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阴沉着脸看完诉状,他心中愈加恼怒,对旁边伺候笔墨的宦官道:“速去传朕旨意,召太原留守李渊来见朕!”
宦官飞奔出去了,萧瑀吓了一跳,连忙劝道:“陛下,乡农心怀恨意,往往会夸大事实,微臣觉得唐国公或许有一些不当的行为,但绝不是强占田地那么严重,那些乡农告诉微臣是强买土地,强买和强占意义并不一样。”
杨广冷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人最善于伪装,装成一个宽厚长者的模样,他以为朕看不透他吗?当初朕让他去做马邑郡太守,他就颇有微词,无非是嫌马邑郡贫穷,人口稀少,朕让他做了太原留守,他的本性就渐渐暴露了,好酒贪财,强占土地,这样的人让他主政太原,那是为祸一方。”
萧瑀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其实他心里明白李渊的难处,他是怕被圣上怀疑有异心,才效仿古人,以贪财好酒来自毁名誉,这又是何苦呢?
“微臣没有别的事情,先告退!”
“去吧!”
萧瑀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了。
这时,杨广又看了看太原乡农的诉状,慢慢陷入了沉思之中。
杨广和李渊其实是姨表兄弟,他们两人的母亲是姐妹,李渊要比杨广大上几岁,两人从小就在一起读书。
杨广聪颖绝伦,看书过目不忘,性格外向奔放,而李渊则略显木讷,老实憨厚,性格内敛,两人是截然不同的一类人。
但杨广一直不喜欢李渊,总认为他是伪君子,整天沽名钓誉,明明是好色之人,却装作不近女色,明明是贪杯好酒之人,却故意在大宴上装作不喜饮酒。
当朝臣们都夸赞李渊是宽厚长者时,杨广却冷眼相看,所以李渊在太原渐渐表现出不同以往时,杨广并不奇怪,他知道这就是李渊的本性,只是在权力面前便渐渐表现出来了。
说到底,杨广是从骨子里看不起李渊,有李虎这样的英雄祖父,他却混得如此窝囊,居然在关陇贵族中垫了底,家族中一个人才都出不了。
杨广沉思良久,又从身边箱子里取出了一束锦书,慢慢将锦书摊在桌上,上面是这一个月在洛阳流传的谶语。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尽管章仇太翼并不承认谶语和紫微异相有关,但杨广总觉得这两者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关系。
这条谶语也不是这次才出现,早在三十年前,他的父皇就梦见李树开花,大水围城,宫中也出现了桃李子、得天下的谶语,当初是盛世,或许还不用放在心上,可现在天下不稳,又出现了这个谶语,让杨广不得不警惕了。
谶语的意义很简单,李氏取代杨氏,时间就发生在他出巡去扬州之时。
这几天杨广在反复考虑这件事,天下有名望的李氏一共有四大家族,一是河东士族赵郡李氏,一是河西士族陇西李氏,再有就是西魏两大柱国将军李弼家族和李虎家族。
杨广用排除法一一甄别,赵郡李氏文弱有余,武力不足,可以排除,李弼家族人丁不旺,出了一个李密,却又逃去瓦岗落草,乱匪岂能得天下?杨广又将李弼家族排除了。
现在在他面前摆放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太原留守李渊,另一个便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偏偏这两个人的名字都有水的含义,应验了父皇三十年前洪水围城的梦境,杨广几乎可以肯定,谶语就是这两个人中之一。
一个是关陇贵族,一个陇西第一大士族,两个家族都有武力渊源,另外李浑的侄子将作监令李敏小名就叫做洪儿,似乎更加应验了父皇三十年前洪水围城的梦境,那么这条谶语到底是指谁?
这时,宦官在门外禀报,“陛下,唐国公已到,在殿外候见。”
“让他进来!”
片刻,李渊匆匆走进御书房,匍匐跪下请罪,“微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尽管李渊已经换了一身簇新官服,但他进屋后还是带着一身强烈的酒气,让杨广的眉头皱成一团,他看得出李渊脸色苍白,酒酣未消,显然是强行醒酒的结果,这让杨广心中十分不悦。
‘哗!’杨广将诉状扔到李渊面前,冷冷道:“你给朕解释一下,这些乡农为何要进京告御状?”
李渊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陛下,微臣并没有强占土地,只是略略低于市价购买,臣有些行为确实不妥,但他们上京告御状,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微臣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指使,微臣这几年也得罪了不少人。”
“休要推卸责任,你在太原的所作所为,朕清清楚楚!”
杨广瞪着他怒斥道:“难道朕给你的俸禄不足养家?难道你祖上留下的土地太少?”
李渊满脸羞愧地低下头,“微臣知罪!”
“哼!朕在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贪赃枉法之事,你说不出一个理由,休怪朕不念母后的情面。”
李渊叹了口气,“陛下,祖上虽然留了点土地,但三代分家,家底已薄,微臣父亲早亡,也没有能置办土地,微臣名下的土地只有三十顷,只能留给长子,但微臣有五个儿子,所以微臣总想着给其他四个儿子留点家产,臣年近五旬,仕途已没有几年,所以臣…臣心中有点着急了。”
“所以你就强买店铺,强买土地,听说你还是收受贿赂,堂堂父母官,不体恤民众,却与民争利,你很让朕欣慰啊!”
李渊垂泪道:“臣辜负了圣恩,臣…臣知罪!”
杨广心中连声冷笑,为儿子谋家产,说得还有理了,他从小就知道李渊是什么人,虚伪、外忠内奸,只是李渊到五十岁才露出本来面目,也真难为他了。
杨广重重一拍桌子,“怎么处罚你朕自会考虑,但现在你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好,土地该退的退,该赔的赔,若朕再听闻你贪赃枉法,那就休怪朕不念亲情,砍掉你的脑袋了!”
李渊吓得浑身颤抖,磕头泣道:“微臣一定洗心革面,绝不敢再做失德之事。”
杨广实在忍受不了李渊浑身刺鼻的酒气,一挥手,“退下!”
李渊磕了几个头,慢慢退了下去,杨广厌恶地摇了摇头,“如此贪财好酒、懦弱无能的人,能争夺自己的天下吗?”
杨广提笔将李渊的名字划去,谶语下面只剩下一个名字,右骁卫大将军李浑。
第0158章 谶语事件(下)
虞世基从御书房出来后便直接乘坐马车返回家中,虞世基的马车宽大舒适,马车内镶金嵌玉,装饰奢华,就俨如一座小房间,宽大的车厢内还专门有一个伺候他笔墨的小书童。
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虞世基在靠窗边的小桌前铺开的信纸,提笔给窦庆写一封短信。
就在昨天晚上,窦庆意外地前来拜访他,让虞世基着实有点受宠若惊,尽管虞世基身居高位,但他心里清楚,大隋王朝的关陇贵族才是真正的权势者,他们的势力在大隋根深蒂固,当今天子不过是关陇贵族中的一员,眼看隋王朝岌岌可危,虞世基怎么能不考虑给自己和子孙们留一条后果。
窦庆给他提出了几个要求,他都一一答应了,所以他今天才劝说圣上在解散来护军队之前,把他们应得的赏赐发下去。
但窦庆另外提出的一个要求却让虞世基感到惊讶,保留武勇郎将张铉的军队,并将他外派到张须陀的军队中去,并保持一定的独立,这个要求对虞世基而言是小事一桩,只是他有点惊讶,窦庆为何会帮助一个小小的武勇郎将。
虞世基当然知道张铉,天寺阁一案中,张铉就是主要当事者,自己当时也被卷了进去,可张铉明明是燕王之人,窦庆为何替他说话,难道是燕王和关陇贵族之间有什么交集不成?
作为相国级别的朝廷高官,虞世基有着相当的政治敏感性,他从窦庆提出的一个小小要求中,便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常。
马车缓缓在府门前停下,虞世基的次子虞柔跑出来迎接父亲,虞世基把刚刚写好的信交给他,“你去一趟武川府,把这封信交给窦会主,记住,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中。”
“孩儿明白了!”
虞柔接过信,乘坐另一辆马车向武川府驶去。
…
书房内,虞柔恭恭敬敬将信呈给了窦庆,“这是父亲给窦公的亲笔信,请窦公过目。”
“辛苦贤侄了。”
窦庆笑着接过信,打开看了一遍,和他料想一样,虞世基已经妥善解决了自己提出的两个要求,窦庆对虞世基的态度很满意。
人人都说虞世基无利不作为,而自己一枚钱也没有给他,他却把自己交代的事情一一妥善处理好,说明这个虞世基是个聪明人,并非唯利是图。
“窦公有什么回信要小侄带给父亲吗?”虞柔问道。
“回信就没有了,不过请贤侄转告你父亲,武川府会记住他的善意,他的付出会有回报。”
“小侄记住了,一定转告父亲。”虞柔行一礼,告辞而去。
虽然窦庆得到了虞世基的助力,使他可以兑现给张铉的承诺,但他现在却在考虑如何最终解决谶语的危机,以及关陇贵族即将面临的分裂问题。
他已经知道太原乡农进京告李渊御状之事,虽然他承认这个办法确实会有效果,但他并不太赞成这种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办法,一旦李渊的名声被破坏,他将来起兵,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
不敢既然李渊这样做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尽最大努力彻底消除谶语危机。
现在已经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可偏偏这个东风却不是那么容易刮起来,窦庆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最终还是绕不过裴矩这道坎。
阊阖门事件和来护儿案的调查权都掌握在裴蕴手中。
没有裴氏家族点头,这场东风怎么刮得起来?
窦庆不由暗暗叹口气,裴矩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自己过去,这个老谋深算的裴矩才是他最大的对手。
…
自从绑架元骏失手后,裴矩便保持了沉默,他如看戏般地站在高处看着李渊和关陇贵族的表演,他一切都了然于胸,但他并不干涉,更不想去戳穿李渊的苦肉计。
地缘决定政治,这条后世的政治哲学用在裴氏家族身上再合适不过,裴氏家族位于并州南部,并州也就是后世的山西,它的地缘位置正好处于河北山东、河南中原以及关陇河西三大势力板块的交汇处。
裴氏家族在传统上属于山东士族,有别于以鲜卑血统为主体的关陇贵族,但它和河北士族之间又隔着巍巍太行山,地理上的隔断使裴氏家族和河北士族之间的联系又不是那么紧密。
正是这种特殊的地缘位置,决定了裴氏家族中立的政治立场,既不偏袒关陇贵族,也不亲近山东士族,和传统的关陇士族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过也正是裴氏家族的中间立场,使他们得到了同样处于中间立场的两代大隋皇帝的青睐,并委以重用,无论杨坚还是杨广,都需要裴氏家族来做润滑剂和调停者,平衡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之间的矛盾。
裴氏家族才能在大隋王朝混得风生水起,才出现了裴蕴和裴矩同朝为相的罕见局面,这种重用在李唐继续延续。
一直到中唐后,随着东西两大势力的对抗渐渐转为朝廷和藩镇的对抗,裴氏家族也随之失去了平衡东西的作用,逐步退出了政治舞台。
正是扮演了旁观者的角色,裴矩对这次关陇贵族内部斗争才看得格外清晰,他不仅旁观,同时也推波助澜。
一方面他让族孙裴行俭将窦庆嫁祸李浑的计划告诉了元家,但就在元旻决定破坏这个计划,让长孙元骏去通知李浑之时,裴矩又命令裴行俭绑架元骏,让元旻误以为是窦庆所为,由此使元、窦两家彻底决裂。
只是裴行俭绑架元骏失败,被张铉黄雀在后夺走元骏,使裴矩遭遇一个小小的挫折,但这个挫折并不影响裴矩的目的,元、窦两家还是因为绑架事件而彻底决裂了。
此时裴矩就像一个钓鱼台的渔翁一样,耐心地等待着窦庆的上钩,他知道窦庆一定会来找他,没有裴氏家族的配合,武川府的计划就无法推进下去。
入夜,窦庆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裴矩的府门前,事先得到拜帖的裴矩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窦庆的到来。
他们就像两个重量级的绝顶高手,一方面勾心斗角,一方面又惺惺相惜。
这其实是一种实力的确认,裴矩知道关陇贵族的实力要远远强于山东士族以及北齐遗族,在即将爆发的东西两大势力新的对抗中,裴矩更看好关陇贵族,只是裴矩需要开价。
与此同时,窦庆也知道裴氏家族对于李渊上位的重要,没有裴氏家族的认可和帮助,李渊就很难在并州立足,所以窦庆无论如何也要笼络好裴家。
“这么晚来打扰裴尚书休息,窦庆实在抱歉,请裴尚书见谅!”窦庆先表现出低姿态,一下马车就主动向裴矩表示歉意。
裴矩笑呵呵走上前,亲密的挽住窦庆的胳膊,“窦公说这话就不应该了,莫说我还没有休息,就算休息了,窦公来访,裴某也要跣足相迎,才能显出窦公的尊贵。”
窦庆听得大为受用,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向大门内走去。
裴矩接待窦庆之地放在贵客堂,内书房一般不会接待任何客人,是裴矩的个人隐私之地,外书房虽然能接待比较亲密的朋友或者下属,但尊贵不足,对于窦庆这样的贵客不太适合。
所以考虑再三,在贵客堂接待窦庆是最适合不过。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裴矩喝了一口茶笑问道:“听说太原有乡农进京告御状,引发圣上震怒,叔德一向是谨慎之人,这一回怎会如此不小心?”
窦庆暗骂裴矩明知故问,先拿这件事敲打自己,他干笑两声说道:“我也在批评他被权力冲昏了头,为点蝇头小利毁了自己名声,好在他已及时醒悟,他今天下午已经和这群乡农谈过,准备把所有强购的土地退回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关键是改了就行,裴尚书以为呢?”
“那是,但愿叔德不要再犯糊涂。”
裴矩话题一转,又笑问道:“窦公和张铉很熟吗?”
窦庆心中微微一愣,他不愧是官场老将,立刻便明白裴矩为什么这样问,张铉最初求的是裴矩,但最后却从自己这里解决了问题,裴矩岂能不知。
窦庆轻轻叹息一声道:“他去年最初来洛阳我便认识了他,这个年轻人是个不错的人才,大有前途,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裴矩明白窦庆连续两个可惜的含义,就是因为独孤顺不容非关陇子弟进入武川会,所以窦庆无法拉拢张铉。
实际上裴矩问张铉之事是另有原因,他很想知道窦庆和张铉之间到底达成一个什么妥协,不过窦庆既然不想多说这件事,裴矩便不再多问。
窦庆却不想再被动下去,他随即岔开了话题,“不知来护儿一案现在进展如何?”
“还能如何?来护儿坚决不承认自己有任何异心,监军崔君肃也证明来护儿只是报仇心切,我觉得这可以理解,调查结果也一样吧!”
“那阊阖门一案呢?”
窦庆又试探着问道:“是否也准备结案了?”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案情比较复杂,这些将领的真正的动机还不知道,据说是有人挑唆,但也只是听说。”
两人互相试探,彼此都已心照不宣,更关键是关陇贵族和裴氏家族打了几十年的交道。
不管是裴矩也好,裴矩的父亲裴讷也好,裴氏历代家主的立场都一脉相承,家族利益最大,社稷次之。
这就决定了窦庆不用考虑隋王朝的利益,只要能足够照顾到裴家的利益,那么双方就能达成一致。
窦庆沉吟一下问道:“我曾听说裴家打算在长安置办一些产业,现在进展如何了?”
狡兔须有三窟,尤其在天下不太平之时,裴氏家族必须有多处财富来源才能防御家族因收入断绝而衰败的威胁,裴氏家族有庞大的商队,在并州有占地广袤的土地,在洛阳和扬州有几十家店铺。
但从今年春天开始,突厥渐渐禁止了和中原的贸易,加上中原各地乱匪猖獗,裴家的商队屡遭损失,已经停止了商队贸易,对裴家收入造成不小的冲击。
所以在两个月前,裴家决定在长安置办产业,但长安是关陇贵族的地盘,几乎所有赚钱的行当都被关陇贵族的各大家族垄断,裴家想挤进去谈何容易,至今没有进展。
裴矩当然明白窦庆的意思,他准备在长安置办产业上对裴家让步,如果是平时,裴矩或许会欣然答应,但今天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裴矩怎么可能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就答应窦庆的条件。
裴矩呵呵一笑,“看来传言过多就会失真,裴家其实并不打算在长安置办什么产业,实际上裴家是想在关中购买一座庄园。”
裴矩终于开出了他的条件,在关中购买一座庄园,购买土地和购买商铺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购买商铺只是为了获利,而购买土地则意味着裴氏的势力将进入关中。
而关中向来是关陇贵族的势力范围,绝不会容许山东士族进入,但外来势力进入关中却又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是入侵,另一种则是投靠,裴氏家族进入关中显然是和后一种有关。
窦庆沉思良久,这件事如果在武川府中商议,必然会遭到大部分关陇家族反对,他现在只能利用自己武川会主的权力来促成这件事。
关键是谶语案不能再拖下去了,窦庆终于点了点头,“在颌阳县梁山脚下有一座庄园,大约占地八千亩,原来属于贺若弼,他儿子委托我替他出卖,如果裴尚书感兴趣,这座庄园我可以做主卖给裴家。”
裴矩眯眼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多些窦公的美意了。”
双方心知肚明,在谈笑之间便达成了这笔交易。
第0159章 谶案落幕
紫微宫文成偏殿内,大隋天子杨广正和十几名重臣商议军国政务,兵部侍郎骨仪提交了褒奖战功以及前军解散方案,赏赐战功问题不大,就是国库开支多寡的问题,众人已达成共识,杨广批准了奖赏方案。
这毕竟是他的承诺,国库中也有足够的布帛钱粮,他做事一向大手笔,并不吝啬钱粮开支,更何况杨广也知道击败高句丽主力,逼迫高句丽人投降,确实是极大的战功,应该奖励。
但在解散方案上,杨广却发现有两个小小的注释,第一营和第十六营不解散,这让他略略有些不解。
“骨侍郎,为何还有两营不解散?”
兵部侍郎骨仪连忙起身躬身道:“回禀陛下,这两支军队战斗力极强,兵部反复讨论,皆认为解散他们损失太大。”
杨广眉头一皱,显然不太满意骨仪的回答,目光向虞世基望去。
虞世基暗骂骨仪无用,他起身解释道:“启禀陛下,第一营是宇文成都的军队,有三千人,是大隋最精锐的军队,解散了着实可惜,微臣考虑把他们恢复为骁果军,如果陛下认为不妥,微臣也可以将他们解散。”
杨广迅速瞥了一眼宇文述,没有多说什么,他又问道:“那这支十六营军队呢?”
“陛下,十六营就是张铉率领的军营,约一千五百人,因为他们在进京途中遭遇上万张金称乱匪围攻,他们临危不乱,以弱克强,重创乱匪数千人,所以兵部一致认为,把他们放到山东剿匪或许会更有意义,就在方案中留下他们。”
原来是张铉的军队,杨广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提笔在报告上画了朱批,“这两个方案朕都批准了。”
宇文述有点坐立不安,他很清楚虞世基所指的张金称之事,但他又很惊讶兵部居然把张铉的十六营也留了下来,宇文述当然也知道这里面绝不简单,以虞世基的为人,居然留下了十六营,这里面他不知得了多少好处。
宇文述并没有起身反对,毕竟他心虚张金称之事,同时也有求于兵部,这个时候他起身反对,无疑是自掘坟墓,保持沉默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时,裴蕴起身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裴爱卿要说什么?”
裴蕴取出一卷文书,恭恭敬敬呈上,“启禀陛下,阊阖门事件调查已经结束,这是微臣提交的正式报告,另外来护儿一案的报告微臣昨日也已提交。”
杨广精神一振,这也是他极为关心之事,昨天裴蕴已经口头上向他进行汇报,包括崔君肃的报告也提交上来,证明来护儿并非谋反,只是报仇心切,使得杨广杀来护儿的心也淡了很多。
但崔君肃的报告也并不是他杀心消淡的真正原因,真正原因是他不可能既杀来护儿,又杀李浑,那样影响太大了,会让军方高层不安,作为君主,杨广必须做一个平衡,要么放过李浑,要么从轻发落来护儿。
有宦官接过裴蕴的报告,呈给杨广,杨广将厚厚一卷调查报告在御案上慢慢展开。
裴蕴同时解释道:“卑职已经彻底调查清楚,卷入事件的将领们是受到一个叫做李善衡之人的蛊惑,听信了他的谣言,才集体去阊阖门请愿,报告中附有他们的供词。”
“这个李善衡是何许人,什么背景?”杨广又问道。
“启禀陛下,这个李善衡原本是骁果卫的雄武郎将,他是右骁卫大将军李浑之侄,目前此人已经被抓获,现关押在御史台。”
杨广不满地看了一眼宇文述,宇文述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不是因为杨广不满的眼神,而是他四处抓捕不到的李善衡,原来竟落入了御史台的手中。
那么李善衡会不会出卖自己?宇文述不安地向坐在一边的裴矩望去,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瞥自己一眼。
宇文述此时虽然有点草木皆兵,他却看懂了裴矩的目光,那笑中分明带着一丝嘲讽,他心中暗暗叹口气,李善衡怎么可能不出卖自己?自己的把柄被裴矩抓住了。
就在宇文述极度不安之时,杨广却在仔细看附在报告中的口供,李善衡的口供中却没有半点关于宇文述的陈述,全部是在讲述右骁卫大将军李浑。
李善衡是受李浑指使,鼓动将领们在阊阖门外闹事,一旦事态失控后,李浑将趁机发动兵变,下面有李善衡的画押。
杨广又取出了虞世基呈上的另一份奏卷,荆州通守吐万绪和蜀州通守董纯欲带兵入京。
虞世基的这份奏卷无疑是落井下石的一记绝杀,吐万绪和董纯都是李浑之父太师李穆当年提拔的亲信,吐万绪和董纯带兵进京的动机就是想策应李浑造反。
杨广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眼中杀机迸射,谶语案已经水落石出。
天子杨广认定谶语案和太原留守李渊无关,而是指右骁卫大将军李浑。
杨广当即下旨,蜀州通守董纯调为西京留守,荆州通守吐万绪改任左卫大将军,即刻进京。
数天后,御林军大将军张瑾连夜抓捕大将军李浑及其家族,杨广下旨处死李浑及其侄子李敏等三十二人,同时又勒令正在调任途中的董纯和吐万绪服毒自杀。
发生在大业十年的谶语案,经过一连串复杂的幕后政治斗争,最终落下了帷幕。
来护儿虽然摆脱了被杀的厄运,但他也被削职为民,黯然回乡养老。
李渊被责罚后继续出任太原留守,使他摆脱了谶语的危机,但武川府也在此案中遭遇重挫,元氏家族、于氏家族、侯莫陈氏家族同时宣布退出武川府,这就意味着关陇贵族从此走向分裂。
但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已经决定要解散的来护儿军队,到解散最后关头却被杨广叫停了,他对这支军队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
…
在天寺阁酒楼三楼通房内,张铉特地摆下了两桌酒席,所有旅帅以上将领都出席,为十六营继续存在而摆酒庆贺。
这次兵部颁发的奖赏方案中,十六营的将士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每名参战士兵均赏绢百匹,钱五十贯,策勋三转,家中土地免税五年,将领们更有厚赏,阵亡将士也双倍抚恤,一时皆大欢喜。
张铉为高句丽战役首功,官升一级,由武勇郎将升为雄武郎将,散官也由游击将军升为宁远将军,赏绢两千匹,黄金三百两,张铉却不取,将所获得的赏赐全部散给阵亡将士家属。
此时,房间里热闹异常,众人互相敬酒,谈笑风生,庆祝他们获得的封赏。
尉迟恭虽然他没有参与高句丽之战,但他在迎战张金称一战中立功,张铉上奏兵部,尉迟恭被封为校尉,这使他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这时,尉迟恭端着一碗酒走到张铉面前,诚恳地说道:“将军,这碗酒俺敬你,感谢将军对俺的破格提拔!”
众人都哄笑起来,“老尉,用酒碗诚意不够,至少要喝一坛才行!”
张铉微微一笑,“我也觉得用坛子比较好!”
“好!那俺就喝一坛。”
尉迟恭扔掉酒碗,喝道:“拿酒坛子来!”
早有人将一坛酒递给他,尉迟恭拍掉封泥,端起坛子咕嘟咕嘟大喝,片刻便喝干一坛酒,引来众人一片喝彩声,尉迟恭擦去嘴角酒渍,将酒坛子狠狠向地上一摔,‘砰!’一声摔得粉碎,他大喝道:“俺的诚意够不够,不够俺再喝一坛!”
众人鼓掌惊呼,不愧是巨灵神,果然是海量,张铉拍拍他肩膀笑道:“够了,我已充满理解尉迟的诚意,今晚咱们不醉不休。”
尉迟恭在众人簇拥中入席,这时,张铉端起一碗酒对众人道:“各位,听我说两句。”
房间渐渐安静下来,张铉这才缓缓道:“我已得到兵部确切消息,我们将扩军为三千人,隶属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张须陀大帅管辖,三天后我们将启程赶赴齐郡。”
“将军,能不能让我们驻扎清河郡?”将领们纷纷请愿,和张金称一战令他们万分窝火,一心想找回这个梁子。
“这个我不能肯定,到时再和张大帅协商,我和各位一样,绝不会放过张金称!”
房间里议论声响成嗡嗡一片,这时,一名旅帅从门外走进来,附耳对张铉说了两句,张铉一怔,让众人继续喝酒,他快步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头戴纱帽,身着襕袍,正负手来回踱步,正是太原留守李渊,李渊侥幸逃过了谶语案,准备即刻返回太原,今晚他和几个同僚来酒楼吃饭,正好听说张铉也在三楼。
李渊已经从窦庆那里知道了张铉在这次谶语案中扮演的角色,虽然张铉劫走李善衡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张铉后来绑架元骏,在关键时刻及时挽救了窦庆的计划,使元旻的破坏没有得逞,让李渊也同样很感激张铉。
“是李公找我吗?”
李渊一回头,张铉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正笑眯眯向他躬身行礼。
李渊连忙回礼,“将军不必多礼,哎!这次多亏张将军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我也要恭喜李公没有被谶语案波及。”张铉微微笑道。
李渊尴尬地笑了一下,又低声问道:“将军怎么会知道建成之事?”
李渊从窦庆那里得知,张铉居然知道他长子李建成在瓦岗,令他大吃一惊,同时也担忧不已,他很担心建成在瓦岗的秘密是不是已经扩散出去了。
“这件事我给窦会主也解释过,只是无意中知晓,请李公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人。”
“那就多谢张将军了,张将军这次对李渊之恩,李渊将铭记于心,容后图报!”说完,李渊向张铉深深行了一礼。
张铉忽然有一种很奇怪地感觉,既然元旻已经和窦庆决裂,那么他整倒李渊就是轻而易举之事。
虽然元骏为人质使元旻在谶语案中不敢吭声,但事后他也可以暗中告诉杨广真相,但元旻似乎并没有这样做,这就让张铉有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元家还有什么把柄不成?
“元骏已经放回去了,李公就不担心元家吗?”张铉试探着问道。
李渊迟疑一下说道:“张将军的疑问确实存在,不过大家同出一脉,有的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元家也需要考虑后果。”
张铉立刻明白了,必定元家也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使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张铉笑着拱手道:“那我祝李公一路顺风,祝李长公子平安无事。”
第0160章 西市买店
距离兵部规定出发的时间还有三天,这三天是将士们休整的日子,可以托人写封家信,可以外出喝酒购物,当然也可以去逛一逛青楼,总之这三天是将士难得的休假时间。
张铉也有一些个人私事需要处理,他想在洛阳买一座宅子,这是张铉一直的心愿,他要完全融入这个时代,首先要有自己的家,一座属于他的房宅是必不可少。
反复考虑了很久,张铉最终决定在京城洛阳买宅,尽管他已经有在京城买宅的意愿,但很快他发现,在京城买宅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毕竟这里是都城,对天下名门世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几乎每一郡的名门望族都会考虑在京城买地造屋,尽量接近权力圈,地方官府也在京城设立接待之所,对土地的需求量极大,使洛阳一地难求。
前几天张铉在一名居间的带领下看了几处宅子,但他都不是很满意,目前容易买到的宅子都位于洛水北面。
一条洛水将洛阳分为南北两部分,洛阳自古便有北贱南贵之说,这主要是因为数十万匠人和商人被集中安置在洛水北,而达官贵人都居住在洛水南的缘故,所以房价也是南贵北贱。
张铉看的几栋宅子都位于洛水北,地段他不喜欢,环境他也觉得不好,整个坊显得人口密集,建筑破烂,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
“张将军,我手中暂时没有洛水南的宅子,要不然我先替将军留意,等将军下次回京时一定就会有了。”
居间姓赵,叫做赵棋儿,三十余岁,一脸精明机灵,他是一个房宅掮客,相当于后世的房产中介,通过给别人介绍房宅抽取佣金,张铉想买一栋占地五亩的中宅,这让他十分期待,也十分卖力,若这一票能做成,他至少能拿到五十贯的佣金。
张铉心中有点失望,他只有三天时间,他也知道三天时间买一处房宅确实不太可能,要看房、选房、定房,真正合心的房宅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可就算碰巧遇到了还要过户,房主还不一定在洛阳,时间上也来不及。
张铉本想让燕王的侍卫给他找找房子,但现在京城一房难求,合适的房子很难找到,韩新便给他介绍这个姓赵的居间,据说此人是洛阳三大掮客之一,消息十分灵通,如果连他都找不到房子,那只能说市场上真没有房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