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卿快快请起,刚进京就来见朕,哎!忠心可嘉。”
杨广亲手将杨素扶起,随即命左右,“赐座!”
两名宦官给杨素抬来一只软榻,杨素谢了,便坐了下来。
杨广拾起一本奏折笑道:“新都的进展朕每天都在关注,也没有什么好问,朕就和爱卿聊聊家常吧!”
“老臣愿陪陛下聊天。”
杨广沉吟一下,便把话题扯到了杨元庆身上,因为这是杨家最近发生的大事,他相信杨素也应该知道了。
“朕听说元庆最近犯了家规,被家族处罚了,这件事,朕也很遗憾,不过朕想表明一个态度。”
“老臣不敢,请陛下明示。”
杨广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朕以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族按族规处罚违规子弟,无可非议。”
杨素心中一惊,他听懂了杨广的意思,竟然是支持家族处罚元庆,杨素在官场打滚了几十年,有着非同寻常的政治敏感,他忽然敏感地察觉到,圣上似乎有点太关心这件事了。
杨广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便立刻岔开了这件事,又笑道:“这次爱卿回京,准备呆多久?”
“也就三五天吧!老臣主要是来谢恩,顺便再看看家人,然后便返回洛阳,如果陛下有什么事情需要老臣分忧,老臣很愿意为陛下效劳。”
杨广心念一动,杨素不就是最好的武举监督人选吗?只是他的身体,杨广担忧地看了看杨素瘦弱的身体。
杨素明白杨广的意思,肯定是有事让自己做,有事做最好,就怕无事可做,他连忙欠身道:“陛下需要老臣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尽管杨广已不想再用杨素,但武举考试不涉及军国政务,让他做做也无妨,他便笑道:“杨爱卿,这两天正在举行武举考试,朕想委托杨爱卿巡视监督这次武举,不知杨爱卿可愿为朕分忧?”
“老臣愿意!”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二十七章 回府风波
当杨素的马车缓缓停在杨府门口,闻讯而来的杨府子弟们都奔出了府门,纷纷出来迎接家主的归来,台阶上站满了杨素的子侄和孙辈,几盏大灯笼都点亮了,将府门照亮如白昼。
杨约站在大门旁,心中有些沉重,他知道杨元庆之事将不可避免地面对,但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为兄长对自己的压力而放弃。
车门开了,杨素从车内走出,几个儿子都一起上去扶父亲,众人见父亲竟瘦弱如斯,心中既惊讶,又是难过,杨玄感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连忙扶住父亲的胳膊。
不料杨素却冷冷地推开了他,对三子玄奖道:“玄奖,你来扶我!”
杨玄奖连忙上前扶住父亲,这个细微之事让很多人都意识到了,家主心中藏着一股怒气,杨玄感心里都明白,这必然是玄奖向父亲汇报了元庆的事情,他看了一眼三弟,心中隐隐有些对他不满。
杨素走上台阶,众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家主!”
杨素扫了一眼众人,忽然问道:“元庆呢?他怎么不出来迎接我?”
众人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杨约连忙上前道:“大哥,家里出了一点事情,我给你解释。”
“不用了,我要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所有玄字辈的子弟都去主堂,我要给大家开个会。”
杨素又回头看了一眼长子,“玄感,你到我书房来!”
…
书房内,一名侍女已经帮杨素换了一件宽身禅衣,杨素背靠在坐榻上,闭目养神,门敲响了两声,传来杨玄感的声音,“父亲!”
“进来吧!”
杨玄感推开门,走进了房间,父亲的回来使他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同时又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担忧,他知道元庆的事情很可能会引起一场家庭风暴。
“父亲!”
他垂手站在父亲身旁,杨素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坐吧!”
杨素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有些事情他不想靠发火来解决,尤其是长子,玄感将在自己过世后承担起整个家族的承担,他希望长子能够明白一些事。
杨玄感坐下,主动说道:“父亲是想和我谈一谈元庆之事吗?”
杨素点点头,“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给我听,不要带个人情绪,原原本本地说。”
杨玄感便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虽然处罚杨元庆时他不在场,但他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详情,包括当时所有人的对话、动作,他都详详细细说了,没有一丝隐瞒。
“父亲,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要不再问问玄纵,他一直在家庙。”
“不用,这些就够了。”
杨素看了一眼长子,问他道:“现在说说你自己的看法吧!你是怎么看这件事。”
杨玄感感受到了父亲的语重心长,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暴怒向自己发脾气,他心中的压力小了一点,同时也生出一丝惭愧,这件事他没有解决好,让父亲来操心。
“父亲,这件事孩儿是选择了回避,毕竟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家族,袒护儿子,家族会说我偏心,不配为家主继承人,会让我失去家族的威信,可如果严惩元庆,我又不忍心,孩儿身处其中,很难两全,孩儿真的很无奈,只有回避。”
杨素点了点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态度我先不评价,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父亲,其实土地之事只是一个引子,族人的愤怒也并不是为土地,而是父亲对元庆过于偏爱,打破了家族嫡庶长幼的基本规矩,让大家十分不满,这个不满不是现在才有,一直就有,恕孩儿直言,我觉得父亲在这件事上也有一定的责任。”
这也是杨玄感心中一直想说的话,他也认为父亲过于偏爱元庆,这对家族其他人不公平。
杨素还是没有发脾气,他又问:“那你现在认为家族对元庆的处罚是否正确。”
“父亲,孩儿认为国有国法,族有族规,家族对元庆的处罚并不不妥之处。
杨素叹了口气,“国有国法,族有族规,圣上也是这样说。”
杨玄感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杨素却又不说下去,又将话题转回。
“其实你说得对,我确实也有责任,那一千亩土地我给了元庆,我至少应该告诉你,只是我顾虑你的妻子,我怕你告诉她,所以我没有说,那一千亩土地是给元庆拿去奖励将士的军功,哈利湖一战,我把元庆的功劳全部抹杀,但元庆觉得对手下不公,所以我给他土地,让他去分给立功将士,玄感,这件事不能让圣上猜到是我的意思,否则杨家会有大祸,所以我没有对任何人说。”
杨玄感默然无语,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半晌,他苦笑一声道:“那父亲应该给二叔说这件事,这件事谁都不知道,所以才闹得这么凶。”
杨素摇了摇头,“问题不在这里,以你二叔的慎重,难道他会想不到我有深意?从京城到洛阳最多只有十天,他为什么不派人来问问我,就这么急躁地要处罚元庆,所以我想不通,玄感,这件事,你不觉得是家族的情绪化太重了吗?”
“是有一点吧!”
随着真相慢慢浮出水面,杨玄感也意识到很多问题,当时处罚元庆似乎是以一种家族狂欢的方式来处罚,处罚得太重,虽然平息了家族成员的不满,但对元庆却不公平,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逃避并不恰当。
杨素今天并不仅仅是要发脾气挽回什么,通过这件事,他已经发现了家族的许多弊端,如果这些弊端不解决,那他死了以后,家族就将彻底沉沦。
“玄感,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优柔寡断,你太迁就族人,我也不能说你做得不对,你将来会是家主,你当然要考虑大多数族人的利益,而不能偏袒儿子,就像你说的,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但是…”
说到但是,杨素口风一转,语气开始变得严厉起来,“你知道为什么汉人总不是胡人的对手?是汉人兵甲不如胡人?是汉人的财力不如胡人?还是汉人的人数比胡人少?都不是,汉人之所以败,就是败在用人不当?庸才来指挥军队,真正有才能的人得不到重用,以至于一败再败,亡国几乎灭种,为什么会这样?就是你头脑中那种根深蒂固的嫡庶长幼,我杨家好容易出了一个优秀的子弟,就因为他是庶子,就被你们那种所谓的族规,所谓的嫡庶长幼给扼杀了!”
杨素的情绪开始激动,激动得浑身发抖,他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年的良才,就这样被这些心怀嫉妒的庸才,这些目光短浅的族人赶出了杨府,毁于一旦,使他心中充满了恨意。
杨素激动之下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咳得他撕心裂肺,气都快喘不过来,杨玄感连忙扶住父亲,“父亲,你休息一下,别再说了。”
就在这时,杨素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口血,晕厥过去。
杨玄感顿时慌了手脚,回头大喊:“快来人啊!”
…
家族的会议最终改在杨素的病榻前举行,二十几名杨家玄字辈的庶子聚集在房间里,杨慎和杨约坐在大哥病榻旁,一左一右,握住杨素的手。
杨素虽然吐血,但很快又清醒过来,只是身体无力,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他吃力地对所有房间里的人令道:“你们…立刻去把我孙子接回来,我不准你们这样处罚他,快去!”
“大哥,你安心养病,我们这就去把他接回来,一定接回来。”杨约轻轻拍着杨素的手,安慰他。
“那你们呢!”
杨素又盯着满屋的嫡子们,问道:“你们反对我把他接回来吗?”
“家主,你安心养病吧!我们不反对。”众人异口同声道。
“医生来了!”门口有人说了一声。
杨约立刻起身道:“大家都退下去吧!让家主看病休息。”
“你们…必须把元庆接回来!”杨素见众人离去,他又再次命令道。
“大哥不要再操心了,我们马上去接。”
杨约带着嫡子们走出去,一名老医生正要进屋,杨约忽然拉住他,低声嘱咐道:“我们家主太累了,要让他好好休息。”
“放心吧!我会好好给他检查。”
医生进去了,杨约一摆手对众人道:“大家去中堂,我们商议一下。”
众人跟随杨约来到中堂坐下,刚才杨玄感已经告诉杨约,父亲为什么把土地给元庆的原因。
杨约其实已经猜到,大哥把土地给元庆,必然是有原因,但他认为这不是土地问题,而是要维护族规的尊严,杨元庆当众辱骂长者,这就绝不能容忍,现在到底是谁的利益重要?是家族还是杨元庆?
“大家说说吧!这件事怎么办?”
杨慎在一旁冷冷道:“我认为家族的处罚并没有错,不能因为大哥的个人喜好就饶过他,他不把家族放在眼里,用皇权来压族权,辱骂长者,顶撞母亲,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样的杨家子弟,我不能接受。”
杨玄感叹了一口气,“父亲认为元庆是大才,好好培养,他会成为我们杨家的顶梁之柱,虽然是庶子,但我们应该破格用他。”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
玄感之弟杨玄纵起身道:“元庆再是人才,他也不能凌驾于杨府的族规之上,一个家族是否兴盛长久,不在于某个人才,而在于严格的族规,人人都要遵守族规,嫡庶长幼,论资排辈,这是维系一个家族的根本规则,如果没有这个规则,家族就会一盘散沙,三代之内,必将各奔东西,我不管元庆有没有什么才干,但家族的规矩不能破,我不同意把他接回来,那样会彻底毁了我们族规的威信。”
“我同意玄纵的意见,族罚不是儿戏,族罚既定,就绝不能轻易废除。”
“我也同意,要接回元庆,那就必须先改族规,不能本末倒置。”
众人纷纷反对,杨约摆了摆手,“这样吧!大家举手表决,我们以多数意见为主,同意接回元庆的人请举手。”
大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没有举手,沉默了,只有坐在最边上的杨玄奖举起了手,杨玄感的手只举了一半,可他见众人全部都反对,他犹豫一下,手又慢慢收了回来。
“可是…怎么向父亲交代?”杨玄感问叔父道。
“我只是想先了解一下大家的意见,至于怎么给大哥交代,我自有主意,玄感,你等会告诉你父亲,就说我去接杨元庆了。”
族会散了,杨约背着手走出中堂,他一招手,叫来一名管家,吩咐他道:“派一个小厮去找杨元庆,告诉他,他可以回府了,另外,不可让他知道,家主已经回来。”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二十八章 俏语解忧
光福坊,杨元庆的府门前,一名杨府的下人向杨元庆躬身施一礼,“公子,我来传达杨府的意思,公子可以回杨府了。”
“这是谁的意思?”杨元庆冷冷问道。
“具体是谁的意思小人也不知,是赵管家让我来告诉公子,公子可以回府了。”
“是吗?你是杨府中人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下人苦笑一声道:“小人在杨府负责修理路石,是赵管家让我来,其实我也觉得让我来报信有点不妥。”
杨元庆点点头,“多谢你来报信,你回去告诉上面的人,就说是我说的,杨府能坚持族规,把我革除族籍,至少还能让我尊重杨府,请他们不要把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掉了。”
“是!小人记住了,这就回去禀报。”
下人施一礼,转身走了,杨元庆凝视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妞妞走到杨元庆身后恨恨道:“居然派一个修路的下人叫你回去,杨家也太羞辱人了。”
杨元庆摇摇头,“他们不是要羞辱我,而是压根就不想让我回去,做一个姿态而已,将来祖父问我,杨家有没有让我回去,我不能说没有,算了,不说他们了。”
他回头对妞妞笑道:“陪我去后花园走走吧!”
妞妞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杨元庆向后院而去。
…
月光下,杨元庆和妞妞在后花园慢慢散步,这座新宅有一处占地约两亩地的小花园,种了几十株梅树和李树,后院外有一条小河,修宅人便将小河的水引入,在宅内弯弯曲曲地形成一条小宅河,沿小宅河两边种满了垂柳。
在花园正中间,是一座三丈高的土丘,被绿草和矮桂覆盖,山丘顶上修建了一座八角亭阁,两人肩并肩,向八角亭阁漫步而去。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彼此间已经有一种默契,他们就这样默默牵着手,没有说话,偶然对视一笑,彼此间已心心相印。
“元庆哥哥,你还在为家族之事忧虑吗?”妞妞心细如发,她察觉到了元庆心中还有一丝展不开的忧虑。
杨元庆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南华会之事就像一针麻醉药让他暂时忘记了家族之痛,但南华会之事过去后,药劲消失,家族的烦恼又重新回到他心中,家族居然又要他回去,而且是派一个下人来叫他。
他有尊严,他当然不会再回去,可是这件事的背后,又使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家族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找他回去。
“元庆哥哥,你不是一直很反感那个家族吗?离开就离开了,又何必再牵挂它?”
“我没有牵挂那个家族。”
杨元庆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担心祖父,他年纪大了,身体很差,他担心他已经被这件事气得病倒。”
两人走进八角亭阁,亭阁的窗子都开着,此时已是初冬,风中带着几分寒意,银色的月光洒在树木假山之上,仿佛给花园披上了一层细白的雪片,杨元庆站在亭前,默默凝视着花园内凋零的初冬之景,他心中有一种直觉,祖父已经回来了。
妞妞感受到他心中的郁郁不乐,便轻轻牵住了元庆的手,柔声安慰他道:“他还是你的祖父,不对吗?他是一个老人,对你有着很深的祖孙之情,虽然你离开家族,不能为家族效力,但你们祖孙之情依然在,你依然认他为祖父,我想,虽然他会因为你离开杨家而失望,但也会为你依然认他为祖父而感到欣慰,元庆哥哥,所谓有失必有得,你没有了家族庶子这个桎梏,我觉得你会飞得更高,你现在应该不要再想家族之事,而应该考虑,自己怎么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杨元庆伸手轻轻搂住妞妞的肩膀,将她搂在自己怀中,笑了笑对她道:“妞妞,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结交单雄信、秦琼等人吗?”
妞妞摇摇头,“我不知,我觉得你和他们很谈得来。”
“谈得来的人多了,我什么不去和裴行俨谈得来,为什么不去和宇文成都谈得来,偏偏去结交这些底层豪杰?”
妞妞依偎在元庆的怀中,感到一阵阵暖意,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的爱郎,眼睛流露出浓浓的依恋。
杨元庆还沉浸在他的远大抱负之中,“当年祖父在黄河边告诉我,大隋王朝的军事力量其实是由两种势力构成,一种是关陇势力,一种是山东势力,宇文泰得关陇势力而建北周,高欢得山东势力而建北齐,关陇势力就今天的关陇贵族,他们的子弟掌握着大隋的军队,他们手中掌握着大隋一半的财富,而山东势力已散,分布在民间,成为一个个地方豪强,单雄信、秦琼、程咬金,他们这些人就是山东势力的代表,我结交他们,其实也就是在结交山东势力。”
“元庆哥哥为什么要结交这些势力?这样会被皇帝猜忌的。”妞妞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和不解。
杨元庆感受到了妞妞对他的担忧,他低下头对她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皇帝猜忌,有些事情他也想不到,假如有一天,天下发生大乱,我必须要进行选择,可等到那时再选择,就有点晚了,妞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可是,元庆哥哥为什么不选择关陇势力呢?你不是说他们的实力更雄厚吗?”
杨元庆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杨家一个庶子,在这群关陇大佬的眼中,我不过是个蚂蚁小兵,他们手中人才济济,怎么会看得上我?”
杨元庆不选择关陇势力,其实有更深的原因,从杨坚时代,杨坚便开始打压关陇贵族,而他祖父杨素就是杨坚的急先锋,关陇贵族们对杨家已恨之入骨,当初杨素之所以支持晋王杨广,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担心杨勇登基后,杨勇背后的关陇贵族会收拾杨家。
另外,杨元庆现在是要抱杨广的大腿,必然要和关陇贵族作对,晋王刺杀一案,贺若弼被杀,元氏和独孤氏被清算,他已经和关陇贵族势不两立,怎么可能还指望关陇贵族支持他?
妞妞眼睛里闪烁着异彩,她有点明白杨元庆的意思了,“元庆哥哥,所以你才要去掉杨家的身份,就是为了更好的结交山东势力吗?”
杨元庆赞许地向她点点头,“妞妞,你果然聪明,能举一反三。”
妞妞被爱郎赞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捏着衣角,低声道:“人家本来就比你聪明嘛!小时候,你那些功课,不都是我帮你做的吗?”
“所以啊!你以后还要继续帮我。”杨元庆笑着轻轻吻了一下妞妞的头发。
这时,他又想起单雄信、秦琼他们不肯搬到自己府上来,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单雄信他们之所以不肯住到我府上来,就是因为我身上还有杨家的烙印,使他们心存顾虑,他们虽然对我心怀感激,却未必是心悦臣服,想真正收服他们,路还长着呢!”
…
次日天还不亮,一群群拿着兵器的武士们从四面八方向城外而去,这次武举,从天下各地来了三千余人,但最终只有一千六百多人被确认身份,得到了考牒,可以参加武举考试,其余人只能作为看客。
而一千六百余人,最后只录取两百人,录取比例是八比一,虽然考中难度很高,但还是给众人带来了希望。
隋朝武人的前途并不多,要么去给豪强权贵当家丁护院,要么是被一些大商会请去护送货物,但最多的是从军,在军队中搏一个前途,而从军最好是能当禁军,这是被提升最快的一条路。
这次以左右卫和左右武卫的名义向天下公开招收五百名禁中戍卫,定名为武举,其中优秀者将直接被授予军职,这无疑激起了无数练武者的热情,纷纷从全国各地赶往京城。
今天是武举第二天,考兵器,这场考试不像昨天考骑射那样可以几个人同时考,要耗费三天时间,这三天内,考生们直接将住在军营内,不准外出,考生们便纷纷收拾重要的物品前往城外。
考试之处和昨天一样,是南城外一座右骁卫的军营,占地广阔,可驻扎三千士兵,这里只是乙榜考试之地,甲榜则是在皇城内的左武卫军营内进行。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武者有一千六百余人,但还有六七百名京城的考生,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是士家子弟,甲榜名额有限,他们便涌进了乙榜考场。
考试是下午正式开始,上午是安排住宿,军营内乱作一团,武者们牵着马匹到处寻找熟人,尽管兵部安排的住宿,四人一间屋,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不熟的人住在一起,他们各自调换房间,吵骂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秦琼牵着马,带着程咬金寻找单雄信他们,秦琼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昨天宇文化智对他的威胁,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中,虽然刚开始他是迫于母命才来参加武举,可等他真正开始考试,他的心态就变了,他也渴望能够考上武举,出人头地。
“秦大哥,在那里!”
程咬金眼尖,一眼看见了单雄信他们,秦琼大喜,连忙牵马迎了上去,大喊一声,“雄信!”
单雄信也正在找他们二人,他笑着上前拍了拍秦琼的肩膀,又向程咬金点点头,表面上,他们二人还是过得去。
“我刚刚得到消息,考三件兵器,一个是刀,一个是长矛,还一个自选兵器,只准各练一套招式。”
秦琼眉头一皱,不是说只有刀法和自选兵器吗?怎么又增加一个长矛。
“你这消息可靠吗?”
单雄信向旁边一群人努了下嘴,“听他们说的,这群人都是世家子弟。”
他忽然又压低声音对秦琼道:“我还听说有八成的名额都内定了。”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二十九章 祖孙会谈
凌晨,天刚蒙蒙亮,东天边已经酝酿出紫色,朝霞即将破云而出,在后府的小河里,忽然波涛翻腾,站在岸边的妞妞长剑一收,后退一步,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河面,虽然她从小和杨元庆一起长大,却从未见过元庆练武,像这种在水底练功,她更是闻所未闻。
此时河面波浪翻滚,是元庆出水的迹象,她凝神持剑,等待着元庆出水一击,水波翻腾,杨元庆从水中一跃而出,横刀在空中划过,以掩耳不及惊雷之速向一棵手臂粗的小树直劈而去。
就在同一时刻,妞妞一声轻叱,向后腾空而起,足尖在树干上轻轻一点,跃起一丈高,她俨如乳燕凌空,身姿如天女散花般的优美,修长的手臂一挥,长剑凌厉刺出,‘当!’的一声清脆声响,长剑绞上了杨元庆的横刀,借着杨元庆横刀劈出的强劲力量,顺势一拉,杨元庆的横刀竟脱手而出,深深地钉在树干上,刀柄仍旧晃动。
杨元庆身子刚落地,妞妞的长剑已经指住他的胸膛,她轻笑一声,“还万人敌呢!连小女子这一剑都挡不住。”
“妞妞,好轻功!”
杨元庆一竖拇指赞道,刚才妞妞凌空那一跃让他叹为观止,而且力量之巧妙,竟能借力打力,绞脱了自己的兵器,看来这几年她武功也同样精进,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妞妞将长剑一收,背着手笑吟吟道:“元庆哥哥,要不我们再比一场,看看是我这个刺客厉害,还是你这个沙场大将厉害?”
元庆从树上扯下一块细麻布,将自己上身的水擦干,又套上一件干衣服,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力的精进,从前他在水底劈出一千刀,他便筋疲力尽,需要上岸休息大半个时辰,体力才能渐渐恢复,而现在他在水下劈出一千刀已经很轻松,上岸后体力也没有太大的损耗,稍微活动一下便能恢复如常。
他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妞妞,便微微一笑道:“我的刺客小妹,你究竟杀过多少人?”
妞妞脸一红,“其实我就杀过一人,还没有成功。”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比出一个弓箭的姿势,对准杨元庆的脑门绷地一箭,拳头握在胸前笑道:“就这一次,结果还被某人用刀破坏掉,害得人家第一次杀人没有成功。”
“你这第一次杀人,可真是惊天动地,那可是大隋的储君,幸亏你没成功,要不然现在我得进监狱给你送饭去。”
“我说的不是他,我说的是射杀你,你这个笨牛头,居然一点都不理解。”
妞妞兴致盎然,没有了南华会的束缚,她重新又变得活泼可爱,使这个原本萧瑟的初冬花园里又焕发出春天般的气息。
“元庆哥哥,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妞妞已经不想和他比剑了,她拉着元庆的胳膊,有些撒娇道:“你说过要带我去曲江池,说了十年了,却一次都没去,你不会等我成老太婆了,才决定带我去吧!”
妞妞驼着背,用剑做拐杖,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咳嗽两声,瓮声瓮气道:“妞妞,咱们六十年前说好要去曲江池,我一直都没带你去,今天我就带你去吧!咳咳!”
杨元庆哈哈大笑,他轻轻拉了妞妞耳朵一下,“你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趣?”
“我不是一直就这么有趣吗?”
妞妞笑容得意洋洋,她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不准你打岔,今天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好!省得你六十年后再埋怨我,今天咱们就去,绝不耍赖。”
话音刚落,丁老管家却跑来了,“公子!”
“老管家有什么事吗?”
“公子,你去一下吧!你祖父来了。”
“我祖父!”
杨元庆愣住了,他忽然撒腿便向前院奔去,丁管家急得在后面大喊:“公子,在贵客房!”
贵客房前的小院子里,杨素拄着一只拐杖,坐在一只石凳上,仰头凝视着一棵茂密的老桂树,初升的朝霞照在他的身上,给他身上抹上了一层紫红色的霞光。
早上临出门时,三子玄奖告诉他了家族的决定,依然不肯接元庆回来,这让他很失望,也很无奈,家族内根深蒂固的嫡庶观念不是他发一通脾气,吼几声就能改变,必须要让他们看到事实,看到元庆成为大隋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们才会后悔。
现在他只能尽力把元庆的心挽留住,不让他彻底断了家族的根。
一阵脚步疾速奔来,杨素微微笑了,眼角有了一点湿润,从这脚步声他便知道,孙子对自己的感情没有淡薄,自己还有希望。
“祖父!”
杨元庆出现在院门口,望着祖父那瘦弱的身躯,他的鼻子猛地一酸,缓缓跪下,“孙儿不孝,不知祖父归来。”
“孩子,起来吧!祖父身体不好,扶不动你了。”
杨元庆走到祖父面前蹲下,握住他苍老的手,感觉到他的生命力竟是如此衰弱,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
杨素轻轻抚摸着孙子的头发,眼睛也有点红了,这是他的孙子,身体流着他的血脉,他培养这孩子十年,当他成人,却离自己而去了。
“孩子,不用担心,祖父的身体自己明白,一时还去不了,还能撑个三五年,等祖父把家族和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祖父才会放心离去。”
他看了看院子,又微微笑道:“这是你的新家吧!很不错的宅子,这棵老桂树我就很喜欢,是晋王送你的吗?”
“是他送给孙儿。”
杨素点点头,又笑道:“这里原来是虞则庆的宅子,是他的一座别宅,我还来这里喝过酒,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这座宅子能归我杨家,该多好?”
杨元庆沉默了,他听懂了祖父的意思,杨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道:“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
“祖父,我进屋里坐吧!这里有点冷。”
“不用,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要走,今天我还有事。”
这时,杨素忽然愣住了,他望着院门口,杨元庆回头望去,却见妞妞站在院门口,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来。
“这是…你的义妹吧!”
杨素认出了她,“我见过她一次,五年前,你和云娘闹翻,第二天我去看你,在院子里见过她。”
杨素笑着向她招招手,“孩子,进来吧!”
妞妞走上前,盈盈给杨素跪下行礼,“妞妞参见祖父!”
“对了,你叫妞妞,你娘呢?”杨素和蔼地笑道。
杨素慈祥的笑容让妞妞一颗心悄然放下,她连忙道:“回禀祖父,我娘还在江南,我是陪一个长辈进京,就遇到了元庆哥哥。”
妞妞站起身笑道:“请祖父稍坐,我去给祖父倒杯茶!”
“好的,多谢你!”
妞妞出门去,杨素望着她的背影笑道:“我记得她父亲是张忠肃,母亲是江南沈家吧!”
杨元庆沉默一下道:“祖父,她很好,我很喜欢她。”
“这个…暂时不提。”
杨素现在也顾不了元庆的婚姻,他更关心元庆和家族的关系,这才是要命的事。
“元庆,祖父再问你一次,你说实话,你真的就这么决然…和家族断绝关系吗?”
杨素紧紧盯着杨元庆的眼睛,生怕他说出让自己绝望的话来,杨元庆能感受到祖父的手在微微颤抖,想起他从小对自己的关心和期盼,想起他第一次带自己上战场,这是一个已经活不了几年的老人,他不忍再让他伤心。
“祖父!”
杨元庆缓缓道:“我的生母姓李,可我并没有改姓为李,我依然姓杨,我依然是您的孙子,杨府我不会再回去了,但我答应您,假如有一天,杨家有难,我会尽力帮助他们。”
杨元庆的回答让杨素百感交集,他明白孙子的意思,元庆依然是杨家子孙,只不过他独立了,不再和自己一房有瓜葛,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最想得到的答案,但杨素也明白,这不是元庆单方面的问题,杨家也不会答应他再回去了,或许这就是唯一的选择,离府不离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