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已经从裴矩口中得知了张铉在漠北立下的巨大功绩,他对张铉的印象已经彻底改观,就算杨倓公开赞赏张铉,杨广也未必会不满。
杨广心情不错,听到郭绚对张铉的不吝夸赞,他不由捋须笑道:“想不到他还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将,难得啊!”
杨倓心中暗喜,趁机说道:“启禀皇祖父,孙儿曾答应过他,将他外放为将,皇祖父能否让孙儿实现承诺。”
旁边郭绚心中一动,如果张铉能到自己手下为将,自己不仅得了一个人才,而且通过他可以和燕王建立联系,岂不是一举两得。
虽然有点唐突,但郭绚还是仗着自己是圣上的心腹,厚着脸皮笑道:“幽州军府正好将才不足,陛下不如把他给幽州吧!”
杨广看了他一眼,却不提这件事,淡淡道:“这次郭爱卿剿匪有功,鼓舞大军士气,朕赏赐黄金千两,绢五千匹,参战将士每人策勋一转,好好犒劳他们吧!”
郭绚碰了个软钉子,却又得了赏赐,心中既有些失落,又格外欢喜,慌忙谢恩告退。
杨广见郭绚走了,这才对杨倓笑道:“朕知道你很关心张铉,不过怎么安排他朕自有想法,你可以先找到他,关心一下他的近况,毕竟他是你的千牛侍卫。”
“孙儿明白了,这就派人去打听他的下落。”
…
张铉是在中午时分回到了罗府,直到精神放松下来,张铉才感到异常疲惫,他回屋便蒙头大睡,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只觉精神抖擞,思路格外清晰。
他已经有五六天没有回来,房间里依然和他离去时一样,张铉走到桌边,才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他打开纸条,是罗成留给他。
‘弟有急事随父去北平郡,几日后方回,兄可安心练武,勿以挂念,另外霸王枪法精要小弟已经整理出来,和紫阳戟法大多雷同,略显粗糙,精妙处远逊戟法,但也有可取之处,对小弟作用不大,兄可自酌,罗成敬上。’
落款日期是五天前,原来罗成这几天也不在蓟县,跟父亲去北平郡了,难怪是郭绚领兵剿匪,隋朝时的北平郡在今天秦皇岛一带,距离蓟县有几百里之遥。
张铉放下纸条,随手拾起旁边的一卷纸帛,这就是罗成整理的霸王枪法。
其实张铉也发现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和紫阳戟法有不少相似之处,但张铉在整理细节方面比较弱,武学造诣也不高,他很难将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和紫阳戟法融合,便将这件事托付给了罗成。
张铉正要展开卷帛,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张铉一回头,只见小丫鬟阿圆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公子饿了吧!快来吃饭。”阿圆笑嘻嘻说道。
张铉也着实饿坏了,他笑着坐下,卷起一块胡饼大嚼起来,含糊不清地问道:“玉郎走了多久了?”
“就是上次你们去卢家庄的次日,公子急急赶回来,和老爷去了北平郡,不过公子已经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铉连忙问道。
“今天刚上午回来,后来又出去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院子里便传来了罗成爽朗的笑声,“元鼎兄起来了吗?”
声到人到,罗成修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阿圆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张铉摆摆手笑道:“过来吃一点!”
“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罗成走进房间,在张铉对面坐下,阿圆连忙给他倒了一杯酒,罗成点点头笑道:“你先出去吧!”
阿圆行一礼退下去了,罗成见她出去,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兄长会怎么和郭绚一起去剿灭卢明月?”
张铉听他语气中有一丝不满,心中不由有些诧异,难道他不知道卢清被掳之事?
张铉不露声色反问道:“事情很严重吗?”
“严重倒谈不上,不过我父亲很不满,质问我原因,我却无法回答,还有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
张铉心念急转,他隐隐有些明白了,可能是因为涉及卢家内部斗争,卢清的父亲隐瞒了真相,所以罗成父子才不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张铉也不想提卢清之事,避重就轻道:“我那天回来时遇到了匪首卢明月,他把我的马抢走了,我气愤不过去寻找他,结果遇到了郭都督的军队,便跟随他们一起去了左凰山。”
“原来是这么回事?”
罗成顿时松了口气,看来是父亲误会了,他也笑道:“难怪没见你的火云驹,原来被卢明月抢走了,你后来没有夺回来吗?”
张铉摇摇头,“全歼了乱匪,卢明月却逃掉了,当然是骑着我的马,对了,我还和宋金刚恶战一场。”
“我也听说了,那宋金刚号称河北第一猛将,兄长居然能击败他,不简单啊!”
“我没有击败他,他是佯败,诱引我们入埋伏,其实以他的真实本领,应该还比我略强一点。”
张铉把食盘推开,取过罗成留给他的卷帛,慢慢打开,里面是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分解精要,每一招的要点和力量运用都写得很详细,这是罗成的天赋,举一反三,各种武学的融会贯通,无人能及。
罗成笑着解释道:“我发现霸王枪法在很多地方和紫阳戟法颇为相似,它们是不是一个来源我不清楚,但霸王枪法在精妙处远不如紫阳戟法。
不过它的可取之处就在于刚中有韧,而紫阳戟法刚猛有余,柔韧不足,所以我把枪法中钢韧相济的精华提取出来,兄长有时间不妨练一练,以后自然就会融入戟法之中,紫阳戟法就能更上一个台阶。”
“让贤弟费心了!”
张铉感激罗成的坦诚,又笑问道:“贤弟用不上吗?”
罗成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力量不足,只能在精妙处下功夫,霸王枪的韧是钢韧,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力量,我办不到。”
罗成虽然有点遗憾,但他对自己家传的五钩神飞枪却很有信心,他便笑着摆摆手,“我们不说这些了,另外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天我们一起去参加我外祖父的七十寿辰,去凑凑热闹,如何?”
“我去不太好吧!”
张铉有些犹豫,别人没有邀请自己就贸然前去,似乎有点不妥。
罗成看出了他的心思,又笑道:“不用担心,其实是我表兄卢庆元极力邀请你,上次你可是答应过他的。”
张铉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是答应过,他无可奈何苦笑了一声,“还是去卢家庄吗?”
“不!不!这次就在蓟县卢府内,明天宾客会有很多,谁也顾不上谁,就当作去散散心吧!”
张铉想起了卢清,他心中忽然涌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思念,便终于答应了,“好吧!我去。”
…
第0089章 卢府寿宴(一)
今天是卢氏老家主卢慎七十岁的寿辰,人生七十古来稀,作为河北三大世家之一的老家主过七十大寿,自然是宾客盈门,热闹异常。
整个蓟县都在谈论这件事,只是张铉这些天不在蓟县,对这件事竟一无所知。
张铉和罗成约好是下午去卢府,他一早去冰窖里练习了两个时辰的戟法,回来洗了个澡,吃了午饭,这才换上一件蓝色细麻长衫,头戴平巾,格外精神抖擞。
小丫鬟阿圆在身后给他系腰带,嘟囔道:“别人都穿锦袍去赴宴,你却穿布袍,是不是有点寒碜?”
隋人在衣着上等级分明,不仅在颜色区分社会地位,而且布料也十分讲究,锦缎服饰一般是士族的标志,寒门子弟大多穿布衣,所以有‘士锦寒布’的说法。
很多寒门子弟为了虚荣面子,也不惜穿上锦缎袍服,显示自己所谓‘士族’身份。
但张铉却很不喜欢穿锦缎长袍,一是他不愿追求那种虚荣,其次天气炎热,身上汗比较多,贴身穿绸缎,感受实在难受,行动也不方便,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细麻的透气随意。
张铉拍了拍阿圆的小包子脸笑道:“我早就给你说过了,我不喜欢穿锦袍,再说我又不是士族,干嘛要穿锦袍,穿这一身不也挺好吗?”
“可你穿这种麻衫,别人会瞧不起你,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会很鄙视。”
“那你心里是不是很鄙视我啊!”张铉笑着问道。
阿圆脸一红,嘟着嘴不高兴道:“我哪里有!人家是为你好,你不肯穿就算了,关我什么事?”
“阿圆,我问你件事,你们家玉郎是不是要娶卢府的哪个姑娘?”张铉若无其事地问道。
提到这件事,阿圆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笑道:“公子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点,你能不能给我泄露一点消息。”
“我们下人怎么能随便说这种事。”
嘴上虽然说不能,但阿圆哪里忍得住这种花边八卦,她偷偷看一眼外面,见外面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告诉公子,公子别说是我说的啊!”
张铉心中好笑,便点点头,“我不会说!”
阿圆笑嘻嘻道:“公子也知道,我家夫人的娘家就是卢氏,她在玉郎公子很小之时,就给他定下了亲事,是卢家很美貌的一个女儿。”
“叫什么名字?”
尽管张铉知道卢清必须嫁给崔家,不是罗成,但他还是有点莫名的紧张。
阿圆诧异地看了张铉一眼,“我听夫人身边的阿离说过,好像叫芸姑娘,比玉郎公子小五岁,长得稍弱一点,她对我家公子十分着迷,但公子却不太喜欢她。”
“为什么?”
“公子说她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哎!这些小娘不好好读书学绣,小小年纪就想着终身大事,谁会喜欢她们?”
张铉忍俊不住,笑问道:“那你想不想自己终身大事?”
阿圆顿时脸上通红,气得一跺脚,“公子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人家…人家才十二岁,想什么终身大事?”
张铉哈哈大笑,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和小丫鬟调笑几句,令他心情大好。
…
卢府位于蓟县西北,是一座占地百余亩的大宅,这里是卢氏家主的住处,卢氏家族目前的家主叫做卢倬,也就是卢清的父亲,而卢氏山庄则由卢倬的兄弟卢仪主管。
由于是盛夏时节,除了卢倬不能离开蓟县外,其余卢氏家人都回了老宅避暑。
不过今天是卢家老爷子卢慎的七十寿辰,所有卢家嫡子们又都从卢氏山庄返回蓟县,准备为老家主举办这场盛大的寿辰。
正式寿宴是在傍晚才举行,不过从午后开始,便有宾客陆陆续续抵达了卢氏大门前的广场上停满了马车,十几名卢氏子弟在大门前指挥车辆,迎接宾客。
这一次卢家为老家主过七十大寿也是煞费苦心,以前过寿都是请本地望族和官员,但这一次却非同寻常,朝廷的大部分文武百官都集中在涿郡,所以卢家在请宾客上也格外讲究。
不仅本府庶族子弟一律不准进府,而且本地名望也基本上不给请柬,只请河北及山东各地的望族名门,如博陵崔氏、赵郡李氏、渤海高氏、清河崔氏、襄国白氏等等。
另外还有不少在涿郡的重臣,诸如虞世基、苏威、萧瑀、裴矩、樊子盖,大将军宇文述,皇族杨观等等高官显贵也给卢氏的面子前来拜寿。
至于卢氏子弟遍布河北官场,数十名太守、长史等等地方高官也纷纷派遣子侄前来贺寿,一时间,高朋满座,使卢家倍感荣耀。
张铉跟随罗成从西侧门进了卢府,这里是卢氏子弟的专用通道,一些卢氏子弟私下邀请的朋友也从这里进府,两人刚走进西门,迎面便见卢庆元迎了上来,笑道:“真是巧了,我正要去看看你们来了没有,你们就到了,张公子,好久不见,欢迎!欢迎!”
卢庆元的态度很随意,让张铉心中有些惊讶,要知道卢庆元可是卢清的胞兄,难道连他也不知卢清被掳之事吗?还是他们都不知道是自己救了卢清。
不过这样最好,张铉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罗成见卢庆元满头大汗,便笑问道:“今天这么忙吗?”
“今天我负责在大门前迎客,天气又这么热,忙了一个多时辰了,好不容易才偷个空闲。”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玉郎来了吗?”
众人一回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负手站在他们身后,大家都吓了一跳,卢庆元连忙躬身行礼,“父亲!”
罗成也慌忙行礼,“参见舅父!”
张铉暗忖,原来这个中年男子就是卢氏家主卢倬,卢清的父亲,只见卢倬年约四十余岁,皮肤白皙,身材中等,目光清朗,颌下留一缕黑须,长得异常儒雅,张铉发现卢清的眉眼很像他父亲。
卢倬目光落在张铉身上,微微笑道:“这位就是张贤侄吧!”
张铉连忙上前行礼,“晚辈张铉,参见伯父!”
“不必客气!”
卢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铉,又对卢庆元道:“你先带玉郎去后宅,他母亲找到他有事,我和张贤侄说两句话。”
卢庆元和罗成心中都有点奇怪,不过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向张铉点点头,先去后宅了,卢倬看了一眼张铉,“你跟我来!”
张铉心知肚明,跟随着卢倬来到一座无人的亭子里,卢倬负手望着远处的宾客,淡淡道:“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感激你!”
张铉笑了,“一点小事,伯父不必放在心上。”
卢倬蓦地转身,眼睛里带着激动地望着张铉,“你认为是小事吗?你救了我女儿的性命,保住她的贞洁,也挽救我的名誉,这是何等大恩,我可不认为是小事,我要重谢你!”
张铉平静地笑了笑道:“我不需要什么感谢,但我希望伯父能好好保护她,别让她再遇到危险,尤其要防备身边人的陷害。”
“我知道!”
卢倬明白张铉话中的深意,他点点头,“我不会再让她出事,也罢!大恩不言谢,张公子的恩德我会记在心中,总有一天我会报答。”
张铉心中一阵烦乱,他不希望卢倬报答自己,只要他肯答应自己和卢清在一起,这比什么报答都重要。
“这件事除了伯父之外,还有谁知道?”
“清儿只告诉了我,连她母亲都没有说,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希望公子也能保住这个秘密。”
张铉默默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
卢倬叹了口气,“我并非要刻意隐瞒,只是家族之耻不能外传,我怎么也想不到,最亲近之人竟然会对自己的侄女下手,令我痛彻心扉,好在没有酿成大错,我只希望他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痛改前非。”
张铉当然明白卢倬说的不是卢明月,而是他兄弟卢仪,而且张铉还知道另一个卢仪的秘密,恐怕连卢倬都不清楚。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伯父知道卢明月刺杀郭都督一事吗?”
“什么?”
卢倬大吃一惊,“郭都督被刺杀是卢明月所为?”
张铉点点头,“这件事恐怕还牵扯到令弟,恐怕还有罗副都督,希望伯父心里有个准备。”
卢倬心如乱麻,这件事太严重了,难怪郭绚推说有病不肯来,原来卢家既然涉及到刺杀案,自己这个家主还不知道。
他心中对兄弟痛恨之极,这会害死卢家,他强行忍住心中的急切,又急问道:“郭都督知道是卢明月所为吗?”
“他原本不知,这次打左凰山,他找到了几封信,我想他应该有所领悟了。”
卢倬心急如焚,他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改天再说这件事,今天是父亲寿辰,自己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卢倬叹口气又道:“贤侄还有什么事吗?”
张铉还想问问卢清的情况,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笑道:“伯父很忙,就不用管晚辈了。”
卢倬确实还有重要的客人在等着他,那可是崔氏家主崔召,是他得罪不起之人。
他只是因为听说罗成来了才急急赶来见张铉一面,他歉然地拍了拍张铉的肩膀,“你是我的贵客,等会儿我让庆元陪你,我就先走一步了。”
“伯父请便!”
卢倬点点头,离开了亭子,心烦意乱地向贵客堂方向走去。
第0090章 卢府寿宴(二)
张铉独自一人在亭子里坐了片刻,他还在细细品味刚才和卢倬的一番谈话,里面其实有很多意犹未尽的东西,得靠他自己去理解。
卢清显然不会告诉父亲,她和自己有了感情,这是少女的矜持,也是她藏在心中的秘密。
但卢倬未必猜不到,一对年轻人在一起呆了两天两夜,患难与共,不可能碰不出情感的火光,卢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女儿却保住了清白,所以他才会说大恩铭记于心。
张铉还猜到了卢倬找自己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希望自己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不仅关系到卢家的名誉,同时他也不想崔家来找麻烦,毕竟卢家在某种程度上还得罪不起崔家。
张铉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卢倬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到女儿的感受,他根本没有把女儿的想法放在心上,只要女儿平安无事,清白保住,其余之事他就不在意了,说到底,他还是只考虑自己。
这时,几名客人正说说笑笑沿着小径向亭子这边走来,张铉不想被吵,转身便离开了亭子,刚走下假山,只见卢庆元匆匆跑来,“张贤弟,我来晚了。”
“玉郎呢?”张铉不见罗成,好奇地问道。
“他这回真被绊住了,他每次看见我堂妹就想逃,这次是被姑母强行留下,让他陪堂妹聊天。”
张铉忍不住笑道:“就是那个芸姑娘吧!”
“你也知道啊!”
卢庆元呵呵笑了起来,“那小丫头能说会道,聪明绝顶,不知要缠玉郎多久,他有得头大了。”
卢庆元带着张铉走过一扇院门,又笑道:“我带去你认识一帮朋友,估计你会感兴趣。”
卢庆元得到父亲的吩咐,要把张铉视为贵客,虽然不知原因,但卢庆元心里明白贵客的含义,不仅要招待好,而且要把他带入贵客圈里去。
卢庆元带着张铉来到前面大堂,前面几座大院内都挤满了宾客。
卢庆元和张铉来到一座小亭,亭子里坐了十几人,都是河北各大名门子弟,他们见卢庆元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这是都是我的朋友,也是卢家的贵客,我来给贤弟介绍一下。”
卢庆元给张铉一一引荐众人。
“这位是崔文象,博陵崔氏。”
卢庆元又低声对张铉道:“他父亲便是博陵崔氏家主崔召,现任工部侍郎,他极可能就是未来的崔氏家主。”
“久仰了!”张铉眼睛眯了起来,打量这位所谓的崔氏未来家主,莫非就是这个崔文象要娶卢清吗?
崔文象极有礼貌,似乎欣然接受了未来家主的介绍,起身向张铉笑着回一礼,卢庆元又向张铉介绍另外之人,“这位李明清,赵郡李氏名门。”
李明清长得儒雅飘逸,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张铉想到了李靖,李靖便是赵郡李氏嫡系,说不定还是这位李清明的叔伯堂兄,他也笑着施一礼,李明清含笑点了点头。
“这位是白信阳,襄国白氏!”一名身材瘦高如竹竿一般的年轻公子起身行礼。
“这位是裴文逸,闻喜裴氏,御史裴大夫之孙。”张铉在天寺阁一案中见过裴蕴,对裴蕴印象很好,他对裴文逸也格外敬重。
裴文逸也向张铉回一礼,这些名门子弟都受过十分良好的教育,个个彬彬有礼,绝无半点失礼之处。
“这位是崔元翰,清河崔氏,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十几名子弟都来自河北、河东各郡名门世家,人以群分,卢庆元显然也是他们中间一员,这时,一名卢氏长辈匆匆跑来,对卢庆元喊道:“二郎,大门外无人接待宾客,二家主发怒了,你快去!”
卢庆元无奈,今天他负责迎接宾客,大门外无人接待宾客是他失职了,他只得歉然对张铉道:“请张公子见谅,我暂时失陪片刻!”
“无妨,卢兄请自便。”
卢庆元又向众人告罪,便快步离去了,卢庆元刚走,坐在张铉身边的白信阳便笑问道:“这里在座的都是河北士族,清河张氏是河北有名的望族,张铉可是清河张氏?”
白信阳虽然问得很客气,但他心里着实有点不舒服,他见张铉穿一身细麻薄衫,头戴平巾,完全是平民打扮,腰间居然还配一把刀,佩刀也就罢了,刀鞘还是半新不旧,简直让人怀疑他是卢氏的护院武师,居然坐在自己身旁。
张铉也注意到了,这群年轻公子个个锦衣玉袍,头戴金冠,腰佩华丽长剑,自己坐在其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心中苦笑一声,看来阿圆确实有先见之明,不过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会被拉进名门子弟的圈子里。
其实张铉也知道上门做客应该穿好一点,以示对主人的尊重,只是他生性不喜欢穿华丽衣服,从小就是一身运动服,参军后更是天天军装,进入陆军学院,同样是一身军服,他长这么大,甚至还没有穿过西装。
而且他今天并不是真的想来做客,他连正式请柬都没有,何谈做客?也就用不着自作多情地打扮整齐了,他只是想找机会见一见卢清,否则他根本就不会来。
所以他便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细麻蓝衫,哪里知道却被卢庆元拉进名门子弟圈,令他也感到一丝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所以当卢庆元请他就坐时,他也坦然坐下。
张铉淡淡一笑,“在下和清河张氏无关,听我口音也不是清河郡人,我其实是长安人,出身平民。”
“哦——”
白信阳长长哦了一声,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屁股不由自主地向右边移一移,离张铉远了几寸。
这时,崔文象向李清明使了个眼色,李清明会意,又笑问道:“听庆元说,张贤弟在洛阳为官,不知在洛阳官任何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铉身上,张铉刚才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多人都听得清楚,原来出身平民,这就让他们不解了,出身平民居然能出席卢家老爷子的寿宴,莫非他是官场新贵?
张铉笑了笑,“在下是燕王府侍卫!”
众人对望一眼,看来卢庆元又犯了‘寒门出英雄’的老毛病,居然把一个小小的侍卫引荐给他们,他们固然瞧不起张铉,但更生气卢庆元不分尊卑门第,随意破坏等级规则。
从东汉起,门阀制度便已在中原大地上根深蒂固,在那个时代,谁都想将自己粉饰成名门望族,连出身低微的流寇窦建德都腆着脸自称是汉代名臣窦固的子孙。
隋朝的门阀之风仍然十分浓郁,大隋的朝政与其说是由皇帝掌控,倒不如说是被这些门阀家族所把持。
在隋朝年间,人们皆以与世家子弟交往为荣,但寒门子弟却很少能进入门阀的权利圈。
世家之间彼此通婚,结亲时讲究门当户对,即便某个普通家庭中金玉堆积如山,而某个名门之后家道中落,穷到无处立锥,后者也不屑与前者结亲。
这就是社会现实,对于名门世家来说,世家的尊严和荣誉必须维护,家族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为了家族的利益,信誉、亲情、良知这些东西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舍弃,而这种对小集团的忠诚意识也恰是各家门阀得以存续的核心凝聚力所在。
世家子弟们并不在乎大隋朝失尽民心,最终导致改朝换代,世家经历了太多的改朝换代,但他们却始终屹立不倒。
虽然世家中也有卢庆元这样有点见识之人,但绝对是凤毛麟角,是世家中的异类。
其实卢庆元也不是不懂,他也想努力改变这种门阀陋习,所以他才把张铉引荐给众名门子弟,可惜他力量单薄,非但没有效果,还导致自己也被世家子弟排斥。
亭子沉默了,片刻,崔文象咳嗽一声,继续对众人说刚才的话题,“河北虽有内忧,但我觉得外患才是最大的威胁,今上把太多国力用来对付小小的高句丽,但对日益强大的突厥视而不见,殊为不智也,一旦突厥大军南下河北,所过之处皆为齑粉,我们河北世家何以自存?令人担忧啊!”
李清明接口笑道:“我觉得文象兄多虑了,突厥虽有南侵野心,但威胁更大的却是河东和关陇,河北次之,突厥人爱惜马力,不会舍近求远,况且突厥可汗和大隋互为姻亲,怎么可能说打就打?”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张铉听他们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便笑道:“突厥不是不想南侵,而是始毕可汗汗位不稳,外有铁勒各部不满突厥统治,内有兄弟暗中争权,他南下若取胜倒还好,一旦失败,必然会激起内乱,他不得不考虑这一点,所以一两年内突厥不会轻易南下。”
尽管张铉的分析非常精辟,但亭子里却一片寂静,没有人应和他的话,这时,崔文象话题一转又笑道:“听说赵郡名妓宋玄玉才艺无双,明清兄有没有去一亲芳泽?”
“我哪里有,估计是文象有这个想法吧!”
众人抚掌大笑,却把张铉冷落到一边,没有人睬他,这就是文人的冷暴力,他们个个彬彬有礼,自恃身份,绝不会恶言相向,也不会冷嘲热讽,不过他们却用冷落无视的手段将不合群者排斥在外。
张铉只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了,他受够了这帮世家子弟的傲慢,白信阳瞥了张铉背影一眼,不屑道:“不懂礼数的乡巴佬,连最起码打个招呼都不懂!”
崔文象怒视他,白信阳连忙道:“好!好!我不说他,就当没这个人。”
…
第0091章 卢府寿宴(三)
张铉已经不想在卢府呆下去了,他和卢府毫无关系,卢老爷子过寿与他何干?和这些势利之人在一起,只会使他平白受辱,他快步向大门处走去。
但走了几步,张铉又忽然想到,卢庆元好像就在大门外迎客,被他看见了,估计自己又走不成,他想了想,便又回头向西门而去。
他是从西门进来,依稀还记得回西门的路径,但张铉还是低估了豪门大宅的复杂结构,就连府中下人也会不小心迷路,更何况他第一次来卢府,几乎所有的门都一样,很多亭台楼阁都依稀眼熟。
张铉绕了几圈,非但没有找到西门,反而离西门越来越远,他走过一扇别致的菱形院门,前面是一条小河,清澈见底,蜿蜒曲折,小河上有一座小桥。
张铉走过小桥,进了另一扇院门,前面出现了一座池塘,池塘内莲叶茂盛,一朵朵菡萏含苞欲放,池塘四周种满了假山,另一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张铉挠了挠头,他知道自己迷路了,外面宾客满堂,这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连丫鬟都看不见,他感觉有点不妙,恐怕自己误闯进了卢氏内宅。
其实这也不能怪张铉,豪门府宅布局很有讲究,何处为厅,何处设堂,何处为连廊,何处进内宅,都有规矩可循,一般客人家中大多如此,大家都不会走错,所以尽管没有标示,但没有人会莽撞地闯入人家内宅,这是一种上层社会的潜规则。
张铉虽来隋朝不足一年,但他那个时代也有类似的规矩,比如去人家做客,不能随便进主人的卧室,用厕所时,不能用卧房的内厕等等,所以张铉也知道不能随意进别人家的后宅。
可问题是他不懂豪门人家的布局,他不知道刚才经过的菱形院门其实就是后宅的标志,而小河更是内外宅的分隔界线,他虽然住在罗成的府中,但也没有靠近过罗府后宅一步。
张铉转身刚要走,却见十几步外两名少女正向这边缓缓走来,张铉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一步,迅速躲在路旁一座假山后。
猛然间,张铉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卢清,几天不见,卢清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清亮的光泽,她乌黑的秀发上斜插一只碧玉古钗,脖颈光滑如雪,秀美异常,依旧穿一身雪白长裙,肩披红帛,更显得她轻盈苗条,仪态动人。
不过她眼睛里却隐隐藏着一丝难以言述的忧郁,令人心痛。
另一个少女头戴双凤金钗,穿着黄裙,身材纤柔偏弱,皮肤白皙,略显身量不足,张铉感觉她应该就是喜欢罗成的卢芸。
只听卢芸幽幽叹息一声,“清姐,你说表哥怎么就不理我,难道他的心中另有所属?”
“你想多了,姑母不是说了吗?他这段时间练武着了魔,连吃饭睡觉都忘了,估计他和你说话时,心中还在想着怎么练武。”
“我就不明白,练武有什么好,读书不好吗?整天练武,变得粗鲁不堪,哪有文质彬彬让人喜欢。”
“芸妹,男子汉大丈夫不在于学武还是练武,而在于他敢不敢挺身而出保护自己妻儿父母,前堂那些世家子弟,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只会空谈,真的危险来临,只怕他们跑得比谁都快,芸妹,你不明白一个真正能保护你的人,那是什么感觉。”
“清姊,你有这种感觉吗?”
卢清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表妹的话,她指着前面一块大石,“芸妹,这里很安静,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好!”
卢芸挽着堂姊的手在张铉藏身的假山前坐了下来,张铉心中一阵狂跳,他和卢清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伸手可及,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温馨,刚才卢清不就是在说自己吗?
“清姊,听说崔氏家主又向伯父求婚了,是真的吗?”
“别提这件事了,我心里很烦!”卢清心烦意乱道。
卢芸并不知道堂姊心烦意乱的真正原因,她笑嘻嘻道:“清姊,其实我倒觉得崔文象不错,容貌英俊,才识渊博,大家不都说你们是郎才女貌吗?”
“别说了!”
卢清腾地站起身,语气中有明显不悦,“我不认识什么崔文象,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卢芸一下子呆住了,她半晌小心翼翼道:“清姊,你怎么了?”
卢清轻轻叹息一声,“算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又沿着小径继续前行,渐渐消失在花园深处,张铉心中却沉甸甸的,刚才卢芸说得清楚,崔家家主打算把卢清嫁给崔文象,就是刚才那群世家子弟的首领。
张铉慢慢捏紧了拳头,很好,他倒想看看崔召能否承受丧子之痛?