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顺告辞而去,窦庆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语。
…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这几天洛阳局势几乎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前几天传闻来护儿要被处斩,但这两天却又没有消息了,阊阖门案件也在继续调查之中,暂时没有传出可供百官民众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不过表面的风平浪静下面却是暗流汹涌,几支力量都在暗中博弈,争分夺秒地收集有利于自己的证据。
张铉在县衙附近租赁了一座占地五亩的大宅,令陈旭率领百名精锐士兵住在其中,听从县尉韦云起的调令。
中午时分,陈旭便来到了县衙,他换了一身衙役皂服,扮作一名从长安过来的差役在洛阳执行公干,所以他出入县衙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陈旭快步来到韦云起的官房,在门口禀报道:“韦县尉,陈旭求见!”
“快请进来!”
房间里,韦云起正在写一份卷宗,见陈旭走进了,便放下笔笑道:“陈校尉,有一个新的线索需要我们去确认!”
这几天韦云起和陈旭配合得非常默契,陈旭的干练认真给韦云起留下深刻的印象,由小见大,从陈旭的人品,韦云起便知道了张铉人格魅力,一个庸碌之人是培养不出这样忠诚能干的手下。
“请韦县尉指示!”
韦云起拾起一根木杆,指着墙上一幅洛阳地图道:“陈校尉请看这里!”
陈旭走上前,注视着木杆所指的位置。
“这里是洛阳利仁坊,紧靠上东门,这里的居民大多是前几年从各地逃来的难民,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人口十分拥挤,小小一个坊就住了近两万人,洛阳发生的很多命案都和这个坊有关,所以县衙在这个坊内布下了不少眼线,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利仁坊的一条小巷内有人在暗中保护一座小院,似乎小院里藏着什么人。”
“韦县尉怀疑所藏之人就是李善衡吗?”
韦云起点点头,“我确实有点怀疑,如果李善衡死了,我会得到发现尸体的报告,但现在没有任何报告,说明李善衡极可能还活着,而且所有他可能藏身的地方我们都查遍了,没有一点线索,但直觉告诉我,他就藏身在洛阳某地,利仁坊的这座小院很让人怀疑,不管是不是,我们都应该去查一下。”
“可是…我们冒然去查,会不会打草惊蛇?”陈旭迟疑一下道。
韦云起微微一笑,“我说的查不是去敲门盘查,而是暗中监视,我在利仁坊有好几个眼线,我安排一下,你率二十个弟兄扮作盐枭的手下住进利仁坊,监视这座小院的一举一动。”
陈旭很信服韦云起的谋略以及滴水不漏的手段,他立刻答应道:“卑职马上就安排!”
半个时辰后,陈旭亲自率领二十名弟兄扮作一名大盐枭的手下入住利仁坊,他的住处就在目标小巷的斜对面,监视着小巷内的一举一动。
…
大隋王朝的观天台位于北邙山上,属于太史监管辖,掌管大隋的天文历法。
太史令庾质两年前因劝阻杨广征讨高句丽而获罪下狱后,太史令之职便由方士章仇太翼兼任,但章仇太翼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观天台内喝酒睡觉,从不过问官署事务,两年来未处理的文案堆积如山。
尽管太史监有着这么一个不称职的太史令,但朝野上下却没有一个官员敢弹劾章仇太翼,由于他所料之事屡屡应验,使章仇太翼在大隋王朝如神仙一般地存在着,连天子杨广对他的建议也言听计从。
所以在朝廷中流传着这么一句粗话:‘宰相之令须渡海,章仇之屁通南北’,也就是说,宰相的命令传达到地方,艰难如渡海,但章仇太翼就算放个屁,也会立刻传遍天下。
这天下午,天子杨广在三千侍卫的严密护卫下浩浩荡荡来到了北邙山观天台,尽管章仇太翼好酒好睡,整天喝得烂醉如泥,但天子到来,章仇太翼还是保持了臣下应有的礼仪,披头散发,光脚穿着木履出来迎接。
“不知陛下驾到,老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章仇太翼靠近杨广行礼,一股浓烈的酒气几乎将杨广熏倒,若是换了别人,杨广早就勃然大怒,喝令推出处斩,但杨广把大隋的前途命运都寄托在这位章仇方士的身上,他怎么也怒不起来,只得勉强笑了笑道:“是朕来得唐突,爱卿何罪之有?平身!”
章仇太翼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杨倓一眼,杨倓脸上有点发热,心中有点发虚,生怕祖父看出什么端倪。
“陛下请随老臣上观天台。”
杨广有心事,急于向章仇太翼求解,他也不在意章仇太翼的光脚和酒衣,带着长孙杨倓跟随章仇太翼上了观天台。
观天台静室内,一名小方士向天子杨广献了香茶,杨广无心喝茶,他忧心忡忡问道:“最近都城内流传着桃李章的谶语,先生可曾听闻?”
“老臣也有耳闻!”
“那先生是否觉得,这谶语是否和当年先帝洪水之梦有所关联呢?”
当年隋文帝杨坚曾梦见李花纷飞,大水围城,正是章仇太翼替他解的梦,杨广又提旧事,让章仇太翼也不由有些沉吟起来。
“陛下,谶语能否可信,关键在于是否有天象应之,一般而言,须有天人感应,那么此谶语方为天机,否则只能算是无稽之谈,当它是胡说八道也罢。”
“可是…”
杨广迟疑一下道:“前些天先生不是说紫微中枢有异云遮蔽,导致帝星昏暗,这个天象是否应了谶语呢?”
“陛下,这首谶语是说要提防李姓之人,它和先帝的洪水之梦确实是一脉相承,但当年先帝之梦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但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说明谶语之说不在当下,或许会应验在子孙身上。
可是紫微天象却表明是最近两三年要发生之事,不能说它们二者之间会有必然的联系,老臣对谶语的建议只有一个,可防但不要过于看重。”
虽然章仇太翼的回答很委婉,杨广也听懂了,就是说谶语和天象不是一回事,但章仇太翼也并不否认谶语,这让杨广的心中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时,杨倓在一旁问道:“先生所说的紫微天象应该是半个月前的事情,现在天象是否有新的变化呢?”
章仇太翼微微笑道:“天象不像风云,瞬间就有变化,一般天象都会延续数年,甚至数十年,天象依旧,不过微臣确实又看深了一步。”
杨广精神一振,连忙道:“章仇先生请说!”
“老臣在一直在观察遮蔽紫微的异云是从何处而来,直到昨天,老臣才确定异云是来自于奎星和斗星之间,也就是西北方向,天有感,人必应之,陛下应提防西北之人。”
杨广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立刻想到了关陇贵族,难道将来发动宫变之人,是关陇贵族不成?
“还一点老臣须直言,异云之所以能入侵紫微中枢,关键在于紫微星本身的拱卫削弱,陛下须善待兵者,人间兵强,天象拱卫之力也会加强,这是人天感应。”
说完,章仇太翼的目光略略向杨倓看了一眼,杨倓低下头,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心里很清楚,章仇太翼在帮助自己了,他说的话无论有多么荒谬,但都会有效果。
杨广却没注意到章仇太翼给长孙使的眼色,他默默点了点头,章仇太翼的话,他每一句都记在了心中。
当天晚上,杨广颁布旨意,释放阊阖门事件中的底层军官,凡郎将以下皆不追究,一律释放,又令兵部暂时冻结西内营两万军队的解散方案。
虽然放轻了对阊阖门事件的处罚力度,但还有数十名将领和大将军来护儿被关押在狱中,而且解散方案只是冻结,并不是取消,也就是说随时还会启动解散方案。
…
第0149章 一线希望
西内营军队外移从三天前正式开始启动,数万军队分批分步骤转移出了禁苑,被分散驻进了外围的五座大营。
外围的五座大营内原本驻扎着从辽东撤回的数十万府兵,来自天下各郡鹰扬府,但他们的命运早已经决定,解散从辽东时便开始逐步进行,经过几个月的分批遣散,数十万府兵只剩下不到三万人,都是最精锐的士兵。
这三万精锐已被虎贲郎将接管,将和宇文述的骁果军合并,组建成新的骁果卫,成为天子杨广的直属骁果军。
三次高句丽之战,被关陇贵族控制的备身府军队消亡殆尽,被各地豪门士族控制的鹰扬府军队也基本上解散,洛阳和长安的军队只剩下二十万效忠于皇帝的骁果军和三万镇守皇宫的禁卫军。
另外在各地还有十一支由兵部直管的平叛军队,主将都是由杨广亲自任命。
诸如张须陀率领的齐州军,杨义臣率领的徐州军,郭绚率领的幽州军,鱼俱罗率领的东吴军,吐万绪率领的荆襄军,王世充率领的江淮军,李渊率领的太原军,宋老生率领的河东军,陈棱率领的黎阳军,屈突通率领的陇西军、董纯率领的巴蜀军等等。
在某种程度上,杨广已经完成了他的军队改革,但结局未必像他最初想象的那样圆满,府兵们回到家乡,往往又被各地士族豪门招揽,成为各地豪门的私军,军队依旧存在,只是变了一种形式而已。
西内营的一座座帐篷已经消失,还剩下最后的几百顶帐篷,驻扎着张铉的军队,张铉的军队是外移的最后一批,他们将被转移到南大营。
此时,军营的一顶大帐内,张铉正和周法尚最后话别,周法尚被封为左武卫大将军、荆州通守,接替剿匪不力被调回洛阳的吐万绪。
“确实很出人意料,不过圣上还算是仁慈,能放回大部分阊阖门事件的低级将领,我就算离去,也不至于牵肠挂肚了。”周法尚苦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铉笑了笑说:“其实并不出人意料,这是燕王努力的结果。”
“你见到燕王了?”周法尚急问道。
张铉点了点头,周法尚一拍额头,难怪事情有了转机,原来是燕王在后面使力,不过来护儿没有能放回来,确实令人遗憾。
张铉又苦笑一声道:“虽然事情有了转机,但危机并没有解除,听说虞世基坚持要求解散前军,所以这次把所有军队打散去各营,我估计就是解散的征兆了。”
周法尚拍了拍张铉的肩膀,“你已经尽力了,其实你也可以跟我去荆州,我们重新再建一支精锐之军。”
张铉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决断之色,“多谢大将军关照,但让我放弃自己的军队,我绝不甘心,另外,就算其他弟兄们解散,他们也应该得到应有的战功奖赏,我要继续为他们争取。”
周法尚默默无语,他知道张铉不是轻易认输之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尚存,他都会坚持下去。
“好吧!我今晚将连夜出发,帮不到你了,祝你好运。”
“我也祝大将军一路顺风!”
…
张铉将周法尚送出了大营,目送他和数十名亲兵远去,偌大的西内营只剩下他的一千多名士兵,大营内显得空空荡荡。
虽然给他的调令是外移去南大营,但外移的时间却没有明确,只是说他是最后一批撤离,也就是说,只要西内营一天不撤销,他就可以继续在这里驻扎下去。
事实上,张铉一点也不想去南大营,南大营主将是右武卫大将军云定兴,此人是宇文述的心腹,自己若迁去南大营,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好在何时撤销西内营是由张瑾来决定,张瑾也答应他,尽量拖延撤销西内营的期限。
张铉回到自己大帐,一名亲兵上前行礼道:“将军,陈校尉刚才派人送来一封信,就在书桌上。”
张铉精神一振,难道陈旭有新发现了吗?他快步走进大帐,拾起桌上的一封信,打开迅速看了一遍,顿时大喜,陈旭果然不负他的重托,找到了李善衡。
张铉立刻走出大帐喝令:“备马!”
…
张铉从宇文述四处派人寻找一个失踪家将,便猜到了李善衡是被宇文述派来实施阊阖门请愿事件。
而且周法尚也告诉他,李善衡最初就是被宇文述提拔为雄武郎将,李善衡其实是宇文述的心腹。
阊阖请愿事件的谜底就这么轻易地被解开了,可问题是,谁也没有证据,就算知道是宇文述所为也拿他无可奈何。
关键就在这个李善衡身上,只要抓住这个人,他张铉就能扳回劣势。
黄昏时分,张铉在利仁坊一座民宅内见到了韦云起和陈旭。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那座宅子里藏着李善衡?”张铉笑问道。
陈旭和韦云起对望一眼,韦云起笑道:“我们先是发现这座宅内藏着一人,有人在四周暗中保护,所以陈校尉先来监视,不料就在今天中午,陈校尉发现一辆马车送一个少年进了宅子,关键就在这个少年身上,他竟然是李善衡的儿子,所以我们就能确定了。”
张铉又向陈旭望去,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少年是李善衡的儿子?
陈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们抓住了跟随少年前来的一名随从,他招供说那少年是李善衡的儿子。”
张铉沉思片刻,对韦云起笑道:“看来我们得分兵两路了。”
韦云起微微一笑,“我也是这样考虑,而且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他将一卷纸递给张铉,张铉立刻将卷纸在桌上仔细看了一遍,顿时又惊又喜,这个韦云起思路巧妙,果然很厉害啊!
…
夜幕悄然降临,按照韦云起制定的计划,三更时分是守卫换岗之时,由陈旭带五十名弟兄去抢李善衡的家人,而张铉亲自动手将李善衡夺走,先把人藏匿在西市附近,韦云起已事先安排好了空房,天亮后再分批出城。
张铉已经换了一座宅子,就在关押李善衡那栋宅子的隔壁,直线距离关押李善衡的房间只有三十步,韦云起已事先安排士兵挖掘了一条简易地道,这就是整个计划中最绝妙的一环,挖地道夺人,神不知鬼不觉。
张铉已经画了一张草图,他指着李善衡所住的房子对两名队正道:“三更时分动手,你们两人各带二十名弟兄,一个负责抓人,另一人掩护,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把人抢走,所以下手绝不能容情,明白吧!”
“卑职遵令!”
两名队正抱拳行一礼,匆匆去了。
这时房间里只剩下张铉和韦云起两人,韦云起犹豫一下,缓缓道:“有一件事我决定还是要告诉将军。”
张铉有点奇怪地望着韦云起,难道他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自己吗?
韦云起沉思一下道:“事实上,我早就发现李善衡藏在这里,而且我也知道其内幕不是那么简单。”
张铉并没有打断他的话,静静等待韦云起继续说下去。
“把李善衡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宇文述的谋士许印,张将军想不到吧!”韦云起笑了笑道。
张铉眼中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宇文述谋士许印藏匿在这里,他心念急转,“难道宇文述在扮贼喊捉贼吗?”
“这倒不是,我可以肯定宇文述真是在寻找李善衡,问题出在许印身上,他应该是背叛了宇文述。”
张铉沉吟一下问道:“那许印现在是在替谁卖命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他自作主张,或许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所以我说这个案子绝不是那么简单。”
张铉默默点头,照这样说,这件案子确实不简单,他又看了一眼韦云起,平静地问道:“为什么韦县尉肯告诉我这些?”
“我的任务是帮助张将军找到李善衡,至于一些幕后的东西,我确实不应该多说,但我不希望将军为一个李善衡卷入高层的权力斗争中去,所以我想提醒将军三思,到底要不要抓这个李善衡?”
张铉轻轻叹了口气,“多谢韦先生提醒,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虽然会很危险。”
“将军为什么必须去做,我觉得你其实可以不做,连裴尚书都说你可以再升一级。”韦云起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张铉。
张铉走到窗前,久久注视着东方,他声音略略有点伤感,却又那么坚定。
“那么多将士为国战死沙场,却得不到任何抚恤,那么多将士不顾生死为国血战,却没有奖励,至少他们应该能得到一点什么,让死者安息,让生者公平,这就是我必须做的原因。”
韦云起久久凝视着张铉,最后他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么我想再提个建议,我们不妨改变一下计划,立刻动手,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以免夜长梦多!”
…
韦云起的策略很巧妙,他用挖地道的办法,暗挖一条地道,直通李善衡所住房子的背后,出口在一丛花木之中,从中午开始他们便着手挖掘这条地道,一直到夜幕降临,这条地道便挖掘成功了。
一名队正在出口处观察良久,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士兵奔出地道,迅速贴身在墙边,队正透过窗纸缝隙,只见一名男子正和一个少年坐在桌前吃饭。
只见男子后颈上有一颗黑色大痣,此人应该就是他们要抓的李善衡了。
队正向两名士兵点点头,他们取出两管竹管,向房间里吹入了大量迷粉,队正则带着另外几名手下堵在门口,假如迷香被李善衡识破,他们就立刻破门抓人。
迷粉的效果非常好,只片刻,房间里的父子二人便晕了过去,队正大喜,用布掩住口鼻,率领士兵潜入了房间,扛上父子二人便迅速钻入地道离去了。
在院门外站在两名对方的看守,四周的屋顶上部署了七八名监视者,他们却做梦也想不到,有人竟利用地道将他们看管之人给劫走了,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随着轰隆隆关闭城门的鼓声敲响,一辆马车驶出了上东门,与此同时,陈旭率五十名手下偷袭了城外的一座民宅,抢走了李善衡的妻子和一对儿女,十几名看守倒在血泊之中。
第0150章 赢得主动
许印今晚睡得很不安稳,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让他一夜心绪难宁,快到四更时分时他才迷迷糊糊要睡着,可就在这时,窗户上传来‘咔嚓!’一声撞击声响,顿时将他惊醒了,他妻子也被惊醒。
“夫君,是什么声音?”妻子王氏紧张地问道。
“我也不知,我去看看!”
许印从床头拔出宝剑,一步步向房门走去,他猛地拉开房门,院子里洒满了银色的月光,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常,许印探头向两边看了看,他忽然一下子愣住了,只见窗户上钉着一支箭,箭上似乎还有一封信。
许印上前将箭拔下,快步走回房中,房间里蜡烛已经点燃,妻子王氏一眼看见了丈夫手中的箭,吓得惊叫起来,“那是什么?”
“给我闭嘴!”
许印恶狠狠骂了一声,王氏顿时不敢吭声,浑身直抖,许印铁青着脸慢慢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他心顿时坠入了深渊,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绪不宁了,李善衡被人劫走了。
许印呆住了,怔怔望着油灯,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对方不仅把李善衡劫走,还知道李善衡是被他藏在利仁坊,这意味着什么?
他又打开信继续看下去,信的最后约他天亮时到南城外的碧波酒肆见面,最后还有一句极具威胁的话,‘若先生心意不诚,想必宇文大将军会很愿意和先生一谈。’
许印只觉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意,对方竟然是用宇文述来威胁他,他心中长长哀叹一声,他知道自己被人抓住把柄了。
…
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许印骑一头毛驴独自一人出了城,他看见远远有人向他招了招手,他心中不由一阵苦笑,对方很谨慎,一路都在监视自己。
片刻,许印抵达了位于西城门外刚刚开业的碧波酒肆,此时酒肆刚开门,大堂内没有一人,只有十几名伙计在忙碌的打扫店堂。
这时,一名士兵从二楼快步走下,对许印拱手笑道:“许先生请,我家将军在楼上等候。”
许印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请问你将军是——”
“是先生很熟悉之人,请吧!”
许印还是一头雾水,只得跟随士兵上了二楼,在最里面一间雅室门口,站着四名身材魁梧的士兵,手按腰刀,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许印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士兵推开了门,“先生请吧!”
许印走进房间,只见一名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大将正负手站在窗前,许印连忙躬身行礼,“许印参见将军!”
这名将军正是张铉,他已等待许印多时了,张铉转身看了一眼许印,微微笑道:“先生认识我吗?”
许印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和将军打交道。”
“在下张铉,你真是第一次和我打交道吗?”张铉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印。
许印只觉头脑嗡地一声,对方竟然就是张铉,他腿一软,竟慢慢跪了下来,“张将军…饶了我吧!”
他的牙齿咔咔直响,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看来张金称果然是和先生做的生意,不过我今天却不是为张金称而来,我是为了李善衡,所以呢,我暂时不想找先生麻烦,请坐吧!”
张铉坐了下来,许印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大哭,李善衡可比张金称之事更加严重十倍。
他双腿哆嗦着慢慢坐下,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已慢慢冷静下来,他是聪明人,知道张铉是有事要问自己,否则他不会这么客气,许印心中又生起了一丝希望。
“李善衡和他的家人都在我手中,但我想知道,许先生是在替谁做事?”
“那些看守,将军没有盘问他们吗?”许印低声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看守李善衡妻儿的十五人被我们全部杀死,看守李善衡的十二人,恐怕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李善衡已经失踪了。”
许印心一寒,张铉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看守人现在还不知道,他呆了半晌才不得不说道:“是武川府!”
“果然不出我所料!”
张铉顿时大笑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宇文述也是被窦庆利用了吧!”
许印点点头,“将军猜得一点没错。”
“可是我不明白,做宇文述的谋士不好吗?先生为什么要投靠关陇贵族?”
许印叹息一声,“宇文述年事已高,命不久矣,而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那两兄弟将军也知道,他们能靠得住吗?”
“说得也有道理!”
张铉不得不佩服这个许印有眼光,居然把自己命运压在关陇贵族身上,历史上不就是李渊得了天下么?
张铉沉吟一下又道:“李善衡在我手中,我也不打算直接利用他扳倒宇文述,烦请先生告诉窦庆,我可以和他谈,他如果有诚意,请他来我的军营,如果他没有诚意,那我打算和圣上谈一谈瓦岗军的故事,先生请吧!”
“那宇文述那边…”许印忐忑不安地问道。
“宇文述的心腹谋士背叛了他,我乐见其成,至于许先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
许印点了点头,起身施一礼,快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张铉又淡淡笑道:“希望许先生不要有杀人灭口之类的愚蠢想法,我可不是宇文化及。”
许印浑身一震,他暗暗叹了口气,张铉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精明,他摇了摇头,“我不会!”
“不会最好,说不定将来许先生还有需要我张铉出手相救的那一天。”
“许印先谢将军了!”
许印苦笑一声,快步离去了。
张铉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他想纵声大笑,抓住了许印的把柄,不就等于捏住了宇文述的睾丸吗?看宇文述以后还能怎么对付自己。
…
窦庆刚刚得到消息,藏身在利仁坊的李善衡意外失踪了,现场发现一个地洞,李善衡应该从地洞逃走了,而另一个让他更加震惊的消息是,李善衡的家人也失踪了,十五名看守全部被杀。
一连而至的两个消息令窦庆心急如焚,这个李善衡是关键人物,他突然失踪对自己计划将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他后面一连串的方案都实施不下去了。
就在窦庆急得满头大汗之时,有心腹在门外禀报:“启禀会主,严午先生有急事求见!”
严午就是许印的别称,毕竟许印和武川府的关系也是极大的秘密,就算武川府内部也要隐瞒住,窦庆急忙道:“快让他进来!”
许印是关键的中间人,窦庆只能把找回李善衡的希望寄托在许印身上。
不多时,侍卫领着一个面目僵硬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许印摘下面具,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向窦庆深施一礼,“参见会主!”
“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善衡到哪里去了?”
“卑职就是为此事而来,我知道他的下落,请会主稍安勿躁!”
“好吧!先生请坐。”
窦庆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客气地请许印坐下,如果宇文述看见这一幕,恐怕晚上睡觉也会被噩梦惊醒。
在半个月前,许印接到了一封神秘的信件,写信之人正是窦庆,窦庆观察了很久,在宇文述所有的心腹中,许印是最重要的一环,但也是最薄弱的一环,因为许印深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宇文述吐了血,宇文化及又是那么不堪,使许印有了另择良枝的想法,而就在这时,窦庆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成功地将许印拉了过去。
“先生请说吧!李善衡到底到哪里去了?”窦庆急切问道。
许印取出一封信递给窦庆,“这是昨晚半夜在我窗上发现,会主请过目。”
这封信是许印照笔迹重抄了一遍,他并没有完全对窦庆说实话,那封信中有些话他不能告诉窦庆。
窦庆看完信,眉头一皱,“先生去碧波酒肆了吗?”
“我早上去了,会主猜我见到了谁?”
“是谁?”窦庆急问道,他很想知道,李善衡到底落到了谁的手中。
“是张铉!”
“啊!”
窦庆一下子呆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张铉把李善衡劫走了,那个他曾经十分器重的年轻人,竟然这么有出息了?
“他说了什么?”窦庆有些失落地问道。
“他请会主去他军营谈一谈,他似乎知道是会主在幕后操纵一切。”
“然后呢?”
“然后他说如果会主有诚意和他谈,他愿意扫榻相候,如果会主没有诚意,那他很愿意和当今天子谈一谈瓦岗的故事。”
窦庆再一次被惊呆了,原来张铉也知道李建成上了瓦岗。
但许印却不知道这个秘密,他心中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张铉会提到瓦岗?从窦庆的表情来看,似乎这也是一个要挟他的把柄,到底瓦岗有什么秘密?
“会主要去吗?”许印低声问道。
窦庆本来要等独孤顺把元旻说服后才行动,否则他这边在行动,而元氏在背后落井下石,非但不会有效果,反而问题会更加严重。
却没想到夜长梦多,张铉竟然插手进来,彻底破坏了他的计划。
窦庆苦笑一声,“李善衡必须出面指证,他是最关键的证人,我策划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张铉插手了,我能不去见他吗?我马上就去。”
停一下,窦庆又问道:“宇文述那边情况如何?”
许印摇了摇头,“宇文述还是一无所知,这些天他几乎要急疯掉了,我从未见他如此歇斯底里,前后派出数百人四处搜寻李善衡,当然是借口找一个失踪的家将,洛阳城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窦庆沉吟一下道:“张铉之事你就不要参与了,你回去继续帮助宇文述寻找,以后有事我会派人找你,我还是那句话,除了我和唐国公之外,武川府任何人你都不要相信。”
许印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但至少他暂时解脱了,他连忙躬身行礼,“卑职遵令!”
“去吧!当心别被人看见了。”
“卑职会当心。”
许印戴上面具,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了,窦庆负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他需要考虑怎么说服张铉,只有说服张铉把李善衡还回来,他才挽救李渊面临的巨大危机。
他当即写了一封信,把义女张出尘找来,对她道:“你去一趟西内营,找到张铉,把我这封信交给他,记住,一定要交给他本人。”
…
第0151章 棋子上位
就在张铉在碧波酒肆会面许印的同一时刻,在修业坊的裴府内,裴矩正脸色阴沉地听着族孙裴行俭的禀报。
“启禀家主,孙儿率领手下在西市指定之地等了一夜,但始终不见人来,直到天快亮时孙儿才得到韦云起传来的消息,情况发生了变化,张铉提前行动,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了。”
裴矩半天没有说话,他已经知道了结果,却没想到会是内部出了问题,自己精心布下的棋局居然在最后一步失败了,使他功亏一篑,不用说,这必然是韦云起没有执行自己的命令。
“你立刻去把韦云起给我找来!”
裴矩依然保持着涵养,但他眼睛里却已经闪烁着滔天的怒火。
不多时,韦云起匆匆赶来,躬身行礼道:“参见裴公!”
“云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结果。”裴矩克制着满腔怒火,冷冷问道。
“启禀裴公,卑职是准备安排陈旭在三更时动手,但没想到陈旭暗中通报了张铉,张铉赶了过来,他坚持要求在关城门前动手,卑职也没有办法。”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吧!”
沉默片刻,韦云起缓缓道:“卑职觉得,原因出在裴公小看了张铉,他已经从一些漏洞中察觉到了端倪,所以他根本不会听从我的安排。”
“什么漏洞?”
“启禀裴公,漏洞就在于我们发现李善衡藏身地的解释有点牵强了,卑职看得出,他已经起了疑心。”
“是吗?我倒觉得是你不太尽心吧!”裴矩冷哼了一声道。
“裴公要这样说,卑职也没有办法。”
裴矩注视他良久,目光里流露出了无尽的失望,他摆了摆手,“算了,这次是我考虑不周,确实不该借他之手,以至于出了纰漏,你去吧!我不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