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亲兵退了下去,张铉便将高慧给他文书递给了韦云起,“先生看看这个。”
第0177章 转战东莱
“呵!呵!”
韦云起忍不住笑了起来,“渤海会为拉拢将军可谓不惜代价,居然连北海郡王都要给将军了,一万两黄金,一万顷土地,还有整个北海郡作为食邑,渤海会真是大手笔啊!”
张铉冷笑一声,“先生不觉得渤海会是在画饼吗?现在北海郡是属于谁的?他们拿得出一万顷土地?莫说一万两黄金,恐怕他们现在连百两黄金都不会给我。”
韦云起点了点头,“可如果刚才我没有及时赶到,将军在石榴裙下会想到这些吗?”
张铉默然,韦云起一句话揭穿了真相,高慧很清楚他们的空头许诺,为了不让自己想通这一点,所以她才决定色诱,让自己在糊里糊涂之时签下卖身契。
韦云起沉吟一下道:“其实我觉得他们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将军,而应该是大帅。”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说不清楚,一种直觉,毕竟齐郡、北海郡都是控制在大帅手中,大帅才拥有真正的兵权,我感觉将军不过是他们的一座桥梁。”
张铉默默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渤海会给自己这么重的条件,有点不太符合他张铉的身份,给张须陀还差不多。
“那先生觉得我该怎么应对渤海会?”
韦云起捋须笑道:“渤海会这两年势力增长迅猛,我劝将军也尽量不要得罪他们,可以虚与委蛇,可以合作,但不要投靠,只要将军把握好这个原则,我想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先生说得对,张铉受教了。”
就在张铉和韦云起低声商谈渤海会之时,在他们隔壁屋顶的房梁背后却如幽灵般的躲着一个黑影。
黑影身材苗条,紧紧贴在墙边,从下面看不出屋顶有任何异状,张铉的房间更是看不见隔壁屋顶的情况,但在黑影藏身之处,却能清晰地听见张铉和韦云起的对话。
…
张铉在高密郡呆了三天后,基本上完成了对战俘的遣散,数十万难民也陆续踏上了返乡之路,他们绝大部分人都是高密郡本地人,一旦获得自由和基本的生存保证后,每个人都急不可耐地要返回自己的家园。
还有大量琐碎的细事将由韦云起以及地方官府协同解决,张铉留下了三百名士兵协助韦云起,他则率领其余军队赶赴东莱郡,参加东莱郡的剿匪战役。
东莱郡也就是今天山东半岛的最东一角,三面环海,与高密郡和北海郡相邻,贼帅左孝友的老巢蹲狗山则位于东莱郡的中部,山高林密,延绵百里,十余万贼军藏身在大山之中。
由于东莱郡人口不多,仅靠劫掠难以养活十几万军队,所以蹲狗山四周大片农田实际上都是贼军自耕自种,另外,他们还在海边拥有上百艘渔船,大量捕鱼来补充军粮。
尽管左孝友有勇无谋,但他在听说隋军夺取高密县后,他便意识到一旦孟让灭亡,下一个就会轮到他,所以他不顾叔父左云山的苦苦劝说,毅然率领两万军队进攻北海郡,企图逼张须陀退兵。
怎奈张须陀已令大将秦琼率军五千驻防北海郡的险关要隘,左孝友进攻无果,这时又传来张须陀率大军北上的消息,左孝友不得不率军退回东莱郡。
此时在东莱郡南面一个叫做瓦当口小镇外,左孝友率领五万精锐大军在一条小河边构筑了大营,瓦当口是东西两条官道的交汇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左孝友并不想立刻退回蹲狗山,他不想把战争放在自己老巢进行,由于隋军兵力并不多,只有一万余人,左孝友便想用阵地战的方式,一举击败张须陀,他的大军便可席卷南下,吞并整个青州,张须陀辛苦南征北战打下的战果,就给他做了嫁衣。
此时在瓦当口以南约五里外一处高地上,秦琼率领五千军队也在积极构筑大营,大营占地近三百亩,四周围墙用泥土和木头夯成,属于板墙式大营,板墙高达两丈,上面搭建有木台,士兵可以在墙头巡逻防守。
除了营墙坚固外,大营内还打了三口水井,保证军队用水,另外在营内四周每隔五十步就要修建一座哨塔,塔高三丈高,有哨兵日夜放哨,防止贼军突袭。
此时,左孝友站在大营踏板之上,远远眺望隋军已经搭好的板墙式大营,他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对叔父左云山道:“叔父为什么要劝阻我攻打敌军,现在他们只有五千人,我的兵力十倍于彼,可以一战击溃敌军,活捉秦琼,叔父为何要阻拦?”
左云山陪笑道:“大王率军离山出征的目的是全歼张须陀的军队,夺取整个青州,如果过早击败秦琼,我担心张须陀就不会再进军东莱郡了,而是死守北海郡,这样就会破坏大王的整个计划,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虽然左云山说得很有点道理,但左孝友心中还是不太舒服,他觉得失去一个很好的战机,他无言反驳,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快步向自己大帐走去。
左云山望着族侄的背影走远,暗暗摇了摇头,眼看左孝友越来越烦躁,他已经快阻止不了,但愿张须陀的大军尽快到来吧!
就在这时,远处一名探哨疾奔而至,在营墙下高声喊道:“军师,张须陀的大军已经到了!”
…
经过两天的疾速行军,张须陀率领一万大军终于抵达了瓦当口隋军大营,营门大开,牙将秦琼迎了出来,单膝跪下行礼道:“卑职秦琼参见大帅!”
“辛苦秦将军了!”
张须陀翻身下马问道:“现在情况如何,和贼军交手了吗?”
“回禀将军,尚未和贼军交手,现在贼军就驻营在我们五里之外。”
张须陀颇有兴趣,便笑道:“左孝友居然驻营了,很少见啊!看看去!”
他快步走进了大营,在秦琼和众将的陪同下走上了营墙木台,远处可以清晰地看见左孝友的大营,占地足有千亩,营内大旗招展,气势壮观。
秦琼低声笑道:“卑职在筑营时,发现他们几次想出兵攻打,但最终还是没有进攻,让卑职顺利地构筑好的大营,很奇怪啊!”
“一点也不奇怪!”
张须陀微微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左孝友做梦也想不到,他身边已经有人居心叵测了。”
秦琼微微一怔,大帅是在说谁?
…
就在张须陀抵达瓦当口的当天下午,左孝友亲自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杀到隋军大营前,左孝友手执大铁枪,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大声叫骂,挑战隋军。
“你们就是一群土狗,爷爷前来杀狗,把脖子洗干净滚出来!”
营墙上,罗士信气得眼睛喷火,拳头捏得嘎巴响,他忽然大吼一声,调头向大营门口奔去,士兵见势不妙,立刻跑去禀报主帅。
当罗士信催马刚奔到营门口时,张须陀已经在营门口等着他了,张须陀目光阴沉,脸色十分严峻。
罗士信无奈翻身下马,抱拳道:“卑职请求出战,若不提左孝友人头回来,卑职甘受军法。”
张须陀劈头盖脸几鞭向罗士信抽去,喝令道:“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几名军法士兵架起罗士信便走,罗士信也不敢争辩,他从未见大帅如此愤怒,吓得他噤若寒蝉,士兵们拿翻罗士信抡棍便打,片刻三十棍打完,张须陀冷冷道:“谁再胆敢擅自出战,以军法论斩!”
他转身怒气冲冲回了大帐,罗士信也被送回了他自己的营帐,这时,秦琼走进营帐笑道:“怎么出师未捷身先倒?”
罗士信满脸羞愧道:“大哥就不要来笑话我了!”
“我不是来笑话你,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伤很重吗?”
“还好,士兵们下手有分寸,等淤血褪了就好了,最多三四天!”
秦琼点点头,坐在他身旁语重心长道:“你今天确实有点鲁莽了,左孝友率五千军队前来挑衅只是一个诱饵,只要我们出战,他必然会全军出动,我们兵力不足,还真的会战败,大帅也只能熬其锐气,等敌军士兵消退后再说。”
“可我只是去单挑,形势不妙,我就立刻退回来,又不是率军去和他们拼杀。”
秦琼摇摇头,“到了战场上你就身不由己了,你勇烈有余,冷静不足,一旦你失陷,大帅会不会去救援?一旦大帅去救,整个军队都要出动,这就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罗士信叹口气,“大哥说得对,我知错了!”
秦琼又笑道:“左孝友谋略虽然不足,但他带兵有方,也不像其他乱匪那样穷凶极恶,欺压良善,此人的军队还是比较善战,尤其他的五千近卫军都是原来的隋军士兵,战斗力很强,不亚于我们,所以大帅才很谨慎,不会轻易出兵和敌军交战,你下次要记住了,再触犯军法,谁都保不住你了。”
罗士信默默点了点头,秦琼这才起身告辞,返回张须陀的帅帐。
有士兵替他通报,秦琼走进帅帐,只见张须陀正负手站在地图前,目光凝重望着地图,他没有回头,沉声问道:“士信怎么样?”
张须陀和罗士信既是师徒,同时也情同父子,他下令打罗士信三十军棍,他自己心中也不好受。
秦琼躬身道:“启禀大帅,士信已经知错了。”
张须陀点点头,又道:“这次左孝友没有拒守蹲狗山,而是率军迎战,其实就是想一举歼灭我们,然后吞并整个青州,其实论实力,我们确实不如他,所以剿灭左孝友,我们必须要用谋。”
第0178章 攻营夜战(上)
“大帅说左孝友身边有人居心叵测,究竟是指谁?”秦琼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始终在他脑海里萦绕,紧紧抓住他的心,折磨着他。
张须陀微微笑道:“就是他的谋士左云山,也是他的叔父。”
“哦!原来是他。”秦琼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张铉之谋,左云山此人贪财好色,我们送了一批徐圆朗的珍宝给他,又将他妻儿扣为人质,软硬兼施,不怕他不听话。”
“大帅似乎很看重张铉?”秦琼又小心翼翼道。
张须陀笑了笑,“我看重他并非是出于对他感恩,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后台,而是他能弥补我的一些弱点,比如和朝廷打交道,比如他的谋略,这次用反间计策反左云山,破坏了左孝友和孟让的盟约,使我能够各个击破,这就是我想不到的计策。”
秦琼迟疑一下又道:“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叔宝跟随我多年,有什么话不能说,尽管说就是了。”
“卑职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就发现此人城府很深,而且…野心很大。”
“年轻人有野心很正常,我年轻时也渴望能成为大将军,我觉得没有什么,立功升职,他也会一步步做上去,或许有一天,他真会升为大将军!”张须陀对秦琼的想法有点不以为然。
“可卑职说的野心,并不是大帅说的雄心。”
张须陀沉默了,良久他岔开话题笑道:“你觉得今天左云山发挥作用了吗?”
秦琼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大帅还是不愿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也很无奈,只得放弃这个话题,他躬身道:“今天左孝友的诱兵之计,卑职觉得左云山似乎未能劝阻他。”
“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我们也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内讧之上。”
张须陀缓缓道:“左孝友此人一向刚愎自用,不听将言,左云山也只能偶然劝劝他,不可能使他言听计从,而且我怀疑左孝友对未救孟让而感到后悔了,他未必肯再听左云山的建议,不过秦将军筑营时敌军并没有来骚扰,我觉得就是左云山的劝阻。”
“大帅说得对,敌军没有来阻止我筑营,确实是他们一大失策,左孝友应该已经后悔了。”
张须陀沉思片刻又道:“当左孝友挑战无果后,他必然会率军来偷营,要安排妥当,一旦敌军偷袭,就给他们以迎头痛击!”
“卑职遵命!”
秦琼行一礼便退下去了,张须陀望着秦琼走远,不由摇了摇头,张铉城府很深,他早就发现了,这是每个人的性格使然,但城府深和野心勃勃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张铉来飞鹰军的时间并不长,哪里看得出有野心?
张须陀知道是因为自己过于看重张铉,让秦琼心中有点不舒服了,将士们都说秦琼是飞鹰军的继承人,可现在张铉表现得比较强势,秦琼心态有点失衡也是在情理之中,但作为主帅,他要尽力避免手下大将之间的内讧,他可不希望秦琼和张铉之间出现矛盾。
…
左孝友在隋军大营外一连挑战三天,但隋军始终不出战,他也累得精疲力尽,这天下午,他直到黄昏时分才撤军返回军营。
大帐内,左孝友冷冷对帐下诸将道:“我已决定今晚上夜袭隋军大营,要不惜一切代价攻下隋军大营。”
部将解象出列笑道:“大王为何不分兵两路,用三万军包围隋军大营,另派两万军进攻北海郡和齐郡,攻他们的老巢,逼张须陀出战?”
旁边谋士左云山立刻摇头,“这个方案大王已经考虑过了,张须陀之所以不肯出兵迎战,就是因为我们兵力五倍于他们,一旦分兵,我们实力大减,那正中张须陀的下怀,他可以各个击败。”
“那就派一万军去攻打齐郡,留四万军攻打隋军大营!”
“哼!你想得简单,齐郡还有一万隋军留守,你的一万军能敌得过他们吗?”
众将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左孝友重重一拍桌子,“给我统统闭嘴!”
大帐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左孝友缓缓道:“军师说得对,分兵是自我削弱,我们还是应该集中兵力攻下隋军大营,今晚全军大举进攻,只要能攻破隋军大营,他们必然南撤,我们再乘胜追击,最后全歼张须陀的军队,这才是稳妥的战法,我心意已定,不准任何人反对!”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了,左孝友看了看账外夜色,又对众人道:“大家去准备吧!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动!”
…
‘呜——’低沉的号角在原野上回荡,五万贼军从四个方向铺开,气势浩大,他们从数里外缓缓向隋军大营一步步推进。
此时张须陀的一万五千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他们静静地列阵在营墙四周,每个士兵都手执弓箭或者军弩,他们大帐都已经收起,粮草堆放在大营正中,四周围满了辎重。
一万五千隋军结构并不复杂,三千弓兵,三千弩兵,八千步兵,另外还有一千斥候军。
但此时,所有士兵都执弓上阵,一万五千张弓弩足以形成强大的弓弩阵,击败敌军的进攻。
此外,隋军还占据地利优势,他们驻扎在高处,比四周地形略略高出五六丈,虽然这个高度比较平缓,但也形成了隋军居高临下的优势。
隋军唯一的不足就是兵力只有对方的三成不到。
左孝友在蹲狗山一共聚集了十三万乱匪,号称十三万大军,但事实上他哪里会有十三万壮丁,只是十三万人口罢了,男女老幼都有。
和孟让一样,他将东莱郡各县的人口聚拢到蹲狗山,真正能打仗的壮丁也就五万人,其余八万人都是老幼妇孺,是这些壮丁的家眷。
左孝友原本是隋军郎将,有一定统领和练兵能力,他率领的五万军有一定的战斗力,并非乌合之众,而且有简单的装备。
也正是这个缘故,张须陀不肯和左孝友直接对战,而是想用拖而不战的办法磨掉敌军的士气。
大风刮起一阵飞沙走石,隋军的大旗拍得啪啪直响,张须陀站在正北的营墙上,一轮满月在云间穿行,将银辉洒向大地,张须陀的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他已经看到了左孝友大军的影子。
他果然没有猜错,夜战即将来临,他缓缓拔出了战刀,战刀在月光的沐浴下闪烁着寒冰般的光芒。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但战争的欲望并没有随夜深而减弱,相反,夺取青州的野心在左孝友以及和所有部将胸中熊熊燃烧。
五万大军从四个方向朝隋军大营快速推进,左孝友仿佛野兽般咆哮着、低吼着,“我们的军队三倍于隋军,何惧之有!”
大军浩浩荡荡,仿佛一片黑色的海洋,在原野上起伏前进,长矛俨如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森林,在月光下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军队越来越近,相隔只有三里,这时,左孝友的军队停了下来,在他们前方的草地竖起一块巨大的墓碑,上面刻着一行字,‘左瘸子之墓’。
左孝友的腿略有点跛,他最恨别人骂他瘸子,每次有人骂他瘸子时都会引起他的滔天怒火,一定要杀了对方。
当左孝友看清墓碑上的一行字时,他顿时勃然大怒,挥枪大吼道:“这是张须陀之墓,不!我要把他千刀万剐,让他暴尸荒野!”
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他此刻只有一个愿望:杀!杀绝这支隋军。
“杀啊!”
左孝友愤怒大喊,“杀绝隋军!一个也不留。”
五万贼军发动了猛烈地进攻,他们怒吼着,挟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俨如海啸爆发,挥舞着长矛和战刀,向隋军阵营铺天盖地杀去。
第0179章 攻营夜战(下)
相比五万贼军的激情迸放,营墙上的隋军却冷静得如同一座大山,一动不动,每个士兵的眼睛都流露出了一种残酷的眼色,闪烁着一种俨如野兽般噬人的冷光。
张须陀的脸庞坚毅得俨如花岗岩石雕成,看不出任何表情,当五万贼军冲至还有一里时,他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弓弩准备!”
一万五千隋军分布在大营四面,每面约四千人,分为前后两排,前面半蹲为弩箭,后排为弓箭,前弩后弓,轮番射击。
第一排的弩射士兵半跪下来,用膝盖和臂膀拉弦上箭,调整望山,斜角向上,食指扣住了悬刀,呼吸渐渐地屏住,眼睛眯成了一线,一百五十步,这是他们第一轮打击的距离。
无论是张金称还是高士达,还是徐圆朗、孟让乃至孙宣雅和左孝友,所有和隋军作战的乱匪在谈起隋军时,最恐惧的就是隋军的弓弩。
这种远程打击的武器可以无情地射透他们的皮甲和木盾,令他们在未交战之前便死伤惨重,严重地打击他们进攻的锐气,隋军的弓弩从来都是他们的噩梦。
因此,和隋军作战的乱匪都会千方百计避开隋军弓箭,他们或者也使用弓箭和隋军对抗,或者驱赶民众在前方奔跑为肉盾,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主动进攻。
张须陀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很担心左孝会用挖掘地渠办法进攻,虽然慢一点,但很有防御效果,当敌军在地渠中奔跑时,弓箭就很难射中敌人。
所以张须陀特地立了一块墓碑,那块一丈高的墓碑果然点燃了左孝友的滔天怒火,他成功了,当张须陀看见五万大军铺天盖地杀来时,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左孝友大军壮观的气势随着渐渐靠近隋军而开始消退了,隋军弓弩军那冷冰冰的箭头上笼罩着一片死亡的气息,让他们感到一阵阵胆寒,他们很多人都想到隋军弓弩的厉害。
心有旁骛,使他们冲锋的脚步开始滞顿了,但巨大的惯性使他们无法回头,他们已身不由己地被裹夹着,向着那片死亡的箭头奔去,越来越近,冲在最前面的步兵恐惧得惨叫起来。
两百步,隋军大营中低沉而密集的鼓声响起来了,这是在提醒隋军,做好最后的检查。
一百五十步,隋军的鼓声忽然消失了,‘咔!’撞击的弦机声响成一片,四个方向,数千支弩箭破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黑点,迅疾无比地向乱匪士兵射去。
乱匪的队列太过于密集,几乎不用瞄准,数千支箭瞬间射入密集的人群,激起一片血花,他们步甲和皮甲无法抵御隋军强劲的弩箭,箭射穿了他们的身体。
队伍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片士兵倒地,不等他们站起身,便被后面的队伍冲翻,很多人在地上翻滚哀嚎,最后被无情地践踏而死。
第一轮便有近三千人被射倒,但两三千人的伤亡在五万人的人海中只俨如撞起的一片浪花,浪花破碎,便消失在海洋中。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箭呼啸而至,乱匪士兵俨如杂草般成片成片倒下,然后又是新的开始。
短短的数十步,隋军便发射了一万五千支弩箭,死伤四千余人,死亡人数剧增使左孝友的军队终于放慢了脚步。
死亡的气息传到了最后,他们向前冲击的脚步开始迟疑,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锐劲和勇气,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开始变成浑浊的涌动。
“大王,隋军的弓弩太锐利了,我们会死伤惨重,撤退吧!”几名大将一起大喊道。
左孝友见他们的大军已经距离隋军大营不到百步,他心中杀机再次爆发,恶狠狠大喊道:“不准后退,换盾牌军上前,继续冲锋!”
近一万名手执盾牌的贼军换到前面,他们呐喊着继续奔跑。
然而,贼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他们已经进入了弓兵的打击范围,八十步,八千弓兵一起放箭,空中的箭矢陡然增加了一倍,空中的箭矢遮天蔽月,俨如一片乌云遮蔽了月光,又仿佛披着黑袍的死神在空中无情地狂笑。
隋军弓弩军的巨大杀伤力终于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了,只见大片大片的贼军士兵中箭倒地,他们盾牌和皮甲在强大的兵箭面前形同虚设,无法阻挡透甲箭强劲力道的穿透,他们的盾牌被射穿,他们面临只有一种结局,死亡!
贼军的生命在这一刻竟如此卑贱,就像大片任人割砍的野草,没有办法可以抵御,冰冷的箭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箭矢密如雨点般落下,射透了他们的胸膛,射穿了他们的头颅,死尸籍枕,血流成河,数十受伤的战马在战场上悲鸣狂奔,长长的鬃毛在清冷的月光中飞舞。
隋军依然一动不动,俨如一座巍然的大山,至始至终,他们的阵型没有任何变化,张须陀冷冷地望着开始混乱的贼军,他知道自己高估了左孝友,左孝友明知隋军弓弩强大,却还要主动进攻军营,何其不智也!
“继续放箭!不准松懈。”张须陀毫不动摇的下令道。
左孝友的五万大军离隋军大营还有五十步,但伤亡士兵已达上万人,很多士兵想调头逃跑,却被左孝友的五千军禁卫军在后压阵,谁敢后撤,当场格杀!
这时左孝友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从后面杀到了前方,他准备指挥进攻隋军大营了。
但一直在鼓动进攻的他终于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尸体堆积如山,大地被鲜血染红,士兵们惊恐绝望,开始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千支透甲兵箭迎面呼啸而来,直扑左孝友和他的亲兵队,他们躲避不及,被密集的箭射中,纷纷惨叫倒地。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在密集如雨的箭矢面前都一样平等,甚至将军的目标更大,左孝友被一支强劲射来的透甲箭射穿了肩膀,他惨叫着翻身落马,他的战马也十几支箭射中,惨嘶倒下,亲兵们大惊,抬着左孝友向后狂奔,逃出了弓弩的打击范围。
与此同时,左孝友在昏迷前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当!当!当!急促的钟声在旷野中敲响,早已被隋军弓弩箭阵杀得胆寒心颤的贼军终于等到了退军的命令,他们掉头奔跑,俨如大浪退潮,丢下了一地的伤兵和尸体。
…
“大帅,杀出去吧!”
“大帅,敌军主将受伤,这是机会!”
将领们在张须陀面前纷纷请战,但张须陀却不为所动,敌军虽然败了,但他们并不是溃败,而只是撤退,这个时候贸然出击,若敌军反戈一击,就算他们最后能惨胜,也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不是张须陀想要的战机。
张须陀望着贼兵北撤,已经完全走远了,他这才下令道:“去清扫战场,伤兵不要杀死他们,抬回来给他们疗伤。”
营门大开,数千隋军奔出了大营,他们收集兵器和箭矢,挖了一个大坑,将尸体深埋,伤兵则抬回了大营。
一场弓弩大战,贼军死伤九千余人,其中一半阵亡,另一半带着箭伤,有的人随军撤退,但也有人动弹不得,被隋军抬了大营。
大营空地上躺着两千多名贼兵,对于一般箭伤和刀伤,大部分士兵都能简单处理,他们用刀剜掉肉中的箭矢,敷上金疮药,用布包扎起来,到处是一片痛苦呻吟。
张须陀带着十几名将领在伤兵查看伤情,他在一名伤兵面前停住了脚步,这名伤兵被一箭射在大腿上,伤情不算太重,但让张须陀惊讶的是,这名伤兵竟然只是一个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今年多少岁了?”张须陀蹲在他面前问道。
少年虚弱回答道:“小人叫王栓儿,牟平县人,今年十四岁。”
“才十四岁就上战场了,你家人呢?”
“母亲和妹妹在蹲狗山种田,我和爹爹一起当兵,本来一直在一起,结果走散了。”
张须陀柔声对他道:“等你体力恢复一点,我会放你回去,告诉你爹爹,好好回家去种地,不要再当乱匪了。”
“小人不敢了!”
张须陀站起身,对秦琼道:“等他们伤好一点,都放他们回去,劝他们回蹲狗山。”
“卑职遵令!”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至,对张须陀低语几句,张须陀点点头,转身快步向自己帅帐走去。
帅帐外,张须陀看见了报信兵,便对他道:“进来说吧!”
报信兵跟随张须陀走进大帐,单膝跪下道:“卑职奉张将军之令赶来给大帅报信。”
他取出一封信,呈给了张须陀,张须陀接过信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张铉在信中详细汇报了他在胶西的善后处置情况,详细方案已经制定,但执行需要时日,将由韦云起来执行,他则率军赶赴东莱郡。
“你们将军现在在哪里了?”张须陀急问道。
“回禀大帅,张将军已经率军进入东莱郡,现在卢乡县一带。”
张须陀快步走到地图前,在地图上找到了卢乡县,距离他们这里不过五十里,中间隔了一座明堂山,张须陀顿时大喜,没想到张铉竟然来得如此迅速,真是一支及时赶到的奇兵啊!
他沉思片刻,立刻坐在桌边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报信兵,嘱咐他道:“这封信很重要,要尽快交给张将军,假如遇到贼兵巡哨,就算死也要先毁掉这封信,明白吗?”
“请大帅放心,卑职一定会把信送到。”
第0180章 外围奇兵
张铉率领两千五百士兵经过两天快速行军,终于抵达了卢乡县以东的明堂山一带。
明堂山是一座孤山,方圆三十余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是东莱郡境内仅次于蹲狗山的第二大山,不过这座山上并没有乱匪,它的纵深太小,不利于藏匿军队。
张铉找了一处隐蔽的山谷让士兵们休息,他已派出报信兵向张须陀联系,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传来。
山谷扎了一座行军帐,张铉正和裴行俨、尉迟恭等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在桌上有一幅详细的地图,张铉指着瓦当口道:“大帅的驻军就在这里,距离我们约五十里,而贼军大营在数里外和大帅对峙。”
张铉又指着远处有红色标记的一座大山,“这里就是左孝友的老巢蹲狗山,名字虽然粗俗,但却是一座物产富饶,可以容纳百万大军的战略之地,如果左孝友据山不战,我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偏偏他率大军下山和隋军决战,犯了兵家大忌。”
尉迟恭笑道:“是因为左云山的怂恿吗?”
张铉摇摇头,“我倒觉得左云山会劝他不要下山,以免他干扰我们歼灭孟让之军,应该是左孝友的野心作祟,想趁机灭掉我们占据整个青州。”
旁边裴行俨冷笑一声,“此人一向自不量力,明明武艺稀疏平常,非要吹嘘自己是山东第一猛将,他迟早会死在自己的狂妄之上。”
尉迟恭咧嘴一笑,“小裴不要生气,或许你听错了,他只是说自己是蹲狗第一猛将。”
尉迟恭的幽默让张铉忍不住大笑,裴行俨却眉头皱成一团,他很不喜欢尉迟恭称自己为小裴,可当作主将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得不满地瞪了尉迟恭一眼。
这时,帐外有人禀报,“将军,报信兵回来了。”
张铉大喜,“快让他进来!”
帐帘一掀,从张须陀那里回来报信兵快步走进来,单膝跪下道:“卑职已经见到大帅,幸不辱命!”
“辛苦了,可有大帅的命令?”张铉急问道。
“有!”
报信兵取出一封信,呈给了张铉,张铉打开信看了一遍,对伸长脖子的裴行俨和尉迟恭笑道:“大帅说,这支乱匪对东莱郡祸害不大,让我们尽可能少做杀戮,尽量逼迫他们投降。”
“大帅对我们有具体的要求吗?”裴行俨问道。
张铉摇摇头,“大帅只是让我们做一支奇兵,在外围骚扰敌军。”
说到这,张铉的目光落在地图之上,瓦当口敌军大营距离蹲狗山约一百里,他们的后勤该如何保障呢?
…
左孝友将大营修筑在瓦当口,就是因为瓦当口是南北和东西两条官道的交汇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尤其一条笔直的官道直通蹲狗山,大道宽阔平坦,有利于军队的后勤运输。
对左孝友而言,最重要是军粮运输,他有五万大军,每天粮食消耗巨大,而且他是准备轻兵袭击北海郡,在北海郡取得军粮补给,所以他几乎没有携带什么辎重。
但进攻北海郡失败,他退兵回东莱郡,驻扎在瓦当口,对军粮的要求也显得极为迫切。
这天上午,在距离瓦当口约五十里的官道上,一支满载着粮食的牛车队正沿着官道缓缓而行。
牛车足有数百辆之多,在官道上排成了长长一列,每辆牛车上都整齐地堆砌着数十袋粮食,两旁有千余名士兵护卫,这是左孝友的粮车队,它们担负着五万将士的后勤保障,每天往返一趟,源源不断将粮食从蹲狗山运往百里外的大营。
左孝友为了防止隋军包抄自己的粮队,他派出数百名探哨在隋军大营四周监视,一旦隋军有异动,他就会立刻出兵拦截,不仅如此,左孝友又派出三千军队在沿途布防,建立六座哨营,负责接应粮队,护卫十分严密,可谓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