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将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禀卢公,晚辈昨天刚回来。”
张铉有点不太自在,卢慎居然把卢庆元给赶出去了,难道他要和自己说的话不能让卢庆元知道吗?
卢慎‘哦——’的答应一声,这时,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卢慎喝了一口茶,又沉默片刻,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救我孙女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可上次卢家还那样对你无礼,我真是惭愧啊!”
“卢公不用客气,更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卢家的难处。”
“张将军是个心胸宽博之人,卢家绝不会忘记张将军的恩德,只是最近卢家有些烦心之事,导致我心神不宁,连张将军回来我都不知道。”
张铉已经听懂卢慎的言外之意了,卢慎实际是有事求自己,所有才弯来绕去,不停地暗示自己。
张铉便微微笑道:“卢公有什么难事吗?”
卢慎其实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他还在犹豫该不该对张铉说这件事,但现在张铉既然开口问了,卢慎只得含蓄的暗示道:“张将军知道卢明月之事吗?”
张铉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卢慎的烦恼,便笑道:“卢公是指卢明月刺杀郭都督一事吧!”
卢慎没想到张铉竟如此心思敏捷,竟一下子猜到了真相,而且这么坦率,一下子把事情说开了,他有点尴尬,半晌才问道:“这件事张将军知道多少?”
“我知道那件事确实和卢家有关,确切说和卢家二家主有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郭都督开始对卢家发难了吧!”
张铉知道,郭绚绝不是一个可以一笑泯恩仇之人,卢仪参与了刺杀他,郭绚岂肯放过卢家,从上次郭绚没有来参加卢家的七十寿辰,就看出了郭绚的态度。
只是张铉也没有想到,郭绚居然拖这么久才开始报复,但再仔细推敲一下,也能想到这其中的缘故,最近郭、罗暗斗激烈。
张铉忽然意识到,难道卢慎以为自己和郭绚的交情很深吗?
卢慎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出了一个闯祸孽障,我已狠狠责罚他,但事已至此,责罚他也没有用,就不知该如何弥补此事?郭都督已经下令关闭卢氏书院,令老夫寝食难安,张公子能提一点建议吗?”
张铉低头沉思片刻道:“我当然愿意为卢公分忧,但有一点我要说明,我和郭都督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若让我去找他说情,不会有任何结果,不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比较了解,我确实可以提几个建议。”
卢慎心中有点失望,他其实就是想让张铉替自己给郭绚说说情,毕竟张铉帮助郭绚攻打卢明月,在郭绚那里有点人情,但张铉却已经先把这条路堵死了,他只得勉强一笑,“将军请说!”
“我认为郭都督这个时候对卢家发难,其实并不仅仅是针对卢家,而是和罗副都督有关,他们二人正在争夺高句丽战役后对幽州的主导权,郭都督利用刺杀案对卢家下手,其实就是在逼罗副都督让步。”
卢慎一怔,这一点他却没想到,他连忙问道:“张将军昨天才来,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其实很容易想到,罗副都督父亲病重,他居然没有赶回襄阳,而是让儿子和妻子替自己回去,由此可见他们两人斗争之激烈。”
张铉虽然说得简单,却一针见血,对一般人而言,哪里想得到这么深,卢慎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恐怕罗副都督不会因卢家而让步吧!”
“关键就在这里,卢公必须让郭都督明白这一点,然后事情就好说了,或者多给点钱粮,或者向郭都督道歉,或者别的什么,总之,事情就可以商量了,不至于让卢公无计可施。”
卢慎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张铉这个人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思路清晰,能够从千头万绪中迅速找到线索,自己还从未见过哪个年轻人有这种能力。
张铉见他若有所思,便又笑道:“我倒有个方案,卢公可以试一试!”
卢慎连忙道:“张将军请说,我洗耳恭听!”
张铉不慌不忙道:“郭都督的记室参军叫做崔礼,他原来是我的仓曹参军,能出任记室参军的人一般都是主公的心腹,卢公不妨请他帮帮忙,只要他肯帮忙,那么郭都督应该就会理解卢家和罗副都督没有关系了。”
卢慎点点头,“这个崔礼我也知道,和我孙儿庆元的关系很好,我可以让庆元去找他。”
张铉却缓缓摇头,“卢公如果没有足够的诚意,恐怕这个崔礼也不会太尽力啊!”
张铉说得很含蓄,这种事情若没有足够的好处,谁肯帮忙?卢慎也明白张铉的意思,沉吟一下问道:“不知他需要什么诚意?”
张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卢氏家主现出任国子监祭酒,那么这次科举他应该也有一两个名额,如果能让崔礼考中科举,那么…”
“崔礼也要参加科举吗?”
张铉笑了起来,“他亲口告诉过我,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卢慎捋须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可以试一试!”
…
卢慎亲自把张铉送出了卢氏山庄,站在桥头目送张铉远去,这让卢庆元十分震惊,祖父居然亲自送客,而且还送出山庄,这已是多少年没有发生之事,他们到底谈了什么,竟然让祖父如此感激。
卢慎望着张铉远去,长长叹了口气,“年轻俊杰,前途无量啊!”
卢庆元终于忍不住问道:“祖父为何如此推崇他?”
“他是我见过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没有之一,山东士族子弟,没有一个人能他相比。”
卢慎又轻轻叹息一声,“乱世出英雄,此言不差,若非乱世,他这样的平民子弟怎么会有出头之日,可一旦出头,必会翱翔于九天。”
听祖父毫不吝啬对张铉的夸赞,卢庆元心中一阵发酸,他虽然不至于嫉妒,但张铉那么高,自己在祖父心中又算什么呢?
“既然祖父这么看好他,为何不招他为孙女婿?”卢庆元带着一丝酸意道。
卢慎心中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张铉能成为卢家的女婿,说不定卢家还能靠他起来,超过崔家。
他立刻想到了卢清,似乎只有清儿的美貌才能配得上他,但卢慎心念一转又想到了崔家,清儿将来会是崔家之媳,他暂时还不能得罪崔家。
卢慎心中着实有点为难,这件事还真急不来,得从长计议,卢慎便暂时把此事放到一边。
这时,卢慎忽然又想起张铉关于崔礼的建议,这才是燃眉之急的事情,便对卢庆元道:“庆元,你跟我来,祖父有件重要之事要交给你去做。”
第0133章 贼踪匪影
两天后,张铉率领一千七百名士兵离开了涿郡,按照兵部的指示前往洛阳集结。
他军队中有八百余人原本是幽州军的弓兵,但由于他们主将已阵亡,来护儿便将他们作为补充兵力编进了张铉的十六营,使他们正式成为张铉的部下,并将十六营由小营升格为中营。
这样一来,张铉就有了两千人的兵员额度,张铉自己还可以再补充三百人左右,要么自己招募,要么向朝廷申请调拨。
不过张铉现在面临的并不是兵源问题,而是他军队的归属,这关系到他军队的粮草来源,关系到他军队的生存。
其实不仅是他,每一支从辽东回来的军队都面临同样的问题,这次去洛阳,名义上是去受勋受赏,实际上却是去面临一次军队的大清洗,每支军队的主将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张铉的心中也一样不轻松。
张铉率军沿着永济渠南下,临行前郭绚又送给他三十条粮船,他们将粮草、帐篷等物资都托运在船上,三十条粮船排列成长长一串,沿着河边缓缓而行,极大减轻了士兵们携带粮草物资的负担。
与此同时,张铉又雇了一艘五百石的小楼船跟随粮草船队同行,用来安置卢庆元的妻女和他的小丫鬟阿圆。
尽管一路并不太平,但在军队的威慑下,他们一路还算顺利,没有遭遇盗匪袭击,这天傍晚,军队在清河县附近扎下了大营,夜晚并不安全,卢庆元的妻女和阿圆都进了军营。
卢庆元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找到了正在指挥士兵扎营的张铉,“元鼎,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同行了五天,张铉发现卢庆元其实是一个很啰嗦、而且谨慎过头的人,一路上担心这样,担心那样,总不肯消停。
这不,他又忧心忡忡跑来了,让张铉感到一阵头大,如果自己将来真娶了卢清,摊到这么一个大舅子,那岂不是会烦死自己。
“卢兄,什么事?”张铉勉强笑了一下。
“我觉得不应该在清河郡扎营,清河郡的高鸡泊贤弟听说过吗?”
张铉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山东乱匪的两大老巢之一,离这里远吗?”
“高鸡泊距离这里大概有两百里,但现在高鸡泊的贼首是张金称,几个月前大败四郡民团,势力强大,已经聚众七八万,敢挑战官兵了,听说上个月他派麾下大将杨公卿抢劫南撤军队,夺走了数十匹战马,我们驻扎在清河郡,会不会也遭遇危险?”
尽管卢庆元平时很啰嗦,但他今天这番话倒有几分含金量,张铉刚率军从辽东回来,中原发生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不过张金称大败四郡民团之事他却知道,引发了张须陀进京,连程咬金也是战败的民团之一。
尤其几天前他抢了张金称的几十匹马,说不定张金称已经知道了,他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张铉战略上可以藐视张金称,但战术上他却不敢大意,这个张金称自封清河王,手下有几万人,是一个很厉害的乱匪头子。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贼兵抢劫军队是传闻还是确切事实?”
“是崔礼告诉我,这件事被军方隐瞒住了,他让我最近尽量不要南下,最近因为秋收的缘故,张金称很嚣张,四面出击抢夺粮食。”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来报,“将军,营外有一名壮士求见!”
“是什么人?”
“他说是将军故人,从马邑郡赶来。”
张铉心念一转,难道是…
张铉快步走到大营外,只见大营外站着一名身材雄伟的壮士,正是在草原一别的尉迟恭,手提大铁棍,牵着一匹雄骏的战马,张铉大喜,远远喊道:“是敬德吗?”
尉迟恭快步走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尉迟恭参见公子!”
张铉连忙上前扶起他,心中欢喜无限,“没想到会在清河郡见到敬德,你是从马邑郡直接过来吗?”
“回禀公子,俺接到先生的信,说公子在幽州,便匆匆赶到蓟县,却得知公子已经南下了,便一路追赶,多亏俺走对了方向,才追上公子。”
张铉知道尉迟恭所说的先生一定是指李靖,李靖在高句丽战争结束后,便先一步离开了平壤,没想到他替自己考虑得很周详,把尉迟恭给找来了,张铉心中感激李靖的好意,连忙对尉迟恭笑道:“先进帐内说话!”
张铉带着尉迟恭走进刚刚扎好的大帐,让他坐下,又关切地问道:“你妻儿还好吗?”
“多谢公子关心,他们很好,从草原分手后,俺回了马邑郡,结果被娘子一顿埋怨,说俺见利忘义,拿到好处就不管公子了,俺心里羞愧,又回蓟县找公子,却听说公子随军去辽东了,俺只好先回家,这次安顿好妻儿,俺又来找公子,俺愿为公子效力!”
尉迟恭再次单膝跪下,高高抱拳,态度十分诚恳,张铉心中感慨,尉迟恭两次来找自己,足见他的诚意,这样的猛将他怎么能不收下。
“敬德不用多礼,我们本来就是兄弟,你肯来助我,我当然求之不得。”
张铉又请尉迟恭坐下,这时,尉迟恭低声道:“公子的情况恐怕有所不妙!”
张铉一怔,“这话怎么说?”
“俺追赶公子时,发现有人在跟踪公子,俺偷听了他们的话,好像是张金称在打公子粮草和马匹的主意,公子夜晚驻军要当心了。”
先是卢庆元的提醒,现在又有尉迟恭确凿发现,张铉也知道处境不妙,他只有一千七百人,一旦张金称出动上万军队围攻,形势就对他们很不利了。
张铉沉思片刻,当即吩咐手下,“把所有校尉和旅帅都给我找来,快去!”
士兵飞奔而去,不多时,十几名旅帅以上的军官都纷纷赶到张铉大营,张铉给他们介绍了尉迟恭,又把尉迟恭的发现告诉了众人。
这让所有的将领都担心起来,这些将领大多出身豆子岗,深知河北众匪的习性,旅帅于敬遒举手道:“将军,我原来在张金称手下当过小头目,我可以说两句吗?”
张铉点点头,“你说!”
于敬遒站起身对众人道:“大家都知道河北南部有三大匪首,窦建德、高士达和张金称,河北流传的说法是,窦建德的宽仁,高士达的贪婪和张金称的残暴,张金称杀人抢劫,甚至屠城掳掠,暴行累累,清河郡不知多少人家被他弄得家破人亡。
一直到张须陀到来,张金称连败数阵,死伤惨重,才不得不龟缩在高鸡泊一带,这个人诡计多端,尤其喜欢夜间偷袭,擅长火攻,如果他打上我们的主意,我要提醒将军,当心他的偷袭和火攻。”
另一名校尉起身道:“于旅帅说得不错,我们没有营栅和足够的长矛,无法防御敌军突袭,卑职建议我们立刻撤进清河县城,利用县城城墙来抵挡贼军的进攻。”
这时,卢庆元在一旁道:“我听说张须陀的军队就驻扎在齐郡,离我们这里有两百余里,不如我们同时向张须陀求救。”
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提出自己的建议。
很快,一套完整的方案便出来了,张铉命令军队重新拔营出发,撤退进清河县内,同时也粮草也跟着搬进了县城,另外,张铉写了一封信亲笔信,让两名骑兵疾速赶往齐郡,向张须陀军队求救。
清河县原本是清河郡郡治,由于境内造反风起云涌,清河县几次被乱匪攻陷,不再安全,郡衙便暂时转移到了紧靠齐郡的高唐县,太守和长史也跟着转移过去。
目前清河县内的最高官员是县令,县令姓王,年约三十六七岁,他是清河崔氏的门生,五年前被崔家推荐当了县令。
听说有军队要进城,王县令着实很担忧,急急赶到了城门处,却只见城门已经开启,暮色中,一支军队正列队进城。
王县令心中暗暗叫苦,他和张金称达成过默契,只要他不让隋军进城,张金称也不会攻打县城,现在这支军队进城,岂不是给自己和清河县招来祸事?
他连忙找到守城门的民团首领,恨得咬牙切齿骂道:“你这个蠢货,怎么让他们进了城?”
民团首领愁眉苦脸道:“民团只有百人,他们有近两千军队,我们哪里敢拒绝他们入城?”
“那你怎么不事先禀报我?”
“卑职不是派人禀报了吗?要不…县令怎么会知道?”
王县令恨得一跺脚,拔腿向进城的军队跑去,高声问道:“请问,哪位是主事将军?”
张铉刚刚骑马进城,见一名官员向这边跑来,后面还跟着几名衙役,看他官服此人应该是县令,张铉翻身下马笑道:“我就是,请问阁下是——”
王县令连忙行礼,“在下清河县县令王奎,请问将军贵姓?”
“我姓张!”
“原来是张将军,不知张将军为何要率军入城,小县粮食微薄,人口稀少,人民穷困,实在支撑不起军队。”
“粮草我自己有,我们也不会扰民,只是暂住一夜,明天一早便走。”
张铉没有告诉他会有乱贼进攻,他怕吓坏了这个身材瘦弱的县令,王县令稍稍松了口气,如果明天一早就走,那还问题不大,他又连忙道:“本县空房很多,不如我安排将军一些房舍,既可方便将士们休息,又可避免扰民,将军觉得如何?”
张铉看了看县城,县城内一片漆黑,既没有商铺也没有行人,仿佛是一座死城,而且四周城墙也千疮百孔,他还想着招募民夫一起守城,现在看来这座县城也指望不上。
张铉眉头一皱,用马鞭指着不远处一排黑漆漆的房屋道:“这些房屋有人吗?”
“靠近城门的房屋几乎都没人居住。”
“那我们就住这里。”
张铉回头令道:“在靠近城门处找一些结实的房屋,把粮草物资放好,尽快修补城墙!”
王县令一愣,修补城墙做什么?他十分精明,便低声问道:“张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以防万一嘛!这边乱贼很多,万一有匪贼夜袭,咱们得事先做好防备,王县令说是不是?”
话虽说得道理,但王县令还是觉得有点蹊跷,一般军队都不会进县城,这支军队却连夜进城,还费力把粮食从船上搬下来。
这时,他忽然想起这件事还没有向崔氏家主汇报,便嘱咐民团首领几句,让他盯住这支军队,自己则匆匆向城内奔去。
第0134章 初战贼王(一)
清河县原本是座富庶的大县,人口众多,商业繁华,民风淳朴,又有清河崔氏这样的天下望族,使清河县也是著名人文荟萃之地,仅占地数百亩的崔氏私学就有三千士子长住读书求学。
但严重的匪乱使清河县遭受重创,人口锐减,商业凋敝,短短三年时间,清河县便由富庶大县变成了一座死城。
当地官员和豪门望族为了保住城池和家园,不得不暗中和乱匪谈判,给他们钱粮支持,以换取城池平安,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朝廷也知道,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乱匪太过于残暴,地方官府也同样会忍无可忍,比如张金称,他的军队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甚至连豪门望族也不放过,自然激起了官府和士族的无比愤恨。
在半年前,四郡组织数万民团和张须陀军队一起围剿张金称,不料张金称示弱败退,使太守们立功心切,不等张须陀军队赶到便提前发动攻势,结果几乎全军覆灭。
这次惨败不仅使张须陀和地方官府结仇,而且使张金称势力迅速扩大,已经由万余人猛增到八万人,各地官府人人自危,只得暗中向张金称求和请降。
由于张金称的迅速强大,另一支乱匪高士达不得不退到平原郡,连势力最强大的窦建德也被迫让出了清河郡。
目前清河郡和武阳郡成了张金称的势力范围,连大规模南撤的隋军他们都敢趁乱抢劫,更不用说不足两千人的张铉军队了。
当张铉军队进入清河郡的那一刻起,张金称便已经把他们视为自己的盘中餐了,尤其张铉军队中有三百五十匹上好的战马,这使得对战马噬求如命的张金称眼睛都红了。
夜幕中,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正从西北面朝清河县方向疾速赶来,而另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则在贼将杨公卿的率领下从南面包抄而来,截断了隋军的退路。
为首大将正是贼首张金称,张金称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使一根七十斤重的镔铁长枪,骁勇善战。
他从前是一名游侠,武艺高强,横行于河北一带,两年前他率众揭竿在高鸡泊兴起,现在已拥有贼兵八万余人,自封清河王,隐隐已成气候。
张金称立马在一座低缓的小丘上,目光阴冷地凝视着南方,他忽然回头问身后的谋士道:“宇文述要我杀的人,就是此人吧!”
张金称的谋士叫做杨济,就是清河郡人,他连忙道:“属下已查清楚了,就是此人,他名字叫做张铉,是宇文述深恨之人!”
“张铉?”
张金称眉头一皱,“会不会就是他抢了我的战马?”
“这个…暂时还不能肯定,去涿郡调查的弟兄还没有回来。”
“若真是他抢了我的战马,我非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可!”张金称一阵咬牙切齿道。
这时,一名贼将骑马疾奔而来,在马上拱手禀报道:“启禀大王,隋军已退入清河县,船上粮草也被运入县内。”
张金称顿时勃然大怒,“王奎是活腻了吗?竟然敢抢我的盘中餐!”
杨济连忙道:“这肯定是隋军强行进城,王奎也没有办法,他怎么可能自取其祸?”
张金称重重哼了一声,“他事后若不给我一个交代,看我怎么杀光清河县的鸡犬!”
谋士杨济也是清河县人,虽然他家人已不在清河县,但毕竟乡里乡亲,若张金称再屠城,他也很难向乡亲交代。
此时他脸上有点尴尬,又劝张金称道:“大王既然已封清河王,就应该考虑建立王城了,从交通便利以及控制整个清河郡而言,还是非清河县莫属,这是聚王气之地,应该多迁一些富户到清河县才对。”
张金称仰头大笑,“若建王城,高鸡泊岂不是更好!”
他不再理睬杨济,催马向清河县方向疾奔而去,杨济叹了口气,张金称被宇文述的蝇头小利所诱,迟早会被他害死,这支军队的来历一点都不知道,张金称就贸然答应了宇文述的要求,不应该啊!
…
清河县城内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亮,除了东西两座城门外,整个县城被黑暗笼罩着,城内的居民仿佛习惯了各种危险降临,尽管紧张的气息越来越浓,但城内居民始终不为所动。
其实这也是张金称立下的一条规矩,如果城门居民不抵抗,就不会被杀,相对于隋军的积极备战,县内的民众更信奉张金称的规矩。
清河县是一个中县,南北没有城门,只有东西两座城门,两扇城门早已经破烂不堪,斜斜地半吊在城洞内,只需巨木轻轻一撞便能粉身碎骨,也没有什么护城河和吊桥,看得出被泥土填平的痕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城墙框架还算完整,不过就算这唯一值得庆幸的城墙,也被掏了七八个丈许宽大洞,根本就无须从城门进城。
隋军士兵紧张地修补着所有的漏洞,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用麻袋装上泥土,层层垒叠在城洞内,完全堵住了城门,被掏空的城墙也用泥袋和砖石砌补。
尽管距离一座坚固城池的标准相差甚远,但勉强可以抵抗乱匪的进攻了,况且他们还在等待援军到来。
城墙上,张铉默默注视着远方黑暗的地平线,月光下,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城外一条狭窄的小河和大片刚刚收割的粟田,以及一座座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房舍,但在更远处,一条如黑色丝带般的粗线将深蓝的夜空和黑色土地分割开来,那里就是地平线。
“将军,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突围南下呢?”沈光慢慢走到张铉身边,注视着远处的粟田低声问道。
张铉摇了摇头,声音十分低沉悠远,“突围只是最后一步,不得已而为之,我只想最大限度地减少士兵的伤亡,如果我们贸然南下,很可能进入乱匪的埋伏圈,会伤亡很大,他们都是从高句丽回来的功臣,我不希望弟兄们连封赏的喜悦都没有品尝到就死在乱匪的手中,这对他们不公平。”
“可是…拒城而战,很容易伤及无辜!”
张铉沉默了,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良久,他缓缓道:“我会尽力而为!”
…
夜越来越深,已经快一更时分,但城外没有任何乱匪的动静,张铉的部下已经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
弓兵部署在东西两座城门上,而长矛兵则一分为二,一半在城门内拒守,另一半则去防御那七八个丈许宽的墙洞。
另外还有三百骑兵在西城处听从张铉的命令,陈旭目光严峻,嘴唇紧紧绷成一条直线,他是这支骑兵队的统领。
“所有人给老子听着!”
张铉的语气变得很粗鲁,但每一句话都那么铿锵有力,让士兵们把他的命令铭记在心。
“不准贪功!不准擅自出击!就算敌军脱光衣服站在你们面前等死,也不准出击,一切以我城墙的火光为准,我会点三堆火,这就是我发出的信号,违令者斩!”
“遵命!”骑兵们齐声大喊。
张铉又低声对陈旭道:“我很可能会在西城墙点火,你们可在西城外埋伏,也要注意东城墙的动静。”
“卑职遵令!”
张铉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陈旭翻身上马,一挥手令道:“出发!”
骑兵们一个接着一个沿着城洞内狭窄的通道迅速向城外奔去,三百名骑兵奔出了清河县城,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千七百名士兵暂时变成了一千四百人,这时,战备已经完成,所有士兵都在抓紧时间休息,同时警惕地等待着战斗信号。
张铉却无法休息,他负责全局,每一个细节他都要亲自落实,他知道,失败者往往是因为细节上的不慎造成。
他骑马在城内各处巡视,他尤其关心东城墙上七八个大洞,虽然已用沙袋和石块进行了填补,但只要对方人数足够多,还是很容易把墙洞扒开。
不过一个老兵想了一个办法,在每个墙洞前挖一个大坑,里面插满了尖桩,敌军即使扒开城墙,也会直接掉入大坑…
另外,还有一个有利的细节,众人刚刚才发现,城外二十里之内竟然没有一棵大树,不用说大家都猜得到,一定是清河县坚壁清野留下的战果。
这样一来,除非敌军本身带有攻城梯,否则他们只能去远处砍伐树木,那样会耽误很长的时间,对隋军而言,时间就是援军的希望。
张铉在每个墙洞前对士兵们交代了一番,这才又回到了东城门,东城门将是敌军攻打的重中之重,张铉令士兵用泥袋和石块在城门内砌了一座一丈高的瓮城,即使敌军从城门外杀进来,也难以立刻散开,也是城内的最后一道防御线。
张铉远远看见尉迟恭趴在城门洞前的泥袋上,黑熊一般的背影在一群士兵中格外显眼,他手执大铁棍,正全神贯注地从城洞缝隙里注视着城外的动静。
张铉本想任命他为旅帅,但尉迟恭坚决不肯,无功不受封,他不想破张铉定下的规矩,最终,他成为了一名火长,手下有十名弟兄。
张铉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尉迟恭刚刚跟随自己便遭遇了战争。
“敬德,外面有动静了吗?”张铉翻身下马,走上前若无其事地问道。
“俺只看见几个鬼头鬼脑的探哨,大队敌军没有来。”
张铉沉默片刻,沉声道:“敬德,很抱歉!”
尉迟恭愣住了,慢慢地,他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跟将军你去高句丽,俺从未打过仗,做梦都想啊!”
张铉忍不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没打过吗?好好想一想,在俱伦海救图勒之时。”
尉迟恭的脸顿时红了,好在他皮肤黝黑加上夜色昏暗,看不出他脸红,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呐呐说道:“那个不算,那个根本不是打仗!”
张铉知道他其实是想安慰自己,不想让自己再说抱歉之类的话,张铉心中感到一阵温暖,笑着给他粗壮无比的胳膊上一拳,“记住了,今晚将是一场恶战,但先保住性命,然后打个痛快!”
“俺娘子也是这样说!”
就在这时,头上有士兵喊道:“将军,他们来了!”
张铉蓦地站起身,翻身上马,对士兵们厉声喝道:“传令所有弟兄,准备战斗!”
县城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士兵都投入到各自的作战位置。
他们都有标准的隋军,每个人配备有弓箭和圆盾,还有一根长矛,以及一把战刀,此时所有的士兵都奔上墙城,张弓搭箭,准备给进攻的贼兵一次迎头痛击。
第0135章 初战贼王(二)
张铉眯着眼睛打量着原野上越来越近的贼兵,从一条直线变成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高高矮矮,参差不齐,不像打仗的士兵,倒像他那个时代三三两两去工地上班的建筑工人。
张铉分明听见旁边有士兵低低骂了一声,“一群乌合之众!”
其实张铉也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最早是他第一次接手第二十七军府第三营时产生,那时他的士兵也是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张铉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其实不用守城,可以直接率军杀出去,定能一举击溃对方。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张铉还是不断警告自己不能轻敌,这个张金称奸猾无比,他用同样的手段骗过了四郡太守,导致他们贪功心切而轻率进攻,最后几万人全军覆灭。
道理很简单,不管谁当首领都不能容忍自己的手下这样散漫混乱,张金称应该也一样。
“传令下去,这是敌军的故意示弱,不准任何人轻敌!”
命令迅速传下去,所有士兵都立刻挺直了腰,他们之前显然都有点轻敌了。
这时,近万名贼兵在两百步外停了下来,张金称很有经验,两百步是安全线,再向前走就要被箭射了,当然,对投石机而言,最远能投到三四百步外,不过清河县城头肯定没有投石机。
张金称确实是在故技重施,他用示弱之计以骄慢敌军的军心,前面两千余人队伍混乱不堪,完全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后面却是一排排整齐的军队。
此时张金称目光有点阴鹜,他最初的情报是隋军在河边扎营,所以他没有携带笨重的攻城武器,谁曾想到隋军像兔子一样狡猾,居然钻进了城内,这让他有点为难了。
回去取攻城武器显然已经不可能了,或者可以砍树做一些简陋的攻城梯,但清河县四周二十里内没有一棵树,所有的房舍都被烧毁,找不到一根可用的房梁。
他竟然被最简单的事情难住了,他怎么找不到一根可以做攻城梯的木头。
当然,还有一些办法,比如架人梯爬城,清河县城池并不高大,对方军队也不多,不能面面俱到,只是张金称另有想法。
“大王,属下愿意带人去砍树!”一名部将讨好地自告奋勇道。
张金称一挥手,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城门处,银色的月光照在城门上,他看得很清楚,原来破烂的城门已经不见了,换成了码放整齐的泥袋。
他根本不需要去砍什么树,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或者说,他的手下太多了,让他的粮食供应困难,赶走他们对名声不好,而留下他们又嫌累赘,那么就在战争中消耗掉吧!
“青麟将军何在?”
张金称一声令下,一名大将立刻站出来,抱拳道:“属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