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波斯邸,时间已到中午,杨元庆便来到西市门口的一家规模颇大的酒肆,酒肆叫做‘酩酊醉乡’,足有四层楼高,占地约两亩,前天他和单雄信等人在这里喝过一次酒,对这里感觉不错。
他刚走到门口,一名伙计便热情迎上来,“客人,上楼喝一杯吧!今天小店刚进了荥阳的土窟春,上等美酒,机会可不能错过。”
“二楼大堂有位子吗?”
“有!有位子,客人楼上请。”
杨元庆把马缰绳扔给他,便向二楼走去,此时正值午饭时间,酒肆里格外热闹,二楼摆了二十几张坐榻,一大半都坐满了客人,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昨天晚上发生的大事。
“听说…贺若弼刺杀晋王被处死了!”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刺杀晋王?”
“谁知道呢?他一向鲁莽,先帝时几次差点被杀,但先帝都饶他了,这次他遇到了厉害的皇帝,新皇帝就不会饶他了。”

杨元庆穿过人群,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一名伙计立刻上前应话,杨元庆对吃饭不讲究,随意道:“一壶土窟春,一盘肉馅蒸饼,三斤酱羊肉。”
“客人再来条鱼吧!小店的红烧渭河鲤鱼是京城一绝,也不贵。”伙计笑吟吟劝道。
这里的烧鱼是不错,味美绝佳,杨元庆上次吃过,他便点点头,“可以,就来一条。”
“好咧!客人稍坐,我去给你上酒。”
伙计快步下楼去了,片刻端上来一壶热酒,杨元庆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边慢慢喝,一边想着自己心事。
刚才康奈尔又告诉他,前两天来了一名从大利城过来的粟特商人,商人说,大利城正在重新扩建城墙,由鱼俱罗亲自主持,整个城池内外非常忙碌热闹,这让杨元庆有点想回去了,在他心中,大利城才是他的家。
其实乐平公主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她过寿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去也无妨,只是不去便扫了晋王的面子,这让杨元庆又有点过意不去。
杨元庆又喝了一杯酒,这酒不错,味道很醇正,他可以买一点回去。
正考虑时,楼梯口腾腾腾跑上一名商人,焦急地大声喊道:“大家知不知道,圣上要迁都了!”
这句话顿时在酒肆内引起轩然大波,酒堂内的人纷纷跳起来,围了上去。
“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杨元庆也停住酒杯,心中也有点惊讶,迁都这么快就决定了吗?难怪昨晚杨广要连夜处置独孤罗等人,杨广倒很会趁热打铁,杀了贺若弼和元胄等人,也就没有人敢反对迁都。
杨元庆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迁都可以买地皮大赚一笔,他慢慢喝了一口酒,暗暗思忖,这倒是个不错的赚钱好机会。
报信商人又继续大声道:“早朝已经散了,听说黄门侍郎裴矩提出了迁都建议,得到了苏威、牛弘、裴蕴、虞世基等大臣的一致支持,朝廷三读后,没有反对意见,圣上便当场拍板,决定迁都洛阳。
这个消息使酒肆一片哗然,这些酒客大都是利人市的商人,如果迁都,对他们影响相当大,吵嚷叫骂声顿时响成一片。
有人大吼,“那些关陇贵族呢?他们怎么不反对,他们都死了吗?”
杨元庆端起酒杯微微冷笑起来,他当然知道杨广制造晋王刺杀案的真正的目的,杀鸡儆猴,贺若弼被杀,独孤氏、元氏两大关陇贵族首领遭到重创,谁还敢反对杨广迁都,他也忍不住有些得意,这其实是他杨元庆提出来的方案,和杨广的想法不谋而合。
又听那人高声道:“关陇贵族没有一个人出头反对,听说上一次他们反对激烈,而这一次,竟然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啊!却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杀了独孤整和元胄,独孤罗和元寿也完了,谁敢反对啊!”
“各位,京城已经完了,大家快去洛阳买地皮买房子吧!”
酒堂内吵闹成一团,就在这时,楼梯口上出现一人,焦急地探头张望,他忽然看见了杨元庆,顿时又急又喜,“元庆,你果然在这里!”
来人身材魁梧,一头赤发,正是单雄信,单雄信快步走上前急道:“我到处找你。”
杨元庆见他满脸焦急之色,便笑问:“单二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出大事了!”
单雄信连连作揖,“兄弟啊!你一定要帮帮二哥,就当二哥求你了。”
“什么事,有这么严重?”杨元庆笑容消失了,他感觉到了单雄信的焦急惶恐。
“严重,非常严重!再晚一步,我那朋友就没命了,你一定要救救他。”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十七章 勇闯县狱
“你朋友出了什么事?”
杨元庆带着单雄信前往杨府,一边走,一边细细询问,他知道单雄信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来求自己,他既然来求自己,而且还这么着急,必然是出了什么严重事件。
“单二哥,你不要急,慢慢说。”
“哎!想不到坐在家里也会祸从天降。”
单雄信叹了口气道:“我那朋友姓秦,齐州历城县人,是来护儿将军手下的一名小军官,武艺高强,这次圣上颁旨天下,要公平选将,他便进京来试试运气,他在长兴坊有一个族弟,族弟新婚刚十天,却遭遇大祸,一群恶棍闯入他族弟家中,说是齐王看中了他族弟的娘子,逼他娘子去齐王府,小夫妻哭哭啼啼,抱头不肯走,那帮恶棍便动手抢人,正好我朋友来探望族弟,遇到抢人之事,大怒,便和恶棍打了起来,却失手打死一人,有人报官,县衙便把他抓走了。”
杨元庆一言不发地听着,迅速分析单雄信话中的关键字段,那就是齐王抢人,居然又是齐王,不过这齐王胆子也未免太大,在灞上抢马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在京城光天化日之下闯民宅抢人,这也未免太嚣张。
“你说这朋友是齐州历城县人,姓秦?”
杨元庆心中一动,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秦琼,外号‘似孟尝,赛专诸’,为人仗义,事母极孝。”
杨元庆心中暗忖,‘果然是他!’
“你说他现在有危险,会有什么危险?”
单雄信急道:“我们刚才去大兴县衙救他,买通一名衙役,他告诉我们要想救人就得尽快,县令根本不敢立案,如果齐王府来要人,秦老弟就完了。”
单雄信又向杨元庆作揖道:“元庆,我们都是外乡人,在京中没有什么关系,看兄弟你能不能帮帮忙。”
单雄信人虽豪爽,他却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杨元庆和他素昧平生,在灞上不惜得罪齐王,替他抢回战马,这已经是天大的人情,现在又要去得罪齐王,要知道齐王可不是阿猫阿狗,那可是皇帝的次子,在京城里就是天,没有谁会把脖子故意往绳套里伸。
其实单雄信也知道这是在为难杨元庆,但凡他有一点办法,他都不会来麻烦杨元庆,可是他也被逼得没法子了,要么眼睁睁看着朋友死,要么就厚着脸皮再求一次元庆。
他见杨元庆沉思不语,以为他是为难,不由叹口气道:“我知道兄弟有难处,我能体谅,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他拱拱手,调转马头便走,心中沮丧之极,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时,杨元庆在后面道:“单二哥,请等一下。”
杨元庆催马上前,拍了拍单雄信的肩膀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畏惧权贵,朋友有难也不管吗?你肯来求我,就说明你相信我,看得起我杨元庆,既然如此,我怎么能让你失望而去?”
单雄信鼻腔内猛地一呛,泪水差点涌出,他低下头,心中感动异常,良久,他微微叹息道:“我知道兄弟讲义气,可是…他毕竟是齐王,我真的不想太连累兄弟。”
杨元庆微微一笑,“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两次还是得罪,有什么区别,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取一点东西,马上就来。”
杨元庆翻身下马,转身便向府门走去,单雄信的眼角终于有些湿润了,他心里很清楚,得罪一次和得罪两次,完全不是一回事。
片刻,杨元庆快步走出来,单雄信见他背着弓箭,手执长槊,不由愣住了,“兄弟,你这是…要抢人吗?”
“不一定是抢人,如果他们不买账,我只好来硬的。”
杨元庆翻身上马,“单二哥,走吧!”
单雄信也催动战马,跟着杨元庆向大兴县衙疾奔而去。

齐王府内,杨暕面沉似水,背着手望着窗外一眼不发,书房门口站着一名卷发黑面胡人,此人叫做库狄仲琦,是河西羌人,也是杨暕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为杨暕寻美找马,不遗余力。
他替杨暕做一件事,却不小心失手,不得不回来禀报,此时他心中害怕之极,齐王殿下翻脸可是要杀人的。
半晌,杨暕才冷冷道:“你说吧!是怎么失手的?”
杨暕有一个特别的嗜好,喜欢奸淫刚刚成婚一个月内新妇,尤其喜欢小家碧玉型,虽然他知道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惹事,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猎奇之心。
昨天库狄仲琦打听到长兴坊有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刚刚出嫁十天,长得十分貌美,体态婀娜,便向杨暕禀报了,杨暕命他们今天务必将这个女人弄来。
“殿下,乔令光被…被杀了!”库狄仲琦哭丧着脸道。
乔令光便是乔令则的弟弟,也是个坏事做尽的恶棍,为杨暕做事,十分卖力,杨暕眉头一皱,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库狄仲琦愁眉苦脸道:“殿下,这个女子的丈夫也是个没用的书生,不足为虑,但不巧的是,他的一个远房族兄正好在他们家里,此人是齐州历城县人,来参加武举选材,有点武艺,乔令光冲进屋里抢那女人时,和她丈夫的族兄打起来,结果乔令光不是对手,被对方杀死。”
“那个凶手呢?”杨暕眼睛眯了起来,居然敢打死他的人,真是胆大包天了。
“杀人者被大兴县衙抓走了,现在应该关在县衙监狱里。”
杨暕眼中露出狠毒之色,咬牙切齿道:“此人不能留,你立刻带人去监狱里,给我杀人灭口,不准县衙审理此案。”
“是!卑职明白。”

京城是由两个县组成,以中轴线朱雀大街为界,一个是西面的长安县,一个东面的大兴县,大兴县衙位于亲仁坊,占地约三十亩,包括县衙、后宅、仓禀、监狱等等设施组成。
最高官员是县令,下属有县丞、县正、功曹、主簿、功曹、主簿、西曹书佐,以及金、户、兵、法、士曹等等,大兴县是京县,一共有一百四十七名属官。
在京城做县令,绝对是一个不讨好的差事,官职并不高,只有从五品,京城的王宫贵族、大臣权贵,随便一人便可以把县令压住,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人,虽然上面还有京兆府顶着,但受窝囊气肯定是免不了。
大兴县令名字叫楼穆云,祖上也是鲜卑贵族,已在大兴县令的位置上坐了三年,为人十分圆滑。
长兴坊的案子他一开始并不知情,有人报案,长兴坊发生火并斗殴事件,出了人命,楼穆云立刻命衙役将犯案者拘来。
这两天大量武人进京,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将京城闹得乌烟瘴气,他便以为又是武人斗殴,但带来后才知道,被杀者竟然是齐王的手下,这使他惊出一身冷汗。
齐王的所作所为他当然很清楚,但那不是他能管得到,连圣上都不管,他一个从五品的县令又算个屁。
此时,楼穆云在后堂来回踱步,不安地等待着,他知道齐王很快就会来把人犯提走,但他现在很关心人犯的后台背景,做大兴县令的关键就是要明白每一个人的后台背景,进行利益权衡,这么多年来,几乎每一个案子都必须事先调查,所谓秉公处理,只是双方都没有后台背景时才有可能发生。
“使君!”
县丞王绪快步走进后院,楼穆云精神一振,连忙出门问道:“怎么样,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此人是齐州历城县人,祖上三代都是魏、齐两朝的文职小吏,他父亲秦爱曾是北齐一介主簿,家中颇有资财。”
“那他在京城的背景呢?”楼穆云又急问道。
“他在京城没有背景,就只有一个族弟,小户人家,齐王就是看中了他族弟的新婚妻子,才会惹出祸端。”
王县丞见县令低头不语,便问:“使君,这件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处理?”
楼穆云叹了口气,“把他交给齐王,这件事与我们无关。”
“可是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
“王县丞——”
楼穆云不高兴地拉长了声调,“你也做好几年的县丞,怎么连这种事都还会犯糊涂,齐王是你我惹得起的吗?把人犯交给他,咱们平安无事,否则这官帽就保不住了。”
“使君,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是说,人犯杀了人,本该严惩,不如就由我们来严惩,判个死罪,既可以给齐王交代,又行使了县衙之权,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还不明白?”
不等王县丞说完,楼穆云便打断了他的话,“立了案,卷宗就得上报到刑部,这不明摆着把齐王抢人之事捅出去吗?这件事就会成为攻击齐王的把柄,一旦圣上不悦,丢官是小,恐怕我连小命都保不住,不行,这件事不能立案,就这么定了,人犯交给齐王处置,与县衙无关。”
他话音刚落,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奔来,“使君,外面有事。”
楼穆云一惊,连忙问:“是齐王之人来了吗?”
“不是,是…我也说不清楚,有人硬闯县衙,使君自己去看看吧!就在大堂上。”
‘硬闯县衙!’
楼穆云心中恼怒,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转身便向大堂快步走去。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十八章 两肋插刀
大堂之上,杨元庆正背着手凝视着县令座位上方的牌匾,‘明镜高悬’,单雄信则牵着马站在堂下,他也经常去上党县衙办事,还从未见过牵马进县衙大堂的,他们是硬闯进来,数十名衙役拿刀执棍,在两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两人皆穿着普通的布衣布袍,且布衣颜色偏深,这是一种身份地位偏下层的穿着,偏偏二人皆身材魁梧,气势威武,看起来便是武艺高强之人,令衙役们不敢贸然冲上,只等县令前来。
“县令驾到!威武——”
两边衙役一起高喝,杨元庆冷眼斜视,只见一名四十余岁的官员大步走来,皮肤微黑,相貌端正,头戴方笼乌纱帽,身着绛色官袍,脚穿乌皮靴,步履沉稳,他知道,此人必然就是大兴县令。
“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闯县衙!”
楼穆云先入为主,被杨元庆的蓝衣布袍所迷惑,口气顿时变得严厉起来,可走近了,他脚步猛然一停,他才发现杨元庆的手上竟然出现了一只紫金鱼袋。
紫金鱼袋是从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佩戴,从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只有银鱼袋,而他楼穆云连银鱼袋都没有,佩戴了紫金鱼袋,莫说他这个小小县衙,就是朝堂,也可以堂而皇之闯上去。
这位年轻人是谁?不会是哪家权贵子弟吧!这时杨元庆的衣衫已经变得不重要,杨元庆手中刺眼的紫色已经一切都遮掩住了,楼穆云口气马上变软,他拱手陪笑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杨元庆,丰州大利城主,上镇将。”杨元庆冷冷道。
“原来是杨将军,久仰!”
楼穆云确实知道他,几天前,杨元庆和贺若弼的生死斗,令他费尽了心,衙役们累了整整一天。
“不敢当,今天来找楼县令,是有一事相求。”
一路之上,杨元庆已经想好了说辞和对策,他知道这件事的转机在哪里?这件事的转机就在楼穆云不敢立案。
“杨将军请说,只要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帮忙。”
楼穆云的话说得很活,给自己留有余地,他已隐隐猜到了杨元庆的来意,他当然不敢轻易答应什么。
“杨将军请到后堂一叙。”
“不用了。”
杨元庆必须在齐王心腹到来前,把人提走,他拱手笑道:“我是来要一人,一个时辰前,贵县衙役在长兴坊抓了一人,姓秦,楼县令应该很清楚我说的是谁。”
楼穆云心中暗暗吃惊,那个秦琼不是没有后台背景吗?怎么把杨元庆给引出来了,杨元庆是杨素之孙,他多多少少有点忌惮,不过杨素并不在京中,这又使他的忌惮中少了一分压迫人心的危急感,至少他知道,杨元庆来要人,杨素并不知情,以杨素几十年的官场磨练,也未必会同意杨元庆这种违反规矩的行为。
甚至连他父亲杨玄感都不知情,如果是杨玄感的授意,那来要人的,应该是杨玄挺,而不是杨元庆亲自来,这必然是杨元庆擅自所为。
楼穆云心中迅速权衡利弊,一个擅自所为的权门庶孙远远比不上齐王的份量,当然,杨元庆也不好当场翻脸,楼穆云老奸巨猾,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应对之策。
“这个有点不好办。”
楼穆云脸露难色道:“毕竟他犯了案,就这么放人,下官也交代不过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杨将军愿意做保人,保证需要审案时,他能够准时到场,我便可以放了此人。”
楼穆云向旁边主簿使了一个眼色,“去准备担保文书。”
“不用准备,我可以答应担保,你立刻放人。”
杨元庆心里明白,担保一套手续至少要耗费半个时辰,那时齐王府的人也赶来了,这个县令就是想拖延时间。
杨元庆的语气立刻变得严厉起来,“楼县令,请你立刻放人!”
“好吧!我们就一言为定。”
楼穆云无可奈何,一摆手,“放人!”

大兴县监狱门口,县法曹陪同着杨元庆二人提取人犯,狱头已经去了多时,应该快到了,单雄信在焦急地等候着,不停探头向狱中张望,他对狱中的黑幕很了解,就怕秦琼遭到暗算,这时,监狱里隐隐传来铁门沉重的开启声,他急忙迎了上去。
杨元庆心中则有一丝不安,他觉得太顺利了一点,那个楼县令就那么轻而易举把人交给自己,那他又怎么向齐王交代?心中虽然疑虑,但一定要看到人,才知道那个楼县令耍弄什么花样。
这时监狱门内黑影出现,几名狱卒将一个灰衣男子架了出来,头上戴着黑罩,连路都走不了,明显被打得不轻,杨元庆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倒不是因为人被打,而是他感觉这个人不对。
秦琼至少应该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而这个男子却身材瘦小,面容猥琐,而且他的手很细嫩,哪里是练武人的手。
单雄信扯下罩头,也顿时大怒,“不对!不是此人!”
杨元庆一把揪住旁边法曹的脖领,冷冷道:“你们竟敢耍我?”
“卑职不敢!”
法曹慌慌张张禀报:“上午抓来的就是此人,确实姓秦,叫秦四郎,因偷积善寺的香炉被抓,难道杨将军要的不是他吗?”
“这个狗官!”
杨元庆的牙齿里狠狠地迸出这句话,楼穆云果然在他面前耍花枪,和他玩文字游戏,他一把将法曹甩开,对单雄信道:“我们走!”
他翻身上马,向县衙大门疾奔,他已经明白楼穆云的用意了,还是那四个字,‘拖延时间’,拖延到齐王的人赶来。
单雄信心急如焚,跟着杨元庆,催马向县衙大门奔去,两人风驰电掣一般,片刻便赶来,刚到大门口,只见对面也奔来大群人,为首是一名头戴幞头的大汉,相貌凶恶,手执一根狼牙棒。
他身后跟着三十余名随从,都骑在马上,个个身材魁梧,人人手执熟铜棍,腰挎长刀,一看便是杨暕府上的爪牙,他们手上的熟铜棍便是有名的‘黄金棍’,齐王府的标志。
为首之人便是杨暕手下的得力干将库狄仲琦,奉命来杀秦琼灭口,不料正好在县衙前和杨元庆相遇。
库狄仲琦不认识杨元庆,见有人拦住去路,他勃然大怒,刚要大骂,后面一名随从却见过,连忙上前低声道:“库爷,此人便是在灞上打伤乔爷的杨元庆。”
库狄仲琦一愣,不由勒住缰绳向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一眼杨元庆,心中惊疑,此人又来做什么?
他不敢贸然,便拱手道:“杨将军,为何拦住我们去路?”
杨元庆冷冷道:“我是来告诉你,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被送去京兆府立案,你们去京兆府要人吧!”
库狄仲琦哪里肯相信他的话,他向县衙内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名捕头躲在门口向他拼命摆手,库狄仲琦心里明白了,他冷笑一声,“我们不是来找什么人,我们来县衙是有别的事,请你让开。”
“假如我不让呢?”杨元庆淡淡道。
库狄仲琦大怒,他马鞭一指杨元庆,“姓杨的,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别以为你是杨太仆的孙子,我们就怕你了,上次之事还没找你算帐,这次你又想找齐王麻烦,告诉你,齐王发狠,就是十个杨太仆来也救不了你,识相的,给我滚开!”
杨元庆取下弓,抽出一支铁箭,张弓搭箭,一拉弓,瞄准了他,一言不发,意思就是告诉他,要么滚,要么打。
库狄仲琦头皮一阵发麻,他最怕这种人,不跟他费嘴皮子,上来就动真格的,对方的箭尖闪烁着青幽幽的光芒,使他心中不由地惧怕起来,硬着头皮喊道:“杨元庆,这是天子脚下,你胆敢…”
他话没有说完,杨元庆的铁箭便脱弦而出,力道强劲,疾如闪电,战场上的大将都夺不过,更不用说一个无赖、恶棍,但杨元庆的箭很有分寸,并没有射他的要害,而是一箭射穿了库狄仲琦肩膀,铁箭强大,顿时肩膀骨头碎裂,库狄仲琦一声惨叫,从马上栽落。
杨元庆随即一挥长槊,声音如炸雷,“我杀你们如碾死蚂蚁,统统给我滚!”
三十余名随从对面善良民众,他们是虎狼,而在真正的虎狼面前,他们则变成了绵羊,杨元庆的狠毒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抬起库狄仲琦,仓惶逃走,眨眼间一个不剩。
身后的单雄信没想到杨元庆下手如此狠,几乎没有废话,他喃喃道:“元庆,就这么…结束了?”
杨元庆冷笑一声,“我做事向来如此,要么别做,做了就要见血,与其让别人恨你,不如让他怕你,走吧!”
他调转马头,向县衙冲去,几名衙役关门不及,被杨元庆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县衙,直冲大堂,吓得衙役们一阵大乱,惊慌失措,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大堂上,楼穆云正在听捕头的禀报,惊得他目瞪口呆,杨暕手下的三恶之一库狄仲琦,就这么被一箭射穿肩膀吗?杨元庆还真敢动手。
“使君,杀进来了!”
堂下有人大喊,紧接著马蹄声如雷鸣,杨元庆势如狂雷,纵马冲入大堂,他挥动破天槊横扫而去,大堂两边呈列的杀威棒被扫得七零八落,棍棒乱飞,楼穆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逃,却被杨元庆用长槊摁倒在地,槊尖顶住他的胸膛。
楼穆云感觉胸膛疼痛难忍,槊尖已经刺破他的官服,顶在他的皮肉上,只要杨元庆稍稍用力,他就心脏破裂而亡,楼穆云干咽一口唾沫,急喊道:“杨元庆,我是朝廷命官,你别乱来。”
“把人放了,我饶你一命。”
楼穆云心中又急又怕,他怕杨元庆伤他,可更怕齐王饶不了他,他大喊道:“可是那秦琼杀人,有人命在身,我怎敢擅自放他,这是要立案。”
“你这个狗官!”
杨元庆咬牙道:“齐王要人,你就不立案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杨元庆从腰间抽出利剑,在他眼前一横,“睁开你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什么剑?”
楼穆云身为大兴县县令,必须要识得很多重要的东西,眼前这把剑他见过图样,不由惊呼一声,“磐郢剑!”
杨元庆冷冷一笑,“没错,你果然有几分见识,这就是圣上的磐郢剑,可能斩你狗头?”
楼穆云心中大为恐惧,磐郢剑是圣上的私人之剑,虽不像尚方天子剑那样拥有天子国威,但它却意味着杨元庆和圣上的关系不一般,这比尚方天子剑还要让他害怕。
“我放人,立刻就放人!”他恐惧得大喊起来。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十九章 壮士秦琼
杨元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秦琼,这也是他景仰已久的人物,和单雄信的简单交谈中,他便知道,现在的秦琼和他所知的秦琼相差并不大。
秦琼是瀛州刺史来护儿手下的一名低级军官,他虽然军职不高,但武艺高强,在山东一带极为有名,尤其他仗义疏财、事母极孝,赢得一个‘似孟尝、赛专诸’的绰号。
不过演义上说秦琼祖父是北齐领军大将秦旭,父是北齐武卫大将军秦彝,但实际上不是,他祖父叫秦方太,父亲叫做秦爱,只是北齐地位不高的文官,但他家资巨富,再加上秦琼天资禀异,才练得一身高强的武艺。
但他仗义豪爽,好交天下英雄,却和演义上完全一样。
很快,杨元庆便第一次见到了秦琼,他年纪约二十三四岁,身材高大强壮,脸色微黄,一双虎眼炯炯有神,但目光却十分沉静,下颌留一缕短须,给人一种少年老成之感。
秦琼话不多,单雄信已经给他说了杨元庆不惜得罪齐王杨暕,仗义救他之事,和单雄信一样,秦琼深知大恩不言谢的道理,他将感激放在心中,也坦然接受杨元庆叫他一声秦大哥。
在利人市的‘酩酊醉乡’酒肆中,单雄信置酒给秦琼压惊,对单雄信的豪爽仗义,秦琼同样也是感激肺腑,只是他和单雄信的交情深厚,彼此言语间还感觉不出这种感激。
但对杨元庆,他的感激之情还是按捺不住,流露于言表。
“元庆兄弟,这杯酒我敬你,感激的话我不想多说,你的救命之恩,我秦琼会铭记于心。”
秦琼站起身,双手将满满一碗酒高高举过头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又将酒碗翻下,滴酒不剩,他笑了笑,一摆手道:“元庆请随意!”
杨元庆微微一笑,也将一碗酒一饮而尽,在草原,他喝酒比这个还要豪爽,引来单雄信连声赞叹:“元庆,好酒量!”
“单二哥可是小瞧我了,这一碗酒就叫好酒量?”
杨元庆眯起眼睛笑道:“在边塞喝酒都是用皮囊,没有碗,有一次和突厥牧民赌酒,我曾一口气喝下三大袋马奶酒,二十几斤啊!那些突厥大汉当场举手认输,让他们认输,可不容易,可事后我却酩酊大醉,睡了两天两夜才醒,他奶奶的,鱼总管还打了我一顿板子,说我喝酒居然不叫他。”
说完,杨元庆仰头大笑,秦琼也被他豪气所感染,也跟着大笑起来,一竖大拇指,“不错,大丈夫心胸当如此!”
单雄信听得满脸羡慕,他重重一拍秦琼肩膀,“叔宝,什么时候咱们也去边塞喝酒去?”
“将来有机会一定去,不过不是为了喝酒,而是要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
秦琼从军已经好几年,因为后台不硬,普升艰难,一直令他郁郁不快,这次京中公平选将,他十分心动,便千里迢迢赶来,不料却伤了人命,虽蒙杨元庆相救,但他参加武举的机会也没有了,他的报名的考牒被县衙拿走,不会再有机会,令他心中一阵黯然。
这时,单雄忠快步走上楼,单雄信大喜,连忙上前问:“都安排好了吗?”
单雄忠点点头,找个空位坐下,随即将单雄信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这才道:“放心吧!我已经把他们送出城,他们暂时去潞州二贤庄住一阵子,秦老爷子也不敢在京城呆了,托我把他的房子卖掉。”
单雄忠负责安置秦琼族弟一家,以齐王猎奇的本性,得不到的女人,他不会善罢甘休,最好把他们送出京城。
杨元庆心中刚刚有个念头,却被单雄忠的到来掐掉了,他想把这件事推给晋王杨昭,让他利用此人打击杨暕,不料单雄忠却把证人送走了。
但杨元庆心念又一转,这件事若推给了杨昭,势必会把事情闹大,从而牵连到秦琼,反而使他的人情落空,说不定还会把单雄信也得罪,此事不能两全,不了了之是最好的结果。
杨元庆目光一瞥,见秦琼神情黯然,他明白秦琼的心病,便给他倒一碗酒笑道:“秦大哥不用太介怀,你所伤的人并不是普通民众,而是齐王走狗,齐王不会准许官府立案,这件事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并不影响你参加武举。”
杨元庆的话无疑给秦琼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打死人也是大案,如果能不了了之,那是最好不过,但秦琼为人谨慎,知道齐王不会轻易放过他。
沉思片刻,秦琼便道:“现在参不参加武举倒并不重要,先看看再说,若形势不妙,就立刻离开京城。”

如果说齐王杨暕的头号敌人是兄长晋王杨昭,那么此刻他最恨的人就是杨元庆,灞上争斗,把他的心腹乔令则打断一根肋骨,而今天又将他另一个得力手下库狄仲琦射碎了肩骨,等于整个人就废了。
杨暕呆呆地望着桌上一支铁箭,愤怒、恐惧、担忧、沮丧、懊悔,各种感受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在他心中翻腾。
他恨透了杨元庆,几次坏他的好事,扫他的面子,眼前的桌子就像是杨元庆,他恨不得一刀便将杨元庆剁为两段,此时杨暕手中就握着一把刀,可是这一刀他怎么也砍不下去。
愤怒在他心中只占三成,恐惧和担忧却占了七成,他的恐惧来源于大兴县令楼穆云告诉他的一个细节,杨元庆竟然拥有父皇的磐郢剑,那可是皇祖父赐给父皇的剑,一直都佩戴在父皇身上,父皇几时把它给了杨元庆,这件事他竟丝毫不知。
杨元庆的身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紫金鱼袋、磐郢剑,还有什么?杨元庆究竟做了什么,让父皇如此恩宠于他,难道传言中那件事情是真的吗?仁寿宫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