二月二,但早在几天前便开始准备了,社庙前的空地上搭起了十几个大棚子,保正们带着青壮男女开始精心装扮自己村的社棚。
他们就像打擂台一样,各憋一股劲,暗地里进行较量,你抱来十坛老酒,我扛来三口肥猪,你在棚顶上撒上花瓣,我在棚柱上绑上柳枝,花样百出,竞争激烈。
社鼓敲得咚咚响,喇叭吹得震天叫,土地神披上了七品官服,一筐筐的纸烛香蜡也搬到了社庙前,最热闹的是各种小摊小贩,就像一场春雨后草地里长出的大大小小的蘑菇,见缝插针地占据了鹿山镇的每一块空地。
二月初二,鹿山学堂放假一天,但二十几个备考的士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再过三天就是县考,今天谁也别想春社之事!”
师父姚鼎的竹鞭抽得桌案啪啪直响,白虎堂内一片愁云笼罩。
“今年的春社,我们完蛋了!”
中午时分,在师父出去上茅房之时,李二喊出一声哀嚎,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共鸣,连李延庆也觉得师父没必要这样严格,反正大家心思都不在学堂,也学不到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放大家出去玩一玩?
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鼓声,锣鼓阵阵,这是社戏要开始了,大家心中都慌了起来,这时,王贵忍不住喊道:“我们去和师父谈判吧!”
话音刚落,姚鼎便提着竹鞭子,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要和我谈什么?”
学子们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吭声,李延庆却举手道:“师父,我们愿意明天晚上留下来补课,恳请师父今天放我们半天假。”
有了李延庆带头,大家都纷纷恳求道:“师父,放我们半天假吧!我们愿意明天晚上补课。”
姚鼎望着一双双哀求的目光,他心中也有点软了,“好吧!明天晚上补课,现在放学。”
学子“嗷!”的一声欢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了学房。
姚鼎却用竹鞭一指李延庆,“你等一下!”
学子们纷纷同情地望着李延庆,带头果然没有好下场,庆哥儿要挨打了。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李延庆垂手站在师父面前。
姚鼎板着脸道:“你父亲托人带了口信给你,你外公若要你去相亲,让你暂时不要考虑。”
躲在门外的学子们哄地大笑起来,飞一般地跑了,远远听他们扯着嗓子大喊,“特大喜讯,庆哥儿要相亲了!”
李延庆的脸火辣辣的,心中有点埋怨师父,这种事情干嘛不私下说,非要闹得满学堂皆知,师父姚鼎也终于忍俊不住,仰头呵呵笑着走了。
师父刚走,王贵和汤怀便冲进了,二人挤眉弄眼笑道:“老李,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发喜糕?”
李延庆气得在他俩头上狠狠敲了一记,“恭喜个头,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相什么亲啊?”
王贵捂着头笑嘻嘻道:“别不好意思嘛!相亲这种事情可以请教老汤,他经验丰富,相亲不止一次了。”
汤怀满脸通红,气得狠狠从后面掐王贵脖子,“你答应过我不说的,掐死你这个臭小子!”
“咦!原来老汤相过亲,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延庆立刻转移了战场,嬉皮笑脸地追问汤怀道:“快说来听听,是哪家的小娘子,有没有谈成婚事?”
汤怀用折扇在李延庆头上敲了一记,“大家是在说你呢!别扯上我。”
这时,鼓声又再次敲响,只听岳飞在外面焦急催促,“快走吧!”
王贵脸色一变,“糟糕!社戏快要结束了。”
他们顾不得谈相亲之事,慌慌张张地向学堂外奔去。
第0063章 鹿山春社(上)
孝和乡十里八村的人都赶到了鹿山镇,使鹿山镇人潮汹涌,热闹异常。
鹿山镇上到处是零散的鞭炮声,一群顽童在茅房墙角点燃了一只炮仗,扔进茅房后便哄地跑散了,茅房里“嘭!”地一声闷响,只见一个老者提着裤子咆哮着冲出茅房…
官道两旁都被大大小小的货摊占领了,一家挨着一家,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吸引着一群群男女老幼。
卖小吃的,卖针头线脑的,卖野鸡野鸭的,卖瓜子果子的,卖各种廉价首饰,卖日用百货…
在怡春院门口,一群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在老鸨的带领下,正气势汹汹和一辆卖杂货的牛板车摊贩吵架,这辆牛车堵住了她们的大门,使她们没有了生意。
但镇上的小摊小贩吸引不了学子们的兴趣,他们飞奔地穿过小镇,向小镇最北面的社庙奔去。
“庆哥儿!”
李延庆听见旁边有人叫他,一转头,却见是顾三婶向他招手,顾三婶家离他家不远,胡大叔一家搬走后,他们便是最近的邻居。
“三婶子在这里做什么呢?”李延庆跑上前笑问道。
顾三婶笑眯眯道:“正好家里养了些鸡鸭,便趁这个机会拿来卖掉,庆哥儿要不要买两只鸡回去补补?”
李延庆这才注意到三婶脚下放着两个竹笼子,里面装了十几只鸡鸭。
“行啊!你拿几只鸡鸭去给忠叔吧!”
顾三婶笑逐颜开,“还是我们庆哥儿爽快!”
“三婶,大叔和柱子他们呢?”
“柱子被保正拉去敲鼓了,你大叔…咦!刚才他还在这里呢。”
顾三婶四下寻找丈夫,却发现丈夫躲在角落里,正伸长脖子望着怡春院的一群花娘子嘿嘿直笑,她顿时大怒,上前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你再往那边看,当心老娘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李延庆吐了下舌头,自己好像多事了,他高声道:“三婶,把你鸡鸭拿去我家,回头我让忠叔给你钱。”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了…
社庙位于小镇最北面,也在鹿山脚下,距离李家祠堂不远,社庙就是土地庙,是座很小的建筑,供奉着孝和乡的土地公公。
但土地庙前面却有一块占地数百亩的空地,这里既是乡民们的打麦场,但同时也是孝和乡的娱乐文化中心,逢年过节的各种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孝和乡春社的大幕就在这里拉开,空地四周摆下了流水席一样的大棚,十三个村都有自己的场子,每个大棚前都有两三个年轻后生在拼命地敲锣打鼓,企图用气势压过对方。
李延庆找到了李文村的大棚,相比旁边的赵家村,李文村的棚子稍小一点,但比起潜山村却又大得多,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李文村大鼓架在一棵大树下,顾三婶的儿子顾大柱正憋足了劲敲鼓,他长得膀大腰圆,今年只有十七岁,十分老实憨厚,跟他爹爹在地里种田讨食。
“柱子,要不要换换手?”李延庆上前摩拳擦掌笑问道。
“我也是刚上手,刚才保正找你来着,他就在棚子里。”
李文村的保正原是李二父亲李真,李真升为都保正后,李文村的保正便由甲头李大印接任,李大印今年四十岁不到,长得十分精瘦,和他兄弟李大光的高大魁梧截然相反,他家住在村东头,家里有百余亩上田,也算是村中富裕人家。
此时,李大印正坐在桌前陪同几名客人说话,李延庆上前笑问道:“三叔找我有事吗?”
“庆儿来得正好!”
李大印给他介绍旁边一对三十余岁的夫妇,“这位是秦官人和他的浑家,从汤北乡过来,秦官人的浑家是我们孝和乡人,按照风俗,今天回了娘家。”
他又给夫妇二人介绍李延庆,“他就是你们问的庆哥儿。”
李延庆见他们衣着光鲜,容貌富态,保养得很好,尤其秦夫人还戴着遮面纱幔,显然是汤北乡的大户人家,李延庆连忙给他们躬身施礼,“延庆向秦官人和夫人问安!”
夫妻仔细打量李延庆,尤其秦家娘子还掀起纱幔上上下下细看李延庆,夫妻二人对望一眼,显然对李延庆很满意。
尤其李延庆称夫人,更显得他知书达理,尊敬长辈,不像李大印一口一个浑家,就显得比较粗俗。
“小官人还在鹿山学堂读书吗?”秦官人笑着问道。
李延庆恭恭敬敬道:“延庆再过两天就要考县学了。”
“以小官人的才气,考上县学是没有问题的,过两年考举人也是轻而易举,希望小官人能刻苦读书,将来考中进士,光宗耀祖。”
“多谢秦官人鼓励!”
“听说令尊不在家,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家父在安阳县,再过一阵子就回来。”
“哦!那就有点遗憾了。”
李延庆迟疑一下问道:“秦官人找家父有事吗?”
秦官人叫做秦宣,祖父曾做过一任通判,在汤北县是仅次于张家的大户,他和李延庆的外公丁仲关系不错,丁仲为了攀上秦家,便主动提出和秦宣结为亲家。
偏偏他的儿孙都不争气,秦家看不上,他便想到了外孙李延庆,便想让李延庆娶秦宣之女。
秦宣听说是五年前的神童,他还真有点动心了,正好趁这次春社妻子回娘探亲之时,顺便看一看李延庆,他比较开明,希望女儿自己也能满意。
秦宣呵呵一笑,回头招手道:“蔓儿,到这边来。”
李延庆早就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小娘子,他只是不好意思细看,这会儿小娘子走上前,有点害羞地站在母亲身后,李延庆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只见她年约十二三岁,长得倒是挺高,梳着双环髻,斜戴一朵大红的石榴绢花,瓜子脸,一对细细弯弯的秀眉,模样十分清秀,穿一件上等绸缎缝制的红面白底褙子衫。
“这是小女蔓儿。”
秦宣又给女儿介绍李延庆,“他是就是丁员外的外孙,曾经夺得童子会魁首。”
李延庆心中“砰!”的一跳,顿时想起了师父给自己带的口信,不会她就是要和自己相亲的那个小娘子吧!
秦蔓儿偷偷看了一眼李延庆,顿时满脸绯红,连忙扭过头去。
就在这时,棚子里门口传来了王贵和汤怀气喘吁吁的声音,“老李,我们到处找你!”
王贵和汤怀终于看见了李延庆,从棚子下方钻进来,跑上前埋怨他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王贵二人这才看见面前的秦氏夫妇,一抬头,又看见含羞脸红的秦蔓儿,两人顿时呆住了。
“你有事情,我们就不打扰了。”
两人转身要溜,李延庆连忙一把拉住他们,对秦宣和秦夫人道:“两位长辈若没有别的事,晚辈就失陪了。”
“去吧!去吧!”秦宣呵呵笑道:“怎能耽误你们春社游玩。”
李延庆行一礼便匆匆跑了,这时,李大印见门口又来了客人,便起身迎了上去。
秦宣这才低声问妻子,“夫人觉得他怎么样?”
秦夫人想了想道:“总觉得他比显哥儿差点什么,或许是不太门当户对吧!”
秦夫人又拉住宝贝女儿问道:“蔓儿,你觉得呢?”
秦蔓儿有点恼火李延庆不把她放在眼里,连个招呼都不打,她俏脸一沉,冷冰冰道:“女儿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顽童!”
秦宣对李延庆的印象还不错,但妻女都不太满意,他也只得放弃这次相亲了。
他看了看周围谈笑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便起身道:“这里太杂乱了,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我们走吧!”
三人便带着两名丫鬟从大棚的后门的离去了。
第0064章 鹿山春社(中)
在大棚不远处,王贵和汤怀一左一右逼问李延庆,“老实交代,刚才那个小娘子是不是来和你相亲的?”
“你们两个臭小子坏了我的相亲,要怎么赔偿我?”李延庆反手一把揪住两人的脖领,怒气冲冲问道。
王贵和汤怀呆了一下,两人歉然道:“老李,抱歉啊!我们真的不知道,刚才不是故意打扰。”
李延庆见两人信以为真,顿时大笑起来,王贵和汤怀醒悟,挥起老拳便打,李延庆挣脱他们二人,向人群中奔去。
“追上他!”三人一前一后跑进了人群之中。
此时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大棚内的人们都在忙碌地准备着社饭。而土地庙旁边的社戏已经快结束了,几十个打扮得颇为威武的天兵天将抓了十几名装扮猥琐、戴着面具的妖魔鬼怪押上木台。
木台四周被数千乡民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每年的社戏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妖魔鬼怪为害民间,天帝震怒,派天兵天将下界为民除妖。
但乡民们图的就是热闹,每当有妖魔被打翻,众人便一片鼓掌叫好,尤其几名装扮妖艳的女狐妖被押上木台时,社戏便达到了高潮,四周一片笑声、喊叫声和鼓掌声…
社庙前青烟弥漫,百余名老丈老妪正在土地庙前烧香烧纸钱,他们跪在土地公公神像前虔诚地祷告,求土地公公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全家平安。
社庙前的空地上虽然人头集簇,但小摊小贩们依旧见缝插针,或是在空地画一片地方卖艺赚钱,或是挑着货担流动游走,塑糖人、捏面人,卖冰糖葫芦,还有小货担卖绢花铜首饰,尤其受小娘子们的欢迎。
李延庆带着王贵和汤怀在人群中游走,三人各拿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啃,岳飞的父亲岳和是汤王村的保正,今天汤王村的春社就是由他负责,岳和人手不足,便抓了儿子去打鼓。
这时社戏已经散了,晚饭还没有开席,很多人都跑去鹿山镇小摊上买东西,空地上的人稍稍少了一点。
“老汤,那边有射箭!”
王贵忽然发现桑树林那边有一个射箭摊子,顿时引起他的强烈兴趣,拉着汤怀奔去,“老李,快跟上来。”
“这就来了!”
李延庆答应一声,却没有动,他看见了小丫鬟喜鹊,她身旁还有另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好像是李二的小丫鬟阿桃,两人正站在一个首饰摊前眼馋地看着一群小娘买首饰。
李延庆笑着走上前,轻轻在她们身后咳嗽一声,喜鹊回头,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万福施礼,旁边阿桃脸略略一红,也跟着施礼。
“有没有买点什么?”
李延庆早上特地嘱咐忠叔给喜鹊一点零花钱,她应该不会空手,喜鹊胀红了脸,摇摇头,李延庆目光一瞥,只见喜鹊的小手里攥着十几文钱,而阿桃手上却分文皆无,李延庆顿时明白了,喜鹊的钱只够买一支小首饰,阿桃就没有了,李延庆不由暗骂李二小气。
他笑着向两个小娘招招手,“喜欢什么,我买给你们!”
喜鹊和阿桃怯生生走上前,她们都渴望能得到一支首饰,却又不好意思让李延庆破费,卖首饰的小贩十分机灵,立刻摘下两支凤凰钗递给她们笑道:“这是卖得最火的一种,就适合你们这样的小娘子。”
李延庆接过铜钗递给她们,又对小贩道:“还有那个珍珠铜簪和石榴绢花,各要两个!”
小贩立刻取给了他,李延庆笑着递给两个小娘子。
两个小娘眼睛里都露出了喜悦之色,李延庆又给她们各买一个绣花首饰袋,便掏钱付了账,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喊道:“喜鹊!”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旁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半旧的水绸罗裙,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张椭圆脸,秀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皮肤倒是白净,李延庆只觉她有点眼熟,却忘她是谁?
“阿姊!”
喜鹊欢喜地喊了一声,李延庆这才想起,这个小娘子是喜鹊的姐姐大雁,当年在李冬冬家见过一次,好像她现在是族长夫人的贴身侍女,颇受李夫人宠爱。
喜鹊连忙拿出凤凰铜钗,“阿姊,这是小官人给我买的。”
大雁本来装作没看见李延庆,妹妹这一说,她便不好装了,只得上前给李延庆施个万福,“小奴见过小官人,多谢小官人善待我妹妹。”
李延庆本想给大雁也买件首饰,可他忽然发现旁边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是和大雁一起来的,他便觉得自己不该多事了。
李延庆便笑着和大雁打个招呼,刚刚拿出的钱袋又塞了回去,大雁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李延庆无心给自己也买件首饰,她心中暗暗恼火,便笑着低下头,露出发端一支白亮亮的银簪子,对妹妹笑道:“阿姊这支簪子好看吗?”
“哇!是银簪子!”喜鹊和阿桃一起惊呼起来。
“这是夫人送给我的,哼!我才不稀罕这种不值钱的铜钗呢!”
大雁瞥了一眼李延庆,得意洋洋转头走了,“喜鹊,改天阿姊再找你玩。”
大雁走出数十步,那名男子才悄悄跟上去,李延庆见那名年轻男子身材中等,衣服穿得很寻常,但长得十分健壮,古铜色皮肤,双臂有力,看样子是专业练武之人,但自己却从未见过。
奇怪了,孝和乡怎么会有这种练武之人?只片刻,两人便有说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延庆摇摇头,他暂时将大雁和陌生男子放到一边,四下寻找王贵和汤怀。
“小官人,我们想去那边看看。”喜鹊指着前面一个热闹处对李延庆道。
“好呀!”
李延庆连忙掏出一大把钱塞给喜鹊,“你们去买点吃的。”
“啊!这太多了。”
“多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丢下一句话,李延庆便撒腿向桑树林方向奔去,他已经看见王贵在射箭了。
树林边有一座射箭摊子,这是两个外乡人在这里摆下的赌局,今年还是第一次出现。
大宋北方普遍组织了弓箭社,青壮男子在农闲时候都会自发组织起来射箭,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给予减免赋税等优惠。
如紧靠边境的定、保两州就有弓箭社五百八十八社,共计三万余人,约占该地总人口的一成半,相州弓箭社数量稍少,但每个乡都有几个弓箭社,参加乡民有六七千人。
两个外乡人在这里摆箭设赌,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很快围了数百人,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两个摆摊的汉子都长得十分雄壮,为首汉子向周围的乡亲抱拳道:“在下山东阮小二,这位是我兄弟阮小五,我们路过贵地,正逢春社,我们兄弟也凑个兴,大家看见没有,前面六十步外有箭靶,射中外围蓝圈,我们赔五百文钱,射中黄圈,我们赔两贯钱,如果能射中红心,我们赔十两银子,当然,彩头高,下注也贵一点,一支箭百文。”
为表示无虚言,阮小二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系挂在箭靶旁的树梢上。
白花花银子让很多人怦然动心,一名乡亲喊道:“假如你们在弓箭上弄了手脚怎么办?”
阮小二呵呵一笑,他举起弓,“这是八斗弓,箭也是军队专用的狼牙箭,我先射几箭给大家看看。”
他将箭壶背在身后,抽出三支箭,一支接一支地向箭靶射去,箭箭射中红心,四周人群轰然叫好。
阮小二举起弓喊道:“怎么样,哪位英雄来试试!”
“小爷我先来射上几箭!”王贵第一个跳了上来。
“小官人确定要射箭吗?”
旁边阮小五笑道:“小官人,这可是八斗弓,别输了钱买不了糖怪我们。”
王贵见他小瞧自己,便恼火地摸出一两银子扔给阮小二,“给小爷来十支箭,你们等着当裤子吧!”
阮氏兄弟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阮小二便将弓递给了王贵,王贵入手就有点后悔了,这是一把做工精良的步弓,弓背粗厚,十分沉重,比一般的军队步弓还要沉重几分。
王贵一般是用五斗弓,八斗弓他勉强能拉开,但这八斗弓也太重了,他感觉这至少是一石弓。
“老贵,行不行啊!不行就让我来。”汤怀在一旁道。
“笑话,我说过不行吗?”
王贵取了一支箭,硬着头皮开弓,弓吱嘎嘎拉开了,手臂却在微微发颤,王贵咬牙瞄准了箭靶,弦一松,一支脱弦而出,直奔箭靶。
王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根本就没把握能不能射中,全凭感觉发箭,这时,周围想起一片鼓掌声,“好箭法!”
王贵心中一松,知道自己射中了,汤怀将手拢嘴边大喊:“射中蓝圈,五百文到手了!”
王贵顿时有点泄气,才五百文,他以为至少是两贯钱到手了。
这时,阮小五看了兄长一眼,王贵的表现让他略略有些意外,不过阮小二却双手抱在胸前,脸带微笑地望着这位小官人射箭。
第0065章 鹿山春社(下)
李延庆赶到射箭场,只见王贵已经射箭结束了,满脸沮丧地倚靠在一棵大树上,箭场内汤怀正在场内射箭。
“老贵,怎么回事?”
王贵嘟囔了一句,李延庆却没有听清,旁边一名乡民笑道:“这位小官人第一箭射中了蓝圈,赢了五百文钱,但第二箭和第三箭射飞,第四箭就拉不动弓了,白白损失了五百文钱。”
王贵恨恨道:“这个两个汉子使诈,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其实根本就不是。”
蹲在旁边阮小五的耳朵很长,听到了王贵的抱怨,他连忙笑道:“这位小官人得摸着良心说话,我们可没有说是军队专用的八斗弓,只说是八斗弓,箭矢是军队专用的,周围这么多乡民可以作证,我们阮氏兄弟闯荡江湖多年,这名头可是靠信誉挣下的。”
李延庆心中猛地一跳,暗暗忖道:“莫非他们就是梁山泊的阮家三兄弟?”
李延庆知道历史上宋江三十六人起义中,确实有阮氏三雄,但未必是水上高手,这两人极可能是阮氏三雄中的两个,他便笑问道:“你是阮小二、阮小五?还是阮小七?”
阮小五一指兄长道:“刚才我兄长介绍过了,我是阮小五?他是阮小二。”
说到这,阮小五一下子愣住了,他惊讶地望着李延庆,“你怎么知道还有个阮小七?”
李延庆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只是随口问一问。”
阮小五更加疑惑了,刚才兄长介绍自己时,这个小官人还没有来,现在他不仅知道自己和兄长的名字,还知道阮小七,难道他听说过阮家三弟兄?在京东东路还差不多,这里可是河北西路啊!
这时,众人发出一片遗憾的嘘声,汤怀第五支箭擦着箭靶而过,差一点射中箭靶,汤怀的脸色很难看,他连射五箭,都没有射中箭靶,成绩还不如王贵,王贵也来精神了,自己不算最差,还有老汤垫底呢!
阮小二拾起最后一支箭递给汤怀,“这可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汤怀双臂已酸软无力,他连拉三次弓都没有能拉开弓弦,只得把弓放下,“我认栽了!”
他走到李延庆和王贵面前摇摇头道:“奇怪了,我在家中十箭七中,怎么到这里一箭都射不中?”
王贵撇撇嘴,“我在家里还十箭十中呢!吹牛谁不会。”
“我可没有吹牛!”
“喂!你们两个。”
阮小二喊道:“最后一箭要不要射我可说清楚,自己放弃,我可不退钱。”
王贵一推李延庆,“老李,你去射最后一箭,你比我们都厉害。”
李延庆这几年在王贵家中也练过射箭,正如胡盛对他说过,他有打石的特殊天赋,可以延伸到射箭上来,当年他在童子会上的文射已经展示了他射箭的天赋,仅仅一个月,他的箭法便远远超过了练了数年的王贵和汤怀。
这时李延庆忽然看见人群中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发须皆白,两臂雄健,正是那天他们在河边遇到的周师傅,李延庆当时怀疑他就是铁臂膀周侗,却不知道他怎么来了孝和乡?
李延庆见老人眯眼望着自己,目光极为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心中燃起一种勇烈之气,也不推迟,走上前拾起弓箭,他看了看箭靶和旁边系吊的一锭银子,傲然问道:“我射落了银子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