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杨家的家族大权就一直被杨玄感等几个儿子轮流所掌握,贺若云娘根本没有掌权机会,她很郁闷地过了十几年。
不过今年她的机会来了,她刚刚得到消息,杨素第三子杨玄纵将从军授车骑将军,这样一来,杨素的三个嫡子,玄感、玄奖、玄纵都将外放为官,府中便再没有她的死对头。
而眼下掌握家族大权之人正是杨玄纵,杨玄纵这一走,族权必将换人,这就是他贺若云娘夺取家族权力的最好机会。
但贺若云娘也知道,就算杨素三嫡子走了,但府中还住有杨素胞弟杨约的两个儿子,搞不好这个族权会落到他们手中。
贺若云娘闭眼坐在房内思量对策,这时,帐房马管事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向站在贺若云娘身旁的妻子豆三娘招招手。
豆三娘悄悄溜出来,叉腰骂他:“老色鬼,又到哪里风流去了?”
“有你这样的娘子,我哪敢去风流,今晚账房几个同僚约好去喝酒,我可能回来晚一点…”
他话没说完,耳朵便被豆三娘一把揪住,恶狠狠骂道:“想去喝花酒,做梦吧!”
豆三娘的手又硬又瘦,像鹰爪子一样,揪得马管事疼痛难忍,他杀猪般地叫喊起来,“快松手…疼啊!”
马管事的惨叫音传到房内,把贺若云娘从沉思中惊醒,她知道这是豆三娘在教训丈夫,她丈夫是杨府账房的三名主事之一。
贺若云娘忽然眼珠一转,她有办法了。
“你们两个,都进来!”
很快,马管事跟在妻子身后,胆胆怯怯地走进房中,贺若云娘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马管事,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为何这么胆小?”
马管事连忙跪下道:“小人对老夫人从来都是又敬又怕。”
“不要叫我老夫人,叫夫人就行了。”
贺若云娘才四十一岁,她不喜欢别人叫她老夫人。
“是!夫人。”
马管事低下头,胆怯地回答,他身子瘦小,在身材胖大的贺若云娘面前,他感到格外自卑。
贺若云娘给豆三娘使个眼色,让她把门关上,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马管事,你妻子也跟了我好几年,算是我的心腹,所以我们也不用见外,有些话我就直说,好吗?”
“是!小人听着。”
“嗯!”
贺若云娘点点头,又问:“我记得你在杨府已经快有三十年了吧?”
“明年就三十年了。”
“三十年,日子不短啊!”
贺若云娘叹息一声,又进一步地诱惑他,“那你想不想做杨府账房的大管事?”
杨府账房有一个大管事和三个管事,大管事姓华,今年年底就要退职回家养老,这样一来,三个管事就有一人会被提升为大管事,马管事刚被提升为管事不久,一般轮不到他。
但他做梦都想做大管事,他咽了一口唾沫,“想,我做梦都想。”
“想就好,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证你年底升为大管事。”
马管事激动地砰砰磕头,“我愿意,我愿意为夫人效劳。”
贺若云娘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爽快,她眼睛眯了起来,得意一笑,“那好,我知道杨家兄弟管家肯定有问题,你去帮我查账,只要你能帮我查出这些问题,我不仅让你做账房大管事,将来还会满足你三个心愿。”
马管事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夫人此话…当真?”
贺若云娘脸一沉,“我是一家主母,是上柱国贺若弼之妹,难道我还会言而无信吗?”
“好!我相信夫人。”
马管事心一横,咬牙道:“夫人,我知道华大管事有一本秘密帐,是几个公子的一些额外开销,金额很大,都瞒着老爷,我愿意把这本帐偷出来。”
贺若云娘大喜,“你现在就去,你若能偷出来,我绝不食言。”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十六章 杨府争权(下)
今天杨素也在府内,不过他心情非常不好,昨天朝中发生一件事,影响到了他的心情,突利可汗即将进京迎娶安义公主,圣上命他全权负责此事。
昨天杨素便去鸿胪寺客馆检查准备情况,却发现客馆院子里到处是马屎,还有二十几个仆人聚在贵客用的毡毯上赌博,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训斥一番便可。
但杨素因为和鸿胪寺少卿陈延有宿怨,便将此事暗中告诉了圣上,他原想让圣上训斥一番陈延,不料圣上竟勃然大怒,下令将鸿胪寺负责接待的主客令和参与赌博的二十几名仆人全部杖杀,陈延也被杖一百,打得奄奄一息。
这件事使杨素颇为懊恼,他并不想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新年初二杀人,这不是好兆头,而且今天要族祭,这让他心中更不舒服。
其实杨素也知道,这是圣上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去年十一月,圣上命亲卫大都督屈突通去陇西检查太仆寺掌管的牧场,结果查出没有登记造册的战马两万余匹,圣上大怒,要将太仆寺卿慕容悉达和各牧场的官员一千五百余人全部斩首,多亏屈突通拼死进谏,圣上才醒悟,饶了这一千五百余人。
圣上的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使杨素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杨素坐在房内长吁短叹,今天杨府要族祭,可昨天被打死的二十几人冤魂未散,使他心中焦虑之极,他不敢开祭,如今之际,只有将族祭延期几日,先消弥那些冤魂再说。
“老爷!”
门口传来了妻子贺若云娘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杨素收起心思。
很快,一阵香风袭入,身材高胖的贺若云娘走了进来,她手拿着一个包,向杨素盈盈施一礼,“妾身贺若云娘参见老爷!”
杨素初娶贺若云娘还挺喜欢她,身材高而丰满,在床榻上很尽心伺候他,不过随着贺若云娘越来越胖,他对她的感觉也淡了,杨素有上百如花似玉的妻妾,他对这个贺若云娘实在没什么兴趣,不过看在她兄长贺若弼和独孤皇后的面上,他表面上对贺若云娘还算相敬如宾。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坐榻,“坐下吧!”
贺若云娘性格暴烈,心中根本藏不住事,她拿到帐本,便立刻来找丈夫告状了。
贺若云娘坐下,便问:“老爷平时管不管家族钱款收支?”
杨素愣了一下,“不是有帐吗?每半年华管事会归集帐本,向我汇报一次,怎么了?”
贺若云娘从包里取出马管事偷到的一本秘密帐,递给杨素,“老爷看看这帐本上记载的东西,是否了解?”
杨素接过帐本翻了几页,眉头渐渐皱成一团,帐中很多收支他都不知道,他眼中燃起怒色,立刻回头吩咐一名侍女,“把三公子给我叫来!”
三公子是老三杨玄纵,他长得高大雄壮,颇善骑射,过完正月十五后,他就要出任车骑将军,不再管家族之事。
很快,杨玄纵被侍女带进房间,杨玄纵正在筹划今天下午的族祭,不知父亲找他何事?他见贺若云娘也在场,而且一脸得意,心中顿时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他连忙跪下,“孩儿玄纵磕见父亲!”
杨素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先问他,“族祭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父亲,已经差不多,下午可以准时举行。”
“下午的族祭取消,推迟到初八。”
杨玄纵愕然,“父亲,这是何故?”
“没有什么缘故,我让你推迟就推迟!”杨素的声音开始有些不满起来。
杨玄纵只得答应,“是!孩儿照办。”
杨素再也克制不住怒火,将帐本狠狠摔到他面前,“你说,这帐本中记载的都是怎么回事?”
杨玄纵心中咯噔一下,他明白了,这是贺若云娘向他发难,这帐本中记载的事情都是他三兄弟管家期间秘密处置的一些大收支,不想记入家族帐本,倒不是他们肥私,而是他们不想让人知道。
杨玄纵连忙磕头道:“父亲,这本秘密帐是孩儿提议的,主要是一些家族秘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就由华管事一个人记录,帐上的财物都在,没有被私占,还是家族之物。”
“哼!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连我也瞒住,是吗?”杨素怒不可遏问道。
“孩儿不敢隐瞒父亲,其实华管事给父亲的帐表中都包括了这些东西,只是没有特殊注明,所以父亲也没有注意到。”
杨素盯了他半晌,他忽然从箱子里取出一本财物册子,这是去年十二月华管事向他汇报的半年报告。
他翻了几页,和帐表上的数据一一核对,渐渐地,他的脸色稍微平缓一点,帐表上确实大部分都有,只是他只看到结果,没有看到帐本上记录的过程,而且因为事情太多,他也没有细看。
不过还是有隐瞒,杨素重重哼了一声,“你们就用这种办法来隐瞒我吗?以为我不会细看,所以就故意不让我知道。”
杨素翻到其中一页,问道:“我问你,帐表上说,杨家牧场里有存马三千匹,但你这本帐上记录却有一万一千匹,相差八千匹,这是怎么回事?”
杨玄纵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小声道:“父亲忘记了吗?其实前年帐表上就有一万匹,后来父亲让我减少到三千匹。”
“我没有忘,我命你减少到三千匹是让你把马卖掉,而不是让你改帐本。”
杨素突然暴怒,用帐本狠狠砸向杨玄纵的头,大骂道:“你这个浑蛋,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杨玄纵连连磕头,“孩儿不敢了,孩儿是一时糊涂,孩儿知错。”
杨素长长出了口气,慢慢平息下来,他本想对杨玄纵说,‘现在圣上越来越猜忌,越来越喜怒无常,去年太仆寺隐瞒了二万匹马就险些被杀掉一千五百人,如果让他知道我们隐瞒八千匹马,后果会是什么?’
但贺若云娘就在旁边,他忍住没说,而是平静一下,改口道:“虽然圣上允许我们养马,但难免朝中有嫉妒者会造谣生事,多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让你处理掉,就是避免被别人拿来做文章,你明白吗?”
杨玄纵羞愧地低下头,“孩儿知错。”
“你去吧!以后家族的事情,你们几兄弟就不用再管。”
“是!”
杨玄纵知道贺若云娘要赢了,他心中怀恨,却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失败,起身退下。
房间里就只剩下贺若云娘与杨素两人,贺若云娘心中激动得怦怦直跳,直觉告诉她,杨素要把家族大权交给她了,就像前妻郑氏一样,杨府将正式由主母掌权。
杨素瞥了一眼她因激动而变得通红的胖脸,他当然知道贺若云娘告状的目的,其实三儿子杨玄纵外放为官,不能再管家中之事,他就是想把家族之权交给贺若云娘,让她管几年,然后再转给别人,这样可以平衡家族内部的矛盾,毕竟贺若云娘被架空权力十二年,他可以体会到她心中的不满,也觉得对她不公平。
如果贺若云娘不告状,杨素下午就会宣布交权给她,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贺若云娘的告状让杨素对她有些反感,他决定不让贺若云娘直接掌权,而是让她间接掌权,对她稍微限制一下。
想到这,杨素便淡淡道:“玄纵即将外放,管家之权得由新人掌管,你向我推荐一人吧!”
贺若云娘愣住了,由她推荐一人,那就是不是她掌权,她费了半天劲,还是得不到家族之权,给别人做了嫁衣,贺若云娘心中感到沮丧万分。
“怎么,你没有合适的人可推荐吗?”杨素又问道。
“不!不!我可以推荐一人。”
贺若云娘不敢再多想,虽然她得不到权,但她可以推荐一个可以控制之人来掌权,也等于她间接掌权,她便道:“我推荐老四积善接任玄纵之位。”
老四杨积善是妾所生,和贺若云娘没有利益冲突,而且他受三个兄长排挤,和贺若云娘算是同病相怜,正是这个缘故,他们母子二人走得很近,几乎就结成了联盟,如果贺若云娘无法掌权,那她一定会推荐杨积善。
杨素心中明白,便点点头道:“好吧!明天我会宣布,由积善来代替玄纵,掌握家族大权。”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十七章 京城游侠
杨府的权力变更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和元庆却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一家一个月依然只有五吊钱,钱不够用,就靠沈秋娘抄书挣钱补贴家用。
第二天一早,元庆和往常一样三更起床,练完刀后,便走到厨房拎起装有三个馒头的小包,又在灶台摸到一小瓶酒,将一颗丹药服下,开始了漫漫长跑。
张须陀的筑基方式与众不同,他最注重长跑和水下训练,长跑不用说,是锻炼人的耐力和肺活量,而水下训练则能最大程度激发人的潜能,至少元庆是这样理解。
张须陀给他布置的功课是每天跑步二十里,从杨府到曲江池是十三里,来回就是二十六里。
现在是四更时分,坊门还没有开,他需要翻墙出去,再避开巡街的武侯卫士兵,五更不到,元庆跑到曲江池北面的一条小河边,就是他第一次被扔进冰窟窿之处。
今天是正月初四,天寒地冻,元庆在河面上用刀划开一个直径一丈的冰洞,便赤身跳入河中,一直沉到河底,又开始他每天必练的水底劈刀…
大半个时辰后,他在水底隐隐听见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有不少骑马人从小河畔经过,他藏身在水下,骑马之人看不见他,不过元庆有点奇怪,这里是曲江池的一条支流,很少有人经过,更不用说大群骑马人经过。
这时,一千刀也正好劈完,‘哗!’的一声,元庆浑身酸软地从水底钻出,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又冷又饿,快步走到放衣服和小包的大树前,伸手进树洞,不料却摸了一个空。
元庆愣住了,他练武三年,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放在树洞的衣物和小包居然没了。
他蓦地转头,向远处那群骑马人望去,只见百步外,那群骑马男子中有人拿根竹竿,竹竿上正挑着他的衣服。
元庆心中焦急,拔足追去,可刚跑了几步,他便从地上拾起装早饭的布包,这个布包跟了他三年,是他婶娘在灯下用他的旧衣服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那曾密密麻麻经让他感到无比温馨的针脚已被马蹄踩得肮脏不堪。
还有三个馒头也被扔在地上,被马蹄踩烂,这是婶娘昨晚特地给他准备的早饭,婶娘的一番心血就这样被这群浑蛋践踏了。
一股怒火在元庆的心中燃起,他捏紧刀柄,拔足之时却本能地犹豫一下,对方是三十几人,个个高马长剑,他只是一个八岁少年,这般去争斗,只怕衣服要不回来,反受其辱。
就在这时,他忽然若有所感,一扭头,在树林深处的五十步外,他师傅张须陀不知何时到来?正冷冷地看着他,他的两道目光冷得就像冰箭一样,直戳元庆的内心,让他无比羞愧,也激发了他内心的勇烈。
大丈夫临战怯敌,何以为大将?他狠狠一咬牙,拔足追了上去。

元庆今天遇到的是一群有名的京城游侠儿,游侠儿也就是后世的地痞流氓,而且这是一群身份特殊的人。
为首之人是上柱国刘昶之子,刘昶是皇帝杨坚的故交,十分受宠,他家教不严,养出一个飞扬跋扈的儿子。
他儿子叫做刘居士,在京城恶名昭著,欺男霸女不用说,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在大街上将那些高大健壮的官宦子弟猎到自己家中,用车轮套在对方脖子上,然后一顿棍棒乱打,快被打死仍不屈服求饶者,他便称之为壮士,与他交友,成为他的党羽。
他现在的党羽已经有近三百人,几乎都是公卿大臣子弟。
今天是正月初四,有不少年轻男女会结伴在新年期间前来曲江池畔感受冬天的湖景。
刘居士和他的三十几名兄弟当然不是来赏景,他们是来猎人,这个时候曲江池畔的游人不会多,一些热恋中的年轻男女喜欢躲在人烟稀少处卿卿我我。
刘居士最喜欢做这种事情,把这些恋人抓住,美其名曰:捉奸,把他们衣服剥光,捆绑起来凌辱亵玩。
他刚才从元庆练功的僻静处经过,就是来找热恋中的男女,没找到猎物,他的一名手下却发现了树洞中的衣物。
他们元庆的衣服当旗帜,挑在竹竿上哈哈大笑。
“大哥,这把黄罗伞盖感觉如何?”
刘居士身材魁梧强壮,约二十五六岁,长得一脸横肉,相貌凶狠,他回头瞥了一眼元庆的衣服,嘿嘿一笑,“我说小六子,你有本事给我弄顶真的黄罗伞盖来,别他娘的拿着叫花子衣服来损我。”
“大哥,太子上次不是说赏你一顶黄罗伞盖吗?就怕你不敢打。”
“我怕个屁,难道老子就不能当皇帝吗?”
刘居士仰头大笑起来,忽然,他笑声嘎然停止,惊讶地望着前方,只见前方十步外站着一个半大小子,光着身子,手中拎一把刀,凶悍地盯着自己。
他对这野小子倒有点兴趣,在马上笑问:“小子,你是想拜爷爷我为师吗?”
他回头和众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
“把衣服还给我!”元庆一指竹竿上的衣服,冷冷道。
“哦!原来这身猴儿衣是你的,我真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从哪只野猴子身上扒下,塞进树洞里。”
刘居士忽然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指着元庆大喊,“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只野猴精!”
众人再次轰然大笑。
“把衣服还我!”元庆依然冷冷道。
刘居士心中惊异,这少年竟然不受他的一点影响,要是别的孩子早跳起来大喊,‘我不是野猴子’,这少年对他的讥辱置若罔闻,倒是有点名堂,他眼睛眯了起来,回头问:“你们谁想去耍猴?”
“我去!我去!”
所有人争先恐后举手,刘居士一指挑竹竿的男子,“小六子,野猴衣是你发现的,就由你去吧!给爷爷耍得好看点,有赏。”
叫小六子的男子翻身下马,从马上抽出剑,晃动晃动肩胛骨,他年约二十岁出头,身材又瘦又高,像根竹竿,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眼元庆,回头笑问:“大哥,你想看猴子倒立,还是看猴子学狗爬?”
刘居士摸着鼻子盯住了元庆的自制内裤,他还没有见过这种短裤子,便嘿嘿一笑,“我想把他变成一只母猴子。”
“这容易,大哥看我的!”
瘦高男子舞出一个剑花,剑势凌厉,向元庆的下身要害削去,目标非常明确,但元庆并没有还手,而且有点笨拙又慌张地向后连退几步,就像运气很好一样,正巧躲过一剑。
他已经看出来,这个小六子下马时步伐虚浮,出剑虽快,但上下左右全是破绽,而那个领头之人虽然刻毒,但他骑马的气势和其他人明显不同,是一个武艺不错之人。
这个人之所以让手下出手,其实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底细,元庆离他略近,所以要退几步,就是要让这个小六子挡住此人的视线。
果然,众人见元庆动作笨拙,都轰然大笑,惟独刘居士眉头皱一下,喝道:“小六子,小心点!”
他虽然也没有把元庆这个半大小子放在心上,但手下刚才那么凌厉一剑刺出,居然被这小子躲过,尽管是动作笨拙地躲过,但还是让他有些生疑。
但小六子却丝毫没把元庆放在心上,元庆的笨拙和慌张把什么都掩盖住了,他哈哈一笑,“大哥好好看着,我这一剑将他的话儿剜下来!”
他嗖地又是一剑削去,又快又狠,只是他的角度正好挡住众人视线,大家都看不见元庆怎么抵挡这一剑。
元庆的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身子一扭,反手一刀,疾快如电劈去,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血箭飞起,一截血肉模糊的短肉落在地上,众人都以为是小孩的小话儿被削掉,但惨叫声却不对,竟是小六子发出。
长剑当啷落地,小六子握着手跪倒在地,手上鲜血直涌,他浑身颤抖,一头栽在泥土上。
众人这才发现地上那截血肉模糊的短肉不是小孩的话儿,而是小六子的右手大拇指。
众人都大惊失色,一时呆住了。
“好小子,竟敢在爷爷面前装傻!”
刘居士跳下马,抽出他的刀,一步步向元庆逼去,大拇指被斩断,等于终身不能用剑,这小子太狠毒,他却忘记,如果元庆话儿被削,那就得进宫。
“大哥,你要给我报仇啊!”
小六子倒在地上哭嚎,刘居士恨恨骂道:“嚎个鸟,老子提醒你要小心,你自己不听话,滚一边去!”
小六子抓起地上的大拇指,连滚带爬到一边去,刘居士倒提刀,左手虚掌向前,右臂拉开,倒提着刀,脚下走着弓步,围着元庆打转,一双恶眼上下寻找对方的破绽。
后面众人见首领竟这样如临大敌,脸上的不屑表情都消失了,全神贯注望着他们。
元庆咬了一下嘴唇,暗叫一声幸运,擒贼先擒王,他就怕这个首领不下来,直接招呼众人在马上一齐砍他,看来这浑蛋还颇有几分义气,不愿以多凌少。
他一伸手道:“我击败了瘦子,先把衣服还我!”
“不用着急!”
刘居士眯着眼阴笑一声,“把我击败了,我赔你十身衣服。”
他已经找到了元庆的弱点,自己身高六尺,使用十斤重刀,而对方身高不过五尺,刀只有五六斤,自己的力量要远远强于对方,虽然他没看见小六子的拇指是怎么被砍断,但他可以推测,一定是对方仗着身体小巧灵活,再加上小六子轻敌,才被对方抓住机会。
既然身高力大是他的长处,他就要利用这一点击败对方,然后再好好收拾他,如果这小子能承受自己的折磨,让他替代小六子也无妨。
但刘居士却不知道,元庆的五斤刀只是在水底训练用,真的临战作战,元庆至少也要用十斤刀。
远处树林深处观战的张须陀却有了一丝担忧,他也认出了和元庆对战之人,竟然是彭国公刘昶之子刘居士,此人凶名昭著,连公卿大臣、后妃公主见他都害怕,皇上重刘昶旧情,迟迟不肯加罪于他,如果元庆伤了他,恐怕后果很严重,如果不伤他,又担心元庆有性命之忧。
张须陀翻身上马,摘弓取箭,他准备出手了。
可就在这时,刘居士却突然发动,一刀向元庆的脖子横劈而来,气势凶猛,元庆的刀却更快,只见刀光一闪,他的刀背却正好贴在刘居士刀背上,手腕一翻将他刀背压下,就像一团胶水将对方刀黏住,这是张须陀十三式刀法中的第四式——冰封,是一招防御之式,有点像太极拳中的卸力。
远处张须陀的弓箭已经拉满,他已经看出这个刘居士无论刀法、速度还是力量都远远不是元庆的对手。
他准备在关键时将元庆的刀射开,但他又慢慢松弛下来,他以为元庆会用第一式‘劈山’,没想到他居然采用守式,这让张须陀不由暗暗点头,看来元庆也并不是鲁莽之人,勇烈但不失理智。
第一战劈断了对方的拇指,这就是血淋淋的警告,是进攻对方,现在又采取守势,很明显是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元庆在刘居士腰上看到了一只紫金鱼袋,他的祖父身上也有一只,而他的父亲杨玄感只有银鱼袋,据说紫金鱼袋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这个浑蛋当然不是什么三品官员,但他一定是权贵之子。
元庆不想给自己惹什么麻烦,他更不想给张须陀惹上祸事,但自己的尊严却不能丢。
刘居士一刀如劈进胶泥,他便知道不对了,往回猛一抽刀,顿时面前空门大开,就在这时,元庆抓住机会,转守为攻,一刀疾快如影,劈向刘居士的胸腹,远处张须陀大吃一惊,再想拉弓已经来不及了。

(历史上刘居士无恶不作,在开皇十七年终于激起公愤,有人告刘居士交结公卿之子,图谋不轨,文帝杨坚大怒,命处斩刘居士,公卿大臣子弟被牵连而除名为民者不计其数,连太子杨勇也被牵连,成为太子后来被废的理由之一)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十八章 百战之功
这是杨元庆学武以来的第一次实战,他心中也同样紧张,不敢有半点轻视和懈怠,将他所学到的武艺淋漓尽致发出来,他荡开刘居士的刀势,中锋一刀向他下腹劈去。
刘居士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由守变攻转换得这么快,他想后退已经来不及,想用刀格开,但向外的力量却一时转不回来,一眨眼,对方刀已经到自己胸腹下,完了,他闭眼等死。
只听‘嗤!’一声,肚子一阵凉意,裤子却倏地松垮,刘居士慌忙拉住裤子,脖子一凉,对方的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上。
他心中一阵胆寒,这是什么刀法,竟然只砍断裤带而不伤身体,他才知道自己的武艺差这少年太远。
“要杀就杀,老子不会皱一下眉头!”刘居士嘴依然很硬,在众多手下面前,他丢不起这个面子。
“你输了!”
元庆冷冷说一句,一收刀,转身便走,刘居士虽然手上还有刀,但他的勇气却没了,眼睁睁地看着元庆走远。
一名手下奔上来,低声道:“不如我们一起上,结果了这小子!”
刘居士摇了摇头,“这少年很怪异,来历不明,不要多事,我们走!”
他拎着裤子翻身上马,带着一群手下疾驰而走,当最后拿竹竿之人经过元庆身旁时,元庆刀一指他:“我的衣服留下!”
最后之人吓得将竹竿一起扔给元庆,猛抽一鞭马匹,惶惶逃走。
元庆将衣服穿起,这才对他们即将消失的背影重重‘呸!’一声,“还说赔老子十件衣服,说话跟放屁一样!”
这时张须陀催马从树林出来,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他非常满意元庆的手段,有勇有谋,这才是大将之风。
元庆心中有些奇怪,今天并不是他们相约练功的日子,师傅怎么来了,他连忙上前行礼,“徒儿拜见师傅!”
张须陀点点头,又问他:“你的弓箭带了吗?”
“回禀师傅,徒儿一般是下午和晚上练箭,上午没有带。”
张须陀从马袋中取出一把黑色角弓,递给他,“这是八斗弓,是把骑弓,你试试看!”
元庆现在用的是五斗弓,已经属于军队标准弓箭,射程可达六十步,他虽然才八岁,但身材已如十二岁少年,可以使用。
弓箭的一石是指力量,约为一百二十斤,五斗以下为普通弓,五斗到一石为上等弓,一石以上为强弓。
民间禁弩,所以弓在民间用得比较普遍,也没有什么限制,张家三郎李家四郎都拿一把弓沾沾自喜。
但在隋唐军队中,弓大多是骑兵使用,步兵虽然也用步弓,但更多是用弩,由于马上拉弓所需臂力要远远大于地上拉弓,因此骑兵大都要求身高力大之人,一般是使用五斗弓,而武艺勇猛大将都会突破一石弓。
一些天下绝顶猛将还能使用两石弓甚至三石弓,隋唐演义中雄阔海上元节进京献弓,就是一把三石弓,秦琼站在地上才能拉半开,说明秦琼马上是用一石弓,而宇文成都却能在马上将弓拉断,说明宇文成都至少用是三石弓。
张须陀用的是一把两石五斗强弓,三百斤力量,他已感觉到元庆力量有所突破,今天特地给他准备一张八斗骑弓,主要考虑到元庆该练骑射了。
“试试看,若能用,就归你!”
他把一支箭递给元庆,元庆接过这把沉甸甸的骑弓,骑弓比步弓稍小,感觉上弓臂略长,下弓臂圆短,这是为防止下弓臂影响战马,但做工更加复杂,短小而韧劲强大,这就要求骑兵采用速射法射箭。
一把上好的骑弓要四年时间才能完成,价格十分昂贵,而且市场上也很难买到。
元庆先取出一枚抉戴上拇指,他发现箭也比平时步弓箭要短小一些,而且后面的羽毛也特意修剪过,非常整齐。
将箭搭上弦,箭在弓右,目光在弓左,将弓弦慢慢拉开。
“不对!”
张须陀立刻发现他的错误,元庆依然在用步弓射法,张须陀厉声喝道:“势如追风,目如流电;满开弓,紧放箭…”
元庆心中凛然,猛地开弓拉满,目光似电,扫向前方,几乎没有停留,当箭头触指,一支雕翎箭便如闪电般射出,‘咔!’一声,正中八十步外一棵小树,元庆忍不住暗暗给自己喝彩一声,他苦练三年,颇有成就。
骑弓偏小,但势能更大,两臂力量一般不能持久,张弓便须射出,所以要求目力和箭术都非常高。
相反,步弓偏软,为保证力量,一般都是大弓,可以慢慢拉开瞄准,而且是用大箭,射仰角,不像骑弓是射直线,在隋唐时代,步弓更多是用于守城,或者就是民间练武。
元庆在此之前一直是练步弓,步弓是骑弓的基础,步弓练扎实了,再练骑弓,就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虽然比直接上马练骑弓慢,但基础很扎实,也才能学会更高境界的箭术。
元庆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射骑弓便能一箭命中目标,不由有些得意。
张须陀看出他眼中得意之色,他冷笑一声,翻身上马,从马上摘下自己的两石五斗强弓,却抽出八支箭咬在口中,一张弓,两支箭同时射出,又一扭身换成右手执弓,还是两支箭同时向后射出,再平躺向右射出两箭,平躺向左射出两箭。
几乎是眨眼间,各在百步外,四面八方的八棵小树同时被射中,箭尾依在巍巍颤动。
元庆羞愧地低下头,他知道师傅是在教训自己的自满,他还差得远呢!射箭精准是射箭者的基本要求,普通弓手都能做到,关键是力量、距离、技巧、速度,这才射箭高手的素质。
他们师傅二人话从来不多,心里都明白,张须陀收起弓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

今天张须陀没有让他跑步,而骑马带他同行。
“元庆,一场恶战后,你觉得自己现在最缺少什么?”张须陀一边催马而行,一边淡淡问他。
元庆凝神想了想,“师傅,我觉得自己最缺实战经验。”
张须陀见他聪明异常,点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笑意,他缓缓对元庆说:“你说得很对,或许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这种武技其实很难练成,我张家三百年来练武者不下百人,可一共只有三人突破滞固期,我、我父亲和祖父,我希望你是第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