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还欠缺很多,正在努力学习。”
杨广点点头又道:“不过倓儿为何临摹虞世南而不虞世基的字呢?朕倒觉得虞世南的字稍显沉重,不如虞世基的字清丽流畅,相比之下,还是虞世基的字更有生机一点。”
杨倓沉默片刻道:“孙儿不太喜欢虞相国的字。”
“为什么?”
杨倓咬一下嘴唇道:“虞相国虽然清丽流畅,但明显稳重不足,字里行间稍显浮躁,让孙儿的心无法安定下来。”
杨广笑了起来,“你是在说他这个人吧!”
“见字如见人,字如此,人也如此!”
杨广明白孙儿的意思,其实是在劝自己不要再重用虞世基,他拉着杨倓的手,语重心长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虞世基是什么样的人,其实祖父比你更了解,他贪财受贿,家资巨万,处事又远不如其弟虞世南公正,更是缺乏刚烈敢谏的勇气,这些朕都很清楚。”
“既然皇祖父知道,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还要重用他,是吧!”杨广淡淡一笑道。
“是!”
杨倓压抑在心中已久的话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其实不光是他,还有宇文述,此人奸诈狡猾,卑劣贪婪,皇祖父明明已经罢免了他,为何又要重新复他的职?孙儿孟浪之言,请皇祖父见谅!”
杨广轻轻叹了口气,“朕何尝不想用忠臣良将,可是大隋社稷若有十分的话,属于朕的只有三分。”
“皇祖父为何这样说?”杨倓愕然不解。
杨广苦笑一声说:“上次张铉说得很对,朝廷政令基本上已出不了洛阳城,地方官府的权力都把持在各郡世家望族手中,从东汉末年至今都是这样,这些名门世家只有家族利益,从不会把大隋存亡放在心上。
而虞世基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变通,他能平衡朝廷和地方利益,从而使朝廷政令能在地方上执行一点点,而虞世南正直有余,却缺乏变通,若他为相国,朝廷的政令都会变成死令,水太清则无鱼,倓儿要明白这个道理。”
杨倓默默点头,又问道:“那宇文述呢?他又有什么作用?”
杨广轻轻抚摸孙儿的头道:“朕知道你对宇文述不满,朕对他其实也一样不满,而且他有野心,让朕不得不警惕他,不过他在军方资历深厚,是关陇贵族的死对头,朕就是用他来对抗关陇贵族,否则朕怎么能在第一次东征高丽时,趁机将关陇贵族的军方势力狠狠清洗一番?”
杨倓低头不语了,杨广望着这个聪明的孙儿又语重心长道:“大隋没有外患,只有内忧,而且都是数百年固疾,朕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将这些固疾一一清理,再把一个朗朗江山交给你,朕之所以破格提拔张铉,就是为你培养属于自己的朝班势力,希望他不要让朕失望。”
杨倓心中感动,伏地泣道:“孙儿感谢祖父的厚爱!”
杨广将他拉在自己怀中,笑着继续道:“朕之所以没有让张铉留在备身府,就是因为朕发现他是一头虎,只有将虎放入深山,他才迅速成长为军中之王。”
“孙儿明白了!”
这时,外面有宦官禀报:“启禀陛下,裴尚书有紧急之事求见!”
杨广点点头,“让他在朕的御书房稍候,朕马上就来。”
杨广站起身,轻轻按一下孙儿的肩膀,“你继续写字吧!朕要回去处理政事了。”
“孙儿遵命!”
杨广又鼓励他两句,便起身离开了杨倓的房间,快步向自己的临时御书房走去。
此时在御书房外间,相国裴矩已经等待多时了,裴矩身材中等,皮肤白皙,留有一缕短须,一双眼睛极为锐利,他虽然已年过七旬,但精力旺盛,精通权谋,手段老辣,深得杨广信任,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杨广的军师。
裴矩是河东著名望族裴氏的家主,裴氏家族也是山东世家的后起之秀,当朝五大权臣之中,裴家就占了两人。
除了裴矩外还有御史大夫裴蕴,掌控御史台,权力极大,杨广对裴氏家族的宠爱无以复加,正是因为过于依附皇权,引来了河北各大世家对裴家的不满,山东各大世家的各种交流活动基本上都不太会邀请裴家。
这次卢老爷子过寿,若不是裴矩正好在涿郡,卢家也不会请他参加,裴矩也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太在意,他从来认为,有权力支撑的名门世家才能走得更远。
裴矩同时也负责应对突厥外藩,去年高句丽要将一批三十万件兵甲运送给突厥,隋朝也在同一时刻接到消息。
隋军不可能入境拦截,裴矩便联系上了亲隋的拔野古部,让拔野古部拦截了这批兵甲,不料拔野古部生了贪婪野心,想独占这批兵甲,便惹出了一连串的后患。
直到张铉摧毁了这批兵甲,裴矩才最终能向杨广交差,这不仅是大隋之幸,也是他裴矩的幸运,他也同样对张铉充满了感激。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有宦官高声道:“皇帝陛下驾到!”
原本坐在榻上的裴矩连忙起身,只见隋帝杨广快步走进了书房,裴矩连忙躬身行礼,“裴矩参见陛下!”
“裴爱卿免礼!”
今天杨广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笑眯眯请裴矩坐下,问道:“怎么样,消息属实吗?”
裴矩点点头,“今天下午微臣得到了拔野古部的确切消息,史蜀胡悉确实被张铉射杀,图勒截获了史蜀胡悉的军队,从他们口中得到了确切消息。”
“好!”
杨广欣喜万分地重重一捶桌子,毁掉那批兵甲固然让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杀死史蜀胡悉也同样去掉了他的一桩心腹大患。
草原民族过于功利性,也注定他们战术很强,但缺乏战略眼光,很多事情头脑一热便去做了,而且内讧严重,所以突厥始终成不了中原的心腹大患。
但粟特胡人史蜀胡悉却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之人,他成为始毕可汗的军师只有三年,却使始毕可汗强大了一倍不止。
突厥人一般不会接受北逃汉人,要么就直接变成奴隶,但史蜀胡悉却力劝始毕可汗接受北逃汉人,让汉人为突厥发挥聪明才智,北逃汉人带来了先进的冶炼技术和手工业技术,极大促进了突厥的强大。
史蜀胡悉不仅帮助始毕可汗统一突厥内部,而且出谋划策破坏铁勒人之间的盟约。
这次兵甲事件其实就是史蜀胡悉的一次周密策划,甚至连隋朝也上了当。
裴矩暗中联系拔野古部,让拔野古部拦截这批兵甲,正中了史蜀胡悉布下的圈套,史蜀胡悉何尝不就是想找借口破坏铁勒三方盟约,从而彻底铲除拔野古人。
正是张铉无意中摧毁了这批兵甲,销毁了证据,才使史蜀胡悉精心部署的计划落了空,甚至连他自己也死在张铉手中。
史蜀胡悉也成了杨广的心腹之患,他正发愁如何铲除此人,却意外得知史蜀胡悉在兵甲事件中被张铉一并射杀,怎么能不让杨广惊喜万分。
他捋须笑道:“看来朕没有看错人,他真是我大隋的托鼎之臣。”
裴矩笑道:“史蜀胡悉既死,始毕可汗三年之内不会再考虑南侵,陛下就有时间处理完高句丽之事,迅速重建新军,再平定内乱,相信我大隋能由乱入治,陛下也可重展宏图大业。”
“是啊!”杨广也感慨道:“朕起年号为大业,就是希望能超越父皇,彻底消除几百年留下的各种弊端,但朕最忧心的却是人才难觅。”
“陛下今天不是得到一个托鼎之才吗?”
杨广点点头,“他也算一个人才,不过朕想把他留给皇太孙,让他成为太孙的栋梁之臣,所以封他为武勇郎将,就是给他一个起始台阶,让他一步步来,不能让他第一步就升得太快,那对他没有好处,而且朕不想让他和太孙接触过多,以免他自以为有后台,生出骄纵之心。”
“陛下明智!”
裴矩又笑着劝杨广道:“臣听说陛下打算重用卢家,微臣觉得可以用卢家作为突破口,重用卢家,让卢家对陛下生出感激之情,这一来就能逐个击破山东各大士族之间隐晦同盟,可谓一箭双雕。”
杨广何尝不是这样考虑呢?他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问道:“你觉得朕应该封卢氏什么样的官职才妥当?”
裴矩沉思良久,才捋须缓缓道:“陛下,既要重用卢家,但又不能给卢家实权,微臣考虑卢家擅长教育,不如让卢氏主管国子监,陛下以为如何?”
杨广欣然点头笑道:“裴卿和朕不谋而合,国子监祭酒正好空缺,就让卢倬出任国子监祭酒,你替朕去通告卢家吧!”
第0099章 初见裴矩
卢家上下今天都异常兴奋,不仅是皇帝亲自驾临寿宴的缘故,更重要是重臣裴矩带来了一个让卢家欢呼雀跃的消息,皇帝陛下已决定任命家主卢倬为国子监祭酒。
夜已经深了,卢家内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准备明天的小寿宴,小寿宴也是家族内部寿宴,由来自天下各地的同宗族人代表参加,虽然都是卢姓族人,但也会有数百人之多。
百余名家仆和卢氏子弟忙忙碌碌,准备着明天的各种物品。
此时在卢府内堂,卢慎正和两个儿子商谈接下来卢家要走的路,尽管这种大事一般由家族内部进行协商,不过卢慎十分强势,他认为自己就可以决定一切,不需要家族内部的扯皮和利益争夺。
“这个国子监祭酒之职我很满意,权势不大,却能积累足够的人脉,就算天下改朝换代也不会受到影响,相反还会更加受重视。”
卢慎很满意国子监祭酒这个官职,他笑着对长子道:“既然当今天子是让裴矩来传话,那么这件事就基本上定下来了,你明天就开始准备进京履职吧!”
卢倬连忙躬身道:“孩儿明白了。”
卢慎又回头对次子道:“明天就派人去京城,把我们在京城的宅子收拾一下,让你兄长居住。”
“是!”卢仪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
卢慎听出他的语气中有敷衍之意,不由眼睛一瞪,“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卢仪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孩儿没有什么不满!”
“哼!别以为你的心思我不懂,你认为我没有推荐你去京城为官,所以心怀不满,是不是?”
“孩儿不敢对父亲不满!”
话虽这样说,但卢仪心中确实很不满,什么都让大哥占全了,家主是他,现在卢家有了出任高官的机会,还是被大哥抢走。
而自己却一无所有,难道自己不是嫡子?难道自己没有能力?他心中对父亲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卢慎眯眼打量次子片刻,冷冷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推荐你吗?你心胸格局太小,做不了大事,从张铉之事就可以看出来,我让安排他入席,你却心胸狭隘,极尽羞辱之事,若不是他不屑离去,你让我卢家怎么向圣上交代?”
卢仪急忙辩解道:“孩儿并不知道他会被圣上器重,事实上,孩儿只是按一般常理来处置此事,他打伤了白信阳,孩儿不可能为他得罪白家——”
“那是你事先安排有问题,他是罗成和庆元和朋友,你就应该把他们安排坐在一起,有罗成和庆元在,白信阳还敢去挑衅吗?分明就是你看不起他,故意将他安排在角落里羞辱,你的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会不懂?”
卢仪被父亲骂得恼羞成怒,他脸胀得通红,硬着脖子分辩道:“相信任何人都会和孩儿一样处理此事,大哥也一样,甚至包括父亲,您也会这样处置他,现在却全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我又不是圣人,怎么会知道圣上会器重他那样一个叫花子?”
卢慎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你还有脸争辩,给我滚出去,滚!”
卢仪心中愤恨之极,终于失去了理智,激愤之下他转身便走,只听‘砰!’一声巨响,卢仪撞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逆子!”卢慎指着儿子后背气得大骂,险些晕厥过去。
卢倬吓得连忙扶住父亲,连声劝道:“父亲息怒!息怒!”
卢慎慢慢平静下来,他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愚蠢不懂事的儿子?”
卢倬却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低声对父亲道:“既然孩儿去京城任职,不如卸下家主之职,让二弟的出任,父亲觉得如何?”
“不行!”
卢慎断然否认了儿子的建议,“卢氏族规写得很清楚,家主之位必须由嫡长来继承,我不想因为此事修改族规,否则后患无穷,你继续担任卢氏家主,至于你不在涿郡其间,有我在呢!我会暂替你处理家族事务。”
卢倬心中暗暗叹息,说到底,还是父亲不肯放弃家族中的权力。
沉默了片刻,卢慎又问道:“还有今天崔家求婚那件事,你为什么要婉拒?”
“孩儿只是觉得崔家太强势,明明崔卢的约定是清儿嫁给崔氏家主继承人,现在他们家主未定,就要求清儿再嫁给崔文象,这不合规矩,孩儿觉得崔家有点欺人太甚!”
“崔家是河北第一名门,他们有强势的资本,卢氏的声望还是远远比不上崔家,你不应该拒绝他们,而且应该答应这门婚事。”
卢倬沉吟一下道:“其实孩儿并没有拒绝,孩儿只是说等崔文象事业上略有所成后再谈这件事,现在他还是白丁,孩儿觉得联姻时候未到,他们如果真有诚意,就应该觉得我说得有理。”
“凡事等一等就会节外生枝,这其中不知会发生多少事?”
卢慎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我也不管了,你把家眷都带去洛阳吧!放在蓟县,我觉得有点不太放心。”
卢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长子,“你应该明白我得意思!”
卢倬心中暗暗震惊,难道父亲已经知道清儿差点被掳走那件事了吗?
他不敢解释,只得深施一礼,“孩儿遵命!”

次日天刚亮,罗成便气喘吁吁跑到张铉院子里,此时张铉正在收拾自己行李,见罗成跑得满脸通红,便笑道:“有这么急吗?”
“大哥快跟我来,有人找你!”
“是谁?”
“你跟我来就是了!”
罗成来不及细说,拉住张铉便走,两人快步来到贵客堂,只见贵客堂上,副都督罗艺正在陪同一名客人闲聊。
这名客人年近七旬,身材中等,精神十分矍铄,看不出半点老态,头戴纱帽,穿一件金紫蟒袍,腰束玉带,显然是一名朝廷高官。
张铉觉得此人有点眼熟,似乎在昨天卢氏寿宴上见过,但他却不知道此人的姓名。
罗艺看见了张铉,笑道:“他来了!”
老者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捋须若有所思地望着张铉,这时,张铉快步走进大堂,给罗艺行一礼,“参见罗世叔!”
“贤侄今天要走了吗?”罗艺有点遗憾地问道。
“是!兵部要求小侄今天就去军营报道,不得不离去,多谢世叔这段时间的关照。”
“一点小事,就不用客气了。”
罗艺笑着摆摆手,又给他介绍旁边的老者道:“这位是裴尚书,也是裴氏家主,贤侄听说过吗?”
张铉吓了一跳,虽然朝廷有两个裴氏权臣,但裴氏家主只有一个,那就是裴矩,张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卑职参见裴尚书。”
裴矩笑眯眯道:“恭喜张将军升职。”
“多谢尚书赞誉,张铉愧不敢当!”
旁边罗艺对张铉笑道:“今天裴尚书就是特地来陪贤侄去军营任职,贤侄的任职确实不同一般啊!”
一般军官上任是由兵部官员陪同前往,像张铉这种武勇郎将上任,最多也就是普通郎中陪同。
但今天居然是由尚书裴矩陪同,这就非同寻常了,所以罗艺的语气中充满了羡慕之意,就算他这个都督上任,也未必请得动裴矩这种高官。
张铉心中微微一怔,但一转念他就明白过来,裴矩一定是有事情找自己,他又连忙感激道:“张铉何德何能,竟然惊动裴尚书大驾。”
裴矩一笑,“你就不用客气了,若收拾好,我们就走吧!”
张铉点点头,“已经收拾好了!”
罗艺连忙命人去给张铉搬运行李,罗氏父子又将裴矩和张铉送到大门外,大门外的台阶下停着两辆马车,一名马夫已将张铉的战马从马厩里牵出来。
不多时,所有行李都已装上马车,裴矩对罗艺拱手笑道:“今天打扰罗都督了,时辰已不早,我就先陪张将军过去,告辞了!”
“欢迎裴尚书再来鄙府,府门随时为尚书敞开!”
“一定!一定!”
罗艺送裴矩上了马车,张铉向罗成点点头,也钻进了马车后排,马车缓缓启动,迅速向城南驶去。
望着马车驶去的背影,罗成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在明年约定的比武中取得胜利。
“玉郎,记住为父的话,以后有空要多和张铉来往!”罗艺丢下了一句话便快步向府内走去。
罗成无奈摇了摇头,父亲怎么能这样势利?他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马车内,裴矩微笑着对张铉说道:“张将军,其实我们打过交道,你还有印象吗?”
张铉着实想不起在哪里和这个裴矩打过交道,他歉然笑了笑。
“很抱歉,卑职真不记得了。”
“我们并没有见过面,确切说是你不肯见我,在拔野古俱伦部,有印象了吗?”裴矩似笑非笑地望着张铉。
“你就是——”
张铉顿时想起来了,就在他从北海回来那个晚上,图勒说有个裴先生想见他,当时他不愿和图勒多说北海之事,便婉拒了会面的请求,原来那个裴先生竟然就是裴矩。
“卑职无礼了!”张铉讷讷道。
裴矩微微一笑,“不必歉疚,就算当时你来见我,也只是见到一个裴姓商人,不过你第二天一走了之,我却北上替你善后,那么严重的事件,可不是把兵甲沉入湖中就完事了,明白吗?”
张铉默默点头,“卑职明白,但后面的之事以卑职的能力就解决不了。”
“确实,仆骨部和回纥部也不会听你的解释,我是用大隋北藩总管的名义担保,才使他们相信拔野古部并没有独占兵甲之心,而是替大隋隐藏兵甲,其实关键还不是那批兵甲,而是史蜀胡悉,你射杀了此人,对吧!”
“是!卑职若不杀他,恐怕很难逃离北海,难道杀他对大隋不利?”张铉有点担忧地问道。
“倒也不是,圣上杀他之心久矣,令我不惜代价除掉此人,我打算利用他粟特人的经商天性,诱引他南下贸易,趁机杀之,没想到被你抢先了,怎么说呢?你替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张铉顿时松了口气,杀史蜀胡悉一直是他心中的隐患,他不知会有什么后果,直到今天裴矩的一席话,才彻底解开了他的心结。
张铉心中对裴矩生出感激之情,他低声道:“裴尚书对卑职的爱护,卑职将铭刻心中。”
裴矩今天陪同张铉去军营报道,一方面固然是杨广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裴矩想借机拉拢这位年轻的将领。
只有他才知道,张铉已被杨广视为皇太孙的柱梁,如此有远大前途的年轻人,他怎么能错过。
裴矩捋须笑而不言,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进一步拉拢张铉。
这时,张铉见马车是向东北方向而去,他还想去见一见杨倓,便问道:“裴尚书,我能否先去拜谢燕王殿下?”
裴矩摇了摇头,“圣上不喜欢燕王和外臣往来,今天就不要见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张铉没有说话,他明白裴矩的意思,这个所谓的‘外臣’就是指自己,杨广不希望自己再和杨倓往来过密。
但无论如何,他心中始终杨倓充满感激,可以说正是得到杨倓的器重和推荐,他才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被隋帝杨广发现,并破格提拔他为武勇郎将。
第0100章 武勇郎将
张铉任职的军队是骁果军二十七府,位于骁果军的驻军大营内。
骁果军大营是张铉所见过最壮观的一座军营,军营分布在桑干河畔,延绵近三十里,一座座营帐排列整齐,井然有序,一眼望不见边际。
十万骁果军一共有三十二府组成,每个府的驻营之间相距约百步,张铉在相国裴矩的陪同下来到了骁果第二十七府的驻地。
骁果军每一府约有三千士兵,配置为一正三副,雄武郎将为正,下面配三名武勇郎将为副,每名武勇郎将统帅一千士兵,而雄武郎将并不直接掌管士兵,而是负责执行骁果将军的命令,并传达指令下去,实际军权掌握在武勇郎将手中。
这也是朝廷官制的一贯传统,正职不问细琐,只掌方略,比如六部掌握各部实权的并不是尚书,而是副职侍郎,尚书主要参与朝廷军政重大事务的商议。
再比如御史台掌监察实权之人并不是正职御史大夫,而是副职御史中丞,这种现象比比皆是,一直延续到后世,往往犯事被抓之人都是副职,原因就在这里。
骁果府除了雄武郎将外,还有一名长史,负责处理府中琐碎文职诸事。
骁果军第二十七府的雄武大将叫做司马德恒,关中扶风郡人,年约三十余岁,也是和张铉一样出身备身府,最早是隋文帝身边的千牛直长,一步步升到果毅郎将,去年才升为雄武郎将。
司马德恒身材倒是高大魁梧,但为人却十分油滑精明,谙熟官场之道,他得知张铉竟然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从一名普通侍卫直接升为武勇郎将,令他十分惊讶,也让他不敢轻视。
更让司马德恒感到震惊的是,张铉竟然是由吏部尚书裴矩陪同前来上任,他不敢怠慢,连忙率领本府文武官员出大营迎接。
杨广让裴矩陪同张铉上任还有另一层深意,也和隋军的某些潜规则有关。
隋军其实和大隋官场一样,派系林立,惟出身论英雄,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立再大的功劳,若出身贫寒,没有后台背景,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很多有才华本事的人为了出人头地,便主动投靠豪门世家,寻求庇护,甘愿成为豪门世家的家奴,最典型的宇文十三太保就是这样由来。
杨广不希望张铉为了出人头地而被别的世家豪门拉拢,从而失去了对大隋王朝的忠心,他这才让裴矩陪同张铉上任,给张铉添加一个特殊的身份。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快到军营门口时,裴矩注视着张铉不慌不忙说道:“骁果军来源十分复杂,不仅大将派系复杂,而且士兵来源也千奇百怪,你要有心理准备,尽量少说慎言,懂我的意思吗?”
张铉点点头,“我明白裴尚书的意思!”
“好!我们到了。”
马车在大营前停下,裴矩带着张铉下了马车,走到大营门口,司马德恒早已率领数十名军官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司马德恒参见裴尚书!”
“司马将军请起,各位将军请起!”
裴矩笑眯眯请众人起身,又给他们介绍张铉道:“这位张将军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圣上亲自任命他为武勇郎将,兵部点为二十七府,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司马德恒拍拍胸脯,“请裴尚书放心,有卑职在,没有谁敢为难张将军,尚书请进!”
司马德恒谄笑着将裴矩和张铉请进了兵府大营,众人一一和张铉见礼。
“张将军是哪里人?”大帐内,司马德恒笑着向张铉问道。
“在下祖籍长安,不过是在河内长大。”
“真是巧了,我也是长安人,我们居然是同乡!”司马德恒象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有点夸张地大笑起来。
“马长史呢?”裴矩见大帐内少了长史,不由眉头一皱问道。
司马德恒脸色有些不自然,仿佛裴矩在说一个令他十分嫌恶之人,他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此人从来就目无上司,莫说裴尚书来,恐怕就算圣上亲临他也会摆谱不见。”
“司马将军,你在说谁呢?”大帐门口出现一个冷冷的声音。
张铉已经感受到了大帐内的紧张气氛,他向帐门口望去,只见进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军服。
这名中年男子正是长史马逊武,正如裴矩所言,由于骁果军组建不久,各大势力都在插手主要军官任命,将领来源十分复杂。
由于利益不均衡,各军府矛盾丛生,有的表面和谐,暗中较劲,而张铉所在的二十七军府,主将和长史的矛盾已经公开化,被将士们戏称为‘双马争槽’。
马逊武毫不理睬司马德恒,上前向裴矩行礼,“属下正在仓库内清点物资,不知尚书驾到,晚来一步,请尚书见谅!”
“无妨!无妨!”
裴矩笑着摆摆手,又给他介绍张铉,“这位就是圣上新任命的第三营武勇郎将,以后还请马长史多多关照。”
张铉连忙起身和马逊武见了礼,众人寒暄几句,裴矩便笑道:“任职仪式开始吧!司马将军,马长史,两位请!”

在裴矩的见证下,大帐内举行了简单的任职仪式,裴矩随即告辞而去,司马德恒亲自带着张铉前往他的营地。
“我们二十七军府分为三营,分别由三位武勇郎将掌管,第一营的宋云镰你刚才应该见到了,第二营和第三营郎将目前空缺,暂由我兼任,哎!每天忙得跟鬼一样,就盼着朝廷赶紧任命郎将来救我于水火,今天终于盼来了张将军!”
司马德恒拍了拍张铉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张铉着实看不惯这个顶头上司刚才对裴矩的谄态,他淡淡一笑问道:“请问司马将军,我主管第几营?”
“那边,第三营!”
张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三片大帐呈‘品’字型,第三营就是右下角那一片。
这时,司马德恒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问道:“请问张将军和裴尚书的关系是——”
“我和裴尚书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不过我从前是燕王的侍卫。”
司马德恒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张将军是燕王府的人,难怪呢!”
张铉的老底,他们早就摸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哈哈大笑,“真是巧了,我也是备身府出身,以后咱们是一路人了。”
他对张铉的态度也多了几分笼络之意,热情地给张铉介绍军府内情况,不多时他们来到了第三营。
十几名校尉和旅帅纷纷赶来拜见新的郎将,另外还有兵曹和仓曹两名参军也一同前来拜见。
张铉属于中层军官,统帅一营约千余名士兵,下面再分为四团,其中三团是作战士兵,每团三百人,而第四团则有一百七十余人,他们是后勤军,包括军匠、物资运输、马夫、伙头等等。
团的主官为校尉,校尉下面是旅帅,旅帅下是队正,队正下面是火长,另外两名文职军官出任兵曹参军和仓曹参军,具体负责军务和物资,结构十分严密。
张铉心中暗暗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能升官,就不该放尉迟恭和程咬金离去,有他两人在,自己更能握紧这支军队。
司马德恒知趣地告辞而去,大帐内,数十名中低级军官济济一帐,等待着郎将的第一次训话。
张铉本身就是军人出身,他有着另一个时代的军人气质,仪态威严,话音深沉而自信。
“在下张铉,字元鼎,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第三营郎将,我今天没有什么长篇大论,就只有八个字,希望大家牢牢记住,‘军纪森严,赏罚分明!’记住了吗?”
众人一起躬身答应,张铉眼一瞪,“我听不见,再说!”
“卑职记住了!”众人齐声大吼。
张铉点了点头,“多说不如多做,我现在去巡营,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各位不要撞在风口上!”
众人再次答应,张铉便起身向帐外走去,兵曹参军刘凌连忙跟随几步,陪同张铉前往军营。
在张铉的印象中,隋军士兵应该是勇武善战,军纪严明,否则他们何以击败突厥铁骑。
但眼前出现的一幕幕情形让他有点吃惊,只见随处可见的士兵们懒懒散散,军容不整,有的敞开衣襟,有的光着上身,有的躲在阴凉处睡觉,见到他到来也无人理睬,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忽然,不远处的一座大帐内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第0101章 新官上任
他远远便听见一顶大帐内传来阵阵叫喊声,当他掀开帐帘,却只见大帐内密密麻麻挤满了士兵,中间一张小桌子,两边堆满了铜钱,中间两名士兵正在掷木赌钱,这群士兵个个兴奋异常,眼睛熬得通红。
“王七,老子明明是四张黑,你小子想赖帐吗?”
“狗屁!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的小指头分明勾了一下。”
“老子几时勾了,你一双狗眼除了会看女人屁股还会看什么?”
大帐内一片吵嚷声,谁也没有理睬张铉,尽管张铉穿着郎将的盔甲,但他们根本没有把新上任的主将放在眼里。
这时,一名校尉气急败坏冲进来,一脚踢翻了桌子,大吼道:“给老子统统起来拜见郎将!”
所有人都吓得站起身,张铉冷冷看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大帐,转身便向自己营帐走去,他已经不想再看了,没有人进行约束,赌博横行,到处是衣着不整的士兵和颓废的精神状态,这样的军队连卢明月的乱匪都不如。
参军刘凌慌忙跟上来低声道:“将军,其实也不怪他们,他们本来就是乱匪。”
“你说什么?”张铉停下了脚步,惊讶地望着刘凌。
刘凌叹了口气,“骁果军本来只有二十府,后面的军府都是刚刚才成立,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郎将空缺,我们二十七府成立还不到两个月,这些士兵都是山东豆子岗一带的造反土匪,以前是刘霸道的阿舅军,被张须陀将军俘获后直接改编成骁果新军,还从来没有训练过。”
“从来没有过训练?”张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刘凌向两边看了看,低声道:“司马将军和马长史在争夺各个军职的安排,哪里有心思训练军队?”
张铉沉默了,他的手下竟然是一群由土匪组成的乌合之众,裴矩还夸耀骁果军是精锐之军,他不知道精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