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自古就有,但杨广考虑的是建新城,他要建一座流传百世子孙的都城,就绝不考虑在旧城上进行改扩建,而是要建一座规模宏大的都城,要和强盛的大隋王朝匹配。
“臣首选风水上佳之地,其次考虑运输之便利,再次考虑灾害防御,其实臣在十几年前便知道有一处风水绝佳之地,最适合建都城。”
宇文恺指着一片山峦中间的开阔地道:“这一带南抵伊阙,北据邙山,洛水横贯而过,土壤平实,地基稳固,臣查阅地方志,几百年未有大的灾害发生,在这里建都城,可流传万世。”
杨广凝视着地图,眉宇间略显忧虑,他考虑更多的是安全,洛阳虽然是中原图大之地,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它不像关中有山川防御之险,洛阳四周空旷,地势平坦,虽北有黄河,但冬天黄河结冰,又成坦途,一旦突厥南下,将一马平川。
当年永嘉之乱,匈奴人长驱直入,击破洛阳城,拉开五胡乱华的序幕,另外山东河北是北齐故地,杂胡众多,很容易起兵造反,他也必须要考虑防御北齐杂胡。
杨广的这个担心,之前已经告诉宇文恺,宇文恺深知圣忧,他便笑道:“关于防御,臣也有建议。”
杨广精神一振,急忙道:“你说,什么建议?”
宇文恺用木杆指着洛阳周围一圈,范围足有数百里,笑了笑说:“虽然洛阳四周是平川之地,但我们可以建立人工防御,臣考虑可以挖掘长堑防御骑兵,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向南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长约千里,可以凭此为关防。
杨广沿着长堑的范围走一圈,果然将京城团团包围,其实杨广考虑的就是防御骑兵,挖掘长堑是一个好办法。
这时,宇文恺又低声问:“陛下,朝廷那边,关于修建新都,可有反对意见?”
杨广负手道:“反对者众多!”
杨广确实有点为难,以他父皇执政二十几年都无法东迁,更不用说他刚刚即位,强大的反对力量也让他有点束手无策,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迁都洛阳。
“迁都之事你不用担心,朕会说服朝臣,你只管安心建造新都。”
“陛下,臣考虑可以先挖掘长堑,这样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对。”
杨广想了想,这方案也可行,但他也知道,挖掘千里长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至少要动用几十万民夫,必须委托重臣。
想到这,他立刻下旨道:“传朕旨意,立刻召纳言杨达来见朕!”
杨达是皇室宗族,不会反对东迁,他又是前工部尚书,几年前曾负责黄河沿岸救灾,有很强的民夫组织能力,由他负责挖掘长堑最为合适。

夜晚,一辆马车驶进了宣阳坊,缓缓停在独孤府的大宅前,贺若弼从马车里出来,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如果说贺若弼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偏执。
尽管杨元庆在校场上饶了贺若弼一命,但并不代表贺若弼就会和杨元庆一笑抿恩仇,他们之间的仇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贺若弼在校场上遭受的奇耻大辱更加深了,杨元庆在几万人面前撕烂了他的颜面,贺若弼已经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很快他的丢脸就会传遍天下。
贺若弼快步走上台阶,独孤罗之子独孤翰已经在台阶前等候了,“贺若世叔,父亲在内堂等你。”
贺若弼瞥了一眼停在台阶不远处的几辆马车,问道:“你父亲还有客人吗?”
独孤翰点点头,“有几名重臣正好在和父亲商议事情,已经快结束了,贺若世叔可稍等片刻。”
贺若弼点点头,虽然时机不凑巧,但贺若弼心急如焚,他不想改日再来,便跟着独孤翰走进了独孤府。
内堂中灯火通明,十几名重臣济济一堂,有独孤罗和独孤整兄弟二人,左骁卫大将军张瑾、太府寺卿元寿、前前右卫大将军元胄、礼部尚书宇文弼等等,都是关陇贵族中的重要人物。
他们都是独孤罗命人请来,独孤罗已经得知宇文恺进宫之事,也知道圣上已经任命杨达和宇文恺为东都营作副监,准备挖掘洛阳长堑,看来圣上并没有打消迁都的念头,他们必须要尽快阻止。
独孤罗已经七十岁,须发皆白,他是独孤信长子,也是整个关陇贵族的领袖,在朝野上下有着崇高的威望,这次反对迁都,也是由他负责领头。
“各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圣上迁都洛阳,名义上是为控制南方和山东之地,但实际上他是对付我们,一旦他迁都成功,朝廷中枢就将离开关中,我们关陇集团将会逐渐边缘化,届时,我相信各大北方士族将取代我们,诸君,形势非常严峻啊!”
“如果仁寿宫之事能成功,我们何有今日之忧?”
说话的是前右卫大将军元胄,他已经在蜀王杨秀一案被除名,至今未得启用,他心中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独孤罗眼中顿时闪过一道警惕,他一摆手止住了元胄的怨气,“现在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提一些有用的意见。”
独孤罗的口气有点不悦,很明显,元胄说了不该说的话,仁寿宫之事已是他们所有人的禁忌,不准任何人再提此事,但元胄却在此时不知趣地又提起它。
元胄也知自己失言,不敢再说话了,独孤罗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头问左骁卫大将军张瑾。
“张贤弟,你的看法呢?”
张瑾一直沉默不语,他其实也在思考,既然来这里开会,每个人都不会只做听客,事关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张瑾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士族的态度,其实也并不是每个士族都支持迁都,至少关陇士族就会坚决反对,还有京城籍贯的高官,甚至包括京城的大户,迁都也一样损害他们的利益,我估计了一下,朝廷五品以上的大臣,至少有六成会坚决反对,三成人是持中立态度,最多只有一成大臣完全赞成,所以这里面的关键就是那三成持中立态度的大臣。”
“张贤弟的意思是把三成持中立态度的大臣争取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宇文弼问道。
张瑾缓缓点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只要有九成人反对,就算圣上态度再强硬,他也会不得不妥协,毕竟他是刚登基,至少三年之内,迁都之事不会再提。”
张瑾又看了一眼独孤罗,“独孤以为呢?”
独孤罗捋须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看这是最可行的方案,我们分头行动,尽量去劝说那些持中立态度的大臣。”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十一章 仇恨深化
众人又商议了片刻,这才各自起身回府去了,只有元胄未走,元胄和独孤罗是亲家,独孤家的儿子娶了元家之女,今天元胄是随族弟元寿而来,他来的真正目的是想让独孤罗帮他谋一份官职。
他已经整整赋闲两年,现在新皇登基,必然会大赦天下,那么他的出头之日也就到了,他希望独孤家和元家能联合向圣上推荐他,这样他复出就万无一失。
两人正在谈话时,独孤翰走了进来,向父亲行一礼,“父亲,贺若弼来了,在客房等候多时。”
独孤罗知道贺若弼已到多时,他也知道贺若弼来找他做什么,本来他对这件事并不热心,他认为贺若弼不顾身份,和一个后生晚辈争斗,实在是有失体统,不过当他听说,对方竟然是杨素之孙,他的想法便有些改变了,如果能用这件事牵制住杨素,倒也未必是坏事。
独孤罗点点头,“请他进来!”
元胄还没有来得及说谋官之事,却被贺若弼这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他心中着实有点不高兴,便眉头一皱道:“他来做什么?”
元胄并不知道今天中午校场比武之事,独孤罗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告诉了元胄,又摇摇头道:“我们都没有想到贺若老弟竟如此托大,明明已经年迈,却不服老,要和杨元庆赌生死,结果反被其辱,这个奇耻大辱,我看比杀了他还难受。”
元胄当年被罢免就是杨素一手主导,他和杨素私仇极深,听说杨素之孙羞辱贺若弼,他不由勃然大怒,“一个黄毛小儿竟然敢如此欺辱大隋功臣,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时,身后传来贺若弼的声音,“元公能这样说,贺若弼感激不尽。”
贺若弼在独孤翰的引领下走进了内堂,独孤罗连忙起身拱手笑道:“贺若老弟,失迎了!”
贺若弼却忽然跪倒在独孤罗面前,掩面哭泣,“恳求独孤公为我主持公道,贺若家族将铭记于心。”
其实贺若弼也不是不能杀杨元庆,他有这个实力和财力,比如他悬赏千金,肯定会有亡命之徒替他卖命,关键是善后,他贺若弼若杀了杨元庆,如果没有人帮他善后,杨素的惨烈报复不是他贺若家族能承受得住,而独孤罗是关陇贵族的领袖,只有他能和杨素抗衡,贺若弼便想把独孤罗也拉下水。
独孤罗连忙扶起贺若弼,埋怨他道:“你这是做什么,为这点小事,还要下跪吗?”
贺若弼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咬牙切齿道:“这对我已经不是小事,我曾以为韩擒虎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敌人,现在我才知道韩擒虎根本不算什么,杨元庆才是我真正的仇人,杀子之仇,羞辱之耻,我只有一句话,不是他杨元庆死,就是我贺若弼亡。”
独孤罗用一种怜悯地目光注视着他,半晌,他淡淡问道:“你真的决意要杀他?”
独孤罗这里所说的杀,已经不是公平决斗所说的杀,而是一种暗杀,用一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杀死杨元庆,他知道贺若弼没有能力杀死杨元庆,所以他才来求自己。
贺若弼眼中射出果断之色,毫不迟疑道:“是!我决意杀他。”
独孤罗从本意上说,他并不愿意介入这件事,不过贺若弼亲自登门来求,又给他下跪,情面难碍,他也推脱不掉了。
独孤罗沉思了片刻,这才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就杀了他,我会祝你一臂之力。”
旁边元胄也接口道:“我手下也有一些能人,也可以助贺若兄一臂之力。”

房间里非常安静,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桌上、地上都映着雕花窗帷的影子,杨元庆盘腿坐在墙边的榻上,呼吸十分均匀,清亮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月光就像一个温柔的女子依偎在他怀中。
这时,院子里传来敲门声,“元庆公子!”
好像是管家在敲门,杨元庆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院子,将门打开。
“什么事?”
“公子,门口有人找你。”管家恭恭敬敬道。
“是什么人?”
“来人不肯说,还停着一辆马车。”
杨元庆沉吟一下,他回屋取一把匕首揣进怀中,跟随着管家向大门外走去。
杨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二十几名侍卫严密护卫在马车四周,车窗已经打开,车帘也拉开了一条缝,晋王杨昭面带笑容,耐心地等待着。
杨元庆快步走出大门,便听见了杨昭的声音,“元庆,这边!”
原来是晋王,这让杨元庆轻轻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参见殿下!”
“你上车,我有话对你说。”
杨元庆拉开车门上了马车,马车起动,缓缓向坊外驶去。
马车内,杨昭神情有些凝重,对杨元庆道:“我刚刚得到消息,贺若弼去了独孤罗府上。”
杨元庆冷笑了一声,“他还当真不死心!”
“他当然不会死心,你在万人面前扫了他的面子,只会更坚定他杀你之心。”
杨昭笑了笑,又道:“不过还有个消息,我没想到独孤罗居然答应帮助他,真的没想到,这样会省去我们很多麻烦。”
杨元庆瞥了他一眼,杨昭这句话就等于说,他在独孤罗身边安插有亲信,或者是杨广布下了眼线?
“殿下的意思是说,这次独孤罗要亲自对付我?”
“他不会亲自出手,只是协助,对付你应该还是贺若弼的人。”
“那会是什么时候,殿下知道吗?”
杨昭想了想道:“这个我倒是不知,不过独孤罗做事非常果断,按常理推断,最快应该就是明天。”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你不用担心,若有最新进展,我会及时通知你,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声音越来越低,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务本坊。

次日上午,杨府门前来了两名兵部官员,他们很客气地问门房,“请问,大利城镇将杨元庆在吗?”
门房立刻进去禀报,片刻,杨元庆快步走出,对两名官员拱手道:“我是杨元庆!”
一名官员上前施礼,“在下兵部郎中元尚凯,兵部有令给将军!”
说着,他将一纸文牒递上,杨元庆看了一眼,眉头一皱道:“让我今天就回去吧!”
元尚凯点点头,“兵部收到丰州急报,有西突厥骑兵出现,兵部希望将军即刻返回大利城。”
兵部的急令不容推辞,杨元庆点点头,“好吧!我这就收拾物品回丰州。”
两名官员告辞而去,杨元庆则回房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片刻便收拾完毕,但他并没有立刻走,他依然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房又奔来禀报,“元庆公子,外面来了三辆马车,说是你买的东西。”
杨元庆立刻起身,牵马向府门外走去,府门外停着三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和一般店铺送货的马车没有什么区别,没有车窗,只有一个小小的通气口,车壁上贴着一张封条,上面盖有利人市市署的红印,很显然是运货马车。
两辆旁边跟着二十几名黑衣随从,身上是杨府家丁的服色。
“公子,这买的是什么东西啊?”门房好奇地笑问。
“我买了几百斤茶叶,大利城没有。”
杨元庆笑了笑,他开车门进了第二辆马车,车厢内坐着的,赫然就是晋王杨昭,他的周围堆满了一包包的茶叶。
“想不到我居然变成了卖茶叶的商人。”杨昭开玩笑地苦笑一声。
“殿下,兵部命我立刻回大利城。”
“我已知道!”
杨昭笑容消失,他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道:“贺家三百家将今天天不亮便出城了,还有十九名神秘的灰衣人,这十九名灰衣人才是真正的杀手,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独孤家所养的云冈十三骑,另外六人估计是元胄的家将,你能对付吗?”
“我一个人问题不大,大不了就逃走,他们也追不上我,只是…”
杨元庆有些担忧道:“只是我担心殿下,殿下就不要送我了,万一殿下出了点什么事,卑职担待不起。”
“你放心吧!我只是短途送送你,不会进他们埋伏圈。”
杨昭微微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既然要回大利城,我应该送你一程,不是吗?”

杨元庆飞身上马,跟随三辆马车和二十几名黑衣家丁一起向城西的金光门疾速驶去。
杨元庆刚启程不久,贺若弼的长子贺若胜便得到了消息,在贺若胜的身旁,还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便是独孤罗的孙子独孤器,独孤器是奉祖父之命协助贺若家完成今天的行动。
他见贺若胜的眉头稍皱一下,便问:“怎么,有意外吗?”
贺若胜摇摇头,“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多三辆运货的马车,里面似乎装满了东西,颇为沉重,还有利人市署的封条,应该是杨元庆带回大利城的东西。”
他又问报信人,“具体是什么东西?”
报信人道:“听门房说好像是茶叶。”
独孤器为人谨慎,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便道:“速派人去利人市查一查,杨元庆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贺若胜点点头,立刻吩咐一人去利人市查探消息,他又对另一名心腹说:“速去通报老爷,杨元庆已经出发。”
贺若胜的心腹猛抽一鞭战马,向城西方向疾奔而去。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十二章 引君入瓮
杨元庆一行是从金光门出城,杨元庆有兵部牒文,士兵没有盘查,直接让他出去,马车通过长长的城洞,光线变得很暗,城洞内已经有一人在等候,等马车靠近,他迅速对一名随从说了几句话。
随从又低声给马车内的杨昭汇报了情况,随即他催马上前,和杨元庆并驾而行。
“杨将军,他们是埋伏在二桥黑风林。”
杨元庆点点头,“那我们的人呢?”
“已经部署好了。”
杨元庆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块诱饵…
二桥是一个地名,离京城约十几里,地名虽带个桥字,却看不见桥的踪影,这里其实是一条岔道,一条小路向南而去,官道则直通咸阳。
官道两边树林茂盛,时间已到深秋,寒霜如刀,层林尽染,将一片片森林渲染得色彩斑斓,但在过了岔路口不远,却有一片墨绿的松林,延绵近两里,占地数百亩。
这一段松林地界叫做黑风林,是商人们起的名字,顾名思义,就不是很太平之地,尤其在夜间会有盗贼出没。
此时,黑风林内杀机凛烈,三百余名贺若府家将在这里早已等待多时,天刚亮他们便来到这里,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贺若弼今天再次亲自出马,独孤罗派人告诉他,今天中午之前,杨元庆就会奉兵部之令出城,返回大利城,这一时刻,他期盼已久。
在贺若家将的后面,还有十九名灰衣人,他们和贺若家将保持着距离,他们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傲慢和不屑,每个人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些灰衣人中,有十三人是来自独孤家族,他们是独孤府的家将,号称云冈十三骑,这是独孤信在数十年前创立的一支亲兵队,随独孤信南征北战,尽管云冈十三骑已经换了几代人,但响当当的名头却一直长盛不衰,成为隋王朝最有名的四支亲兵队之一。
另外还有六名灰衣人是元胄的家将,是元胄从两百余名家将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个个武艺高强,经验丰富。
正是有这十九人的相助,使贺若弼信心十足,他相信,杨元庆今天必然会死在他的刀下。
官道上行人并不多,大多步履匆匆,一群商人走过后,官道上很快又冷清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一名报信人飞驰赶到黑风林,告诉贺若弼,杨元庆已经出发,正向这边而来。
黑风林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家将们弓箭上弦,长刀出鞘,贺若弼咬紧牙齿,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官道尽头,等待着杨元庆的到来。
大约一刻钟后,杨元庆终于出现在二桥的岔路口,离前方的黑风林只有三百余步,杨元庆开始警惕起来,他顶盔贯甲,右手执槊,左手拿着步兵巨盾,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调动起来,四周的每一处异常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元庆扭头向身后看了看,第三辆马车相距他约五十步,二十五名侍卫紧紧将马车围住,这辆外表和运货马车没有区别,但实际上却是特殊打造,就算用军弩,在五十步内也射不透车壁,尽管如此,马车还是远远拉开杨元庆一段距离。
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走,杨元庆已经进入了黑风林地带,就在这时,杨元庆忽然看见了站立在松林内的贺若弼,两人目光相碰,同样的仇恨在两人眼中燃烧。
贺若弼脸上流露一丝狞笑,他大喝一声,“杀!”
顿时两百支箭呼啸着向杨元庆密集射来,杨元庆早有准备,他举盾相迎,箭矢噼噼啪啪射在他的盾牌上,杨元庆迅速后撤到马车另一面,宽大的马车成了最好的挡箭牌,但拉车的两匹驽马却不幸被乱箭射中,惨嘶倒下。
后面一辆马车的二十余名侍卫见埋伏发动,他们立刻举盾,将马车护卫得严严实实,但他们距离杨元庆颇远,没有成为刺杀的对象。
贺若弼见射箭无效,一声喝令,三百名家将从官道两边杀来,截断了杨元庆前后退路,俨如蚁群一般向杨元庆狂涌而来。
对这三百名家将,杨元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在关注松林内的贺若弼和另外十九名灰衣人,贺若弼箭法高超,而另外十九人据说武艺高强,他要防备贺若弼的冷箭和这十九人的围攻。
顷刻间,数十人冲到他身边,矛刺刀砍,数十件兵器向他身上砍来,杨元庆大喝一声,骤然发威,他马槊挥动,如暴风骤雨一般,长槊刺穿胸膛,槊刃劈断咽喉,沉重的槊头打烂头颅,仿佛摧枯拉朽,围在他身边的数十人顿时惨叫声一片,瞬间便死伤了二十几人。
杨元庆见灰衣人始终不出来,他索性大吼一声,冲出马车,如虎如羊群一般,冲进了贺若府家将群中,槊刺刀砍,所过之处,家将们死伤累累,鲜血将官道染成赤红色。
杨元庆俨如天神下凡,在人群中冲杀出一条条血路,将三百名家将杀得哭喊连天、哀嚎遍地,死尸遍地,家将们都生活在京城之中,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杀戮,他们被杀得吓破了胆,见杨元庆冲来,他们转头便跑,四散奔逃,最后竟变成了杨元庆在追杀贺若府家将。
贺若弼大怒,扭头向十九名灰衣人喝道:“你们还不动手?”
十九名灰衣人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他们在等待首领的命令,灰衣人的首领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男子,叫独孤三郎,他们以独孤为姓,以排行为名,独孤三郎便是云冈十三骑中年纪最长者。
他目光冷静,毫不理睬贺若弼的叫喊,他心中有一丝疑虑,他发现杨元庆事先有准备,他手中拿着步兵大盾,他的马车可以防御弓箭,更不可思议是后面五十步外那辆马车,二十几名黑衣人手执盾牌将马车团团护卫住,对方准备得如此充分,说明他们知道将遇到伏击,明知有伏击还要前来,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三郎心中开始紧张起来,他临行前主人吩咐过他,如果发现异常,就放弃伏击,立即撤退。
他已经觉察到了不妙,立刻低喝一声,“我们走!”
他们调转马头便走,可就在这时,异常情况发生了,黑松林四周一声呐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士兵,足有上万人之多,他们已经将黑松林团团围住。
这突发的情况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纷纷后退,不安地望着贺若弼,贺若弼愣在当场,他也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十九名灰衣人已经无法撤离,他们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独孤三郎更是觉得他们似乎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
这时,监门卫将军丘和骑马奔驰而至,厉声喝道:“所有人都放下武器,违者格杀勿论!”
贺若弼心中惊疑,连忙上前拱手道:“丘将军,这只是一件私事,不必这样兴师动众。”
丘和冷冷道:“贺若国公,我听到报告,这边有人埋伏在松林内,现在我在执行命令,请你配合我,不要反抗,否则,你会有造反之嫌。”
贺若弼无奈,只得回头令道:“所有人把武器放下!”
贺若府家将们纷纷放下武器,丘和又来到十九名灰衣人面前,十九名灰衣人已经被上千士兵团团围住,弓弩对准他们。
丘和盯住十九人道:“你们全部下马,不要连累到你们的主人。”
独孤三郎看了看千余名士兵手上的弩箭,他没有选择余地,只得对众人下令,“全部下马投降,不准反抗!”
十九名灰衣人纷纷下马,放下了武器,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十九人牢牢捆绑起来。
丘和见所有人都控制住了,这才大声宣布,“贺若弼等人欲刺杀晋王,谋逆造反,全部抓捕!”
这个罪名将贺若弼惊呆了,半晌,他大吼一声,“你血口喷人,我几时谋杀晋王,几时要造反?”
丘和哼了一声,翻身下马,向已经驶上前的那辆马车走去,他单膝跪下,“微臣丘和,参见晋王殿下!”
车门开了,晋王杨昭从马车内走了出来,满脸苍白,他瞥了一眼贺若弼,冷冷道:“宋国公,若不是丘将军赶来得快,孤就死在你的刀下了。”
贺若弼做梦也没有想到晋王杨昭竟然在马车内,他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软软瘫倒在地上,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独孤三郎被捆绑在地上,他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杨元庆见贺若弼被押解而走,他不由叹了口气,当仇恨蒙蔽了一个人的理智,这个人往往就会变得愚蠢,走上极端之路,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贺若弼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最后却落入圈套,只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丘和向杨元庆一拱手,“杨将军,请你也跟我们走吧!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在在场证人,需要你来做证明。”
丘和又笑了笑,“杨将军护驾有功,我先恭喜杨将军了。”
杨元庆心中苦笑了一下,他现在居然变成护驾有功,不知贺若弼知道了会有什么感想?
杨元庆摇摇头,便调转马头,跟着士兵们向京城方向走去。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十三章 御房嘉奖
下午,一队千余人的军队杀气腾腾冲进了宣阳坊,将独孤府团团围住,管家吓得跌跌撞撞向内宅奔去。
书房里,独孤罗正在询问询问孙子独孤器,他已经得到消息,贺若弼的伏击没有成功,却被军队包围,所有人都被抓走。
这个消息让独孤罗仿佛一脚踩空,跌下万丈深渊,他是几十年的老臣,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运气好,最多是贺若弼行为不当,被处罚一番结束,可如果杨广要借题发挥,那说不定就会被安上谋反的罪名。
但关键是他的云冈十三骑也被一同抓走,这件事就把他也给牵扯进去了。
独孤罗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已察觉到这里面隐藏的问题,这件事极可能是事机不密,反而被对方利用了,怎么可能这么巧,会有上万军队出现?
这个贺若弼害人害己,独孤罗心中充满了懊恼,早知道,他就不帮这个蠢货了,为了所谓世交面子,为了他那所谓一跪,最后害了自己家族。
“祖父,这件事该怎么办?”独孤器担忧地问道。
独孤罗叹了口气,“看来我只有进宫一趟,亲自向圣上解释这件事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管家在外面惊惶道:“老爷,外面来了无数士兵,把我们府上团团包围了,还有一名官员,请老爷出去答话。”
“啊!”
独孤罗愣住了,他心中顿时有种不祥之感,快步向府外走去,走出府门,只见府门外站满了大群士兵,人人都是全身盔甲,带刀执矛,杀气腾腾,远处挤满了看热闹的坊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只见台阶上站着一名官员,竟是刑部侍郎兼治书侍御史张衡,此人是杨广心腹,由他出面事情往往都是大案,还动用军队包围府邸,说明事情真有点严重了,独孤罗心中忐忑不安,问道:“张侍郎,这是出了什么事?”
张衡上前拱手行一礼,“独孤大将军,请你随我们去一趟御史台,有件大案和你有关。”
独孤罗克制住心中的不安问道:“什么大案?”
张衡冷冷道:“贺若弼欲行不轨,企图刺杀晋王,被当场抓获,他已供认,独孤大将军也是策划者之一,而且现场也抓捕了独孤府家将…”
独孤罗惊得向后连退两步,刺杀晋王,怎么可能?
“张侍郎,你没有弄错吧!怎么会刺杀晋王。”
张衡摇摇头道:“圣上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晋王车驾在二桥附近被贺若府埋伏的家将伏击,晋王险遭不测,这件事有上万军队可以证明,证据确凿,贺若弼本人也已经招供了。”
独孤罗忽然明白了,对方在校场不杀贺若弼,就是设好了这个圈套,等贺若弼钻进去,他长长叹息一声,真是愚蠢的人啊!
“这件事,我要找圣上解释,绝对没有刺杀晋王的意思。”
张衡冷笑了一声,“我能理解独孤大将军的心情,不过在下是奉命行事,请大将军随我去御史台协助调查,只要大将军配合,我们不会为难大将军家人。”
“你们不得进府惊扰我家人!”独孤罗沉声道。
“完全可以。”
张衡一摆手,“大将军请吧!”
独孤罗整理一下衣冠,跟着士兵离开了独孤府…
就在独孤罗被抓捕的同时,贺若弼的口供效应仍然在扩大,独孤罗之弟独孤整、太府寺卿元寿、前前右卫大将军元胄等人也因涉案而一并被抓,这等于就是将关陇贵族的两大家族首领抓捕。
晋王被刺案轰动朝野,关陇贵族人人自危,就在独孤罗被抓一个时辰后,左骁卫大将军张瑾的马车停在了礼部尚书宇文弼的府门前,宇文弼急忙将张瑾请进内书房。
“事情有点不妙啊!”
张瑾坐下便道:“我已通过御史台的关系了解到了一点情况,贺若弼已经招供了,承认他是预谋刺杀晋王。”
“这个蠢货,他死就算了,还要牵连别人!”
宇文弼恨得咬牙切齿,他又急问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漏洞,让我们能补救?”
张瑾摇摇头,“我打听过了,晋王确实在伏击现场,杨元庆回大利城,他送一段路,结果贺若弼那蠢货不知道,就变成了伏击晋王,变成了杨元庆救驾。”
“可是…难道他们事先没有调查吗?”
张瑾苦笑一声道:“这明显是个圈套,为了天衣无缝,晋王不惜以身以身试险,其实我们人人都知道贺若弼是为了杀杨元庆,可圣上不这样认为,现在最要命的是,贺若弼自己承认了是刺杀晋王,杀杨元庆不过是个幌子,这就让人无话可说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宇文弼眉头皱成一团,其实他更担心自己,他自己会不会也卷进这桩莫名其妙的刺杀案中。
“现在贺若弼估计是保不住,就看圣上能不能看在独孤皇后的面前,饶过独孤和元寿他们一命,只能如此了。”
宇文弼忽然想起一事,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呆立了半晌,缓缓道:“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他对张瑾急道:“如果我们再做了一点让步,或许能保住他们性命!”
“你是说…什么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