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迎上去,给丈夫施一礼,“参见老爷,请老爷为我做主!”
杨素看着满地受伤的家丁,他重重哼了一声,怒道:“怎么会乱成这样?”
贺若云娘连忙一指元庆,“老爷,都是这个逆孙,阻挠我行使家法,是他动手打伤家丁,还不听我的训诫!”
杨素瞥了一眼元庆,见他已经不再跪拜自己,手紧紧捏着钢刀,目光中充满叛逆的决断,他心中暗暗一叹,如果自己再来晚一步,这孩子就要反出杨家了。
他慢慢走到元庆面前,冷冷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救母!”
“救母?”杨素冷笑一声,他一指沈秋娘,“她是你母亲吗?”
元庆毫不犹豫道:“她虽不是我母亲,但胜似我的母亲!”
杨素点了点头,“那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我,我有耐心听你讲完。”
元庆感受到杨素语气中的一丝宽容,他鼻子微微一酸,便原原本本地将他听说奴婢配对,又遇到马管事翻墙欺母,便决定给乳母赎身,最后内宅抓人,矛盾激化,所有的经过都详详细细说了,他最后道:“祖父也知道,我自幼丧母,是乳母将我养大,此恩此德,我如何能不报答,如果不是祖母强行上门抓人,我也绝不会出手伤人,我自知有罪于家族,有犯上之罪,元庆愿受一切责罚,只求祖父成全我报恩之心。”
元庆的一番话让杨素暗暗点头,思忖,‘此子重情重义,倒也难得,只是他性子刚烈,已经生出叛逆杨家之心,若不及时把他的心收回来,恐怕他以后不会再为杨家尽心,这会坏了自己大计。’
想到这,杨素一伸手,“把她们奴契给我?”
“不!”元庆后退一步。
杨素微微一笑,“你以为就凭你,县衙就可以给她们换籍吗?”
“老爷!”
贺若云娘愣住了,“丈夫这是什么意思?竟是要帮他们吗?”
元庆已经有点明白,他深深吸一口气,把两份奴契递给杨素。
杨素走到侄子杨玄挺面前,把奴契交给他,“明天你去一趟大兴县衙,就说是我吩咐的,把这两人奴籍换成普通民籍,以后这个家的大小事务就由你来掌管。”
杨玄挺先是一愣,随即他按耐住心中的狂喜,深深施礼道:“侄儿一定把事情办好,请族长放心。”
杨素又走到儿子杨积善面前,抡手就是狠狠一记耳光,杨积善被打懵了,他捂着脸跪下,悲喊:“父亲!”
“我没你这个蠢货儿子!”
杨素指着他破口大骂,“我让你管家,你却只知媚上,全无根骨,连最起码的族规都不顾,什么时候轮到官府来管杨家之事,你这个蠢货!”
杨素又是狠狠一记耳光将他打翻在地,“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滚到庄园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还有你!”
杨素凶狠的目光盯住马管事,马管事腿一软吓得跪下,“老爷…”
“你色胆包天,欺罔主母,本应乱棍打死,念你为杨家做事三十年,我饶你一命。”
杨素命令左右家丁,“打断他一条腿,赶出杨府!”
马管事吓得瘫软在地,坐在地上浑身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上来几名如狼似虎的家丁,将他拖下去。
最后杨素冷冷地瞥了一眼贺若云娘,贺若云娘从没有见过丈夫这样凶狠,她吓得噤若寒蝉,一句话不敢说,此时她似乎也明白什么,她万万没想到丈夫竟是如此看重那个庶孙,一时间她心中又羞又恼,又是后悔,她也慢慢跪下,“妾身知罪!”
“你回房去吧!以后府中的事情就不要过问了,你不太了解杨府的族规。”
打的打,罚的罚,赶的赶,最后所有人都散去,杨素又走到元庆面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温和地笑了笑,“你还认我是你祖父吗?”
元庆鼻子一酸,泪水涌出,他跪下重重磕一个头,“祖父之恩,孙儿刻骨铭心!”
这时,妞妞忽然发现了元庆背上不断渗出的血迹,她惊得尖叫起来,“元庆哥哥,你的后背…”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三十四章 断然拒绝
房间里,元庆趴在床榻上,他虽勇猛,到底临敌经验不足,混战中被一刀砍在背上,尽管伤势不重,未伤筋骨,但伤口也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沈秋娘含泪给他清洗伤口,她是用盐水,每一次擦拭,都疼得元庆一阵哆嗦,让沈秋娘心疼无比。
“元庆,你再忍忍,伤口若不洗净会有后患!”
“婶娘,我知道,你尽管洗,我没事。”
沈秋娘一咬牙,迅速将他伤口用盐水洗净,又用杨府伤药做膏,元庆却拦住她,“婶娘,别的药不行,必须用我的药丸,一颗给我内服,两颗用酒化开后涂伤口。”
妞妞立刻飞奔出去,取来药丸,沈秋娘先将核桃大的药丸掰碎,用酒喂元庆服下,又将两颗药用酒泡成糊状,小心地涂在元庆的后背上。
元庆只觉得浑身似火烧,他所有的经脉都放佛在抽动,这是他每次在湖底练功后才有的效果,他心中有些惊讶,难道真是师傅说的,厮杀搏斗是最好的练功吗?
他却不知道,张须陀的功法之所以叫做百战功,就是指杀敌战斗,在战斗中血液迅速流动,每一根筋脉,每一块肌肉都被调动起来,虽就算皮肉受伤,但疗伤也可以使药物充分发挥功效,如果能及时调息,将大有好处。
服完药,他只觉一阵极度困意袭来,眼前一黑,竟然呼呼入睡。
沈秋娘见他已睡着,连忙用被褥给他盖好,对妞妞摆摆手,母女俩便悄悄离开房间。
房间内,元庆睡得非常香甜,药力在身体内迅速挥发,经脉在调整,使他浑身无比轻快,睡梦中他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后背的伤口变硬,开始结痂。
…
这一觉他足足睡到次日中午才醒来,后背疼痛已经消失,他只觉浑身精力充沛,每处关节的力量仿佛要爆炸一般,他竟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其实这就是一种量变到质变的临界转变,他刻苦训练和服用丹药,使他体内的势能积累到了临变的边缘,而这种时候需要一种外力来促进嬗变,与家丁的搏杀恰恰对应了这种外力,再加上他及时用丹药和深层次睡眠,便终于发生质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此突破滞固期,只是功力又得到一层提高,他的力量又有所增加。
这种感觉让元庆又惊又喜,他已经快两年没有这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了。
“元庆哥哥,你醒了吗?”
妞妞端一碗粥走进来,笑嘻嘻道:“你昨晚打呼噜,好响!”
“不会吧!我打呼噜吗?”
元庆有点不好意地挠挠头,“我记得我从不打呼噜,你听错了吧!”
“以前没有,但昨晚确实有,像打雷一样,我把耳朵堵住才睡着。”
妞妞扮个鬼脸,表情很夸张。
“呵呵!真是对不起,婶娘呢?”
“杨玄挺带娘去大兴县衙换籍,去了好一会儿,哼!那些家伙,居然向娘道歉。”
元庆知道这是祖父的命令,不过这个杨玄挺人不错,平时对他很和善,只要婶娘和妞妞能脱奴籍,他就算被家族处罚也心甘。
他的肚子忽然一阵咕噜噜叫,妞妞扑哧一笑,连忙坐在他榻旁,要扶他起来喝粥。
“我自己来!”
元庆慢慢坐起,他居然感觉后背的痛感完全消失,他很是惊讶,妞妞也连忙点头,“元庆哥哥,你那药非常好,昨晚娘也用一颗涂外伤,早上起来淤青全部消失,真的很神奇。”
“以后我送你几百颗,先吃饭!”
元庆接过粥碗,这是婶娘给他熬的肉末粥,他吃得非常香甜,转眼便将一碗粥喝个底朝天,把碗递给妞妞笑道:“再来一碗!”
“哎!”
妞妞接过碗欢喜跑出去,这时,只听院子里传来她有些胆怯的声音,“你…又来做什么?”
“呵呵!我来看看孙子。”
元庆早就感觉有人脚步声靠近,他没有多想,可听声音他顿时一怔,这是祖父来了。
“妞妞,不可无礼!”
门前黑影晃动,杨素已走进小屋,现在是中午朝休时刻,有大半个时辰时间,他偶然也会回府吃饭,不过今天他惦记元庆,便趁中午时间来看望他。
杨素打量一下元庆的房间,这里还是他第一次来,尽管他知道元庆生活清贫,却没想到艰苦到这种程度,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可谓家徒四壁,简陋之极,他脸一沉,不由对郑氏的刻薄一阵恼恨。
元庆明白祖父的心思,他连忙解释,“祖父,我打猎后已攒下不少钱,只是学武之人必须要生活艰苦,舒适生活虽不错,但容易让人心生倦怠,从而失去练武的刻苦之心。”
“你说得很不错!我年少时练武也吃了不少苦,就是十二岁以后开始沉溺富贵,使我失去练武的毅力,最后武功没有能突破,终身遗憾。”
杨素在他榻旁坐下,微微笑道:“背上的伤怎么样?趴下来给我看看。”
“已经没问题。”
元庆趴下来,杨素揭开他中衣,见他背上伤口变黑,结成了硬壳,顿时一愣,“好得这么快吗?一夜就结痂了。”
“我师傅的药治伤极好,加上我体质不错,所以恢复得快。”
杨素点点头,对灵药他不以为意,又对元庆说,“昨晚之事,你虽是自卫,但也打伤家丁数十人,冲撞祖母,违反族规,适当的处罚肯定免不了,希望你能理解。”
“孙儿理解,昨晚孙儿一时怒极攻心,失去理智,愿意接受族罚,还请祖父宽容四叔。”
“我只是让他去管田庄,并没有虐待他。”
杨素笑着解释一下,虽然他昨晚安抚元庆,但他毕竟是族长,不能为一人而废族规,该处罚还是得处罚。
“昨晚我和几个族中长辈商议过,大家一致决定,罚你不得参与族祭三年,你可有意见?”
“孙儿没有意见!”
元庆心中一松,罚不准参加族祭对别人或许很严重,但对他却一点都无所谓。
杨素心中感慨,又缓缓道:“你虽年少,但你有常人不及的心智,又能刻苦练武,我昨晚反复考虑,我决定送你进国子学,拜大儒王隆为师,你不能只学武,我希望你文武双全,既能安邦定国,又能治理天下,这样你将来才能继承我的事业。”
虽然祖父想让他学文,但元庆却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身处贞观年间,或许他会答应,可是天下即将大乱,他怎么可能再去学子乎者也?想在乱世中生存,他只有从武一道。
一念及此,他便试探着问:“祖父,孙儿想从军,不知…”
“绝对不行!”
杨素一口回绝,“你还年少,不可从军。”
或者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硬,他又缓和一下语气劝道:“你不要固执,听我安排,先去国子学读书八年,可以同时练武,等你年满十八岁成丁,若你还想从军,我可安排你军职,让你立下军功,再转文职,那时你的升官便比别人快得多,祖父早已想好,你按我的安排,三十岁便可升将军,四十岁便可为相,那时,杨家的兴盛就靠你和峻儿来支撑,元庆,你一定要听祖父的安排?”
元庆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读书十年,隋朝都要灭亡了,这话他却不能说,他沉吟一下,又问:“最近朝廷可有战事?”
杨素听他说话语气像成人一样,不由好笑,但也感到欣慰,不同常人才叫奇才。
“昨天圣上召见我和高相,都蓝突厥可能要进攻大同城,这两天朝廷就在讨论此事,是否要利用这次机会开始对突厥发动反击,这将是一次大规模反击,很可能我要出征了。”
元庆精神一振,连忙问:“那何时能决定下来?”
“明天上午吧!会有一个内廷朝会,这件事应该就定下来。”
元庆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祖父带孙儿出征吧!与突厥征战,我盼望已久。”
“不可能!”杨素断然拒绝,“过完上元节,你就去国子学读书。”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三十五章 夜访封宅
杨素刚走,妞妞便跑进房间,她也顾不上给元庆盛粥,急忙问他:“元庆哥哥,你要出征吗?”
元庆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既然在外面偷听,为何不听清楚?”
“我听是听清楚了,可是我觉得你…”
“不要胡思乱想,快把粥给我端来,我肚子饿!”
妞妞无奈,出去端粥,元庆又慢慢侧身躺下,他叹息一声,师傅给他说过,他的百战功要想突破,必须去实战搏杀,而他的力量这两年来都几乎停滞不前,令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有今天出征突厥的机会,竟被祖父断然拒绝,让他心中充满沮丧。
这时他的头枕到一只硬物,将它摸出,原来是杨坚送他的玉佩,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看,玉佩是块碧玉,呈椭圆形,晶莹圆润,色泽碧绿,无一丝瑕疵,是一块极品美玉,用金线织成璎珞。
玉佩的正面雕有一龙,而背面雕有一凤,栩栩如生,这是一块龙凤玉佩,龙下刻有一个‘御’字,表示皇帝御用之物,元庆迅速估算一下,从玉的本身来看,价值几百吊,可问题是,这是皇帝之物,哪家商铺敢收?
“元庆哥哥,粥来了,好烫啊!”
妞妞端着一碗粥慢慢走进来,她盛得太满,碗边的粥快把她烫哭了,元庆连忙坐起身笑道:“傻妞妞,你就不能少装一点吗?”
“你别管,快帮我接过去!”最后烫得她尖叫起来。
…
下午,沈秋娘终于回家,她走进院门,见厨房的一些用具已经从废墟中清理出,元庆正站在一只大簸箕上练剑,这是妞妞练剑的地方,在站在簸箕边缘舞剑,人不能掉下,其实更多是练轻功。
妞妞则站在一旁指点元庆剑法,元庆没有练过剑,他总把剑当刀使,看得妞妞直皱眉头,屡教不改的牛头。
“元庆,你背上伤好了吗?”沈秋娘担忧问。
“婶娘,没事了!”元庆回头笑道,他站立不稳,从簸箕上掉下。
“娘,你怎么才回来?”妞妞迎了上来。
沈秋娘心情激动,她张开臂膀,“来!两个孩子都过来。”
她将妞妞和元庆都搂在怀中,忍不住喜极而泣,“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奴籍,没有人再能主宰我们的命运!”
“娘!”妞妞的泪水涌出,抬起头像羊羔一样望着母亲。
“婶娘,我们离开这里吧!”
元庆也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不想再住在这里。”
沈秋娘点点头,擦去泪水笑道:“来!我们到房里说话。”
她拉着两个孩子来到房间,在小桌旁坐下,她对元庆和妞妞说:“刚才杨玄挺告诉我,准备给我们安排新住宅,就是门口空着的那座院子,有六间屋,我说要和孩子们商量一下,你们说我们是买新宅,还是搬到新院去。”
“买新宅!”
元庆和妞妞异口同声,他们都不愿意住在杨府,包括元庆,他虽然是杨家子弟,但他却对杨府非常反感,而且给婶娘和妞妞买宅一直是他的心愿,元庆态度坚决地说:“婶娘,我问过,宅子并不贵,一亩上好之宅只要一千吊,有七八间屋,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我觉得买大也没用,一亩地宅就足够。”
其实沈秋娘也觉得她们既然脱离杨府,就不能再住在这里,路上杨玄挺告诉她,元庆即将去国子学读书,不会再住在府中,这样,她们母女更不会住在杨家,她便笑了笑说:“既然你们一致要求买宅,那我也没意见,我刚才回来时遇到刘二婶,请她帮我们打听一下,他们家消息广。”
话刚说完,院子里传来刘二婶的声音,“秋娘在不在?我有消息告诉你。”
沈秋娘连忙出去,“二婶,是房子的消息吗?”
刘二婶负责内厨房,是个很和气的大娘,一直就喜欢妞妞和元庆,她的小女儿刘菲儿和妞妞关系最好。
她走进院子笑道:“我刚才回去问了你们刘二叔,也是巧,他有个内侄要搬家去东都洛阳,便准备把宅子卖掉,就在咱们坊内,离这里两条街,一亩四分地的宅子,有六间屋,房子前年重修过,青砖瓦房,大概八成新,前后有两个大院子,还有两棵大树,很不错的宅子。”
“那他要多少钱?”沈秋娘想了想又问。
“他对外要价是一千六百吊,不过是他二叔介绍,估计能便宜一点,一千五百吊左右吧!”
沈秋娘便点点头,“明天我去看看,如果合适,我们就买下来。”
她又把刘二婶拉出院子,低声对她说:“我想用元庆的名字买下,你看行不行?”
刘二婶摇摇头,“恐怕不行,他现在只是小男,至少到十八岁成丁后才能开户,只能用你的名字过户。”
“这…”沈秋娘有点为难,这房子是给元庆买的,她不能要。
刘二婶探头看了一眼在院子里说话的元庆和妞妞,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小声笑道:“你也真是的,他们俩青梅竹马长大,将来把妞妞许给元庆,你还是他们母亲,这样不就解决了吗?”
沈秋娘其实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她觉得门第不配,杨家不可能答应,她叹了口气说:“再说吧!明天先去看房子,合适就买下来。”
“哎!你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将来他们想在一起,我估计谁也拦不住。”
刘二婶又提高声音笑道:“那好,明天我带你去看房,一早我来找你。”
“元庆,妞妞,我先走了。”
“二婶慢走!”
沈秋娘走回院子,她看了一眼元庆和妞妞,心中叹息一声,要是这两个孩子长大成一对,多好!
…
夜幕初降,元庆来到了亲仁坊的一座宅子前,宅子不算大,占地只有三亩,元庆走到门前看着牌子上写着‘封府’二字,他笑了,就是这里,他敲了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
“你找谁?”一名丫鬟打量元庆一眼问。
元庆笑了笑,“我找你们家老爷,他在吗?”
“海棠,谁啊?”
一名年轻妇人走上前,她认出元庆,愣一下,“是你!”
“八姑,是我,我找封叔。”
这名年轻妇人名叫杨云,是杨素之弟杨慎的女儿,在杨府中排行第八,元庆等后辈一直叫她八姑,两年前她被杨素做主嫁给封德彝,和丈夫住在亲仁坊。
她认识元庆,对元庆既没什么好感,也不憎恶他,只是有点瞧不起,而且现在她已是官夫人,多少有一点架子。
“你找封郎做什么?”她不太高兴,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吃饭时间被打扰是极不礼貌。
“八娘,是谁啊!”
封德彝也走到院子,他现在已经不是杨素幕僚,去年被杨素推荐做官,现任内史舍人,官职不高,只有六品,但他有拟旨权,位子非常重要。
他眼睛不好,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忽然认出元庆,立刻满脸堆笑,热情万分,“原来是元庆,快进来!快进来!哎呀,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我都没准备。”
元庆拱拱手笑道:“打搅封叔了,我是来问封叔借一份突厥地图,封叔应该有吧!”
“你要突厥地图做什么?我当然有,不过你先来一起吃饭。”
“封叔,我吃过饭才来。”
“那好吧!先到我书房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封德彝连忙把元庆请去书房,他赶回来随便扒了几口饭,丢下碗便走,妻子一把揪住他衣服,不高兴道:“我兄弟来都没见你这么热情,他一个庶子晚辈,你理他这么多做什么?”
“你这个笨蛋!”
封德彝将妻子拉到一边,咬紧牙关低声道:“只有我知道,将来这个孩子会是你们杨家之主,现在不好好投本钱怎么行?”
八姑的眼睛蓦地瞪大,“他!怎么可能?”
“你听我的没错,你二叔已经在他身上花了几万吊钱,他的心思瞒不过我。”
封德彝又捏娘子屁股一把,嘿嘿一笑,“晚上榻上再和你细说。”
“你这死鬼!”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三十六章 内廷献策(上)
隋朝大兴城也就是唐朝的长安城,唐朝的主要变化也就是修筑大明宫和兴庆宫,两朝的城池格局基本不变,开皇二年,名匠宇文恺参照孝文帝所建洛阳城和北齐邺都南城,耗时一年两个月修建而成。
整个城池由大宫城、皇城和外廓城组成,其中大宫城又叫大兴宫,两侧为掖庭宫和东宫,是宫女和太子居住之地。
大兴宫北面是皇帝和后妃们生活之处,而南面三座大殿为举行朝会之地,三殿中间的大兴殿两边又有门下和内史两省,以及弘文馆、史馆、舍人院等机构。
而皇城就是尚书省各部以及两台、十一寺、十二卫等朝廷中枢衙门所在,由昭阳门街将皇城一分为二。
进入大宫城的正门叫承天门,进入皇城的大门叫朱雀门,相对而言,进入朱雀门比较容易,但须有门籍才能入内。
上午,元庆来到了朱雀门前,他今天穿一身新布袍,头戴新平顶巾,颇显精神。
他走到朱雀门前,一名当值的监门卫军官上前拦住他,他上下打量元庆一眼,“可有门籍?”
元庆取出玉佩出示,“我有这个!”
杨坚前天对他说过,凭此玉佩可以随时进宫。
监门卫军官凑上一看,顿时肃然起敬,他连忙一摆手,“公子请进!”
…
此时在内朝两仪殿,大隋皇帝杨坚正在和重臣们商讨对突厥用兵事宜,除皇帝杨坚,还有太子杨勇、晋王杨广、尚书左仆射高颎、尚书右仆射杨素、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刑部尚书薛胄、上柱国宇文述、贺若弼、燕荣等等几十名文武重臣。
进攻突厥的决策已经定下,下面关键是怎么打?从哪里出兵,谁来统兵?
“各位爱卿,朕先提一个方案。”
杨坚走下龙位,已有官宦在廷中竖起一只木架,架上挂着一幅北方地图,地图上并没有画出杨坚的进军方案,他拾起一根木杆,指向漠北说:“这次攻打突厥,主要是集中兵力对付东部突厥,击溃都蓝部,让突利部能取而代之,稳住东部突厥局势,然后,我们再集中兵力进攻西突厥达头,但这一次不打,这次我们只打都蓝部。”
他又将木杆下移到边境处,缓缓道:“朕这两天反复考虑,我们可分三军出塞,一军走幽州道,一军走马邑道,另一军走灵武道,这三军分别进攻都蓝突厥的东中西,令他首尾难顾,为了协调三军作战,朕考虑让汉王为都元帅,总领三军,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太子杨勇点头赞道:“父皇考虑周全,儿臣完全赞成。”
晋王杨广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五兄弟中从来都是他领兵出征,军权由他掌握,怎能让汉王取代他的军事地位?他起身笑道:“父皇,可容儿臣说一句。”
杨广曾是征南大元帅,又为扬州总管,经营南方十年,有力缓和了南方汉人对隋王朝的怨恨和怀疑,无论政治和军事方面杨坚都对他颇为信任,便笑着点点头,“你说吧!”
杨广看了众人一眼,朗声道:“父皇三路出军的方案是极佳,但父皇有没有想过,三支军队各自相隔千里,根本就难以协同,战场之机瞬息而变,今天发现一支敌军,须要两军合击,等另外一支军队得到命令已是五六天后,情况早发生变化,反而会做出错误的决策,贻误战机,所以儿臣以为,设都元帅来总调度指挥,不可取。”
“臣支持晋王的意见!”
杨素起身向杨坚行一礼,“臣征战多年,深知突厥用兵就在于机动灵活,骑兵行军一日数百里,我们切不可拘泥于形式,被动作战,三军相隔千里,协同作战确实不现实。”
杨坚陷入一种沉思之中,太子杨勇却知道杨广的真实用意,他是不想汉王杨谅取得军队指挥权,灭陈朝后,杨广自持功高,开始野心渐露,虽然他伪装得很好,瞒住了父皇和母后,但他的心思瞒不过自己,杨勇不好开口,他迅速向高颎使个眼色。
高颎会意,他也起身道:“陛下,有所失必有所得,三军虽相隔千里,但那是在隋境,入漠北后,三军就会逐渐靠拢,臣很担心若没有协同作战,反而会被都蓝突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臣倒以为不必分三军,就以汉王统领一军从马邑出军,再由突利从西面协同隋军作战,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杨素和高颎说得都有道理,杨坚背手在廷上那踱步,沉思破敌之上策,就在这时,一名侍卫走进内廷,高举一枚玉佩禀报,“陛下,一名少年在宫外求见,他说他有破突厥之策。”
内廷顿时一片哗然,坐在后面的宇文述一声怒斥,“胡闹!重臣廷议军国大事,关小儿何事?还不退下!”
侍卫惶恐,连忙退下,杨坚目力颇好,他一眼看见玉佩,心念一动,连忙喊道:“回来!”
侍卫又停住脚步回来,杨坚招手,“把玉佩给朕!”
侍卫捧着玉佩上前,杨素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叫苦不迭,他认出这枚玉佩正是前天圣上给孙儿元庆那枚,高颎也认出来了,他心中惊疑,元庆来做什么?这可不是写诗,他能有平胡之策?
杨坚接过玉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便吩咐侍卫,“赐他白衣,带他进来。”
侍卫匆匆下去,杨坚又回到龙座,笑而不语,他对元庆印象非常好,总觉得他是一个踏实少年,并不浮华,他来献平突厥之策,必然事出有因,而且他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再好好考虑一下杨素和高颎之策,到底是三路出兵还是一路出兵。
可以说,元庆的打岔来得正是时候。
殿内除了杨素和高颎之外,其余人都不知情,只有杨广猜到一二,他是有心人,已经悄悄通过杨坚的侍卫,把前天父皇独自出奔的经过详细打听了,他知道父皇出奔遇险,被杨素之孙所救,事后父皇还把龙凤玉佩赐给他。
看来这个献平突厥之策的少年就是杨素之孙,他偷偷向杨素看去,他想知道,这是不是杨素刻意安排,他很怀疑,一个小小少年,懂什么平突厥之策?
杨素现在心乱如麻,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很担心元庆如果乱出谬论,可能有性命之忧,这一刻杨素已经决定请罪救孙。
杨坚虽不知道是不是杨素事先安排,但他会看,他见杨素脸色苍白,额头上已见汗,坐立不安,他便猜到,恐怕杨素也不知情。
这时,侍卫将已穿上白衣的元庆带进两仪殿,元庆没有身份,须穿白衣觐见,他快步上前,跪下磕头,“小民杨元庆叩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口齿很清晰,但心中有点紧张,尽管他知道杨坚不会翻脸杀救命恩人,更不会随意杀杨素之孙,最多是不召见,既然召见就不会是为了杀他,这一点他心中有底。
只是闯军国大政之堂还是一件冒险之事,就看他思考一夜的方案能否说动皇帝。
杨坚微微一笑,“少年郎,你很有胆量,不仅能搏杀野猪,还敢闯朝廷内堂。”
元庆朗声道:“陛下,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我虽年少,也愿为陛下分忧!”
一般而言,能坐在两仪殿开会之人,都已在政治上非常成熟,连刚刚斥责侍卫的宇文述都不再多言,他也看出这个少年和圣上的关系不一般,似乎他们认识,连杨素和高颎都没吭声,怎么轮到他多嘴。
不过还是有一人不知趣,没有看出这里面的微妙关系,这个人便是上柱国贺若弼,他一向就是没有眼色,自恃军功,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中,几次得罪杨坚,以至于群臣请斩贺若弼。
此时贺若弼见这个少年竟然不知高低,说什么虽年少,也愿为陛下分忧,他顿时怒火高炽,厉声喝道:“我等大将都知自谦,你一个黄毛孺子,也敢妄称献平突厥策?”
卷一 杨家有男初长成 第三十七章 内廷献策(下)
贺若弼的嗓门很大,震得宫殿内嗡嗡作响,元庆看了他一眼,颇有兴趣,这是一个进入破功期之人。
杨坚却不满瞥了贺若弼一眼,刚才自己问策时不吭声,现在却对一个少年发威。
“贺爱卿,这个少年说得很对,保家卫国,匹夫有责,他一个少年尚知向朕献平突厥之策,贺爱卿,他可比你强!”
贺若弼胀得满脸通红,他听出圣上对自己不满,连忙呐呐道:“圣上,卑职同意太子之策。”
“等会儿你再说吧!”
杨坚冷冷地回他一句,又对元庆笑道:“朕很想听听,你的平突厥之策。”
元庆知道,要想让皇帝听自己说下去,首先就得有料,说别人想不到之事,昨晚他找过封德彝,知道朝廷这次只准备进攻东部突厥,他就想从这里突破。
“陛下,小民以为,这次隋军北伐东部突厥,西突厥必然出兵!”
他一语震惊大殿,让所有人都为之耸然,连一向沉稳的太子杨勇也忍不住问他,“你说西突厥会出兵,有何依据?”
元庆微微一笑,“请太子殿下听小民细说?”
杨勇一怔,“你见过我吗?”
元庆摇摇头,“小民从未见过太子殿下,但殿下坐在左首第一位,我大隋以左为尊,试想,朝堂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东宫还能有何人?”
杨坚轻轻捋须笑了,这个少年很聪明,刻意说朝堂之中,这样就把皇后排除在外,“你说得不错,元庆,朕也很想听听你的理由,西突厥为何会出兵?”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圣上认识这个少年。
元庆躬身施一礼,“请恕小民斗胆献策!”
元庆大步走到廷中地图前,拾起木杆指向都蓝可汗的牙帐驻地,朗声道:“都蓝可汗之所以想进攻我大隋,就是因为两年前突利可汗娶安义公主一事,他身为大可汗,深以为耻辱,是以怀恨在心,这两年屡屡南侵,皆惨遭失败,原因就是突利可汗暗中相助隋朝,若只一次,或许都蓝可汗不知,但两年来失败多次,都蓝可汗焉能不知是突利在暗中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