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铉点点头笑道:“这位严老丈原是军器监的首席刀匠,后面是他的儿子,也是有名的匠人。”
众人听说这名貌不惊人的老者竟然是军器监的首席刀匠,都不由肃然起敬,要知道能做到这个职位的大匠,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匠。
严老者叫做严方,马邑郡人,和尉迟恭的师父很熟悉,三年前他从军器监告老回乡,由于他儿子在京城开了间铁匠铺,他又回京城帮儿子做事。
严方因为曾在军器监做事的缘故,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从来不外出露面,这次他主动跟随张铉过来,是因为张铉的兵器深深吸引着他,迦沙玄铁,那是每一个铁匠都无比崇拜的圣物。
“呵呵!张将军的兵器在哪里?”
“在这里!”
尉迟恭已经从房间里将张铉的长戟拿了出来,严方眼睛顿时一亮,他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这件兵器的本源,正是迦沙玄铁。
尉迟恭把长戟小心放在一张石桌上,严方跪坐在它面前,轻轻抚摸着戟头,叹息一声道:“我原以为圣上的迦沙剑已经是最大的迦沙玄铁了,却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更大的一块。”
“老丈见过迦沙剑?”张铉好奇地问道。
严方点点头,“圣上不喜欢那柄剑的式样,送来军器监命我们重新打造,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迦沙玄铁。”
“用迦沙玄铁打造兵器很难吧!”旁边罗士信问道。
“难倒是不难,只要控制好火候便可,关键迦沙玄铁太罕见了,只有极北之地才有,加蚕豆一小块就能打造利刃,突厥最早被称为锻奴便是缘因于此,张将军也是从昆坚那边弄到的吧!”
“我是在北海偶然发现。”
这时,张铉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既然自己能找到一块迦沙玄铁,那么北海那边应该有更多才对,自己能不能派人去找一找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张铉又问道:“请问老丈,我戟头伤的严重吗?”
严方伸出手,他儿子立刻递给他一只极小的铁锤,他轻轻在略微弯曲的戟尖上敲打,侧耳在戟尖上细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张铉摆摆手,大家都慢慢退了下去,唯恐打扰了老者的检查。
严方在戟头上一寸寸敲打,听得极为仔细,最后他笑道:“纹理很细密,没有任何内断的迹象,应该没有什么事,我可以替将军修复。”
张铉大喜,连忙躬身施一礼,“那就有劳严老丈了,张铉感激不尽!”
“不客气,将军请给我准备一件静室,我要非常安静,一天时间便可修复。”
尉迟恭连忙道:“房间已经准备好,阿伯请跟我来!”
尉迟恭将父子二人带去侧院,张铉正要跟去,这时,门房拿着一张拜帖快步跑来,“张将军,门外有客人找,这是拜帖。”
张铉接过拜帖,只见上面写着‘荆州萧铣。’
张铉一怔,他知道萧铣也是隋末割据枭雄之一,但他怎么会来找自己?张铉带着狐疑来到大门口,只见门口站着四五名大汉,中间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正是北镜先生。
张铉忽然醒悟,原来北镜先生就是萧铣,难怪他告诉自己他姓萧,张铉当然无法理解,历史上在荆州称霸的萧铣怎么会跑到漠北去,成为金山宫的当家人。
“恭喜张将军荣获英雄会第三。”萧铣笑眯眯地行一礼道。
“多谢,萧先生请进屋。”
萧铣看了一眼府内的秦琼、罗士信等人,摇摇头笑道:“我就不进去了,如果将军有时间,我们去对面的小酒肆坐坐。”
不久前,张须陀府邸的斜对面开了一家小酒肆,酒菜不错,张铉他们便成了小酒肆的常客,张铉和萧铣走进了里面一间屋子坐下,萧铣的几名手下坐在门外,片刻,酒保送来了酒菜,张铉给萧铣斟了一杯酒笑问道:“梁师都呢?上次也没有见到他。”
“他有事回塞北了。”
萧铣笑了笑,“这次他名落孙山,颇受打击,我见他心情不好,正好塞北那边还有些残留之事要处理,我就打发他回去了。”
“先生说残留之事,莫非先生已经不打算再回去了吗?”张铉又继续问道。
萧铣摇摇头,“实不相瞒,我原本是萧梁后裔,因为一心复国才奔去塞外,现在复国之心已淡,加上和突厥关系闹僵,所以就不打算回去了。”
张铉知道萧铣是言不由衷,因为三十万件兵甲之事和突厥关系闹僵或许有可能,但复国之心已淡那是绝不可能,他是看到中原乱相已现,所以又潜回中原寻找复国的机会。
至于梁师都回去塞北,张铉也猜到一二,一定是萧铣派梁师都回去把金山宫的资源搬回来。
但梁师都本身也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萧铣派他回去,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张铉也不说破,又笑问道:“不知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
萧铣淡淡笑道:“其实我是来向将军辞行,前两天我见到了姑母萧皇后,蒙她的恩典,圣上已准许我返回故土,封我为罗县县令,我从此就可以守父母墓前,人生无憾!”
历史完全就是在按照原有的轨迹在走,萧铣去了罗县,两年后就是在那里起兵,最终成为隋末南方最大的枭雄。
张铉并不打算改变历史轨迹,他点点头,“那我就祝愿萧先生一路顺风,早日实现自己的夙愿。”
但萧铣并不仅仅是来向张铉辞行那么简单,他沉吟一下,注视着张铉缓缓道:“假如有一天张将军无处可去,可以来罗县找我,我一定会把将军奉为上宾。”
张铉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道:“先生的心意,张铉先领了。”
第302章 崔卢定姻
在洛阳正平坊有一座占地三十余亩的大宅,这里便是博陵崔氏在京城的族宅,这也是洛阳一地值千金的缘故,几乎天下每郡的豪门世家在京城都会买地造宅,这是自古的文化传统,对权力中心的接近,使他们能获得更多的资源,观念父子传递,子孙代代相承。
作为天下五姓七望之一,博陵崔氏自然也不会甘于人后,他们在洛阳靠近天街附近一掷千金,修建了这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除了在京求学的崔氏子弟可以在此居住外,这座大宅还成了崔氏家主崔召在京城的临时官邸。
崔召虽然是崔家家主,但他在家族的权力并不大,甚至只是一个有名份而无实权的家主。
由于崔氏传承数百年,人才辈出,崔氏七大嫡房都很强势,崔氏真正的权力机构却是由七大嫡房推荐代表组成的族老会,由七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组成,他们决定家族的一切重大事务。
家主虽然只是家族代表,但地位还是很高,博陵崔氏每十年换一次家主,但家主并不一定由各房轮流担任,而是族老会妥协的结果。
比如上一任家主就是崔召的父亲崔正廉,作为博陵崔氏最大的嫡房,崔召当然希望下一任家主由他儿子崔文象担任。
崔召已经担任了五年家主,再过五年就会有新的家主出现,不过家主继承人必须提前四年指定,然后由家族动用全部资源进行培养。
所以对于崔召的心愿而言,他实际上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他必须在明年春天前争取到大部分族老会长辈的支持,使他儿子崔文象成为新一任家主继承人。
成为家主继承人必须要达到一些特殊条件,比如要在朝中为官,这一点崔召已经办到了,他儿子已考上科举,他会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让儿子在博陵郡出任县令。
其次崔文象必须在德行上得到同郡的名儒大贤举荐认可,这一点问题也不大,崔召有把握让同郡的几个名儒支持自己的儿子。
再有一条,就是崔文象之妻必须是河北名门之女,这就是崔召目前在考虑的问题。
崔文象今年二十五岁,尚未娶妻,和他竞争家主之位的几个同辈嫡子都已成家,有渤海高氏、有赵郡李氏、有太原王氏等等,而且几个嫡子的条件都很好,都在河北各地为官。
最大竞争者松寿堂的嫡子崔师容目前出任赵郡长史,五年前考上科举出仕,年纪三十三岁,妻子是太原王氏之女,已生了两个儿子,人品才学皆佳,目前崔师容得到族老会的一致认可。
崔召心里明白,他的儿子崔文象要想击败崔师容,只能在婚姻上做文章,如果能和卢倬之女联姻,有崔家的传统盟友卢氏家族支持,崔文象至少在婚姻一项上超过了崔师容。
但偏偏卢倬不肯松这个口,让崔召着实烦恼,但又庆幸的是,卢倬之妻是他的胞妹,他可以通过自己妹妹来促成这桩婚事。
书房内,崔召正负手来回踱步,他在等妹妹的消息,不久前他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卢倬,在崔卢两家关系上他做出了重大让步,他答应卢倬,只要两家联姻,他保证说服族老会提高卢家的地位,使崔卢两家完全平等,终结百年来崔上卢下的默契。
从时间上算,卢倬应该有消息回来了,怎么妹妹那边还没有动静?崔召感到十分焦虑。
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卢夫人来了!”
崔召顿时大喜过望,连忙道:“请她到内堂。”
管家快步去了,崔召又对一名丫鬟道:“速去告诉二公子,让他去内堂。”
不多时,崔召的妹妹崔氏在大嫂王氏的陪同下走进了内堂,其实这也卢倬不满崔家的地方,崔卢两家世代联姻,作为家主,卢倬娶了崔氏之女为妻,但崔召本人却娶了太原王氏,而由他族弟崔瑾迎娶卢氏之女,无形中,卢家就低了崔家一等。
所以崔召借口弥补崔卢两家关系为由,要为儿子崔文象迎娶卢清,但卢倬却识破了他的虚伪,始终不肯答应。
这时,崔召也赶到内堂,和妹妹崔氏见礼,一家人坐了下来,片刻,崔文象也急急赶来,给父母和姑母磕头行礼。
崔氏笑道:“看把这孩子急的,放心吧!有好消息。”
崔文象大喜,连忙又给姑母磕一个头,起身站在父亲身后。
崔召端起茶碗笑问道:“是寒涛来信了吗?”
寒涛是卢倬的表字,崔氏点点头,“下午刚收到他的来信,他说可以答应崔卢两家联姻,但条件就是兄长必须兑现承诺,必须把卢家的位子再向上提一位。”
旁边崔召之妻王氏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她当然明白什么叫把卢家的位子再向上提一位,那就是超过王家在博陵崔氏中的地位,就算不超越,但至少也要和王家平起平座。
虽然她心中有点不太舒服,但她知道,这是事关儿子能否得到崔氏家主继承者的位子,当然,文象也可以娶王家之女为妻,地位也不差,只是王家嫡女中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考虑卢家。
崔召心中着实感到宽慰,自己的让步没有白费,终于得到了卢倬的回应。
这时,旁边崔文象小心翼翼问道:“姑母,不知姑父几时能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崔文象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焦虑,或许是表妹喜欢张铉的缘故,张铉的存在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他想先把婚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崔召当然也明白儿子的心思,他听儿子说起过禅林寺的遭遇,崔召作为工部侍郎,他当然也知道最近英雄会发生的事情,张铉大出风头,连圣上都十分看重他。
尽管如此,崔召也并不担心,世家之间的联姻是数百年传承,谁也干涉不了,就算圣上也办不到,一个小小的武将算什么。
不过他也不想让儿子焦虑,便也笑问道:“这倒是个问题,寒涛几时回来?”
崔氏明白兄长的意思,她当然也想早点把这门婚姻定下来,生米做成了熟饭,女儿再倔强也没有用,只能接受父母的安排。
崔氏便微微笑道:“虽然寒涛要二十天后才能回来,不过既然他已经答应,六礼中的一些步骤可以先做起来,只要最后出门成亲之时他能赶上就行了,别的事情我可以做主。”
“好吧!这件事我们就定下来,先找好媒妁,再由媒妁登门求亲。”
崔召又对妻子道:“这件事就麻烦贤妻了。”
王氏点了点头,崔文象又忍不住问道:“姑母,这件事要告诉清妹吗?”
崔氏淡淡道:“她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她只要到时出嫁就行了。”
崔文象一颗心落下,只要清妹不知道,自己就能赢得美人归了,崔文象欢喜得心都要炸开,若不是父母在这里,他简直就要仰天大喊几声。

崔氏告辞离去了,崔文象给父母施一礼,准备回自己房间,崔召却叫住了他,“文象,跟我到书房来!”
“是!孩儿明白。”
崔文象跟随父亲来到书房,崔召坐下问道:“这两天我发现你都不在家,你去哪里了?”
崔文象连忙道:“孩儿这几天和庆元、清明他们在一起。”
崔召点点头,“多交些朋友,广结人脉是好事情,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两天吏部可能有面试,你最好等在家中,免得误了大事。”
崔文象一惊,“父亲,吏部已经开始面试了吗?”
“已经开始,虽然这只是走走形式,但没有这个形式,吏部也无法任命你,为父告诉你,你将出任唐县县令,这是今天科举士子中最高的一个官职,已经定下来了。”
崔文象大喜,连忙跪下磕头,“孩儿谢父亲慈恩!”
崔召很满意儿子的态度,捋须笑了笑,“起来吧!”
崔文象站起身垂手而立,崔召沉吟一下又问道:“为父感觉你似乎对这门婚事信心不足,为什么?”
“父亲应该知道,孩儿给父亲说过。”
“张铉?”
崔文象点点头,“他给孩儿压力很大。”
崔召不由冷笑一声,“一介武夫居然会给你压力,文象,你有点让为父失望啊!”
崔文象不敢吭声,低头不语,崔召又缓缓道:“你要记住,这个天下依旧是世家的天下,世家之间的联姻绝不会受外力干涉,就算他有天子支持也没有用,这门婚姻只要崔卢两家定下来,那就是铁板钉钉了,谁也改变不了,你明白了吗?”
崔文象默默点头,“孩儿明白了!”
第303章 阿圆送信
英雄大会让洛阳民众家家户户都为之着迷,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虽然卢府是世家府邸,文官家族,对英雄大会兴趣不大。
不过卢府的下人却都是普通人,他们个个为英雄大会着迷,甚至押宝赌博,赌谁能杀入前十强。
傍晚时分,阿圆溜到厨房,找到了卢府大厨刘二斤,“刘二叔,英雄大会有什么消息吗?”
刘二斤年约四十余岁,长得又黑又胖,一脸横肉,不过他的性格却极为温和,尤其喜欢阿圆,他呵呵笑道:“英雄会前两天不是结束了吗?哪里还会有消息?”
阿圆满脸沮丧,她其实是想打听一下公子的消息,这两天公子名声如日中天,人人都在谈论他,着实让她感到得意,她顿时有气无力道:“好吧!我就不问了。”
她转身要走,刘二斤却叫住她,“阿圆,另外一个消息要不要听,是关于清姑娘的消息。”
“什么消息?”
卢清的消息对阿圆同样重要,她立刻追问,“二叔快说。”
“今天崔家的媒人上门了,你不知道吧!”
“我怎么没听说?”阿圆一脸愕然。
“媒人是从后门进府,消息根本就没有传到前院来,是小琴过来给夫人炖燕窝时说漏了嘴,听说夫人封锁了消息,不准任何人——”
不等刘二斤说完,阿圆急着转身便跑,“二叔,谢谢了!”
“阿圆!可别出卖我。”刘二斤连忙喊道。
“我知道!”
阿圆一阵风似的向后院跑去,她却不是去告诉卢清,而是找到了侍女梨香,梨香也是侍奉卢夫人的小丫鬟,和阿圆年纪差不多,家境贫寒,父亲长年病卧在床,一家人就靠母亲给人浆洗衣服度日,她不得不卖身给卢家当丫鬟,这几个月,她向阿圆借了不少钱给父亲买药。
梨香见阿圆找她,吓得脸都白了,她就害怕阿圆要她还钱。
“阿圆姐,我真没有钱还你。”
阿圆一把将她拉到角落,低声问道:“我是问媒人上门之事!”
梨香吓得浑身一哆嗦,夫人特地嘱咐所有人,不准任何人把消息传给清姑娘,否则乱棍打死,她告诉阿圆,不就等于告诉姑娘了吗?
“我…我不能说!”
阿圆摸出个小荷包,倒出一小锭黄金,大约有一两左右,在她眼前一晃,利诱她道:“我知道你爹爹急着要钱买药,你告诉我,这锭黄金就送给你,另外你借我的钱,我也不要你还了,怎么样?”
梨香直盯盯望着阿圆手中的黄金,咽了口唾沫,她娘昨天来找她,让她想办法借点钱,家里被人逼债,要活不下去了,今天她到处借钱都借不到,现在阿圆居然答应给她黄金,她怎么能不动心?
梨香心一横,一把抢过黄金,低声道:“那我告诉你,崔家今天请媒婆来提亲,夫人答应了,过两天就交换婚帖,送聘礼,我听夫人给媒婆说,在三月下旬找个好日子迎亲。”
阿圆眼睛都瞪大,“可是老爷不在,夫人怎么能答应?”
“听说昨天老爷写了一封信回来,好像老爷已经答应了。”
阿圆吓得呆住了,梨香又拉住她说:“夫人不准我们泄露消息给姑娘,谁敢泄露就打死谁,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我知道!”
阿圆还在发呆,梨香见左右无人,便一溜烟地跑了,半晌阿圆才反应过来,转身便向卢清的绣房飞奔而去…
卢清自从去禅林寺后,卢夫人发狠对她禁了足,不准她下楼一步,又命几个健妇昼夜守在楼梯下面,本来连阿圆也不准下楼,结果卢清绝食,任何人送来的饭菜她都不吃,卢夫人无奈,只得同意阿圆给她送饭,但也不准阿圆离开卢府。
阿圆端了一杯茶走来,守在楼梯口的三名健妇给她让开一条路,但谁也不理睬她,这是卢夫人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和阿圆说话,否则杖一百。
阿圆端着茶上了楼,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下面的健妇,推门进了房间。
“阿圆,有什么消息吗?”
阿圆一进门,卢清便站起身,迎了上来,被母亲禁足了近十天,着实让她瘦了一圈,不过她精神状态不错,对自己的将来充满了信心。
她虽然被母亲禁足,但对外面的消息却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她尤其关心爱郎在英雄会的表现,这几乎成了她这些天的精神支柱。
尤其听说爱郎最后夺得英雄会第三名,令她兴奋得一夜未睡,只恨自己不能赶去酒肆和爱郎喝酒庆祝,一醉方休。
“姑娘,我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阿圆满脸忧愁道。
“怎么了?”
卢清见阿圆神情不对,她心中也感到一丝不满,紧张地问道:“是张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他的事,是姑娘的麻烦!”
阿圆将卢清拉到里屋,低声把打听到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卢清,卢清惊呆了,半晌,她愤恨道:“她是想逼死我吗?不行!我要去找她,我要问她还是不是我母亲?”
卢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起身向外面走去,阿圆吓得连忙拦住她,“姑娘,冷静一点,会把事情弄糟的。”
这时,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清姑娘,出了什么事?”
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但声音十分嘶哑,就像个男人说话一样,阿圆连忙将门开了一条缝,陪笑道:“马婆婆,没发生什么事!”
门外站着一个黑瘦的妇人,头发梳得油亮,鼻翼上长一颗大黑痣,一对三角眼目光十分阴冷。
此人叫做马幼婆,是卢夫人的陪嫁丫鬟,现在是内宅管家婆,为人尖酸刻薄,仗着夫人撑腰在卢府中飞扬跋扈,府中人人都极为厌恶她。
马幼婆原本不管卢清之事,但因为崔卢两家已决定联姻,卢夫人担心女儿那边会出什么问题,所以让马幼婆来监视女儿的一举一动。
马幼婆不理睬阿圆,又将门推大一点,探头进来察看,卢清顿时大怒,走上前怒斥道:“你要干什么?”
“夫人让我来看看姑娘,有什么事,姑娘可以对我说!”
马幼婆的嚣张,甚至连卢清也不放在眼中,卢清心中愤恨之极,狠狠一推门,“给滚出去!”
房门夹住了马幼婆的脖子,疼得她惨叫一声,连忙把头缩回去,她捂脖子走下楼,凶狠地对几名健妇令道:“给我盯住她们,不光盯住楼梯,窗子那边也要盯住,有任何异状要立刻向我汇报,否则要你们的小命!”
几名健妇吓得连忙低头答应,立刻分出两人向后窗处跑去,马幼婆觉得人手还不够,必须要再加几个人才能做到昼夜监视,她快步向夫人住的院子走去。

就在马幼婆出现的同时,卢清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反抗,她绝不能像牲畜一样被送去崔家,那里对她而言比地狱还黑暗,她绝不能让自己的一生都毁在这门痛苦而无比憎恨的婚姻之上。
卢清写了一封短信,交给阿圆,“阿圆,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封信送给张将军!”
阿圆是个极为伶俐的小女孩,她知道马幼婆到来后,自己也会被监视,她想了想,便将信卷成一小筒,藏在自己头发里,笑嘻嘻道:“姑娘午睡吧!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阿圆端着茶盘走下了楼,一名健妇立刻跟上了她,阿圆只觉得一阵头大,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她们跟着自己,自己怎么去送信?
阿圆放了茶盘,又转身跑去找几名丫鬟玩去了,健妇见她并不是要出府,就也不再跟随,站在下人房外面远远等候。
“阿圆,什么事啊!”
正准备回家给母亲送钱的梨香被阿圆拖进了房内,她急道:“爹爹等着我去买药呢!”
阿圆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远远看见监视自己的健妇就站在院门外面,她低声对梨香道:“想不想挣几百贯钱,把你爹爹的病彻底治好,而且还能把你们借的钱都还了。”
梨香眼睛亮了起来,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她连连点头,她怎么能不想呢?
“那你帮我送一封信!”

第304章 悄离洛阳(上)
院子里,名匠严方完成了张铉长戟的修复,张铉拾起长戟仔细端详,只见戟尖又重新恢复了笔直尖锐,完全看不出曾经被拧弯过,令十分满意。
严方在一旁笑道:“我现在才完全明白迦沙玄铁独特之处在哪里?一般而言,上好锻钢如果加炭多,形成高炭钢,虽然硬度高了,但容易折断,相反低炭钢不易折断,但又太软,所以我一般用包钢的锻造法,用低炭钢包裹高炭钢打造,这样软硬正好,而迦沙玄铁加炭后硬度很高,却又很难折断,这就是它的独特之处。”
“那老丈怎么修复呢?”张铉又好奇地问道。
严方笑道:“本来我想用重锻法修复,但那必须把整个戟头重新熔解再造,不太现实,所以我用小锤一点点敲正,最关键之处就是不能折断里面的铁纹,必须一边听一边敲打,所以耗费两天时间。”
张铉知道他为此耗费了大量精力,他心中感激,便对尉迟恭道:“老尉,帮我取五十两黄金来!”
尉迟恭飞奔而去,严方慌忙摆手,“将军,不用给任何报酬,我可不是为了钱才来给将军修复兵器。”
“我知道,因为这是迦沙玄铁的缘故。”
张铉接过一锭黄金,硬塞给了严方,笑道:“但如果不给报酬,我心里又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两码事,能如此完美修复兵器,恐怕天下只有老丈能办到。”
张铉心里明白,严方虽然不是为了钱,但他儿子是开兵器铺的,这里面的人情世故他得考虑到。
严方心中感动,虽然只是五十两黄金,但张铉的这份情谊却很深重,他想了想便让儿子从木箱里取出一把剑,双手递给张铉道:“这是我十年前亲自打造的最后一把剑,一直是我的收藏纪念,既然有缘,我就送给将军了。”
张铉有一把锋利的卢氏之刀,但唯独没有剑,他接过打量一下,只见剑鞘是柚木制成,包裹黑鲛鱼皮,没有任何装饰,显得十分朴实无华。
他慢慢抽出剑,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剑身是用乌兹钢打造,上面有特殊的花纹,剑身几乎没有光泽,但寒气逼人,细润如水,剑身上用纂体刻着‘止武’二字。
张铉轻轻一挥,只听‘咔!’一声,小腿粗的拴马桩竟被劈掉一截,吓了他一跳,竟锋利如斯,这才是真正的宝剑,张铉知道这柄宝剑至少价值几百金,他竟然送给自己了。
张铉十分感动,深深施一礼,“老丈心意,张铉感激不尽!”
严方笑着点点头,“将军是带兵大将,希望将军能明白这柄剑的真意,剑非杀人器,而在于止武。”
说完,严方抱拳行一礼,带着儿子快步向府门走去。
张铉一直将严方送出大门,望着他们父子二人远去,旁边尉迟恭笑道:“将军,天下真正懂得包钢锻造之法的刀匠,一共只有三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张铉点点头,尉迟恭的话他记住了。
张铉转身正要回府,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请问张将军住这里吗?”
张铉回头,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长得倒也清秀,穿一身绿袄裙,头梳单环髻,一双大眼睛里流露出胆怯的神情,张铉笑问道:“哪个张将军?”
“叫做张铉!”
张铉笑了起来,“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娘听说他就是张铉,连忙道:“是阿圆来托我封信,说是很重要。”
张铉立刻猜到,一定是卢清有信给自己,他见外面人来人往,便笑道,“先进来再说吧!”
张铉将小娘带进府门,在花坛上坐下笑问道:“是口信吗?”
小娘连忙取出一封信递给张铉,“阿圆被人监视,她不能出门,就托我把这封信送来,张将军,若卢府知道我送这封信,我会被打死的。”
“有这么严重?”
张铉笑着打开卢清写给他的信,迅速看了一遍,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想了想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做梨香,是阿圆的好朋友。”
“梨香,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梨香便将崔卢两家即将联姻,媒婆已经上门,一个月内完婚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她怯生生道:“夫人下过严令,如果谁泄露消息,就要乱杖打死,阿圆说你会谢我,我…我才冒险来送信的。”
张铉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是想要钱吗?”
梨香眼一红,小声道:“爹爹病了好几年,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天天有人在家中逼债,娘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张铉点点头,“还清债需要多少钱?”
“大概…大概两百贯钱!”
张铉取了二十两黄金,递给她,“把债还了,剩下的钱给你爹爹治病。”
二十两黄金按时价可兑换六百贯钱,梨香顿时哭着跪了下来,“谢谢将军救命之恩!”
张铉笑着扶起她,“别哭了,再帮我送一封信给阿圆,就算报答我了。”
梨香抹去眼泪,点点头道:“我一定帮将军送到。”
张铉沉思片刻,便回房写了一封信,递给梨香,“把信藏好,小心别被发现了。”
梨香依旧把信藏在头发里,她又给张铉磕了个头,这才匆匆去了。
待小丫鬟走远,张铉回头对尉迟恭道:“老尉,我们可能要提前离京了。”
尉迟恭心里明白,他笑着点点头,“我这去找小裴回来。”

傍晚时分,张铉来到了裴府,这也是张铉在裴蕴府中意外相亲后第一次来拜访裴矩。
当然,张铉可以以参加英雄会为借口,无暇来拜访裴矩,不过这只是借口,相信裴矩也心里有数,所以在英雄会期间裴矩根本就不露面,也不关心张铉的名次,这就显得有点不正常,似乎是裴矩在表达对张铉的一种不满。
究其原因,并不是张铉拒绝了裴家的联姻意图,张铉心里也明白,根本原因是他和窦庆合作,干倒了渤海会和元旻,裴矩不可能不知道。
张铉之所以没有来拜访裴矩,其实也是在表达他对裴矩的一种不满,裴矩太过于强势,没有理清他和自己之间的关系。
张铉明显感觉到,裴矩是想把自己变成裴家的家将,就像宇文太保一样,只不过比宇文太保待遇好一点,裴家还让自己娶一个庶女,让自己成为裴家女婿,从此为裴家卖命。
当然,联姻也是一种拉拢的方式,张铉不是不明白,但裴矩并不仅仅是为了拉拢,而是为了占有自己,比如不满自己和窦庆的合作,似乎自己除了裴家之外,不能再和任何人合作,再加上裴仁基将张须陀排挤走,更让张铉对裴家十分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既然张铉已经决定提前离开京城,在临走之前他还是要来向裴矩告辞,他可以和裴矩保持距离,但绝不能和他反目为仇。
在大门口只等了片刻,裴信快步迎了出来,拱手笑道:“张将军,好久不见了。”
张铉也笑道:“实在太忙,这两天才空下来。”
“可以理解,恭喜将军取得佳绩!”
“信公子也知道了?”
“当然知道,洛阳谁人不知,我祖父昨天还提到将军。”
“哦!不知令祖可在府中?”
“当然在,祖父在外书房等待将军,请吧!”
张铉知道,以裴矩的地位和城府,就算他对自己再不满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尤其在礼节上绝对看不出他对自己的真实态度。
所以裴矩让孙子裴信出来迎接,并在外书房等着他,张铉也不会认为裴矩对自己态度依旧。
裴信将张铉请到了外书房,在门口禀报道:“祖父,张将军来了。”
“请进吧!”房间里传来裴矩的声音。
裴信恭敬地一摆手,“张将军请!”
张铉快步走进了外书房,只见裴矩身着常服坐在铜灯前看书,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卑职参见裴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